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晚后,医生认为李知行没有大碍,给开了点外敷的药就挥手赶人。孙轩开着车把两人接回了公寓,又把自己的部分生活用品搬了过来,然后三个大男生就开始和代码打交道的同居生活。
这么忙忙碌碌地折腾了两周代码,直到感恩节前,楼上的公寓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在此期间,一行人也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就在十二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后两天。
唐宓是交换生生涯结束,当然应当回国,得知李知行一行人也要跟她同班飞机回国的时候,她大吃一惊。
李知行则笑她的惊讶:“如果我还留在美国,为什么要休学?”
孙轩也附和:“还留在美国的话,我干吗要辞职?”
一旁的何树森则慢悠悠道:“当然是要回国创业,自己当老板才是正道啊。”
三个人说得她败下阵来,唐宓瞬间折服,又问:“你们为什么不提早回国?”
“也不能说走就走,我们都还有一些预留事项要处理。”李知行说。
唐宓想起他感恩节期间还要去哈佛找罗志维,不再疑问。
忙忙碌碌中,感恩节很快到来,学校里洋溢着不安分的气氛。
何树森没太多代码可写,比李知行、孙轩两人闲得多,时不时泡个酒吧,和一个魔鬼身材的妹子打得火热,感恩节期间他和这个妹子准备去拉斯维加斯玩;至于孙轩,他也有自己的安排。他好歹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朋友同事也是不少,关系庞杂,邀请他感恩节去吃饭的人还真不少,他要趁这个机会处理一下人际关系。
唐宓和李知行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搭飞机去了波士顿。
感恩节是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在假期前后,美国大学都会放两三天假,再加上周末两天,足以让学生们出去玩一玩了。
两个人选择了周二晚上七点钟的航班,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临近期末,李泽文最近相当忙碌,李知行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大哥半夜来机场接人。两人出了机场,叫了个车直接杀到了哈佛附近。既是晚上又在车里,唐宓根本分不清什么方向,只觉得出租车在黑夜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一栋美式小楼面前停下来。
面前的小楼灯光明亮,似乎在欢迎来客。
唐宓拉着行李箱,在花园前驻足了一瞬。
李知行问:“怎么?”
唐宓说:“我是想到了黄明明的事情。”
是啊,四年前也有这么一次,同样是很晚的时候,李知行带着她直接杀到了李泽文的家,请他出手帮忙,今天晚上的情形,也基本上是那一天的重演。
李知行颇有同感,想一想后点头笑道:“是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然后两人也不再说话,拖着行李箱穿过了小楼前整齐的花园,来到了大门前,李知行抬手敲门。
片刻后一楼灯亮,房子的主人开了门。
“进来。”
李泽文穿了件青灰色的V领羊毛衫,犹如青松那样挺拔,在门口欢迎他们。
唐宓微微欠身,“李先生,我又上门打扰了。”
而且还是凌晨两点钟的打扰,即便有李知行在场,唐宓也委实不好意思。
李泽文微笑着回答:“嗯,好久不见了,唐宓。”
确实很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的事情——奇妙的是,四年时间不见,李泽文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神色间更成熟了一些。
“不用客气,这里房间多,谈不上打扰。李知行会带你去找房间的。”
屋子里非常暖和,两人放下行李箱,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大哥那你睡吧,我会自己找房间睡觉的。”李知行点头。
“也好。”
李泽文挥了挥手,进了一楼角落的房间。李泽文的这套房子距哈佛约莫五公里,开车二十分钟,有三四个房间,他自己选择住在一楼,二楼都是空的,确实闲置挺多。
李知行也不是第一次来他大哥这里,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找了个房间让唐宓进屋放下行李,又把浴室指给她,让她先洗澡,又去了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
五六个小时的飞机确实很累人,两个人匆匆洗了澡后就上床睡觉,晚上连个梦都没有。
唐宓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
她平时生活规律,罕有起得这么晚的时候,也确实是被昨天的长途飞行累的。于是她匆匆洗漱好下了楼,在一楼的厨房里看到了正在吃三明治和煎鸡蛋的李泽文。
“你醒啦?”李泽文说,“我马上就要去学校,冰箱里有鸡蛋和面包,你和知行两个人自己弄着吃。”
“嗯……好的,谢谢。”
李泽文喝了口牛奶,问她:“在美国还习惯吗?”
