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知道穆晓晓离开后,也想到可能是嫌他背唐姗姗,可也不能因此抛下唐姗姗不管,只好等回到京城再解释。一行七人到夔州界涪州城,距离万州也就不远了。欧阳好冶和严奎跟几人道别要去辽东,司徒昂也回峨眉山凝翠山庄。剩下李奇、熊天龙、莫云飞、唐姗姗回老黄山的唐家岙,出城时天空渐渐地下起了小雨,李奇不由得牵挂起穆晓晓,心情也莫名地惆怅起来。
雪蛭的祛毒功效的确非常见效,当天晚上曹云鹏和关家姐妹就能吃些粥,只是连日来趟着身体虚弱,需要再自行运功调息一两天才能完全恢复正常。李奇也就松口气,当晚和熊氏弟兄一起在客房休息,商量回京后的计划。到第二天,唐姗姗和莫云飞忙着死去的几位护法祭奠和职位替补,除了安排食宿以外也没多余时间招呼他们。到了第三天早上,李奇跟熊氏弟兄、丁正商量离开的时候,小雨不知不觉变成雨夹雪了。唐姗姗很自然的让他们再住几天,等天晴再上路。
这一住又是四天,雪仍然飘飘洒洒的下起来没完,大有封山的气势。在这几天里,唐姗姗从早到晚找李奇研习各家的武术,像两仪剑、三才掌、四象掌、五行拳、伏虎拳,李奇的长袖拳,甚至软硬功、长短兵刃、轻功、暗器都好奇都感兴趣。而他一向抱着交流分享的心态,主张取长补短不分门派,当然不能拒绝她,只要请教了就知无不言。丁正因为妻子初愈也对她倍加呵护,天天陪着她练功,一起帮关伶俐训练门徒。熊氏弟兄也总是闲不住,不是被莫云飞拉去喝酒,就是被陂云韬邀约看分坛。
直到第九天的早上,天空终于放晴了。李奇和熊氏弟兄吃完早饭,让沅小虫去叫丁正商量该辞行回京城了。他刚出门遇见唐姗姗的侍婢,说门主邀请大家到演武场去。等他们跟侍婢到演武场,唐姗姗和几位长老、护法都在,丁正夫妇也在下垂手坐着呢。莫云飞把他们让到场边的椅子坐下,让人献上茶,说今天是重选定四位候补护法和三十六新秀中六位候补新秀的日子。李奇勉强和熊天龙对视一笑,只能等唐姗姗今天忙完再辞行了。又想想还是让沅小虫把丁正叫来,让他跟丁玲珑商量好,大家晚上就向唐姗姗先辞行,明天一大早上路。
唐门选候补的活动要比现在的综艺节目选秀直接,而且更透明。护法是从总坛各堂主和各分坛坛主中间挑选合适人选,空下的堂主坛主由副手接替。新秀的选择没有门槛,只要热衷于武术年龄又在二十岁以内的唐门弟子都能参加选拔。新秀选拔上半场是武术,从各坛各堂事先推选出的近两百名少年才俊勇于表现。排在前六十名够格参与下半场的暗器和御毒能力比赛,从中再选出十二名进行修养和品行方面测试。最好决出六名到传功长老曹云鹏坐下进修,一个月后正式成为三十六新秀成员。
四名护法人选要从九名堂主十三名坛主中选定,第一轮就是绝技展示,没有独特技能的直接就淘汰。第二轮是纯招式格斗,采取抽号的形式选出对手两两进行蒙眼比试,不用真武器不用内功更不准用毒,以双方被假武器接触位置和次数定输赢。第三轮是用剧毒考验各人对门主忠心程度,过程有致残的可能性。最后选出的四名候补仍要到传功长老那里加以深造,才能成为六婆婆之一。
大约未时末,也就是护法选拔第三轮的紧要时刻,从外面飞奔过来一个人。大家一看是失踪多时的脏婆婆藏幻彩,不由得发出一阵不小的唏嘘声,唐姗姗都惊讶的站起来。藏换彩直接来到唐姗姗跟前跪下,泪流满面的说出收师叔陂云韬和霍秋娘围攻。虽然侥幸没死却受了两人的两种毒残害,她躲在燕山深处排毒,到现在还余毒未清。陂云韬在旁边早想跑了,可他座位在距离门主五六步远的台阶下面。后面是唐姗姗与两名侍婢,左边是六师兄莫云飞和再隔一个空位的二师兄曹云鹏,左边是怪婆婆关伶俐和艳婆婆闫秀姑。不但这些人面前他逃走的机会渺茫,那个空位的主人是没死也没出现过的十师妹皇甫灵素,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怪人。而她之所以以师妹的身份排到他和莫云飞前面,因为她是前任门主唐凌波的妻子,就是唐姗姗的母亲。
