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生活基本上是一成不变的,偶尔也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研一的元旦前夕,唐明朗回国休假,来京大找她。
唐明朗穿着双排扣羊毛短大衣和黑色瘦腿裤,脚上一双长皮靴,显得肩宽腰劲腿长——他头发也剪得较短,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高直的鼻梁,在经管学院的大门外一站,吸引了过往每个女生和大部分男生的视线。虽然唐宓一直觉得自家弟弟有点水仙 的特质,但此时她也打心眼里觉得,他好像,确实是有资本“水仙”的。
她的舍友兼同班同学周媛大大吃惊:“我们学院什么时候有如此耀眼的男生了?”
唐宓走到唐明朗面前。
“明朗,等久了?”
“表姐,我也刚到一会儿。”唐明朗打量四周,莫名地感慨,“京大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唐宓啼笑皆非:“大学就是这样,你指望改什么呢?”
周媛笑着捅了捅唐宓,跃跃欲试地突显自己的存在感:“这位是……”
唐宓正想解释,倒是被唐明朗抢了先:“哦,我是她的弟弟。”
周媛啧啧感慨:“俊男美女啊!你们一家人可真是基因好。”
“那当然了,容貌这东西主要就靠遗传。”唐明朗得意扬扬,一点都不含蓄。
“还可以整容。”唐宓提醒他。
唐明朗无言以对,三秒钟后他果断对周媛挥手道别,拉过唐宓的手腕快速离开。
姐弟二人边走边谈,唐宓仰起头:“我说……”
“什么?”
“明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唐明朗惊喜:“是啊!表姐你看出来了?我在美国这一年半,长了两厘米!”
看来美国的高热量食物也有优点。唐宓想,不知道李知行这半年,有没有长高。
“你要吃点什么?”唐宓说,“我请你。”
“我已经订好地方了。”唐明朗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唐宓,“表姐,你很穷,还是我请你吧。”
此刻无语凝噎的人变成了唐宓。
“我再穷也是可以请你吃饭的,再说了,你以为我会带你去什么灯红酒绿的地方?”她瞪他一眼。
“还是去稍微好点的地方。”唐明朗一本正经地说,“又不光是我们两个人,我还要请人呢。”
“是谁?”
“小郭老师。”
“是郭嘉颖吗?”
“是的,我已经给她打电话了。表姐,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
毕竟郭嘉颖是当了唐明朗一年多家教的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唐宓还是哭笑不得,哦,原来自己又是唐明朗的第二访问对象。
吃饭的地方,最后还是选在校外的一家档次不错的餐厅,两人刚刚坐下不久,郭嘉颖也到了。郭嘉颖本科毕业后没有选择读研究生,直接就工作了,现在在一家跨国大型IT公司当传说中的码农,公司和大学不远,过来京大附近吃饭也非常方便。
因为已经就职,郭嘉颖穿着打扮还是有点职业化,套裙外一件呢大衣,腿上一双棕色长靴,气质看上去比大学时代成熟许多。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她解开外套和围巾,笑着和姐弟两人打招呼。
“我们也刚刚到。”唐明朗把菜单递给郭嘉颖,“小郭老师,你点菜吧。我们已经点菜了。”
郭嘉颖不客气,用最快的速度点了几道菜,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现在工作忙吗?”唐宓问郭嘉颖。
“还不错,朝九晚五,工作压力也不大,我还蛮适应的。”郭嘉颖笑着回答,“你呢?研究生学习如何?”
“还可以。”
“我想也是,你这个人,在读书上是不会遇到困难的。”
郭嘉颖和唐宓的关系从来算不上“好”,聊起读书的状况时却有一种奇怪的“心领神会”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学霸的共鸣了。
和唐宓寒暄之后,郭嘉颖看向本桌的中心人物唐明朗,笑吟吟问:“明朗,在美国上大学,感觉如何?详细说说。”
唐明朗精神抖擞地说:“起初倒是有点难,语言关难过,不过半学期后就好多了,我觉得读书也不算很难啊。”
唐宓震惊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明朗嘴里听到“读书也不难”的话——她只见过唐明朗愁眉苦脸地谈论学习状况,这么有信心的时候从来没有。
“那些美国学生,无论男女都好笨啊。”唐明朗说,“数学连基础知识都不懂,背书也慢。小组作业的时候,好多偷懒,啧啧。”
“还是有好学生吧?”唐宓问。
“当然还是有。”唐明朗得意得很,“不过比例也不多。”
和唐宓相比,郭嘉颖则淡定得多,毕竟她是当了唐明朗近两年家教的人,对他的学习态度和能力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我当时就跟你说过,只要你稍稍用点心,在国外的学习一定没问题。”
“小郭老师你说的是。”
接下来的时间,唐明朗兴高采烈地和两人聊起美国的见闻,比如他的第一个舍友是如何奇葩,比如他如何考到了驾照,还学会了一个人生活,他现在甚至都能下厨做点简单的饭菜;再比如他说起大学的见闻和同学的故事——年轻男女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说,餐桌上的气氛热火朝天,对于饭菜是否色香味俱全,便没什么人在意了。
唐宓听得微微颔首,看来出国留学也还是有好处的,连唐明朗都能掌握一些生活技能了。
郭嘉颖听得聚精会神,唐明朗忽然问:“小郭老师,你之前也跟我说过准备出国,怎么放弃了?”
