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_第二十五章 斜月照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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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斜月照帘栊

自从静心开始说话,忍冬就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她松了手,想都没想便上来推了冯妙一下。

小盅“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木柄掉下来骨碌碌一直滚到墙角,里面滚热的汤水全都泼洒出来,溅了忍冬一身,顺着她背上一侧一直流到腿上。小盅里炖的是糯米银耳,又黏又稠的糯米沾在忍冬身上,热度透过轻薄的夏衣,传递到皮肤上,立刻烫起了一片红肿。

冯妙被忍冬推开,只有手臂上溅到了一小片,也起了一溜水泡,可比起忍冬的情形,还是好得多了。

静心抄着手看着:“没拿稳啊,真可惜,给姑娘炖了一下午的汤,又得重新炖了。”她从小就混迹欢场,语气里带着直截了当的挑衅。

忍冬疼得直抽气,冯妙不理静心,把她完全当作不存在的人一样,用冷水帮忍冬冲洗烫伤的地方。衣裳都跟烫破的皮肤粘在一起,撕扯开时又是一阵疼痛。

静心见她阴着脸不说话,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胆怯,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转念想起中元节那晚看到的情形,心里又觉得不平,她追到后山去找那个不知姓名的菩萨郎,却刚好看见菩萨郎一手抚着冯妙的背,另一手取水来给她拍脸。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分明看见菩萨郎那么认真又小心地对冯妙。欢场里为了争抢出手阔绰的恩客,比这更狠的法子也使得出。

冯妙把忍冬的外衫拢好,那些红肿起皮的伤处,让她没办法再忍下去。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些人,永远不懂得各退一步是什么意思。她走到静心面前问:“我弄洒了你们姑娘的汤,用不用赔给你们?”

她在宫中久居高位,即使话语中不带怒气,那种自然而然的威仪气势,也已经让静心乱了方寸。她硬挺着脖子问:“你能怎么赔?那是苏姑娘上次送来的上好雪耳和糯米,在青岩山附近,花钱都买不到。”

“我这里有刚熬好的枣圆米糊,上好的和田枣配上干磨成粉的桂圆,不管功效怎么样,价格绝对比得上你们的糯米银耳了。”冯妙指着小炉上翻滚着小泡的米糊,手指离着那陶罐有三寸远,才想起从前水葱似的指甲,都已经剪断了。

也不管静心答应不答应,冯妙拿过灶台上的一只大木勺,盛了满满一勺米糊,送到静心面前,手一歪,整勺滚烫的米糊都泼洒在她的禅衣上。静心吓得大叫一声,急忙忙地往后躲,慌乱间手肘反倒碰在身后烧着热水的壶上,“嘶啦”一声也烫出了一道红印子。

“对不住得很,我手滑了,你家姑娘要多少米糊,请自便。”冯妙把木勺往灶台上一拍,扶着忍冬走了出去。

静心见多了破口大骂甚至扭打撕扯,却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一时讷讷地愣在当场。冯妙从她身边经过时,她还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步,让她们两人过去。

忍冬的伤处都在背上,不能平躺,只能趴在床榻上。手边没有烫伤药,只能用宫里带来的疮药代替。可宫里的东西都小巧精致,装疮药的瓶子,只有半寸高,根本不够涂抹那么大片的伤处。

冯妙把药倒在手心上,先给她涂抹脖颈、小臂这些看得见的地方,免得留下难看的伤疤。至于后背上大片的伤痕,只能先用冷水敷着,让热毒慢慢散发出来。

也许是伤口发炎流脓,到后半夜,忍冬开始发热,人也胡言乱语起来。冯妙凑到她耳边听,辨认了好半天,才听清她说的话:“爹……卖了我吧,不要卖妹妹……妹妹贪吃,会……会挨打……”

忍冬平常从不说自己家里的情形,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家人一样,只有高烧接近昏迷的时候,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冯妙看她情形不好,把所有带来的药都拿出来翻了一遍。可离宫时本就匆忙,忍冬只带了冯妙原本日用的几种药。此时就算趁夜下山去请大夫,不知道哪里有不说,人家也未必肯摸着黑上山。可要是挨到天亮,人哪里禁得住这样整夜高烧?

