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六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好像突然被雷劈醒了一样,抱着她娘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十八娘看着她,心中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
沈老山长摇了摇头,领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院子,走到十八娘身边,神情古怪地说道:“我知道是十六娘出手害你在先,但是你这样做,岂不是阴狠?”
十八娘却是扶住了他,“祖父何出此言?若不是我同王六都非常人,那是什么下场,祖父一想便知。而且十八娘并不认为祖父觉得反击不妥当!从祖父看中了衡儿为宗子之后,沈家大房与二房必有一战,我替二房削弱大房,不是正合了祖父的意么?”
如果沈老爷子不是想压低大房,抬高二房,为沈衡铺路!
在王六郎上门和离的时候,他早就应该唤家丁将他打出去,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显示一番沈氏门庭不得任人欺辱!
可是他没有,王六郎成了沈家宴会上的座上宾!
大房一家子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不想着自保,还净出馊主意,可见不是气数已尽,就是真傻。
十八娘见沈老爷子不回话,也不在意,这话她能说,沈老爷子却是不能说的,他一说了,这宅院里的人,便都知道,大房要衰败了,捧高踩低的家伙们,指不定就做出一些让人看笑话的事情来。
她虽然恶心大房一家子,恶心那个不顾伦常的大伯父,还有妄想害人的沈十六,可是其他的那些哥哥们,虽然平庸,也不致于落到任人欺辱的下场,她向来恩怨分明,不会随意迁怒!
“十二娘当年的事,祖父今日一看,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
沈十二娘是大房庶出的女儿,因着她的母亲是花魁娘子,她天生媚态,是整个沈宅里头最好看的小娘。
十八娘虽然也美,但是总是带着一股子英气,与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沈十六对她心生嫉恨,就是用了同样的法子,害了十二娘,在这沈宅里有一口井,早年就被封住了,因为沈十二正是在那里自我了断的。
沈老爷子却是笑了,“有些事,心里明白便可以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后你做何打算?”
十八娘也笑了笑,“明儿去给母亲上柱香,便要启程往清河去了。”
范阳沈氏已经被她拉拢了,剩下的事儿,他们自然要处理。沈十八娘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说服清河崔氏。
崔珉是清河崔氏,但是他并代表不了清河崔氏。
沈老爷子神色深邃的看着她:“你的心很大。”
十八娘挺了挺胸膛,看了回去,那骄傲的神色,好似又变成了过往天不怕地不怕的谢灵。
“祖父的心也很大。怕我死后沈家拴不住李子期,所以让沈十九亲近我,以后好接替我么?”
沈老爷子脸色一变,又听到十八娘接着说道:“那真的是太遗憾了。因为我沈十八娘能做的事情,整个大楚,没有第二个小娘能够做到。所以即便是我死了,我的位置,也无人可以取代。祖父到时候尽管一试。”
沈老爷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
说完,也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眼神,大步流星的朝着书房走去了。
十八娘走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大伯娘大晚上的,领着一大群人非要说我一个孕妇私会男子,这污蔑亲侄女儿的事,大伯娘是宗妇,你说该怎么处理呢?”
沈大夫人一脸的茫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沈十八娘,十八娘却是丝毫也不畏惧,幽幽地说道,“十八娘扫榻以待,大伯娘想好了,可千万遣人告诉我一声。”
沈十六想着她落了这个下场,非但不能惩戒沈十八娘,说不定她母亲还得登门赔罪,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十八娘摇了摇头,径直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那个三岔路口,就见王六郎在那儿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颗巨大的松柏,他手里头的灯笼忽明忽暗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十八娘好手段。”王六郎看着她,满眼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深邃不见底。
“比不得王六郎你,族中亲长,说清理就清理,跟在身边的小厮,说杀便杀了。我们这样的人,要站在最顶端,又怎么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早就被泼上浓墨,洗不清了。”
是以王六郎心中那个单纯善良的沈十八娘,打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王六郎摇了摇头,心中暗自苦笑,若是他第一次认识的是现在的沈十八,他只会欣赏她,绝对不会心悦于她。可是没有若是,他早在十八娘还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打算顺着命运一直走的时候,就已经心悦于她了。
心,一旦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更该死的是,他甚至觉得,现在反杀回去的十八娘,也是这么的动人与鲜活。他不能容忍沈十六出手,却能体谅十八娘还击,这才是爱情这玩意最让人可怕的地方。
他明明理智还在,却无法控制的区别对待。
“你明天去清河,一路小心,我要回太原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会儿让西屏给你送封信,你带给李子期,若是他出征了,把信给我大兄即可。”
十八娘说着,同他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王六郎想伸手去抓,却最后只在自己身侧拽成了一个拳头。
“去清河你可有什么对策,清河崔氏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毕竟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
十八娘摆了摆手,“对策?凭三寸不烂之舌,见机行事了。”
沈十八娘回到屋子里,拿了一卷左氏春秋半躺在床榻上看,还没有看几页,便又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恍恍惚惚之中,她好似又听到了那个汤罐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它一直滚一直滚,撞到了一旁的铁架子上,发出了咣当一声,然后碎掉了。
那是十八娘的书架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堆放着竹简。
其中一册被撞掉了下来,盖在那汤罐子上,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喊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