“我后来觉得,出国也没什么意思。”郭嘉颖脸色略微一黯。
唐宓看她一眼。她记得,郭嘉颖的确是有过出国的念头,但后来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选择了就业。
郭嘉颖岔开话题:“对了,明朗,在美国的时候,你见没见过李知行?”
“就见过一次。秋季开学之前,他来洛杉矶看过我。不过这几个月联系很少了,偶尔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忙忙忙。”唐明朗嘟囔着。
“据我所知,在美国读研究生是比本科生累一些。”
“表哥不光是学习,还有工作。”唐明朗说,“我回国之前联系过他,表哥刚刚找到了寒假实习,准备去硅谷一家公司实习。”
“实习啊……”郭嘉颖恍然大悟,“这倒像是李知行做的事情。”
唐明朗好奇地看了看唐宓:“表姐,表哥没跟你联系吗?”
“偶尔是有的。”唐宓含混地说。
差不多每周,李知行都会跟她打个电话,有时候是视频,有时候是电话联系,两人会聊聊近况——但李知行确实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实习的事情。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都抢着结账——郭嘉颖说唐家姐弟俩还是学生没挣钱所以应该自己结账;唐明朗认为是自己叫她俩出来的,再说哪有女生付钱的道理;唐宓则认为自己是地主,于情于理都应该自己请客。
争论一番之后,还是唐明朗结了账,他力气大,个子高,俩女生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入夜后的冬天越发冷了,三人离开温暖的饭店,站在门口,唐宓叮嘱弟弟:“明朗,记得回去看看舅舅。”
“当然要去看我爸。”唐明朗说,“我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去宁海。”
唐宓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想,唐卫东能看到现在的唐明朗,看到他的进步,一定会觉得欣慰。
这边郭嘉颖正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叫车,她租的房子和这里有一段距离,公车并不算特别方便,打车似乎也很难,晚八点多钟的京城,交通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唐明朗拍了拍郭嘉颖,指了指距离此地一百米的大楼:“小郭老师,我送你回去吧。我是开车来的,车子就在对面大楼的车库。”
郭嘉颖明显一愣,摇了摇头:“没事,你送唐宓吧。”
“表姐就不用送了,她就住在学校里啊。你住得远一些。”
唐宓也不觉得自己弱到要人相送,于是附和了一句:“应该的,你不要客气。”
毕竟郭嘉颖当了唐明朗那么久的老师,让他表达一下尊敬也未尝不可。
“那……好吧。”郭嘉颖抿了抿唇。
于是,接下来三人自然是各走各路,唐宓返回学校,朝着校门所在方向走了几步后,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却冷不防看到唐明朗手掌轻轻落在郭嘉颖的头顶,而郭嘉颖也并未因此生气,她仰起脸,对明朗露出粲然微笑。
唐宓倏然一惊。
这事儿颇为诡异啊。易地而处,若是比自己小的男生这么摸自己的头,自己一定不会高兴,绝不可能笑,更别说笑得那么心满意足。唐宓情商是不算高,但不等于不了解。她直到这时,才觉得郭嘉颖和唐明朗的关系可能不仅限于“师生关系”。
真的难以想象啊,而这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怀着这样奇怪的思索,慢慢回到了宿舍。
冬天的尾声,就是寒假。时间过得非常快,半学期的研究生生活之后,终于放了寒假,唐宓回到宁海,去了舅舅家——对她来说,在哪里过年都不要紧,只要外婆在,就是家。
过年无非访亲探友,唐宓祖孙二人在这座城市里毫无根基,舅舅又离了婚,无非也和之前的一些年一样,祖孙三代人坐在一起过年。
不过,放假阶段唐宓没闲着。回来这几天,她都在和唐卫东讨论一些实际的金融经济问题——唐卫东虽然是工程师出身,但这么多年企业高管当下来,现在又是资管会的公务员,各行各业的情况都极其了解,他结合政治和社会详细的分析,让唐宓受益匪浅。她现在就是脑子里理论太多,落不到实处,有唐卫东给出的各种案例和数据,对社会的经济金融环境的理解再次上了一个档次。
唐宓觉得有这样一个舅舅真的太奢侈了,不能不珍惜。经济金融领域属于社会科学领域,最缺乏的就是案例,成功的失败的,什么案例都好,有案例才能发现问题,进一步说明问题。案例牵扯到的金钱动辄几千万,哪是那么轻易就能给出去的呢?就连自己的教授等人,要和唐卫东这种级别的管理者吃顿饭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无论是本科阶段还是研究生阶段,自己身边的同学里,又有几个身边有这种资源存在?