焦急间,她忽然想起忍冬说过,最南面的房子里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婆婆,能帮人诊病。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灵与不灵,总要试试才知道。冯翻找出宫里带出来的妆盒,里面装着她现下值钱的几样首饰,匆匆往南面的山房赶去。就算那人医术不灵,至少总该有些药材。

最南面是一间茅草小屋,屋内荧荧一灯如豆。冯妙隔着篱门问:“老夫人,跟我同住的姑娘烫伤了,现在高热不退,能不能请您走动一趟,去替她看看?”

过了片刻,屋中才传出低哑的声音:“东西放在门口的陶罐里。”那语声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声音,更像是从喉咙里呼啸而出的风声。

冯妙听得心里发慌,想起忍冬说过这位老夫人的怪脾气,诊病一定要十颗东珠,赶忙在带来的妆盒里翻找。她把能找到的所有珍珠都找出来,凑成一小捧,倒进陶罐里。珍珠碰撞着陶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响声止歇,屋内的声音又说:“响了九声,还差一颗。”

冯妙也知道还差一颗,把带来的东西全都翻了个遍,可却再也掏不出一颗珍珠来。她软语相求:“老夫人,求您通融一下,我这里还有金簪或是臂钏,成色都是很好的,能不能顶替第十颗珍珠?”

“规矩不能破。”那风声一样呼啦作响的声音,只留下这六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冯妙在屋外苦苦哀求,可屋内寂静如初,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冯妙无计可施,沿着小路走回去。那些自幼出家的姑子,都习惯早睡,路边的一间间禅房里,大都已经熄灭了灯火。只有秦霜儿住的小院子里,还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夜里看去,倒有些不伦不类。

小院子门口停着一辆油壁香车,静心正对驾车的小厮叮嘱:“路上小心着点,千万别磕碰了苏姑娘。”

冯妙走上前,抬

手拦住正要返回的静心:“我跟你换一颗东珠,这里面的东西,随便你挑。”

静心正觉得诧异,转念想起她从南面走过来,忽然明白了她要东珠做什么,眼睛往她手里的妆盒上一扫,不屑地说:“谁要你的东西?”

冯妙拉过她的袖子,把一支青鸾钗戳在她的袖子上,沉着声说:“我现在好好地给你,你拿一颗东珠来换,这事就算完了。要不然……”她抿着嘴角一笑:“等回头再让人发现这东西在你家姑娘房里,这东西可就咬手了。”

看她说得言之凿凿,静心心里没底,只是仍旧嘴硬:“你吓唬谁呢?就一支破钗子,你还能把我怎样?!”

“我不能把你怎样,”冯妙收回手,隔着两步远似笑非笑地看她,“可这青鸾样式是宫廷女眷专用的,你们姑娘手里怎么会有呢?不过也说不准,你们姑娘见的人多,兴许是宫女与侍卫私下传递出来的,也兴许是内监出宫办事时夹带出来的。总之,得带到府衙里好好问问才能清楚了。”

像秦霜儿和静心这样的人,最怕招惹上贵胄的是非,静心眼睛转了几转,惊疑不定地看着冯妙:“你……你……”妃嫔患病是宫闱中的秘事,因此冯妙来时并没有几人知道她的身份,静心跟她几次言语相对,已经觉察出她气度不俗,只是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油壁香车的帘子一掀,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小指上钩着一只珍珠耳坠。车内慵懒绵甜的声音说:“这位娘子,你看看这颗珍珠可合用?虽然不是东珠,可成色也算好的。”

冯妙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只保养得宜的胳膊,毫不避讳地露在外面。她知道车内就是苏姑娘,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也多少知道些她的脾气,当下接过耳坠子,笑着道谢:“改天苏姑娘有空时,我再备上薄酒向姑娘道谢。”

苏姑娘掀起帘子走出来,对着冯妙看了几圈,忽然问:“请恕我冒昧,这位小姐可是以双马为姓?”

冯妙听见她称呼自己小姐,微微觉得诧异,但仍旧点头说了声“是”。

苏姑娘莞尔一笑:“既然是冯小姐,那就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替故人略尽心意罢了。”她凝注在冯妙脸上看了半晌,才叹着气说:“要怎么镌刻在心尖儿上,才能画得那么像呢……”说完,她便登上油壁香车,沿着下山的路远去了。

冯妙无心思索她话中的深意,握着那一枚珍珠耳坠子,匆匆返回南面的山房,“咚”的一声投进陶罐里,连气都还没喘匀,便急急地说:“老夫人,我已经凑齐了十颗珍珠,能不能请您移步去看看?”