唐宓点头:“我之前也以为我会不习惯,但没想到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还适应美国……都要感谢李知行。”
她心里有数,能够适应是因为所有的烦心事李知行都帮她处理好了,她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过日子就好。
李泽文问她:“你舅舅身体还好吗?”
“化疗后恢复得挺好的,现在所有的身体指标都恢复正常了。”唐宓回答着,她一点都不奇怪李泽文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舅舅的身体情况。
李泽文微微点头:“明朗刚刚知道他爸爸得癌症的时候,非常受打击。”
父亲得了癌症这件事,对于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明朗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失去父亲的可能性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但是,在父母离婚之后,又听说父亲可能得了癌症,怎么可能不受刺激?明朗的本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半夜偷偷摸摸哭都是可能的。
李泽文吃完了鸡蛋,把盘子拿到水龙头下和煎锅一起开始冲洗,唐宓坐在厨房的高脚凳上,看着李泽文的背影——她想,他一定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怎么?你想问我什么事?”
明明李泽文背对着她,但还是准确地猜到了她的想法——时隔几年,李泽文的洞察力依然让她叹为观止。
唐宓的手指在光滑的大理石餐桌上划了划,慢慢问:“李先生,我是有点问题想问你……关于我爷爷奶奶的事情。”
“哦?那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李泽文用干毛巾擦了擦刚刚洗干净的餐具,将其放回了橱柜里。
“是的,就在今年年初寒假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们带你去给你父亲扫墓了?”
唐宓一愣,还是没忍住问出“你怎么知道”这句蠢话。
“见面的时间在寒假,江家一直有在新年扫墓的传统,而且你和江家唯一的联系也就是你父亲了。”
“嗯……是的。”唐宓鼓起勇气询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的存在?”
“因为你是个好女孩,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
李泽文已经收拾完了餐具,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来,表情分外郑重。
唐宓一愣,并不太明白李泽文的意思。
李泽文说:“我姐姐你应该见过吧。”
“李君子姐姐。”唐宓说,“大三找实习岗位的时候,她指导过我。”
“我和她是异母姐弟。她的生母很早就跟我父亲离婚了,带着她出了国。十多年来,几乎和李家这边断了关系。”李泽文温和地述说往事,“有好几年的时间,因为生意失败,姐姐和她生母在国外过得比较拮据。我姐小时候喜欢绘画,就是因为那几年的拮据,她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后来,她告诉我,贫穷能教会人成长是真的,但这完全是没用的屁话。如果你富裕,你会成长得更快更好,你不用考虑金钱的限制不用担心出错,努力起来更有效率。任何人都不需要贫穷,多一丁点也不需要。”
唐宓愣在原地。
从小到大,她没有听过类似的话。自她记事开始,几乎所有的师长提起她的时候都会夸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小时候有一位非常尊敬的老师,老师跟她说,贫穷是最好的老师,教给她自立自强、百折不挠的优良品质。听得多了,她也就被洗脑了,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自己这些品质是贫穷带来的。其实,这都是自我安慰。
自立自强,百折不挠——这些品质听来似乎不错,但从来不需要用贫穷来培养。李知行、叶一超……她那么多优秀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他们从不贫穷,照样拥有这些品质。
“所以,你当我有感而发多管闲事。”李泽文说,“我不应该干涉你的私事,抱歉。”
“不是的不是的,李先生你没必要对我抱歉。”唐宓回过神,连忙摇头,“你又没做错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爷爷奶奶有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也没有,是我不想理他们。”
李泽文说:“把你的爷爷奶奶当成用闲散资金买的股票,放在柜子里就行,都不需要去关注是涨是跌。过个十几年后再拿出来看,没准已经翻了几十番了。”
唐宓抿了抿嘴,有点想笑,但是又忍住了——股票?亏他想得出这个形容词。
“更多的情况是亏得底都不剩。”她从数据上分析。
“所以用你现在的态度来面对他们就可以了。”
虽然她素来情绪内敛,但到底太年轻,在李泽文面前不可能藏得住情绪。李泽文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转身离开厨房,临走时抛下一句:
“我要去学校了,你和知行记得吃早饭。”
“好的,李先生,慢走。”
唐宓站在厨房里看着李泽文的车子开走后,转身拉开冰箱门准备拿东西,却看到李知行站在厨房门口,精神奕奕的模样。
“起来了?”