唐宓的收获很大,心情满足,然而更吃惊的是唐卫东。
他当然知道这个外甥女很聪明,当然,继承了唐雪和江凌柏的基因,不聪明都不可能,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唐宓。那么多的数据,她只看一次,只听一次,不需要计算机,就可以准确指出各项数据的增减变化趋势,做出八九不离十的预测,甚至,她直接指出有几份数据可能存在问题。
她的天分如此之高,真是唐卫东平生仅见。
寒假里唯一的变故,就是除夕的前两天,唐卫东家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当时祖孙三代人已经吃过晚饭,三人在客厅,外婆在看电视,舅甥二人和以往一样,讨论各种经济发展世界金融趋势。
讨论到兴奋处,两人一连串的英文冒出来,唐宓拿起了纸笔运算,外婆看着舅甥两人,倒是摇头笑了。
这时候门铃声响了——唐宓走到玄关看了看可视门禁,顿时没了语言。
傅女士微笑着:“不好意思,打扰了。可以让我上来吗?”
对这忽然上门的客人让唐卫东情绪复杂,但也不好拒之门外。他很清楚,江家人上门的目的绝不是他。
唐卫东摁下开门键,看着傅女士消失在显示屏后,跟唐宓说:“既然都来了,不能赶走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唐宓下意识地去看外婆的态度,外婆苍老的面容上什么表情都没显示,只微微叹了口气。
“对方的确是你奶奶,否认也不行。”外婆站起来,“我去休息了。”
外婆不愿意和对方碰面,只能回避了。
看着傅女士面带笑容地进了客厅,唐宓也抬起了目光。傅女士微笑着和唐卫东打了个招呼,询问他身体状况如何,又让跟随的司机把带来的一大篮子水果放下,态度亲切而自然。
唐卫东以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主人架势,请客人坐下。退一万步说,对方年纪大,也是长辈,礼数不能缺。唐宓找出别人送给唐卫东的茶叶泡开,倒在瓷杯里,端出去放在傅女士面前,陪坐在一边。
傅女士笑着跟她道谢,又看向这套房子的主人:“卫东,你妈妈呢?”
“休息去了。”
傅女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样啊,老人家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
外婆在宁海也待了一年半,要说习惯,实在谈不上;没有了重体力劳动之后,外婆的苍老速度却没有变缓,有时候精神还不如以往好。
“不过在宁海生活,应该也习惯了吧。”
“还是不太习惯,她想回村里。”
“老人总是思乡的。我现在也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傅女士满怀感慨地笑了笑,目光挪到唐宓身上,问她,“你什么时候放寒假的?”
唐宓老神在在陪坐在一旁,随口回答:“前几天。”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明天有时间吗?”傅女士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态度非常自然。
唐宓的思维有些卡壳:“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明天我们要去给你父亲扫墓,想问
问你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
唐宓微微一怔。她真的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是这么一个不曾想象也无法回避的请求。
唐卫东在一旁也听得清楚——他能想到江家一直准备和唐宓联络感情,但从来不觉得这事儿容易,没想到对方直接拿出了“扫墓”这样的手段。这确实是撒手锏一样的存在。
唐宓并不是他能管束的,但还是委婉给出了建议:“明天你要没事的话,去给你父亲扫墓吧。”
唐宓心中本就有些犹豫,加上唐卫东的劝说,终于松了口。
傅女士满意地站起来:“那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楼下接你。”
唐宓本来是想说自己去就可以,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生父的墓地在什么地方,于是点了头。
“好的……”
送走傅女士后,舅甥二人在客厅重新落座,唐卫东轻声感慨:“去给你父亲扫墓也好。”
唐宓在沙发里仔细琢磨了一下,问:“舅舅,你说过,我爸爸是你的学长?
“是的。高我一级。”
“那,我爸爸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爸爸啊,我认识他也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唐卫东坐在沙发上,回忆着往事,“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那时候我上大学的条件比你更差,学费是全村人凑的,连件不带补丁的衣服都没有。在学校里,按现在的说法,完全是‘土鳖’。好在其他同学也不比我条件好很多,我们那个班上,一半是乡镇和小县城考出来的学生,但是,你爸爸不一样。”
“不一样?”