等臧换彩哭着说完,唐姗姗又坐下了,脸上表情冷得像结了层冰。陂云韬战战兢兢的从椅子上起来,刚扭过头就遇上她那双利剑般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哆嗦。再偷眼看旁边两位师兄微合着二目一动不动的,另一边的关、闫两个护法正在臧换彩跟前弯腰说安慰话。而就在离他二十步的位置就是棵歪脖子枯柏,树边就是万丈悬崖。他一想按门规上残害同门是要罚五毒灼心的,还不如摔个血肉模糊死的痛快。猛然转身向悬崖窜去,才出去两丈多不得不硬生生停住,因为唐姗姗已经在他正前方不足四尺远,用什么身法过去的完全没注意到。其它人看到了,跟李奇熟悉的人一眼就认出是他最近研创的轻功身法“移形幻影步”。只听她冷冷的说:“陂师叔,这样走了可有面目见泉下祖师?置列祖遗训于何处?置列代门主门规于何地?”
陂云韬“噗通”就跪到地上,颤抖着喊:“属下知错了!属下绝无二心!属下是一时糊涂被小师妹蒙蔽了心智,以至铸成大错。求门主念在属下年迈赐以速死!二师兄,二师兄见怜啊!六师兄……”他确实没做过坏事,就是因为心里有一丝丝对霍秋娘的倾慕,上次也是鬼使神差被她利用。打完当时他就后悔了,现在想起来老泪都禁不住往外流。
曹云鹏和莫云飞坐在那里还是一动没动,眼皮都没抬。其实听见了,非常清楚,只不过他们深知门规的严厉,从听到臧换彩哭诉就知道他活不了,霍秋娘将来也没好结果。他们不动就是对门规百分百拥护,也是不忍亲眼目睹老师弟受刑。
“刑堂堂主何在?”唐姗姗的声音冷的发瘆。其实她每次做这种决定时也非常难过,要维护门规就必须做得冰冷无情,那种冷酷对她自己也是折磨。因为她要对全门派的人负责,还要敦促自己以身作则。不忍心更要坚持,所以她一贯保持冷傲,似乎对谁都没有感情。
立刻有个身材强壮的青年男人过来躬身施礼,恭敬的说:“刑堂马立群谨请门主示下!”他身后三四米并排站着五个人,也是抱拳弓腰脑袋微垂。
“请门规!身后入宗祠以长老礼待。”唐姗姗一动不动的说,声音低沉简练隐隐透着寒气。
“喏!”马立群应了一声。来到陂云韬身边又是深深一躬,说声“师叔得罪”迅速点陂云韬身上的几处大穴。随后转身来到台阶中间,陂云韬默默走到台阶跟前低头站立,那几个刑堂弟子也过去站到他身后。马立群从身后百宝囊里取出本用油布包裹好几层的薄册子来,朗声念着门规修订时间和陂云韬犯下的第几条的细则,以及上次违反此例的人和处罚时间。陂云韬一直低头站在那,既不辩解也不求饶,只是在施第四种毒时疼得抽搐几下,直到五种毒侵蚀到内脏支撑不住才倒地上。前后大约二十分钟,陂云韬才在痛苦中气绝身亡。也许是为保留最后的尊严,他在受刑过程中没有吭一声,喊叫也没用,因为主要几处发功抵御的穴道被封,只能以普通人的身体接受惩罚。从他脸上表情的骤变可以看出痛苦不堪,却始终闭着眼睛紧咬牙关。这种残酷的刑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委实让看得人心寒,却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一个以诡秘阴毒著称的帮派若没有点特殊手段怎么约束高手如云的帮众。
山里面本就黑的比外面早,所以处罚完陂云韬已经天光渐暗。唐姗姗的侍婢宣布选护法的事改日继续,责成蓝旗堂设立灵位供弟子们祭奠。关伶俐、闫秀姑、臧换彩来到唐姗姗切近拥着她进庄园的内宅。大家陆续散去,李奇他们也回到庄园东面客房。留下蓝旗堂堂主魏西岚和弟子、属下收殓尸身。她是陂云韬的大弟子,在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有子嗣的师傅跟前和女儿一样。
