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与魏虹之间的小互动叫王一抬眉,心下豁然开朗。
魏虹这人,何时肯听命于他人了?刚程紫玉喝她她没回嘴便已够叫人诧异了,这会儿程紫玉让她冷对她马上便从了……太诡异。
所以,这两人有来往。而且魏虹还信任程紫玉,那么,其中缘故显然也只有昨日那事了。
难怪……也好。
原来如此,王顿时略微放心。
魏虹因着自己抢走朱常安,所以对王家一直有恨,程紫玉若能在其中调和,那么将来即便自己没了,魏王两家或许还不至于早早分崩离析。
尤其魏虹一向莽撞,思虑不周,有程紫玉指点,或能事半功倍,魏虹一步高升大概就是程紫玉的功劳了。
而眼下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双簧,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魏小姐见了我,是不是忘记行礼了?”
程紫玉冲魏虹冷冷一笑。“你小心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你三日后就要入珏王府了,眼下为了小事竹篮打水就不值咯!”
“我……你……”
魏虹顿时蔫了,围观众人再次笑起,还有不少人跟着起哄。一时间,尖刻之音便多了起来。
尤其是当日一道经历南巡,圣上在扬州收下的石贵人和田常在,她们对程紫玉印象很好,她们三人同出自商户,又是半个老乡,所以在南巡时,她们也相互间没少帮衬。
倒是魏虹,当日在龙船挑事讥讽商户之语还历历在耳,当时两位宫妃便已对她存了积怨,此刻自是帮着程紫玉在旁冷言冷语……
这是程紫玉的另一个用意:不能让魏虹太瑟,只有听得旁人的真实挖苦和讥讽,才能知晓自己的真正分量,谨言慎行才不至于沾沾自喜,自掘坟墓……
魏虹眼眶微红,却不得不规规矩矩屈膝行礼。
可程紫玉却是围着她走了起来。
“我还没叫你起呢!别动!”
“膝头再弯一些。”
“胸挺起来。”
“两只手摆直了交叠。”
“下巴低一点。”
“眼睛垂下去。”
“很好,就这个姿势。”
“别动!保持。”
程紫玉面上在为难魏虹,实际却在低声告诉她“忍耐”。
没办法,为了保证魏虹这颗棋子能持久,她宁可魏虹对自己张牙舞爪,一提起就咬牙恨恨,也不愿见魏虹如刚才那般开怀跑向自己。
她可不希望朱常珏起疑,废了先前的努力,还会害了魏虹……
而此刻的魏虹对程紫玉很是崇拜信任,大致知道了其用意后,她便开始了磨牙不甘的表演。
“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以让我起来了吗?我蹲不住了。”面对众人指指点点,魏虹咬着红唇一脸委屈。
程紫玉笑道:“你可要体谅我一片苦心。你既然也将成为皇室人,那这行礼总该学会的吧。我还是昨日宴上那句话,不能让你丢了咱们荆溪姑娘的颜面。记住这礼怎么行了?”
“记住了。”
“那一会儿你告退时,就看你表现了。好了,起来吧。”
魏虹腿早就麻了,这会儿力一松,腿一软,一下摔倒在地,引发了不少人团团笑。
最后,还是香儿去将人掺了坐下。
程紫玉假意一脸不屑与她同坐一桌,又是冷嘲热讽了几句。
见围观众人越来越近,程紫玉才走来对众人一礼一颔首。
“诸位娘娘和小主散了吧。刚刚我可不是为难魏小姐,就只是作为老乡的好心指点,没什么好看的。魏小姐要给王侧妃请安,诸位便各自忙去吧。”
她发了话,众人虽好奇,却也不好再围聚,各自退开了些。
亭中只留了王魏虹和程紫玉,众人还想看好戏,虽听不到亭中人在说什么,却也不妨碍百无聊赖的她们流连附近……
亭中魏虹委屈抹泪,程紫玉趾高气扬,王神色淡淡,谁看都是气氛尴尬,暗中较劲……
而实际,此刻的魏虹正在细声向程紫玉报喜,求请支招,并向王请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备孕受孕并掩饰……
王面上虽疏离,可还是耐心给了魏虹许多指点,更答应给她准备助孕药和助兴的药,会在五日后魏虹入宫时传递给她……
魏虹见王爽快,主动表示不计前嫌,以后也会多多帮衬王。两人也算是一笑泯恩仇,只有程紫玉瞧见了王再次一松的小表情……
魏虹听说王手边有京中几个擅长偏方的老中医的姓名和住处后等不及了,赶紧请王回住处拿了给她好去求医。她时间不多,正好窦氏已回,机不可失。
而王这一趟出来目的还未完全达成,自然不会应她,便唤了香儿带魏虹去拿东西。
“等一等!”魏虹刚要离开,程紫玉便开口阻止。“魏小姐是不是忘了告退应有的礼数?”