“你爸很特别。我们这些乡镇县城里考出来的学生,见识非常有限,对整个世界、整个国家几乎一所无知,连普通话都说不好。上大学是我们平生第一次出远门,连火车也是第一次见到。但你爸爸和我们完全不是一类人。他出身优渥,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都是曾经的留美学生,在社会上颇有地位;你的祖父祖母也是高级知识分子。”
“那时候西方思潮很流行,有一次学院里办了个化装舞会。”唐卫东说着自己都笑了,“我们这些土鳖还不知道什么是化装舞会,自以为是地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跑去参加活动了。但是,你爸穿着燕尾服。”
唐宓的脸僵住了:“燕尾服?”
是的,现在的大学生和当年的大学生不可同日而语,时间也都过去了快三十年,但是,唐宓这辈子也没见过现实生活中谁真穿过燕尾服这种高大上的衣服!连李知行都没穿过这种东西啊!
唐卫东拍了拍外甥女的头,大笑:“你的表情和我们当年也差不多了。想象一下鹤立鸡群的场景,你就明白当时的现场是什么样子了。”
确实是明白了——如此卓然不群的存在,难怪能骗到妈妈死心塌地了。
“认识他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他平时骑着进口的山地车去上课,呵,三十年前,大部分学生骑的不过是普通的破烂自行车。我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时,他穿的衣服我连样式都没见过。他还有一辆摩托车,有一次我碰巧看到他骑摩托车离开学校,卷起一阵风。”
唐宓脑海里的父亲的形象,从来是斯文冷静的,可自己的父亲居然还会骑摩托车。
只存在于照片里的年轻人的形象,忽然就那么鲜活起来。
“我是大二才跟你爸爸认识的。那时候我时常跟系里的教授请教问题,教授工作忙碌,没有时间完全解答,于是建议我请教师兄,也就是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正在帮教授翻译一本外国教材。
“你爸爸平时独来独往,认识他的前辈们都说他为人高冷,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我也犹豫了一阵子要不要请教他,想来想去还是找他帮助,这才发现,他不完全是别人说的那种孤傲的性格。对我的问题,他悉心解答,如果回答不了,他就跟我一起查资料。
“有一次,我们遇到了非常严重的困难,实在无法解决,他带我回了家用电脑查询资料。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计算机,那时候叫微机。我也是在你爸爸家,第一次听说了互联网。”
唐卫东语速不快,但那些微抬高的语调充分说明了当年的震撼。
唐宓点点头,她能想象那种震撼。她才进入宣州中学的时候,也被同学们那些五花八门的电子产品惊花了眼睛,那种感觉和刘姥姥到了大观园也差不多。
“你爸爸是外冷内热的那种人,朋友的确不多,一旦有了朋友,就极为赤忱。”唐卫东说,“他借书给我看,都是欧美新出的英文资料和图书,学校图书馆里都没有。当年和现在不一样,查资料实在困难至极。”
唐宓问:“和我妈妈也是这么认识的?”
“这倒不是。你妈妈和你一样,很喜欢读书,她一直很遗憾自己没能上大学。她当时在宁海一家酒店工作,准备攒几年钱后去读夜大,我给她找了一张同学的图书证,让她可以来大学的图书馆借书看。她来学校的次数多了,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你爸爸。”唐卫东轻声一叹,“他们两人是怎么发展为恋爱关系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没有问过他们这件事。不过你也是大学生,应该知道恋爱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不难想象。年轻男女之间的恋爱,无非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两种可能。
至于这种故事发展到最后是好是坏,那再没人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傅女士在约定的时间内,准确到达了楼下。唐宓上了车,然后傅女士吩咐司机开车。
墓园在宁海市郊,非常僻静。因为到了年末,墓园外还算热闹,车辆在街道上排成了长队,行人也是三三两两——然而傅女士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司机把祖孙两人放在墓园门口,自己寻找停车位去了。
祖孙两人下了车。唐宓环顾四周,她对宁海从来不熟,看了看周围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傅女士跟她笑笑:“稍等一下,还有人要来,在另一辆车里。”
唐宓不介意等一等,说道:“那我先去买点东西。”
傅女士没拦着她:“去吧。”
唐宓的目标是花店。墓园外的花店有特殊性质,各色菊花最多,当然其他诸如玫瑰百合也是不少,唐宓对花语没有研究,想了想,最后选了一束百合。菊花太萧索,玫瑰太浓烈,也只有百合适合了。
时节特殊,花店里结账的人有点多,唐宓等了好一会儿等着店主包好花。她付了账着急离开——墓园大门外,江家人已经全部齐全了,除了江老之外,江源生一家三口也赫然立在一旁。
江源生笑着介绍了自己的丈夫,又拉过自己身边十五六岁的少女:“这是我女儿孔斐然。”
孔斐然跳前一步握住唐宓的手:“表姐你好!”