吃过晚饭,丁正跟着关家姐妹去拜祭陂云韬。出门后跟关玲珑说回京城的事,她说今天发生这么这么大变故门主肯定乏累,最好是明早再过去拜别。关伶俐也说天太晚最好别打扰门主休息,他却坚持今天的事情今天务必完成,上午已经跟李奇约好,万一明天大早上要走却没向人专门辞行太失礼。关玲珑还是觉得不合适,让他自己到内宅门口试试。他对约好的事向来伤心,稍微犹豫向内宅走去。过了总坛顺着巷子向前走,隐隐约约觉得丁字路口刚过去的像李奇,他赶忙紧赶几步到路口仔细看。左面两百米果然是李奇,正跟着一个侍婢打扮的向斜坡走。他想打招呼又觉得大晚上打扰别人休息不太合适,索性跟过去靠近了再问。可是走着走着前面没路了,两人开始顺着树趟子朝石壁跟前走。他走到石壁跟前时两人已经不见,往周围仔细看也看不见。奋力向上一跳,贴在离地面将近两丈,再往左右和周边看。虽然是黑夜,以他的目力在这空旷地方看五百米没问题,可除了光滑的石壁就是光秃秃的矮树枝。哎?大哥怎么好端端不见了?莫非刚刚是我看花眼啦?压根儿没有人?他疑惑着正打算再回庄园,隐隐约约听到轻微又发闷的说话声,似乎来自身后的石壁中。他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再次屏息凝神听,果然有人说话。
“方才公子所言之家室既不在宋境亦不在辽国,以老身愚见——谓之未来当是搪塞于人。何不赏老身薄面应下此约?郎情妾意自是不在话下,以汝合小女之力游历当今江湖,概绝可无匹敌者。岂不为人生之大快?”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声音,语气温和大方还带着不容拒绝的渗透力。
“夫人好意在下心领。正如方才所说,在下已然把感情倾注于穆晓晓姑娘,之所以未成婚只因尚待证明她便是在下未来时的女友羽巍。说白了不是在下不愿娶,纵然要娶也是娶羽巍,而不是穆晓晓更不是别的女人。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这是李奇的声音。
“哦?未知公子如何证明那谓之未来女子?假如始终难以鉴证又当如何?”那女人把追问的言辞说的轻松自然,还有淡淡的亲昵,有点像是长辈跟自家孩子聊天。
“这个在下尚无计可施。”李奇犹豫了一下,“不过在下曾一睹晓晓姑娘容貌,与未来女友几乎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公子焉会不知“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之理?”女人接着李奇的话说,“老身亦非迂腐之人,公子大可与小女先定三生之约,他日得以证实纵然再娶那未来女子亦未不可,小女断然不屑争那妻妾名谓。”
“夫人通达在下佩服之至,姗姗的厚爱更令在下惭愧。”李奇赶忙接话,“夫人有所不知,在下那个年代律法明文是一夫一妻制,我与羽巍的感情已经有违律法,是以不敢僭越。”
“吾等江湖儿女,何须处处依朝廷体制?公子怎比我老太婆还要迂腐?”那女人说的仍然很平淡,不满的情绪已经非常明显。
“未来的江湖与现在截然不同,而是人人守法的法制社会,人们的爱情观也大不相同。始乱终弃着非但律法不容,也会受到社会各界的鄙视。最重要的是在下和羽巍真心相爱,眼里再容不下别的人。”李奇说完沉默了。
里面静下来,丁正不由得想:大哥又在讲另一个世界的大道理。我们常听尚且不理解,这山野里隐居的人怎么能听得懂呢?哎?他们究竟怎么进去的?难不成有秘密通道?正想着里面又说话了。女人先轻轻一笑说:“且不论宋辽之外是否有公子所言另一个江湖,单论是否回得去,何时能回?俗语亦云既来之则安生,公子适才亦道与小女相处甚睦,何不揆情度理结一世良缘?”