“醒了一会儿了。”李知行不但醒了,也已经洗漱过,头发梳好,也换上了正装,“听到你和我哥在说话,就没进厨房。”
“你听到了?”
“这屋子隔音效果也就那样,听到了个尾巴,”李知行坐下来,“我哥说你爷爷奶奶的事情?”
唐宓从切片面包开始做最简单的三明治。
“是的……你应该也知道他们是谁吧?”
“是知道。我哥告诉我的。”
这事情本就没什么“不能说”之处,他也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没跟唐宓提起此事。李知行点了点头:“你爷爷奶奶家,和我家有点交情。”
“我估计你们也认识。”唐宓说,“大二在苍山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巧合。傅女士在苍山宾馆,你也在那里,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李知行靠着餐桌,微微仰起了脸颊,颇为感慨的样子:“你爷爷奶奶……也不是坏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大好人了。我妈妈管理的慈善协会,你爷爷奶奶每年都有固定捐款。”
这事儿对唐宓来说是真正的大新闻。她问:“他们捐款的项目是?”
“救助患病的弃婴,”李知行说,“很多孩子因为先天疾病,因此被不负责任的父母丢弃——这种孩子大多数会流落到福利院,但福利院的资金也并不宽松,很多救助也未必完全到位。你爷爷奶奶的捐款,每年可以
救助一百多位弃婴。”
唐宓重重点头:“嗯,很好,挺好的。”
李知行微笑着问:“那么,对你爷爷奶奶的印象改善了一点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改善?唐宓想,愿意花自己的钱做善事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钦佩的。她是依靠着别人的善意长大的,对这点认识得格外深刻。
“确实好一些。”
唐宓同意他的说法,把装着三明治的餐盘推到李知行面前。
“吃早饭吧。”
两个人简单解决了早饭,然后就面临下一个问题——去哪里干什么?这次出行,是李知行一手策划的,自然由他一手安排。
“我和罗志维约了今天中午见面。”李知行收拾着两人的餐盘,“今天早上,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出去逛麻省理工和哈佛,一个是去听我哥上课,你选哪一个?”
“可以去听你哥上课?”
唐宓睁大眼睛,跃跃欲试。李泽文在她心里强大得没法形容,他当老师是什么模样,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唐宓真的特别想知道。
李知行拿着手机晃了晃,笑得一脸狡黠。
“我查到了他的课表,今天上午,他有一节国际组织学的课程。”
因为想着可以听李泽文上课,两人接下来就匆匆开始行动。李泽文的房子距离哈佛校园有四五公里,这距离走路太远,唐宓琢磨着要不要叫个车的时候,就看到李知行从车库搬出了一辆干净漂亮并且带着后座的山地车。
不得不说,李家两兄弟都太善于给人惊喜了——在唐宓闪闪发光的眼神里,李知行跨上车,示意唐宓坐上来。
“我骑车带你去学校,总比走路快。”
唐宓点头,跳上了后座。
“抱紧我。”
“嗯。”
她看着李知行的背,轻轻搂住他的腰,手臂没用太大劲。李知行看着显瘦,腰身却很结实,仅仅这样搂着,就能感到年轻身体透出的热力。
李知行骑车熟练,带着她一点都不费劲,对路线看来也很熟——这辆搭乘了两人的两轮车顺着查尔斯河骑了一段,又沿着麻省大道直接到了哈佛广场,高大的树木在她耳边一晃而过。
明明在伯克利都没骑过车的,没想到来到哈佛却感受了一次。
十一月的波士顿已经相当寒冷,但是李知行挡在前面,她只觉得,自己一点风都没吹到。
到了学校后,李知行把自行车停到教学楼下,找到了208教室,偷偷摸摸地从阶梯教室的后门溜进去。这是间可以容纳百十人上课的阶梯教室,目前坐满了不到三分之一,目测二三十人。教室里设备豪华、座位松软,前方的投影屏幕正兢兢业业地展示着丰富的图片和课件。
已经上课十分钟了,现在鬼鬼祟祟摸进教室的人,怎么可能不显眼——明显地感觉到了讲台上飘来的两道冷静评判的目光后,从来不迟到的好学生唐宓忽然觉得有点丢人。
李知行一脸自若地看着投影屏幕上的PPT页面:“他可扣不了你的学分,听课就行了。”
“也不是学分的问题吧……”唐宓小声开口,觉得这是态度问题。
李泽文的这节课是国际组织学,一堂课上他旁征博引,使用了极其丰富的案例来讲解国际组织,从联合国的机制到各种NGO 协会的机制,将意识形态在国际组织中的重要作用讲解得清晰无比。
一堂课结束时,唐宓只觉得李泽文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不可言说的光环,能把枯燥的政治课讲得这么深入浅出,不佩服都不可能。
她叹服:“你哥哥真的好厉害。”
李知行同意:“是啊,我哥可不是浪得虚名。”
想来也是,能在哈佛待下去的能是一般人?二十八岁就当了哈佛的助理教授,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下课后,学生们和李泽文打了招呼后就依次散去——这堂课结束后就是感恩节假期,就算是再勤奋的学生也觉得脚底板发痒恨不得早点离开学校开始“party”,谁还乐意待在教室里?