蓬门“吱呀”一声打开,屋里的人吹熄了油灯,缓缓走出来。原以为会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没想到那人的身形却十分窈窕纤细。走路时背挺得很直,手臂并不随着步子任意摇摆,这是只有世家闺秀或是宫中女眷才会有的仪态。

冯妙看着这位老夫人几个简单的动作,忽然无端地觉得心头宁静,即使是在简陋的山寺禅房中,她的一举一动都依旧端庄从容,即使身处九重宫阙之上,也不过如此。

“请问老夫人怎么称呼?”她屈身福了一福,客气地发问。

“我母家姓李。”老夫人并不看冯妙,掩上院门便走。

李姓在北方是十分普遍的大姓,不仅有陇西李氏这个名门望族,还有不少同姓却不同宗的旁支。冯妙向她叫了一声“李夫人”,便引着她往自己住的小院子走去。

李夫人一路都不说话,只是跟在冯妙身后,保持着两三步远的距离。她头上戴着一顶竹编斗笠,一圈有面纱垂下。不同于常见的轻薄白纱,李夫人所戴的面纱十分厚重,而且染成深色,让人看了不由得奇怪,她是如何戴着这样的面纱走路的。

这位李夫人的衣裳也很怪异,既不像汉人那样宽袍大袖,也不像鲜卑人那样窄袖左衽,用料是最寻常普通的粗麻,可按照古礼记载的深衣款式,上衣用布四幅,象征一年四季,下裳用布十二幅,象征一年十二月,一片不多,一片不少。衣裳把全身包裹得严丝合缝,连手腕、脖颈都不露出来。

盯着年长的人看毕竟失礼,冯妙只看了一眼便专心走路,带着李夫人进了自己的卧房。

李夫人在忍冬身边坐下,却不急着治病开方,而是转头对冯妙说:“你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剩下的菜蔬?”

冯妙担心忍冬的伤情加重,心里原本很着急,可既然李夫人这样说了,她便去厨房走了一趟,回来如实说道:“没有什么青菜了,只有一块嫩豆腐。”

“你去把那块嫩豆腐取来,再取一勺白糖一起拿来。”李夫人仍旧坐着不动,只是掀开了忍冬背上盖着的衣衫。

冯妙想着李夫人独自一人居住,也许今天还没吃过晚饭,心里觉得她孤苦伶仃也真是可怜,便照着她的话取了豆腐和白糖来,还自己做主,多加了一碗热粥。她把东西摆在小木桌上,对李夫人说:“虽说现在天气热,可是吃冷豆腐还是容易伤胃,不如跟这碗热粥一起喝吧。”

李夫人转头,目光似乎隔着厚重的面纱落在冯妙脸上,停了片刻才说:“好孩子,多谢你,不过这豆腐不是拿来吃的。”她叫冯妙把豆腐在冷水里浸泡过,然后碾碎拌入白糖,再把搅拌好的豆腐泥敷在忍冬背上。

“今晚你就辛苦些,这些豆腐泥要是变热或是变干了,就取了下来换上新的,连续敷上一夜,豆腐是凉的,也可以退热。明天仍旧照着这方法给她敷,要是伤口溃烂了,就混进一点大黄末,不出三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李夫人的声音仍旧如呜呜风响一般,语气却和蔼得多。

冯妙衣不解带地整晚照料忍冬,换了三四次白糖豆腐泥,天快亮时,忍冬的高热总算退了下去。

李夫人一直坐在靠窗的小凳上,一动不动,也不

说话。见冯妙起身时晃了一晃,才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带上山的侍女。”冯妙回答。

李夫人问过这一句,便又不说话了,眼看忍冬的伤情已经见好,她起身就要走。

冯妙对她心存感激,又想起她一个人住在偏僻山房里,忙忙地起身挽留她:“夫人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留在这吃过午饭……”她见李夫人步伐匆忙,便想拉着她的衣袖。不料李夫人却好像十分反感别人碰触她的衣衫,闪身往旁边躲去。

房间本就狭窄,李夫人又躲避得急,面纱钩在门上一处凸起的木板上,“嘶啦”一声扯出一条大口子。李夫人赶忙伸手去扯,却把整个斗笠碰掉在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冯妙刚好看清了李夫人的脸,惊得倒退了两步,死死忍住才没有叫出声来。整张脸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疤,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的,那些伤疤一直延伸到脖颈上,可以想象她身上应该也是这样,所以才会用衣衫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李夫人像是十分恼怒,口中发出重重的呼气声,手抓住门边,却因为没有东西可以用来遮挡面容,没办法出门。她口中发出一声暴怒至极的呼号,手一挥便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妆盒里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