“非是在下食古不化,而是在下经过感情波折后发自肺腑只愿与羽巍共白首,别的爱实在是不敢涉足。”李奇的声音有些沉重。
“如此说来——若然证实穆姑娘非未来女子,公子岂非要辜负穆姑娘?”女人说。
“这也是在下所忧之处,是以对她未敢有所承诺。”李奇语气里透着无奈。
“先辜负小女深情,他日再辜负穆姑娘,莫非这便是公子谓之未来感情?”女人说完淡然一笑。
“这——这不是——在下也知道这样不妥,总比伤害她们又不得不离开好些吧?”李奇犹豫了一下,觉得那么说不恰当又连忙补充,“这么说也不对,在下绝不愿意以任何形式伤害任何女人。唉!这样说吧,我之前已经犯下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是我刚来宋朝不久,先是在穆柯寨意外看到穆晓晓,自然当做未来的女友羽巍。因为那里人都是轻纱罩面,在下错把另一个穆小姐当做她,教她武艺带她走江湖。最终没能把持住伤害她,又发觉她不是穆晓晓,那种愧疚感比与羽巍错失更令我不安。是以在确定晓晓是羽巍以前,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对于其它女孩的厚爱,在下宁可辜负也绝不敢伤害。”
“哦?有这等事。”那女人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秋红,代老身送李大侠等人连夜出山,自此老死不复往来。”只听一个清甜的声音应了声“喏”。
李奇接着说:“夫人,可否容在下天亮向姗姗致别?”
“不必!既已相负见有何宜?徒增忧耳!”女人的声音还是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决绝,说完再次陷入沉默。接着石壁上响起“咕噜咕噜”的石头滚动声,丁正脚下偏左有灯光闪出,他赶忙往旁边挪七八尺远屏住呼吸。只见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正是一个红衣侍婢和李奇。他怕惊扰里面的人,只好等他们走远再离开。刚要跃身时隐隐听到里面女人抽泣,忍不住耳朵贴住石壁听一下,居然是门主唐姗姗的声音。他马上明白刚才向李奇提婚的定是唐姗姗的母亲,婚事没成立刻翻脸,这是要连夜撵大伙出大巴山呢!想到这也不敢逗留,跃下石壁绕个弯掠向住的地方。
就这样,李奇、熊氏四兄弟、丁正夫妇、沅小虫连夜出了唐家岙。熊天彪和沅小虫是睡着被叫醒的,往出走还不高兴的小声嘟囔。熊天龙沉稳也相对机灵些,刚见李奇脸色不对就猜到惹麻烦了。嘱咐大家要少说话多赶路,京城还有大事情等处理。第二天天黑住店时,大家才边吃饭边聊了一会儿。李奇基本上没发言,被皇甫灵素的话搞得一直心里不安。真担心到最好证实穆晓晓不是失忆的羽巍,他就成了明知会辜负她还要狠心去做,对她来说太残忍。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确实爱的就是羽巍一个,装作爱晓晓也不可能,无论对谁违心他都做不到。
