银理和语儿一进九灵殿,便对着比自己小的小春摆出大姐姐的架子,且又是蒋氏派来的,她立刻就得交出黎九屋内的权力;还好,那边一得消息,便及时拨了个玉音过来,年纪和资历刚刚好压了银理和语儿一头,且是老太太身边来的。
当时故包儿在门口,听了之后心里一阵心惊肉跳,臧老太太几十年积威之下,便是当年最得宠的黎三大小姐也不敢事事直说的,小祖宗欸,老太太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祖母,有些话是不能直说的……谁知老太太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疼惜的搂着黎九抱了半天。
后来故包儿偷偷问过老太太会否不快,小春叹息道:九姑娘是真聪明。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鬼祟又不知道;九姑娘自小聪明懂事,却独独在老太太面前一无遮掩,不论好的坏的,明的暗的,把心里话坦露的干干净净,这是对至亲至爱的人才有的信任;老太太这么多孙子孙女,为何这般疼爱小九,因只有她是真真正正拿一颗心来贴心孝顺老太太的。
故包儿听了,深以为戒,她们做女婢何尝不是。
银理性子和气,爱说爱笑爱打听,常跟着玉音奉承,也愿意帮着做活,两日处下来便和小丫头们混熟了,语儿有些娇脾气,自管自的做事情,和小春倒很合得来。
“你觉得银理此人如何?”黎九坐在右梢间里临帖,玉音和故包儿在收拾书架,坐在炕几对面的小春在给她绕线,闻言便抬头道:“人倒挺和气的,好相处。”
“傻丫头,你倒不怕叫人骗了!谁知道她和你套近乎不是有所图。”故包儿回头便是一句。
“图啥呀?姐儿的事我一句都没说。”小桃摸摸自己的手掌心,心有余悸。
“小春被管制了这些年,轻易不会说姐儿的事。”玉音轻轻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下,回头放心道,“九姐儿只在意银理,便放心语儿吗?”
黎九笑道:“你们仔细想想,语儿的娘是谁?银理又是什么出身?”
“丫头出身呀。”小春跳下炕,把玉音推上炕坐,玉音推辞了下,然后挨着炕沿坐下。
语儿听说是因为被罚,所以来青丘做女婢,在家很受疼爱,本该进黎七那给黎七做贴身丫头,但黎七脾气不好,语儿也性子娇,一个弄不好,罚了语儿她心疼,得罪了黎七和李氏不快,黎八那里是千万不可送的,黎六就更别提了,便只剩下一个黎九。
故包儿走过来,拉着小春一起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常说蒋氏身边的是个明事理的,想她不过是给语儿找个平顺的地儿,倒是那银理,是没根基的,非得做点儿事才好在蒋氏面前报功。”
玉音看着故包儿颇为赞赏,心想到底是九姐儿的心腹,忽的那边黎九说了一句:“可怜天下慈母心,语儿有这么一个娘,也是有福气的。”
故包儿到底年纪小,还一脑门子在纠结银理的处理问题,玉音却大了,脸微微发红,立刻想到:语儿她娘若是想攀高枝,便应将女儿送到蒋氏身边去,可她却送到九姑娘处,便是不想让女儿做小,待到语儿大了,好好寻个正头人家,风风光光把她从九灵殿抬出去。
黎九看着玉音若有所思的脸,再看看姐妹般的故包儿,忽然间明白了银理的奋斗,有些怅然道:“女子在这世上活着不容易,大家相处一场,将来我也会尽力给你们找个好着落,便如老太太待玉音一般。”
玉音立刻红了脸,故包儿却板着脸,瞪了黎九一眼:“还主子呢,这般拿自己丫头打趣,玉音姐姐是已订了亲的,回头姐儿多赏些嫁妆才是真的,也不枉玉音姐姐从臧氏那来给九姐儿助力!”说着便也斜着眼睛去看玉音,意味调侃。
玉音听着前半句还好,连连点头,觉得故包儿孺子可教,听到后半句,也是来打趣自己的,便恨声道:“九姐儿,我别的嫁妆也不要了,便把这个小蹄子给了我家小弟做媳妇吧!”
故包儿大怒,扑上来便要挠人,玉音躲到黎九身后,黎九立刻遭了池鱼之殃,大家互相揉搓着,笑做一团。
.
地点:于乐殿
黎四回来了,一眼看见黎九坐着,开口便是:“小九来了?上回给你的字帖临完了么?”
