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_第二十章 琉璃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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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琉璃脆(上)

拓跋宏抵着她的下颔微笑,把自己的食指跟冯妙的对在一起:“不怀疑,好,这是第一条,朕答应你。还有呢?”

指腹按压在一起,像在缠绵亲吻,拓跋宏把整个手掌都跟她相贴,郑重许诺。

“也不可以发脾气,好吓人的,会吓坏小孩子。”冯妙低头,看着自己圆圆的肚子,撑得衣衫上绘着的花,都好像一朵朵盛开了。

“嗯,不发脾气,”拓跋宏把中指也压在她的中指上,“你也要答应,心里想着什么事,要告诉朕,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好不好?”

冯妙轻轻地“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无名指主动贴上去。拓跋宏忽然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间,牢牢扣住她小巧的手:“你说过把朕当丈夫多过当皇帝,那就不要自己担着什么事。不管前方是什么样的路,朕都和你一起走。”

远处石舫上,断断续续的歌舞乐宴声,模糊不清地飘散过来。近处的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叫声,一声一声敲打着心田。青石灯座的光亮四周,聚集了无数小小的飞虫,盘旋着往那火光上扑去,即使转眼就粉身碎骨,也不会停顿分毫。

拓跋宏揽着冯妙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自言自语似的说:“朕登基快有二十年,只有今天最满足、最高兴。”他支起右腿,把冯妙轻轻一拉,让她踩着自己的膝盖,稳稳地走下地来。

他眨着眼睛说:“我们悄悄回崇光宫去,不管他们了。”

冯妙点头:“别叫人来了,我想就这样……跟你一起走。”她声音很小,拓跋宏略低下头,凑到她唇边去听,才听得清楚。他慢慢展开嘴角,说了声“好”,接着抑制不住地笑意渐浓。

夜风拂动树梢,吹来幽幽的花草芳香,和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一起涌入鼻端。他们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只偶尔说一两句话。至少这一刻,他们可以想象这偌大深宫中没有旁人,只有年轻的夫妻和即将出生的孩子,远山、近湖、稻田、蛙鸣……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冯妙渐渐觉得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落脚时却又好像踩在软绵绵的锦被上。夜里的风变得寒凉,吹得她直打冷战,被拓跋宏牵着的手,也开始使不上力气。

她觉得很累,可又贪恋这一晚的宁静,天空那么高,星子那么亮,握着她的手那么宽厚温暖,每一样她都舍不得丢弃,怕一睁眼就不见了。

“妙儿,是不是累了?”拓跋宏回身轻捏她的脸,却惊觉她脸上滚烫得像火炭一样,声音忽然绷紧,“妙儿!你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他把冯妙拦腰抱起,心急火燎地寻找回崇光宫的路。冯妙钩住他的脖子,手却因为无力而直往下滑,口中呢喃着说:“好困,想睡觉……不想现在就睡……要一直走下去……一直走……”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拓跋宏焦灼的声音,一直在头顶上响着:“妙儿……妙儿……”

长年在崇光宫外院轮守的侍御师,听到传召匆匆赶进内殿,便看见皇帝正拿着蘸湿的绒巾,给床榻上的人擦脸。两名侍御师小心地诊脉、斟酌方子,商量了许久,还是向拓跋宏禀报:“娘娘身子积弱,吹了冷风,这才引发高热。要是用退热快些的方子,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好,要是用温和些的方子,今晚就要一直有人守着,免得高热损伤了脑子……”

拓跋宏还没说话,手背忽然被一只发热的小手盖住。冯妙烧得面颊通红,嘴唇干裂,只说得出微弱的两个字:“不要……”

“用温和的方子,不准伤了胎儿。”拓跋宏知道她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妙儿,等会儿喝了药再睡,朕今晚陪你,难受就说出来。”

冯妙在宽大的床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脑中昏昏沉沉,微苦的药汁一口口灌进去,身上又压了两层厚厚的被子。拓跋宏不停地用帕子给她擦脸,听见她神志不清间模模糊糊地说:“忍冬……忍冬,我难受……”

在宫里一直陪着她的人,也只有一个忍冬而已。拓跋宏拨开她被汗水濡湿的额发,在她滚烫的额上轻吻,叫如意去华音殿,宣忍冬过来伺候。

也许是心神忽然松懈下来,这场病来势汹汹,像是要把这几年积累的疲累都发散出来。冯妙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醒过来。高烧总算退下去,可头依然疼,身上绵软没有力气。

她睁眼时,正看到忍冬在床边,眼神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她有一瞬间的错觉,认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她在病中做的一场美梦,醒来就烟消云散了。刚一转头,她便看见床帐上垂下的一串璎珞,在轻轻晃动,枕边有细微的风一下下传来。拓跋宏在她另一侧,一手翻着奏折文书,另一手摇动着一柄女子用的纨扇。