唐宓说:“你们好。”
这位自来熟表妹个子较高,身材匀称,兔子大衣短裙的冬装搭配显得非常可爱,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萌”了吧。孔斐然的五官和江源生不太像,倒是更像她父亲。
傅女士挽着丈夫的手臂:“走吧。”
一行人沿着林荫道路向山坡上走了几分钟,一眼望去,目光所及都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江源生夫妇拎着果篮走在最前面,唐宓随其后,再后面则是二位老人,手挽着手,走得不快。
孔斐然个性活波,跟在妈妈身边走了几步,又故意落后几步,走到唐宓身边,和她搭话。她比唐宓矮了一点,可以和她并肩而行。
孔斐然时不时地侧头看她:“原来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表姐啊……你真的很漂亮呢,我还以为我妈妈夸张了呢。”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地和“传说”有关系了,唐宓抽了抽嘴角,对她露出一点笑容。
“你好像不爱说话啊。”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也是哦,你为什么要买花呢?”孔斐然伸手指了指她怀中的花,“舅舅花粉过敏的,你看我们都没买花,就是因为这个啊。”
唐宓这才注意到,江家人的确都没带着鲜花,只有江源生手上提着一个果篮。
孔斐然“呃”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妈他们没跟你说吧!”
“是没说。”
唐宓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百合,忽然笑了。
她笑容冷清,简直和这墓园的氛围融为一体。孔斐然吃了一惊,直接问:“这事很好笑吗?”
人都死了,还在乎是不是花粉过敏?父亲死得早,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带来的任何花,恐怕也都只能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我们每年都会来看舅舅两次……”孔斐然对唐宓的好奇远大于其他感情,因此继续问,“你心情一定很复杂,是吧?”
“算不上吧。”
“那是什么意思?你心情不复杂?”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唐宓说,“我没有实在的感受。”
她说的是真心话,却让孔斐然困惑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宓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
孔斐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不太理解这位表姐的意思,决定不再跟她谈论这么复杂的问题,转而拿出手机晃一晃:“表姐,你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
唐宓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手机号和邮箱,孔斐然熟练地将她的号码存好。唐宓注意到她那花里胡哨的手机,桌面是动漫人物,灿烂的手机外壳上也贴着唐宓不认识的二次元帅哥。
“还有朋友圈微博,全都告诉我吧。”孔斐然兴致勃勃。
“我没有这些东西。”
孔斐然难以置信:“天哪,表姐,你还生活在原始社会吗?”
“是的。”
她想,自己当年就被表弟说是“原始人”,现在被表妹说是原始人,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
孔斐然挫败道:“没有就算了吧……表姐,我听说,你在京大读研究生啊?”
“是的。”
“好厉害,那你读书一定很厉害。”
“一般。”
孔斐然小声嘀咕着:“你可不要太谦虚啊。”
唐宓摇头:“我不是谦虚,比我优秀的人,学校里还有不少。”
孔斐然撇嘴,用“我知道你是安慰我”的脸部表情表达了自己的不相信。在此之前,她已经从自家母亲那里听说了唐宓的种种光辉事迹,深知这位表姐绝对是成色最足的那种学霸。
唐宓对这个飞来的表妹感觉不错——她天真活波,想什么都表露在脸上,目光里心机全无,没有江家人的装模作样,唐宓不介意多一个这样的妹妹。
“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唐宓指指她那花里胡哨的最新款手机,“在你看来,好玩的手机游戏只是打发时间的工具,但在有些人看来,那不是游戏,而是算法和公式;再比如,遇到一个复杂的问题,你花了五分钟想出对策,但是对真正优秀的人,五分钟时间足以让他们想出十种对策并且选出最好的那种。”
“这,这样啊……”
孔斐然讷讷着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她没太理解表姐的话,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她也能确定,这位表姐嘴里的“优秀”,和自己完完全全不在一个境界。
唐宓也没打算充当她的老师教育她,转而问:“你念几年级?”