李泽文在讲座前收拾讲义,李知行和唐宓起身朝教室前排走去,还没走几步,李知行伸手在唐宓面前一拦,把两人的前行趋势阻拦下来。
“怎么了?”唐宓不明所以。
“看前面。”
是的,前方的讲台前的确出现了新状况,有一位身材修长纤细穿着浅粉色短大衣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沓“paper”正在和李泽文说话。女生留着齐肩的中长发和整齐的刘海,鹅蛋脸上的五官清丽舒展,说话时一对梨涡在她唇边若隐若现。她一页页地翻着自己的“paper”,清脆的嗓音说着流利的英文,听上去是在跟李泽文谈论论文中的问题。
李泽文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脸,女生说上三五句,他才不徐不疾地回答上一句。
只不过,他每说一句话,女生的表情似乎就要扭曲一分,脸颊似乎也要红上一分,梨涡也快消失不见了。
“这个女生很漂亮。”唐宓轻声感慨。
唐宓会评价女生的容貌,这对李知行来说,倒是颇新鲜。
“你比较喜欢这种可爱的女生?”李知行饶有兴趣,低头看着唐宓。
“那个……”唐宓抬头看李知行,试图解释,“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李知行眉梢微微一挑:“一直以来,你对这种可爱活波的女生容忍度都挺高的,比如丁霄霄。我没说错吧?”
“……”
唐宓不得不承认李知行挺了解她。她情绪是不多,但也有自己的审美,蛮喜欢这种可爱的女生,圆脸大眼俏皮活泼都能够满足那是最好不过。高中的时候她无法拒绝丁霄霄,主要原因除了欠下丁家的恩情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确实很难对丁霄霄那张可爱的脸说“不”。
“不过……”李知行笑着看了她一眼,“我和你有着不同的意见。”
“什么?”
李知行笑而不语,抬起视线看向讲台。
讲台所在的地方,忽生变故。
女生手里的论文翻到了最后一页,而她的怒气值似乎终于到达了顶峰,她重重一拍桌子,宛如一颗蓄势已久的手榴弹一样,引爆了。
“我知道我之前是得罪过你,但你这么小肚鸡肠地为难我有意思吗?是,我是有缺课,但之前我跟你请过假了,你也同意了。但是你现在说我的出勤率达不到要求?
“你叫我改论文,我改了,每篇都改了,还不是一次两次,但这一学期下来,我的论文全都是C和D,其他同学的论文比我差得多你怎么还给了A和B?”
“我读书这么多年,GPA从来没低于4.8,你却……”那女生看来是真的气急了,连老师的名头都不顾,直呼其名,“李泽文,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选你的课!”
唐宓和李知行对视一眼。如此流利的普通话,那女生除了是同胞外,不作他想。
唐宓默默看着她手里那一沓A4纸,估摸出了她写了十多篇小论文,但是居然都被判了C和D,唐宓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情,真的,蛮心塞的。
李泽文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生,谈话模式也切换成了普通话:“你请假,我同意了,这和你的出勤率是否达到80%没有关系,你在请假前就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你的论文,我对你的要求高,那是因为你在国内的初高中就学了政治和历史。你真觉得,你和这些美国同学对政治组织学的理解应该在一个档次上?”