天亮后他们继续赶路,仍然是紧赶路不说话。到接近京城的前一天,丁正跟李奇说起他母亲在张记客栈。李奇扭头看看后面的丁玲珑,笑着说回去给他置办个院子,明年少出门多在家陪陪她和母亲。丁正又说想从军,说羡慕杨延朗、高继勋那样的豪情壮志。李奇诧异的劝他谨慎考虑,尤其要为年迈的母亲和关玲珑多考虑。随后把话题转的生意上,告诉熊氏弟兄想在客栈旁边开个火锅店。熊天龙觉得这想法好,他不止一次听孟军说起在辽国大内烫羊肉,那种大锅涮肉大碗喝酒的感觉很是憧憬,这样的饭店适合江湖人。后面几个人听到也赶上来凑热闹,七嘴八舌的说起开饭店的事。于是,决定回京后就着手张罗火锅店。其实李奇不支持丁正当兵的主要原因是穆桂英,尽管她已经结婚生子,对她的内疚却没有减少,以至于不愿为了丁正要当兵的事去见她。他不知道丁正想当兵的原因也是穆桂英,而且是因为听到他在石壁里面那些话,所以丁正才觉得应该替他保护她的安全。
一行人回到京城是十一月初一,城内外还有厚厚的积雪没融化,东京天气晴朗却冷的很。他们回到客栈后院时刚未时末,戴富听说他们回来很高兴,立刻安排晚饭。可是还没等吃饭,穆晓晓和李奇就吵了一架,还是在饭桌前当着老少二三十口吵的。起因虽是王钦若和周抚平听说李奇回来过门探望,顺便关心她的终身,说开了还是嫌他只顾着唐姗姗,不关心她的冷暖,甚至扯出穆桂英和司徒璞玉来。
原来李奇他们在门口下马时,就被王钦若的暗哨看到,立马回去禀报了。王若钦又去找周抚平,因为两人都认识李奇,也同时在船上见过穆晓晓。二人到客栈正赶上李奇他们出后院到前厅二楼吃饭,李奇礼貌性邀二人上去喝两杯,二人就答应了。大家上楼入座,李奇、熊天龙陪王周二人一桌,戴富、孟军也在座,还有个空位给穆晓晓。熊家四弟兄和家人,鲁扑、丁正夫妇和老娘挤满另外的两桌。穆晓晓上来看到王钦若就有些不悦,好在有轻纱遮面没人看到。谁知道周抚平端起第一杯酒就问李奇她有没有许过人家,直接把她引爆。直接把杯子一撴站起来说:“尔与姓王的皆朝廷之人否?是昏君派尔等游说大哥对否?可知本姑娘救得尔等亦杀得尔等?焉敢屡屡触本姑娘眉头?”
“这——我等——我——我——穆女侠,这个——周某绝无恶意,这——王大人,你说啊!”周抚平是个武官,本来不擅言辞,再加上受过穆晓晓的恩惠,还有些抹不开。
王钦若也站起来,拱着手赔笑:“女侠莫动怒,女侠乃官家钦敕第一女侠,下官等断不敢强加于女侠,官家亦非擅权之君。”
“休要在此伪辞凿凿!莫不是为昏君做淫媒?本姑娘不稀罕做甚将军,亦不屑尔等眼里的第一女侠,不过是诓人入宫闱之伎俩!滚!立刻滚!再见到尔等必杀之!”穆晓晓根本不想听他们解释,直接把玉剑卸下拍在桌子上,砸的跟前几个碗碟歪歪斜斜。
周抚平没想到出这事情,之前王钦若也没提过封她未遂的事,所以整了个大红脸。王钦若看到她取剑也慌神了,推着周抚平出来二楼偏厅。李奇不知道他们前面有事情,从进门也没时间和她单独说过话呢,可能听出来她话里透着委屈,就笑着安慰她。毕竟是回京后第一顿饭,熊氏弟兄的女眷和孩子都在,丁正的母亲还是长辈。没成想一拉她袖子火更大,直接冲他来了:“就你会做好人?到处做好人!那你还回来做甚?回来放得下你的姗妹?为何不索性入赘唐门?任凭这些走狗欺凌死我算了!”