“我上高二。”孔斐然很高兴她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没什么可能考上京大,我爸妈说到时候送我出国。”
那就是说,她大约比自己小六岁,比明朗也小一点。
“出国也不错。”
“嗯,我也这么想。大家都出去,好像我也只有出去啦。”
“好了,到了。”孔斐然收好了手机,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墓碑,“表姐,舅舅在这里。”
宁海不是北方,就算是冬天,依然绿树成荫,无数松柏之下,一座座墓碑安静矗立,气氛更显肃穆。恰好前几天宁海下了雨,冲刷得墓碑很干净。
方形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一个名字——江凌柏,名字上方的照片不大,但是照片里的人是那么那么年轻、那么俊美。
唐宓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真的好年轻啊,皮肤一点皱纹都没有,清俊眉眼透露出一点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二十四岁,仅仅比她现在的年龄大了一岁。
二十四岁,本可能是开创无限未来的时候。
多么难以置信啊,这么美好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于意外事故。
傅女士走到墓前,用毛巾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孩子,你女儿来看你了。”傅女士抚摸着瓷像,轻声说,“过了这么多年才带她来看你,真的对不起。”
气氛虽然哀伤,好在她并未流下眼泪。
再深切的悲痛,经过时间的洗刷,也不由自主地慢慢淡化。
江老看着唐宓:“你把花拿过去吧。”
唐宓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被安葬在什么地方,她不太想这个问题。
小时候,她偶尔会做一些关于父亲的梦,梦中的父亲眉目不清,但总会带着糖果玩具礼物出现在唐家村的村口,笑吟吟朝她走来,然后在她看清父亲的相貌之前惊醒。
爱因斯坦认为,质量和能量是一回事,时间和空间也是一回事。“父亲”这个概念,被时间和空间远远隔开,淡化成一个看不清的影子。
再长大一点后,她终于不再做梦,用绝佳的自控力强行从大脑里砍去了关于“父亲”的所有可能。对她来说,生活是一场无休无止需要投入所有时间和精力才能打赢的战争,和外婆学业无关的一切事情,她都不想思考。
历经了那么多时间和空间之后,她终于站到了父亲的坟墓前。
唐宓俯身,轻轻放下手里的鲜花。清冷的百合花倒映在黑色光华的墓碑里,一白一黑,对比十分强烈。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要去母亲墓前扫墓——母亲的墓就在唐家村后山,普通的石碑上写着她的一生,母亲最后的居所面对着苍翠的大山和清澈的河水,坟上野草长过一茬又一茬,除之不尽。
她想,父母生前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也不行,依然葬在两地,真的是没缘分。
江源生把果盘摆好,抬起头看看唐宓:“不跟你爸爸说点什么吗?”
有什么可说?
她看着墓碑上俊美的年轻人,想,人都已经死了。
“当年那个司机,最后怎么处理的?”她最后问道。
“坐了五年牢。”傅女士说。
二十四岁的年轻的生命,仅仅换来肇事者五年的牢狱之灾。
“当年我们赶走你妈妈,真是错得离谱。”江老缓缓开口,“阿宓,别恨我们。”
唐宓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我不恨你们”之类的话语,她看着墓碑前的两位老人,忽然觉得,比起几年前的暑假在唐家村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们也老了。
回到市区,时间也已经走到了中午。傅女士在回程的车上提议,唐宓去江家吃午饭,再送她回唐卫东那里。坐上对方的车了也是没辙了,唐宓想了想,只能应允了这个提议。江家的房子是套别墅,就在市区内环,以宁海的房价,能在市内有一套别墅,充分说明了江家的财力和地位。
她跟在孔斐然的身边直接走进了饭厅。饭厅很大,隔着饭厅的玻璃,她看到了漂亮的花园,绿树繁花,和这个季节简直不搭调。
阿姨正把炖汤和各色菜系一一端上来。唐宓在长桌的一边落座。饭菜极其丰盛,偌大一张桌子被各种式样的盘子挤满了,放眼看去,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各种食物精美得堪称艺术品。
唐宓这辈子吃过最高档的饭,也就是大三在国投实习的时候,和部门的领导一起出去在装修精致典雅的高级餐厅包厢里吃的那顿,当时餐桌上的那些菜品绝大多数唐宓闻所未闻。彼时的那顿饭和此时相比,居然尚有不足。
“阿宓,你尝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傅女士笑着说。
江家人的小心翼翼她是百分之百地感觉到了——对待她就跟个瓷器花瓶一样,她觉得这种态度也不坏。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以一种做作业的认真态度,开始吃饭。
傅女士把各种菜色往她面前推,并且试图用公筷给她夹菜。唐宓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想起了外婆,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那么小的桌子,伸手就可以夹到菜,但是外婆还是把盛菜的盘子往她面前推,几乎快要碰到她的碗时才肯罢休。
“妈,让小唐自己夹菜好了。”江源生笑眯眯打岔,“小唐又不是外人。”
“是啊,不是外人。”傅女士放下筷子,抱歉地跟唐宓一笑,“你姑姑说得对,多吃点。”
“谢谢。”
面前这顿饭的口味还算不错——比大学食堂的略好一点,比外婆的饭菜差一点。
住校多年,她不自觉地养成了吃饭速度很快的习惯,等她放下碗筷的时候,在座其他人还在细嚼慢咽。
孔斐然再次震惊了:“表姐,你吃饭速度真快啊!”