一语毕,好几道附近观望看戏的娇笑和噗嗤声再次传来。
刚要下台阶离开六角亭的魏虹气红了眼,却唯有退回来再次盈盈屈膝而下。
程紫玉又是好一番的挑刺……
日上三竿,太阳已有不小威力。
几番折腾后,魏虹已是双颊绯红,满头热汗,两条腿更是阵阵打晃。
“好了,这样才对嘛。待会儿魏小姐还要回去拜谢太后的,这么热汗淋漓可不行,香儿,赶紧带了魏小姐去梳洗了换身衣裳。重新上个妆。”
魏虹还是太冒失了,这边话还没说完,连个理由都没想好,她那边便要拔腿离开……
所以程紫玉这番故意的挑刺和为难,除了继续向所有人表明她与魏虹不对付的立场,也是给魏虹找了个去王宫中正当合理的理由……
后来事实证明,眼下程紫玉有意与魏虹保持的这份剑拔弩张还是很有必要的。她在御花园对魏虹的这几次挖苦和发作很快便传了出去,以至于朱常珏后来对魏虹的这次进门间接坏了其与苏二好事再不甘再恼火,却也没有推算到这次前前后后的幕后主使竟是程紫玉……
这边魏虹前脚一走,王便无奈一叹。
“你倒是大度,还这么帮她。”程紫玉笑。
“我帮她并不是我大度,你呢?昨日你也帮她了吧?是因为你大度吗?”
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在王脸上渐渐变成苦笑:“能帮就帮一把吧,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对我有怨,趁我还在,尽量化解吧。王魏两家同气连枝。我和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王家的将来还得靠着魏家靠着她。所以我便先卖她个人情,只为王家将来做打算。”
“你做的够好了。”
这是实话,也是程紫玉一直愿意帮王的原因。她有背负也肯责任,一直在努力,这一点,比许多人都强。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忘要为家族前程考虑。甚至这个孩子的意义,也是为了家族而存在。
今日程紫玉也是尤其高看了王一段。到此刻为止,王哪怕濒临死亡,为家族孩子都做了最好最后的打算,却半个字没提害了她和孩子的仇敌朱常安。
她心里有恨,却只打算自己吞下这口恨。好的,她都送出去了。苦痛的,她却只打算自己扛……
这边程紫玉与王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抬眼却见魏虹一脸苦色,慌慌张张回来了。
“怎么?”
“那,那个……”魏虹向后方努了努嘴,随后冲程紫玉两人做了一个“帮我”的口型。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来人原来是……贵妃。
张贵妃正一脸不快走来。
原来,今日在太后那里时,魏虹便被张贵妃盯得后背发寒。
张贵妃因为魏虹的缘故,被太后接连斥责了好几次。很显然,贵妃这口气不发泄一番是很难咽下的。
尤其是魏虹知道张贵妃很厉害,不管是南巡之中的种种传言,还是珏王府众仆对其的评价,都带着丝丝畏惧。听说朱常珏母子性子相像,那么几乎可以判断出贵妃的为人了。
所以太后吩咐魏虹去给王请安时,魏虹几乎是如蒙大赦,用了最快的速度离开太后宫中,以避免被贵妃找麻烦。
果然,这贵妃还真就找来了。
魏虹实在摸不清贵妃是单纯想要教训自己,警告自己,还是坏了毁了自己。但她心底的声音很强烈,便是在身份定下前,避开贵妃。先进了珏王府门再说,之后再想法子有孕……
至于贵妃,一个宫中妇人,只要避开了,还怕她长了翅膀出宫来寻事不成。
魏虹运气也不好。
刚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便瞧见贵妃正在走来。可她刚被程紫玉“教训”地手软脚麻,跑都跑不快,避都避不开。
如此,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折回了亭中。她抱了侥幸心理,大庭广众,贵妃还敢对自己如何吗?