“别生气了。你看大伙都在,来,先坐下吃饭吧。对我有意见咱一会儿单独说,行吗?”李奇早知道她生他的气,从她半路离开就猜到准有醋意,却没想到以她的性格会当众爆发,所以略显尴尬的劝她也提醒她。
“大伙都在如何?单独说又能如何?”穆晓晓确实气得厉害,说话的气流荡的面纱摆动很激烈。“每次都说的情真意切,翻回头对别的女人亦如此!”
“哪有啊?我回来前已经和姗姗母亲解释清楚。”
“如何解释的清楚?只会用你那些天书般的未来道理。哪个会懂?璞玉若懂便不会郁郁沌沌离开万州!我家小姐若懂便不会将恨转嫁于我!我了解她,我晓得她含泪用剑刺你时的挣扎!我晓得她匆匆下嫁于杨公子是出于无奈!还有唐姗姗,她是唐门一门之主,悟性与恒心皆在你我之上,如何轻信你夸夸其谈?”
“晓晓,我,我,有些事我只能尽力而为,我是普通人,不是神仙,不是所有事都由——”李奇几天来净为几个人感情的事纠结,听她这么说心更乱了,竟有些语无伦次。
“晓晓姐,我知道!”丁正在旁边搭话,弱弱地走到她和李奇近前停住。先偷瞄了一眼李奇才低着头说:“我无意中偷听到大哥与一夫人对话,在唐家岙的石壁跟前。大哥确实说只倾情于晓晓姐,亦说宁可为此辜负别的女人。那位夫人显然听懂大哥的意思,才令人连夜驱我等出的唐家岙。大哥被丫鬟引走后不久,我便听到石壁里悲切的哭声,系唐门主无疑。”丁正说完又偷看李奇,幽幽的说:“大哥,子敬非故意尾随。”
“唉!晓晓,先坐下吃饭好吧?大家都等着。”李奇无奈的劝。
“子敬晓得什么?那些只能证明他伤了人家的心,未必真懂他的含糊其辞!”穆晓晓语气平和不少,心气却还没过去,“天晓得他脑瓜中想些什么,前一时与你挽手细语,后一刻便与她人肌肤相亲,思想里还或惦念着未来的爱人。”
“晓晓,没那么复杂。从来见到你那一刻,我心里就只有你,等你记忆恢复了,咱们就厮守在一块儿,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再也不分开。”
“我恢复什么记忆?我的记忆向来甚好!自记事便是晓晓,不是你未来的羽巍,从来不是!”
“你不要这么笃定好不好?不行咱明天就回牛山,再问问老寨主你的情况。我也可以从那个黑山头给你说起,相信你多少能想起点儿以前的事。”
“问什么?说什么?我就是穆老爷捡来的丫鬟,不是你未来的爱人羽巍!”
“晓晓——你别急。先坐下吃饭,完了咱再慢慢儿说,好不好?”