李泽文说话速度不快,但语气中就是神奇地带上了一种“气死你不偿命”的含义,听得唐宓很是同情那名女生。
那女生狠狠地抿着嘴,眼睛发红,似乎准备让自己的视线变成刀光绞杀过去一般,只可惜,现在她白净脸颊上的梨涡更是显眼了。
她努力深呼吸几口气,抓起讲桌上的“paper”草草塞进自己的大挎包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李泽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几秒钟,才把视线从大门挪到了李知行和唐宓身上,点头示意两人过去。
“大哥,刚刚的女生是怎么回事?”李知行走到讲桌前,表情微妙地问了一句。
“如你所见,期末临近,考试在即,心情紧张,脾气不好。”李泽文心情挺不错,微微笑着回答了一句,还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临近期末找老师开绿灯,在全世界各所大学里都是挺常见的情况,但那名女生的情况不属于此类。
唐宓没忍住问了句:“李先生,你真的给她的论文C和D?”
李泽文笑笑:“也不全是。”
“嗯?”
“我给过一次B的。”
“……”唐宓难得无语问苍天。
就美国大学这种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平时分分量很重的情况,整个学期下来只拿了一个B……唐宓不寒而栗。
李知行也颇同情那个女生,不由得问:“完全不能通融?”
李泽文这个班是对研究生开设的,刚刚李知行放眼看去,全班清一色的西方面孔,而且大叔长相的西方人居多,就这么一个黑发黑眸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女生,且不谈她长相出众,就算看着老乡的情谊,也不能全给人家C和D啊。GPA没低于3.8的学生,学习态度肯定不会差。
“当然不是不能通融。”李泽文说,“这需要看她接下来的表现。”
“她的论文真的很差吗?”
“从论文本身而言,其实写得不错,辞藻丰富,语句通顺。”
“那为什么……”
“因为她可以写得更好。”李泽文说。
唐宓抽了抽嘴角,不作声了。在国外国内都差不多,教授对学生的论文作业有着直接的决定权,何况是这种文科性质的论文,完全就是老师说了算,老师说你写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
李知行的感受也很复杂,他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和谐,于是问:“大哥,你真的和她没有私怨?”
“你说呢?”
唐宓:“……”
李知行:“……”
李泽文不再理两人,拿起讲义离开了教室。
两人对视一眼,知趣地跟在李泽文身后,离开了教室。
三人吃饭的地方在哈佛广场附近的牛排馆。饭店装修精美,环境特别好,价格当然也不便宜。三个人刚坐下不久,罗志维也来了。他是刚刚下了课赶来的,这学期他担任了自家导师的助教,给本科生上线性代数。
他来之前自然跟李知行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可当他赶到餐厅看到面前这三个人的组合时,还是极度震惊。
“唐宓?”罗志维几步冲到了唐宓面前,喜悦和诧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语调也抬高了好几分,“天,你怎么在美国?什么时候来的?你不是读研了?”
“我暑假到的美国,学校选我来伯克利商学院当半学期交换生。”唐宓跟他解释,“李知行说感恩节来哈佛找你,我也顺便跟着他来了东岸。”
罗志维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他问李知行:“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李知行笑起来:“给你一个意外之喜。”
“真的蛮惊喜的
,你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啊。”罗志维打量着唐宓,“嗯……真的一点都没变……”
“只有一年半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吧。”唐宓也说,“你也没变啊。”
看到罗志维,唐宓的心情真是不错。整个大学阶段,和她关系不错的人真的很少,而男生之中,除了李知行和叶一超之外,就是和罗志维最为熟悉了。
“得了,别说了,我还不知道我来美国都胖了一圈了。”
这下子唐宓看出来了,罗志维是胖了一点。不过他之前就是那种清瘦型的男生,现在就算胖一点,也还是偏瘦。
“所以呀,我要锻炼才行啊。”罗志维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坐下点餐吧。”
李知行把菜单递给了罗志维,罗志维还沉浸在兴奋中,随口点了一道菜,然后又把目光瞄准了这张饭桌上的第三个人——他知道今天这场会面的重大意义,当然也知道,李知行绝不会让一个外人坐在这里。
李知行开口解释:“他是我的堂兄,公司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罗志维再次被震惊了,惊讶之色表露无遗:“什么,Dr.Li是你的堂兄?”
李泽文慢悠悠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你知道我?”