而且,有王和程紫玉在,会明着暗着护了自己吧?
果然,贵妃再次气势汹汹跟了来。
“魏小姐,贵妃娘娘唤你,你是装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搭理?你好大的胆子!”有宫女已经呵斥了起来。
张贵妃走近了来,瞥眼亭中几人。
不想徒惹是非的她赶紧先免了王的礼。
大概是因为李纯的缘故,又或是急着处理魏虹,张贵妃原本恶狠狠盯着程紫玉的视线到底还是收了回去,并喊了起摆了笑,随后将注意力放回了魏虹身上。
“魏小姐可与王侧妃见过礼,请过安了?”
她欲笑不笑盯着正向自己忙着行礼的魏虹,随后更气了。
在太后跟前她心有顾忌,看得不仔细。
这会儿往细了一瞧,胸口顿时堵了。
相貌不出色,家世几乎没有,礼仪也差,这气度……更是一言难尽。
粗俗鄙陋,通身小家子气,还不如王呢,怎么就入了儿子的眼了?鲍参翅肚吃再多,也不至于顿顿吃咸菜啊!
瞧瞧那一脸的汗,那黏在脑门上的发丝,那红扑扑的脸蛋,连最基本的仪容仪态都不顾,这是怕别人不知她出身鄙陋乡野吗?张贵妃只觉与魏虹同在一个亭中都掉价,她只要一想到,她们将成为一家人,更是浑身都难受。
她帕子下的手指抓了松,松了抓,这个贱人,怎么配?怎么配进门?怎么配让儿子受委屈?太后要给其做主?还应承其生子后就抬举?怎么能?
怎么能坏了儿子前程?先不说这贱人坏了儿子与苏家的婚事,就这么个下三滥的妾室在府中,也该叫人笑死吧?今后谁还敢嫁进珏王府来?与个乡巴佬平起平坐,谁家贵女能甘愿?
以后就连自己这个贵妃看见了她都得绕远吧?
丢人,真真丢人!
还有,谁还没行过礼吗?这贱人才蹲身行礼多长时间?区区十几息而已,她抖什么抖!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
瞧瞧她,眼睛都红了,哟哟,眼泪都下来了。
张贵妃眼瞧着围观众人越来越多,呵,贱人!
果然一手下贱手段,这是逼着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这是逼着自己众目睽睽“为难”她呢!这事若传出去,又成自己故意顶撞太后,不给太后颜面了是吧?下三滥就是下三滥,到底是乡野来的贱民!一肚子的龌龊!……
贵妃心头百转千回,最后摆出了一个完美又得体的标准笑容。皇后抱恙,那自己便尊贵如皎月,在后宫独领风骚,可不能被根残烛乱了仪态,坏了光辉。
“贵妃娘娘,民女……民女蹲不住了。”魏虹没说谎,接连被程紫玉折磨着蹲身行礼好久,两条腿早就软了。这会儿哪里还吃得消。
说着,魏虹还巴巴求助性看向了程紫玉两人。
可程紫玉和王却都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张贵妃淡淡笑来。
“这话说的有趣,听着如本宫在为难你一般。本宫刚不是让你起来了?你没听见?”
“啊?……”
魏虹一错后槽牙,恨不得上去一口咬死这老贱人!堂堂贵妃,竟然睁眼说瞎话!
难怪都说做婆婆的难缠,这下她突然就明白了王为何会与昭妃从一开始便闹翻了。这些后宫老贱人,果然都不是个东西!
“看来魏小姐的耳朵有些问题啊,先是没听见本宫唤你,又没听见本宫叫起,连本宫刚问你可有给王侧妃请过安的话都没听见。魏小姐,你究竟是耳朵不好使,还是故意对本宫不敬所以才如此怠慢?对长辈不敬,可没资格入王府哦。”
魏虹喉头发紧,好不容易站起的身子还未站直便再次拜下跪了地。
“民女不敢不敬。民女的确是耳力不太好,刚刚没太听清。绝没有怠慢之意。”也只能是耳朵不好了,要不然呢?难道承认是故意?更会被这老贱人追究成大不敬吧?还是一样的结果。
“哦,耳朵不好。”
张贵妃嗤了一声,随后一脸可惜摇了摇头。“可若耳朵有疾,那便更入不了王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