江源生也问:“是不好吃还是吃不惯?”
“都不是,习惯了。早点吃完饭就可以早点回 教室看书。”
孔斐然吃惊地笑了:“有那么夸张吗?这能节约出多少时间啊?”
唐宓说:“时间会积少成多的。”
她能通过勤学苦读从那么个偏僻的小山村走出来,到达如今的程度,所付出的勤奋和汗水绝不是普通的学生可以比拟甚至想象的,说出来的话自然有金石之音,听得孔斐然讷讷不敢言语。
孔先生敲了敲女儿的头:“听到没有,所以你学习没有姐姐好,要多跟你姐姐学学。”
“我知道了,爸爸。”孔斐然抱着孔先生的胳膊撒娇。
孔先生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有孔斐然的活波参与,扫墓所带来的阴霾渐渐从众人的意识中散去。
傅女士食量也不大,她放下筷子,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有着难得的满足感,在饭桌上说起闲话来:“难得一家人齐全了,这事儿还要感谢泽文呢。”
唐宓瞬间抓住敏感词:“泽文?李泽文?”
傅女士心情不错,微笑着回答:“是的。李家的老大,你应该认识他吧?他的弟弟,李知行是你同学。”
唐宓大脑混乱了一会儿,但极高的智商让她很快镇定下来,回答:“是的。是他和你们提到我的吗?”
“是啊。”傅女士回忆着徐徐道来,“几年前我们在一次活动上遇到他,他跟我们提起你,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还有你这个孙女。否则,都不知道我们家要被李如沁瞒到什么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大一的暑假,知道这事儿后我和你爷爷去了唐家村找你。”
“这样啊。”唐宓吃惊之余也陷入了思考。
没想到,促成江家来寻找自己的,居然是李泽文。
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跟李泽文联系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他联系,对他的近况一概不知。但李泽文不惜浪费自己的时间帮她解决那些难堪的麻烦,她一直感恩在心。这几年来,她的阅历也有所增加,仔细回想起和李泽文接触的寥寥几次,越发觉得李泽文这个人深不可测。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做什么事。
大一的暑假——彼时她和李泽文的交集几乎是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李泽文却已经一清二楚。不过,这或许不值得奇怪。以李泽文的能力,也许可以搞清所有事情的真相,前提是,他自己愿意。
但是,为什么?
她和李泽文谈不上“交情”二字,对他的了解也堪称稀少。
李知行的这位神秘莫测的兄长,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和想法,将江家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呢?
唐宓怀着奇怪的疑惑,过完了这个宝贵的寒假,返校继续学业。
下学期开学后第一周,在一次和导师的例会之后,章斌把唐宓和陈卓航两人留了下来,递给两人一份文件。
“我们学院今年和伯克利有一个为期半年的交换学生项目。”章斌说,“只有一个名额,你们可以试试。”
两人都有点吃惊。研究生课程时间很短,交换项目通常不容易开展,即便展开名额也有限。这次的合作项目是学校和对方高校刚刚谈妥的,机会非常难得。
伯克利的商学院是美国最好的商学院之一,对交换学生的条件比较高,比如绩点要求、GMAT的成绩要求,唐宓吃惊地发现,硬件条件自己居然完全满足了。
陈卓航仔细看了看要求,非常遗憾:“GMAT的成绩我没有。不过唐宓是考过的。”
“考试成绩如何?”章斌看了看唐宓。
“大四的时候顺便考了一下,比要求的成绩高一点。”
“那就是很好的成绩了。”章斌满意点头,“那你回去准备资料,在规定日期交到学院去。学院通过之后,我给你写推荐信。”
唐宓有些犹豫:“可以吗?”
“能去伯克利交换的硬件要求很高,学生里能达到这个标准的估计不超过百分之五,再加上我也会推荐,你很有希望。”章斌说,“在这个行业,有海外背景会更利于发展。你是应该出去看看美国的商学院是如何学习的,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考虑一下。”
这事真的是大事,唐宓确实难以决定。硬件条件虽然满足,但要出去可不是那么简单,光是学习目标的文章都要写个两三篇,而且如果被选中,还有非常多的麻烦事儿,各种办手续、找房子、换汇、迎接面试等。
她为了学好本专业的课程,已经很努力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些杂事。
她有些纠结地离开办公室,陈卓航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那个,你那个表哥,李知行也在伯克利吧?”