“久闻大名好不好?整个大学最年轻的助理教授,又是中国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罗志维补上一句,“没想到你和李知行居然是兄弟,难怪长得那么像。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
众人都很同意这个观点。李知行对此感受更深,他当时到处找可以实现自己想法的数学理论,找了无数人,翻了数百篇论文后,近乎绝望的情况下看到某篇论文中的“罗志维”三个字,那种兴奋之情,真是难以言表。
罗志维的到来,预示着这顿饭正式开始。
烤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端上来,配合老友相见的喜悦气氛,四个人的聊天非常顺利和舒缓,简直跟莫扎特的钢琴曲一样动人。四个人聊着学校的八卦和传闻,聊着IT业的变动,聊着对未来的一些思考和发展,一顿饭很快也吃到尾声。
隔间里的气氛很好,餐后的精美甜点端了上来,也是应该谈正事了。
“罗志维,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帮助,二是跟你谈接下来的合作。”李知行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个袋子顺着桌子推过去,“这是公司10%的原始股,我很希望你能成为NUMS公司的一分子。”
唐宓真的有点吃惊。10%的原始股,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百分之百说明了李知行的诚意。在闲暇的时候,唐宓曾经估算过NUMS公司可能会有的规模和利润——她能肯定一件事情,罗志维的研究,可能是属于整个数学范畴内最值钱的研究之一。
罗志维相当意外,也明显有一种天降横财的喜悦。事实证明,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当这笔钱足够大的时候,连他都有那么一点犹豫。
只不过他到底有身为数学家的严谨,没有完全被金钱击倒,他沉吟着说:“李知行,你的想法很有趣,我也愿意在算法这块继续研究,但是长期的话我要考虑……我是不会放弃现在的学业的,退一万步说,我的研究需要利用大学的资源,我的导师对我的提点是非常重要的。”
“我不需要你放弃学业,但我希望你能把算法作为你的长期研究方向。”李知行很认真地说,“你可以仔细看一下这份合约的细则。你注意三条,一,你没有公司的决策权;二,你要签一份保密协议,五年内不能发表相关领域的论文;三,后续的关于数据筛选的研究你要继续。之外其他的细则并不太要紧。如果你不放心,这份合同你可以请专业律师看一下。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谈。”
唐宓没作声,至于决策权,她相信罗志维不会在意,所以,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发表论文。
不过,这也是难免,巨额的利润背后总少不了“保密”二字。
当然,也不需要担心罗志维无法毕业,只看他现在平静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为此担心。
“唐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答应吗?”罗志维实在难以决定,看着唐宓。
李知行笑着敲了敲桌子:“你问她的话,可能有失偏颇。唐宓是跟着我一起来的,她可能会帮我说话。”
“不会的。”罗志维摇摇头,“唐宓是实事求是的人。你和她的关系,不会成为她给我建议的阻碍。”
“我希望你答应。”唐宓慢慢思考了一会儿,“钱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我,我会希望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是如何转化为生产力并且改变世界的。”
罗志维听得眼睛一亮。
他拿过文件夹拆开,潦草翻了翻这份长达三页的责任书后,抬头看李知行。
李知行颔首:“我说过,有问题大家可以商量。”
“10%的原始股,好像有点多了。”罗志维说,“非线性的研究我本来就在进行。何况,你的主意也给了我一些想法。”
这番话听得李知行轻微愕然,李泽文闻言倒是微笑起来:“真是赤子之心,如果是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往怀里掠股份,你倒是要送出去。”
罗志维摇头:“钱财这种事,拿应得的就好。”
“这就是你应该得到的。你的研究对公司非常重要,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李知行本来就是很有说服力的人,在谈判中如此严肃正经的态度,更是让罗志维都愣了愣。
“唉,我知道了……”
罗志维从讲义夹里拿出笔,翻到两份文件的最后一页——李知行早就填好了自己的名字,罗志维“唰唰唰”大笔一挥,在另一处空白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还了一份合同给李知行。
“好了。”
唐宓瞪着他:“你的速度好像太快了吧……你看清楚合约了吗?”