黎九一张笑脸呆在当中:“呃……还没完,还差一些。”
黎四坐到黎九对面,连茶也不喝一口,便噼里啪啦对黎九数落起来:“业精于勤荒于嬉,妹妹离了臧氏那也不能怠了,虽说是女儿家,但一手字还是要练出来的,没的以后一出手便叫人笑话了……”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黎九很抑郁,她也不明白,这位寡言少语的兄长平常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也没见他数落黎六,黎七和黎八,可一教训起自己来就长篇大论的,上次银理的事就被足足数落了半个时辰,还不能回嘴,一回嘴被数落的更多,只得耷拉着耳朵老实听着,一旁的小春十分没义气的偷笑。
好容易等黎四说的告一个段落,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才问:“九妹妹来干什么?”
黎九腹诽着你终于想起问这个了,便嘟着嘴叫小春把东西递上来——是一双新制的棉鞋:“喏,好容易赶出来的,鞋底我加厚了半寸,便是京城下雨也不怕的。”
一个女婢连忙接过去递给黎四看,只见玄色的鞋帮厚实绵软,上头淡淡的刺绣着几株苍松劲柏,朴实大方,黎四面色不变的收下了:“谢谢九妹妹费心了。”
黎九鼓着脸颊:“我都成了四哥哥的丫头了,做鞋子最费劲了,加上上回那双软屐,可累死我了,瞧瞧我的手,都扎了好几个孔呢!”说着把一双小手伸到长柏面前,黎四看了眼,脸上淡淡的,嘴里也没话,却伸手揉了揉黎九覆额的柔软刘海,闻言道:“喜欢什么,写到纸上叫人送来,回头我从蛇族给你带。”
黎九这才展颜,脆生生的道:“谢谢四哥哥。”
女婢拿着鞋来回的翻看,赞道:“姐儿真是好手艺,咱们哥儿就喜欢姐儿做的鞋,总说穿着最舒服,我也学着您,依照着他的旧鞋做的,怎么就不如您做的好呢?”
黎九得意的摇头晃脑:“此绝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鞋子就在那里,自己琢磨吧。”
——其实也不稀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走路习惯,或前倾或后仰,或外开或内收,鞋帮可以看出脚的形状和用力侧重,鞋底可以看出脚掌和脚跟的用力点,依照这个再针对性使用不同的软硬布料,拿捏宽紧分寸,黎九好容易才想出来的。
女婢笑道:“好,我这就细细想去。”便捧着鞋子,转身退下了。
黎九估摸着该去臧老太吃晚饭了,便起身想走,黎四看了看她,斟酌了下,还是问道:“九妹妹……前些日子敖曈弟弟回青丘来,听说他叫人去给你送东西,却被你拦在外头了?”
大约十天前,敖曈便随着弟弟从龙宫回青丘,来甘泉阁的第一天便叫小厮上九灵殿来送礼,黎九心理斗争了很久,坚决的回绝了糖衣炮弹;敖曈又不能杀上门来揪黎九耳朵,一口气憋着十分难受,便找了交好的黎四说项。
黎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姐妹几个都渐渐大了,理当避嫌,不可随意收受外男的东西了。”
看着玉娃娃般的小妹妹说着大道理,黎四嘴皮动了动,道:“……那也值不了什么钱。”
黎九大摇其头:“三个姐姐都没有,没道理就我一个有。”然后又把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讲了一番,黎四想起敖曈对她的抱怨和请托,又道:“小九,你总是唯唯诺诺的。”
黎九小脸绷的一本正经,继续摇头:“哥哥也替我想想,回头叫六姐姐七姐姐八姐姐知道了,我该如何?哥哥与敖家哥哥一起练功修炼,把个中道理好好与他说说吧。”
黎四眸光一动,静静的看了黎九一会儿,只见她眉翠唇朱,皓齿明眸,目光中似有可惜之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点点头:“敖曈自小没有兄姊妹,瞧着妹妹讨人喜欢也是有的,不过如今也当避嫌了,我去与他说。”
黎九笑着谢过,然后带着小春去臧氏那里吃晚饭了,黎四瞧着她小小的身子拉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背影,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黎九若和自己是一胞所出,那便好了,其实这丫头……
·
臧氏道:“你也不必担心,旁人曾与我说过那敖家的干女儿的人品德行,都是极好的,与你必能婆媳和睦;她是龙王的亲外甥女,难道你便能摆起婆婆的谱儿,下狠手管教了?回头黎四出息了,封号都是少不了你的,岂不更好?”
杨氏被说的心动,细想着也是,想起狐帝简单粗暴的沟通手段,委屈道:“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若是我夫君也这般与我好好说,我如何到您面前现眼……可是小五怎么办?他都快六万岁了了。”
臧氏微微一笑,慈爱的拉着杨氏的手:“你觉得彩儿如何?”
杨氏听了这话一愣:“您的意思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