“不!”穆晓晓的情绪再次稍微平抚。扫一眼周围的人也觉得今天有些失态,伸手拿起剑往门外走,到门槛跟前停顿一下说,“我不饿!先回房收拾行装了,诸位请慢用。”说完匆匆出门走下楼梯。
李奇的心情已经被搞得平静不下来,坐下后是只喝酒不吃饭菜。心里禁不住去设想穆晓晓真不是羽巍,如果这样怎么办?他一厢情愿的纠缠她几年,到最后无非变成伤害她。而真正的羽巍可能又回到了澳洲,为他离婚以后反而要承受孤独。越想情绪越是低糜,入喉的醇酒都变成浇愁的刀,每一刀都残忍的割在他的愁肠。
三天后的傍晚,五匹快马风驰电掣般来到牛山穆柯寨大门。李奇下马后直奔寨东百丈崖,手里提的是从京城带的卤羊头肉、菊花糕、烧猪肉。穆晓晓与守门喽啰招手,然后牵着马进大门,她身后跟着戴富、戴丰、鲁扑。她是真想念穆老寨主,老远喊穆瓜安排几人住宿,自己则飞也似的跑向前厅。
希夷先生见到李奇也分外高兴,两人边喝边聊直到深夜,又在玄铁床上盘着膝谈到天色微明。李奇把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连同处理过的事情,像汇报工作似的说个遍,还把开火锅店的计划告诉他。他对李奇的关切也难以言表,又是把脉又让李奇演练,也认真地分析羽巍和穆晓晓的事。临走又灌满一葫芦酒,背囊里塞满金叶子。李奇看着老人满头的白发总有些不忍,说过几天再来烫火锅。
穆羽比几年前穆晓晓离开时苍老许多,对穆晓晓的疼爱却丝毫没减,还因为她对李奇几人热情招待。所以,这天的早饭比正餐还丰富,一直兴致勃勃的和李奇、戴富碰酒。知道他们要到旁边找东西,交代几次让他们回来吃晚饭仍不放心,还派穆瓜跟他们一起去,晚上务必回寨吃饭。
前阵子那场雪的降雪量和覆盖面积都空前的大,整个牛山白茫茫一片。李奇边找那座小山头边对穆晓晓讲来的经过,她已经深知他对羽巍的爱,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羽巍。他却偏偏不死心,硬说她的脾气、声音、表情都跟羽巍一般无二。而她索性不戴轻纱,让他看清楚。一旁跟的戴富、戴丰也劝他别再找了,无论怎样只要大家过的安稳、健康快乐就好,只要他和她互敬互爱,叫什么名字没什么关系。鲁朴的脚每每陷进深雪或要滑倒,不是喊“爹救我”就是喊“娘亲帮我”。听得他都有放弃寻找的冲动,在宋朝守着这拼凑成的母子,还有那帮兄弟和客栈。可当她与她的眼神碰撞时,不由得想起那个世界的羽巍,想起他女儿琪琪,想起她们的殷切期盼。这是多么令人纠结的现实,又是多么残酷的无奈。
忽然起风了,树上散落的积雪被风扬起,在斜坡里摇摆一阵子,忽地窜进山沟消失不见。偶尔又像顽皮的风沙,**西蹿的掠过山坳,细细的洒在天空;是飘过眼前明亮的珍珠粉,也是袭在脸颊的一丝微凉的冰沙。穆晓晓站在山头手搭凉棚往四处看着,猛然看到斜后方偏低的另一个坡头上有片脸盘大小的黑,碰了碰李奇的胳膊指过去。他立刻认出是磁矿石,就是他来宋朝时落下的地方。心里一高兴,一只胳膊挽住她,另一种胳膊架起鲁朴,斜刺里掠过去。他们身后的穆瓜、戴富、戴丰只能顺坡跟着往那边跑。
“晓晓,看,就是这里,就是这种黑石头,跟上次咱们运往蓟州的一样。”李奇兴致勃勃的说着,用脚把覆盖黑山头的雪往旁边扫,“这叫磁铁石,在特定的情况下通上电源就能形成磁场,我上次就是这么来宋朝的。”
“大哥,找到它又怎样?你还能回去吗?你是不是特别想回去?”穆晓晓本就冷峻的脸刹那间又泛起寒潮。
“现在肯定还不行,得等到雷雨季节才有这种机会。”李奇的脚还在快速的扫着雪,没有注意她的语气变凉,“放心好了,明年三伏天我们再来。到时候做充足的准备,给这周围做个纯铜线圈,再弄个引雷针,带着你和扑儿,咱一家三口——”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我呢?让我怎么办?”