“大致是看了,但我看得挺晕的。”罗志维笑笑,“不过不要紧的,我相信你和李知行。”
李泽文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对着三人晃一晃。
“你们站好,我们拍个合影,纪念这次合作。”
“咔嚓”一声快门声之后,三张年轻的脸庞就此被定格了下来。
李泽文还有一大堆本科生的作业要批,吃过饭以后就匆匆回了学院,罗志维下午没课,于是三个人回到了他的公寓进一步详谈。
和大部分研究生一样,罗志维是自己租房子在校外居住,他单独一个人住着一室一厅的公寓,就在查尔斯河边,地段不错,价格处于这一代的中位数。
房间里收拾得非常干净,也相当整洁。客厅里的桌子上摆着厚厚一沓论文资料和他自己铺了满满一桌的演算稿。唐宓顿时发现了论文中的不同寻常处——论文中有着大量的前所未有的符号,计算过程也非常奇特。毕竟只有这种异想天开般的算法,才可以大大缩小计算机的存储空间。
她翻了翻稿纸,指着一个奇特符号:“这是自定义的逻辑运算符号?”
罗志维笑:“不错!你还是功力不减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因为李知行已经将算法的思路告知了我,我才能大致明白一点。”唐宓摇了摇头,“我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研究范畴内的东西,我已经不太懂了。”
研究生是个分水岭。若说唐宓本科的时候还能学一门数学的双学位并且学得相当不错,和叶一超、罗志维没什么明显差距,但研究生的程度已经不再可能了。
研究生,顾名思义,是进入了专业的研究阶段。
在一两年的时间内,罗志维和叶一超只研究数学,接受的都是世界上最富盛名的数学家的培养,身边的人是全球范围内最出色的数学家,他们的成长速度宛如火箭喷发。专业的原因,她的数学当然也没有放下,但已经转向了实用的统计和计量范畴,和纯数学领域的差距已经不可以道里计了。
罗志维很有主人范儿地给两人倒了茶,两个男生就在客厅餐桌旁坐下,就具体的算法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三个人的讨论算顺利,唐宓发现,李知行的数学基础,尤其是在计算机数学这一块的基础相当扎实,和罗志维的沟通从头到尾基本没有出现过问题,从两人的交谈判断,他们从半年前就开始有联系了——她怀疑当时李知行 所说的“和罗志维在沟通上遇到了问题”这句话未必是完全真的。
不过都已经跟着李知行来了波士顿,再重提老话也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演算草稿纸一页页地被扔掉被写出来,晚饭的时候三个人都忙得没时间顾及,直接叫了外卖的泰国菜。
话题到了最后,唐宓已经很难插话了,她坐在沙发上,戴上耳机,翻开笔记本继续做自己的开题报告。
凌晨的时候李知行接到了一个电话,终于中止了无休无止的讨论活动,他跟两人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去了阳台接电话。
罗志维也得以喘息,接了杯水一口喝干,第二杯水喝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发表感想。
“李知行的精神太好了。”罗志维哑着嗓子,“照说我也是经常啃书啃到凌晨,但今天感觉特别心力交瘁呢……”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的梦想和事业吧。”
“这倒是,人有梦想的时候确实精力无限。”
罗志维点点头,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又说:“唐宓,说起来,你这个假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完全没有。”
罗志维手指摩挲了几下玻璃杯:“哦,那就是说,你有时间和叶一超见面吃个饭吧?”
熬到这个时间,唐宓其实也相当困倦,她很少有超过十二点还没睡觉的时候——但“叶一超”三个字一出,她猛然精神一振。
“这个假期叶一超会到波士顿来找我。”罗志维说,“他应该是明天上午到。”
唐宓的大脑还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你知道他这个人,能不出门肯定不出门的。”罗志维道,“不过几个月前他新买了一辆车,我跟他说有车了就应该多练练,新车跑跑高速是很好的,他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所以就决定感恩节的时候开车过来了。”
“嗯……”唐宓终于反应过来,搭了话,“没问题的,大学毕业后我也没见过他了。他现在怎么样?”
“我看他日子过得挺好。”罗志维摸了摸下巴,得意地笑起来,“我在想,他看到你在美国,一定吃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这可不一定。”
“那就拭目以待吧。”
罗志维笑了,把玻璃杯放到水槽冲洗干净。
李知行这边也打完了电话走进客厅,他拎起沙发上的大衣,随意搭在臂弯。
“唐宓,我们走了,大哥在楼下,来接我们回去了。”李知行跟罗志维说,“明天再来。”
罗志维瘫在沙发上,挥手送行。这么熟的朋友,不需要见外。
“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其实岂止是明天,唐宓估计,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天天都要来罗志维家报到。即便在网上可以讨论,但讨论的效果又岂是现场的沟通可以比拟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李知行是绝对不会错过一分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