情急之下,冯妙顾不得收拾东西,赶忙取来自己平日用的风帽,双手递给李夫人,低着头不去看她的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请夫人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容我现在替夫人缝补面纱。”

李夫人口中呜呜作响,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接过风帽盖住自己的面孔:“你要是早知道我是这副样子,也不敢跟我同处一室过夜了吧?”她冷笑连连,像是心中藏着极大的悲愤和不甘。

冯妙从地上捡起斗笠,一边找出针线缝补,一边说:“夹竹桃的花美丽,可茎和叶却有毒。黄连其貌不扬,味道又苦,却能清热解毒,称得上是一味良药。就连花草都不能用外表来判断,人的美丑又怎么能只看五官相貌呢?”

她把斗笠上的面纱补好,递到李夫人面前,并不刻意去看她,却也并不刻意躲闪,只是像面对一个普通人那样,平视着李夫人双目所在的位置,微笑着说:“如果不是夫人相救,恐怕我的侍女就要丧命在此了。等她能起身了,我一定叫她去好好拜谢夫人。”

无意间见着了别人的隐秘伤疤,是最令人难堪的事,越是解释自己不在意,反倒越令人心中不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地对待她。

李夫人沉默了片刻,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从她手中接过斗笠戴好。转身刚要离去,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东西,李夫人的声音陡然又变得严厉,拉过冯妙喝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冯妙没料到李夫人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抓得她手腕发疼,地上散落的东西太多,一时也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哪一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李夫人缓缓念出这几句话来,冯妙往脚下看去,装有月华凝香的那只镂空银球,正在她脚下地面上。这几句诗,便是刻写在银球上的。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冯妙一时也怔住了。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个?”李夫人的声音越发凄厉,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李夫人一定跟这镂空银球有什么关系,冯妙也不隐瞒:“是一位从前对我很照顾的姑姑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

“你说的那位姑姑……她现在怎样了?”李夫人仍旧紧追不舍地问。

冯妙想起从前受过的一番教导,文澜姑姑虽然严厉,可教她的那些道理却都是对的。心中伤感,眼睛就有些发红,她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说:“几年前就不在了,原本那位姑姑向太皇太后请了旨意,要出宫养老的,可是太皇太后的旨意还没到,她就……”

李夫人的手颓然松开,自言自语似的说:“几年前就不在了……连她也不在了,我还活着不能死去,这是为什么……”她一面说,一面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冯妙听不懂她的话,只觉得她语调悲伤难抑,背影越发显得落寞。

忍冬的伤处一天天好起来,静心被冯妙连恐带吓地教训了一番,比从前收敛得多。有几次在厨房,两人刚好都要用炉火,静心嘴上不说什么,却总是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平城内近来异乎寻常地平静,只有一件事值得人们私下议论。早些年皇室曾在方山选好了一处风水宝地,用来给太皇太后修建百年之后的陵寝,最近陵寝修建得差不多了,皇帝还亲自去巡视了一次。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按照规矩,陵寝的确应该提前修建,以免突然有个什么状况时措手不及。只不过,这种例行的修建,向来由礼部拟定规制之后,交给皇帝指定的督造人选去负责建造就可以了。太皇太后的陵寝,七八年前就开始修建了,所用规格都是太皇太后自己亲自看过了定下来的,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皇帝巡视归来后却大发雷霆,指责督造的官员不尽心,陵寝过于简朴窄小,下令将陵寝外围由三十步长扩展至六十步长,由始平王拓跋勰亲自负责督造。

这些事情,冯妙听见时总会觉得离自己如此遥远,像是在听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她有时也会想起自己没能出生的孩子,想起拓跋宏一夜之间布满双眼的血丝。

六天时间很快就过去,跟高清欢约定离开的日子转眼便到了。这天傍晚时,有人来到青岩寺,说要请几名姑子诵经祈福。那人出手十分阔绰,一进山门就先请了六炷最昂贵的香,礼敬在佛前。

冯妙知道,这是高清欢安排来的人,把姑子们吸引在前殿,好给她机会让她从后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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