唐宓一愣,抬头看着陈卓航。
“本科的时候,你和他关系很好,常常一起上自习,系里的同学都知道这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
“我觉得你可以申请看看。”陈卓航认真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也是学习最认真的人,输给你我没意见,但我可不想这大好的机会被其他人抢走了。”
唐宓不可能因为陈卓航的说法就定下当交换生的宏伟目标,但为了不违背老师的意思,她也开始准备材料了——她纯粹是去试一试,据说学院里符合条件的人有好几位,统统提交了申请,就算她去竞争,也未必能选上。
结果却让她意外,三月中旬的时候,院办给了她通知,告诉她选上了交换生名额。
她原以为自己是去成为分母的,没想到成了分子,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种项目自然要选最优秀的学生去,你实至名归。”章斌毫不奇怪,“我的学生都选不上还有谁可以选上?去写交换计划书吧。”
唐宓唯唯诺诺地答应,但还是有些犹豫。
出国交换四个月啊!这可真是她人生中的大事。她抽时间回了一次宁海,跟唐卫东咨询这事。
唐卫东叫她出去:“不是说你在国内学不到东西,但是金融经济这类专业,始终是西方社会的产物。见识下西方的商业学院的培养制度,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外婆也是一样的观点,说有机会就要争取。她说,唐雪当年想读书都没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了怎么可能放弃呢?
“差钱的话,我这里有。”唐卫东说。
“我有钱的。”唐宓摇头,“高中毕业的时候,舅舅你给我的那笔钱还在。”
当年唐卫东给她的那笔钱是十万,这十万不但还在,而且还有多——她试着炒了几次股,小赚了一点,足以抵消这些年的通货膨胀,这笔钱负担往返的机票和在美国四五个月的生活费,完全足够。
唐卫东对她鼓励地笑。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去试试。不出去闯一闯,怎么会知道天有多高呢?”
“嗯……”
回京的火车上,她接到了李知行的电话。
当时唐宓正看着高铁外的风光沉思出国交换生的利弊,看着手机上的一串古怪号码,接听了电话。这大半年来,两人联系一直没断,大多数时间是视频聊天,直接打电话的时候也是有那么几次。
“唐宓。”李知行半句废话没有,“你要来伯克利?”
唐宓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你舅舅打电话告诉我的。”
唐宓抿了抿嘴,想着舅舅的嘴居然也挺不严的。
“也不是百分之百,学院给了我一个去交换的机会,但我还在考虑。”
“机会很难得,我想你导师也跟你说过了,往年京大的交换生很少来伯克利这种顶级名校的。”李知行很认真地说。
“可那是去美国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
李知行微笑:“不用怕,有我在这里。”
窗外的风光一闪而过,唐宓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她回到学校马不停蹄地准备剩下的材料,再次递交到院办后的两个星期,学院通知她,她可以开始准备护照和签证了。出国这事儿,她没有任何经验,在她摸索阶段,李知行发了一封长达几千字的邮件过来,密密麻麻写上了一切注意事项,譬如面对签证官应该如何回答,还有需要带去美国的资料和行李。
“真的很复杂。”她感慨道。
“这可不是从一个省到另外一个省啊。”李知行在屏幕那头说,“好歹也是出国留学,手续不会太少。”
“确实是。”
他最后强调:“有不懂的问题就打电话问我,随时都可以。”
唐宓点头:“好的。”
李知行那边到了凌晨,两人聊了几句日常生活后,唐宓关掉了视频。
她看着显示屏上详尽的文档发呆。
出国的事情已成定局,再想其中的困难就是无病呻吟。去国外交换半年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好事,她也并不会为无法习惯、学业跟不上的问题而担心——李知行的存在,才是让她忧虑的源泉。
她一直知道,她完全不必在意在美国的生活和社交问题,压根不需要她开口,李知行会帮她处理所有的麻烦事。他会帮她适应学校,帮她安排好她在国外的一切,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夸张地说,哪怕她一分钱不带去美国,估计都不用担心。
唐宓从来不是那种自作多情的人,她也很少去想所谓的“感情”这回事,但是如果对方是李知行,这事儿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李知行曾经明确地和她表白,被她拒绝之后又退回了朋友的位置。
以李知行的条件,暗恋者不知凡几,退一万步说他眼光太高看不上等闲女生,但他身边至少有一个被他父母认可的俞希白。被她拒绝后到现在,三年时间过去,他身边一样没有女友。
所有事实都实在让她怀疑,李知行是否还喜欢自己?
对方捧着金山送到她的手心,她却矫情地表示不要,那对李知行来说,恐怕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她又拿什么去偿还他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