“晓晓,你先别生气嘛!我刚不说了,带你走,还有扑儿。”李奇感觉到她声音里有些哽咽,赶忙转过身拉住她,看着她的眼,“你相信我,我李奇,不,我张名远绝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从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暗自决定,决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也不行,我只会呵护你,照顾你——”
“爹,还有扑儿呢!也要护着扑儿!”鲁朴在旁边插话。这时候那三人刚跑到他们跟前,正呼呼的喘着气。
“可以吗?你不是老说那里是一夫一妻的律法吗?我不是羽巍,我是穆晓晓,你能怎么安置我?”穆晓晓的声音向银铃一样好听,但那股寒气比冰雪还要凉一些,尤其是在着空旷的冰雪覆盖的小山头。
“当然可以!做不成情人可以做兄妹啊?我跟你说过,我那边有妻子,有女儿,羽巍是我深爱的人,可我们也没有结婚。相信我好吗?我会好好呵护你!”
“不!我不要!”穆晓晓推开了李奇的手退后两步,“我不要做你妹妹,我不要看着你和别的女人恩爱!绝不!”
“晓晓,别这样好吗?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况且时间还早呢,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别哭,不管到哪我不会——”李奇说着忽然感觉头顶“嚓”的一声,响声打了个雷。他抬头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多了一片乌云,不由得更加激动起来,“来,晓晓,咱们三个站到一块儿!上次就是这样,我感觉就是这样的黑压压的云。晓晓,求你了!扑儿,抱紧我!晓晓!”
“不要,我不要做你的妹妹!”穆晓晓又往回退了三步,眼泪已经涌满眼眶。
“你先过来!感情的事不简单也不很复杂,你先站过来再说!”
“不!你要一心一意的对羽巍!为什么不想想我也是一心一意对你?”
“大哥,恁仨这是咋啦?”“晓晓姐莫哭泣,回寨让老爷做主!”“大哥呀!恁要走啦?俺咋办咧”“穆管家甭添乱,俩人哩事儿俩人自家能说妥。”那三个在旁边也慌了,戴富和戴丰说的是山东话,穆瓜说的是河北话。
“穆晓晓!你过来!你在山寨上连婢女都能做,做个妹妹有啥好怕的?我命令你过来!”李奇从来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急的瞪大眼睛吓唬她。
她神情果然一怔,稍微踌躇一纵身就跳到他身旁,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说:“晓晓不要做妹妹,更加不要大哥为难!还让晓晓做个丫鬟伺候你左右也就罢了!”
“不不不,绝对不!”李奇深情的和她对视,右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左手掌举过头顶说,“绝不要你做丫鬟,我发誓跟疼羽巍、疼琪琪、疼扑儿那样疼爱你!决不让你受丝毫的——”
就在李奇举起手掌的同时,他头顶的乌云里忽然电闪雷鸣。“轰”“嚓”“嚓”一个连环雷正好击中他们。穆晓晓只觉身子一震飘出去七八丈远,摔在斜坡顺着雪往下滑。戴富他们本来就在平顶边上,雷击的瞬间有股无形的抛力把他们推得站不稳摔倒。再爬起来已经不见李奇了,戴富一眼看见穆晓晓在坡南,“呀”了一声刚要过去又想起李奇和鲁朴没了。站稳仔细看西北边有个身影像球一样往下滚,赶紧连滚带爬冲过去。于此同时,穆瓜也顺着坡滑向穆晓晓,到近前她已经站起来了。泪眼朦胧的看着四外的天空,嘴唇咬得黑紫还微微颤抖。过了足有一分多种,听到坡后面戴富的喊声:“扑儿,甭哭,跟叔说哪疼啊?”这才明白李奇走了,一个人走了,回他的未来了。她担心许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再也无法控制积攒了多日的情绪,“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上部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