心神忽地归位,冯妙摸到他衣衫一角,贴在自己脸上。金线绣纹微硬的触感,才终于让她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拓跋宏整夜未睡,从明堂议事回来,怕帐中气闷诱发她的喘症,连衣裳都还没换,就急急地给她打扇。

侍御师不敢用药性猛烈的方子,只能一点点调养。冯妙在崇光宫养病,又成了受言官攻讦的一件事,说她妖谗媚主。到她刚刚能起身时,太皇太后就派了崔姑姑到崇光宫来看望她。

崔姑姑刚好挑了拓跋宏去明堂议事的时间,替太皇太后问了侍御师几句话,便拿出一件小孩子用的襁褓,说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冯妙的。

那襁褓用料精细,面上绣了整幅的蛟龙腾云图案。龙的双目用了整颗的上好东珠,因怕珍珠的滚圆质地容易硌伤了小孩子,特意把东珠磨成了粉末,和在桃胶里凝在上面。龙身上的鳞片,是用赤金一片片做了,再连缀上去的。

冯妙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妥,倚着榻上的软垫说:“龙纹是太子才能使用的仪制,这襁褓嫔妾万万不敢收。”

“太皇太后叮嘱过,叫娘娘先收着,小孩子的东西总要提前预备下才好,用不用得上,总要到时候才知道。”崔姑姑硬把襁褓压在她身侧,几乎一字不差地转述着太皇太后的话,“太皇太后说,这襁褓是好东西,要是用得妥当,能护得小孩子无病无灾、健康长命呢。”

冯妙听她说得奇怪,等她走了,才拿过襁

褓仔仔细细地看。襁褓上的水纹,没有用蓝色的丝线,而是用了绿色的粗绒线绣成,拿在手里细看,不像水波,倒更像草药缠住了龙身。

六月里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冯妙却无端觉出一身寒意。太皇太后给她的那些草药还藏在华音殿里。做这样精致的襁褓很花功夫,看来太皇太后从那时起,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拿捏她的软肋。那时候,太皇太后就知道她有孕了,能保腹中孩子平安的,不是襁褓,而是送这襁褓的人。

既然当初都没选择按太皇太后的意思去做,此时此刻,她又怎么可能答应?冯妙叫忍冬把襁褓送回华音殿收好,一句话也没多说。

拓跋宏返回崇光宫时,见她脸色有些不大好,随手摸了一下她的侧脸,见她并没反复高烧,才放下心来,斜身半躺在榻边,陪着她吃了晚膳。

冯妙担心着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那种焦虑的情绪不自觉地就表现出来。拓跋宏钩着她披散的发丝说道:“这个旬日朕刚好打算去知学里,见见那些世家子弟,顺便考校一下宗室子弟的学问。你一直病着,身子又重,朕让刘全安排一下,那天叫北平郡公来陪你说说话。”

知道他有意要自己高兴些,冯妙心里便像有一道清凉的甘泉流过一样,暑热全消。她带着些鼻音说:“皇上这么一说,听着还真是不习惯,刚才想了好半天,北平郡公是家里哪位长辈,可千万别失了礼数。”

拓跋宏被她逗得大笑,手指刮着她的鼻子说:“就你最促狭,分明是嫌朕的称呼显得生疏了。”他挨近一点,嘴唇正凑在她耳边:“叫夙弟来陪你,你的夙弟也是朕的夙弟,这样好不好?”

冯妙被他呵得发痒,直向他怀中躲:“夙弟平白封了郡公,我只怕别人心里不服。”

在后宫走动得熟了,冯夙倒也不大胆怯,旬日这天,照旧先去奉仪殿给太皇太后问了安,然后才往崇光宫来。

拓跋宏特意留下刘全在外殿照应,一见了冯夙的面,他就客客气气地说:“皇上叮嘱了,郡公陪着娘娘解闷儿就好,可千万别说多了话累着娘娘。也别磕碰了娘娘的肚子,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窗子要开着,免得娘娘气闷,可窗上的茜纱不能取下来,免得外头的灰飘进来,引得娘娘咳嗽……”

冯夙一一听完了,应了一句:“姐夫叮嘱了这么多,怎么不亲自陪着姐姐?”

刘全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皇上早先说了一句“朕该算是你的姐夫”,他就真的叫起来了,慌得差点上去捂他的嘴:“小祖宗,可不能乱叫,那是家礼的辈分。眼下在宫里,就是昌黎王爷亲自来了,也得三跪九叩地称呼一声‘皇上’。”

冯妙还睡着没起身,冯夙便去照看小炉上的药。忍冬也是第一次见他,看他眉目清秀像女孩儿一样,含着笑问安:“小郎君好。”

冯夙在小凳上坐下,顺手一摸,忽然发现随身戴着的香囊拿错了。早上向太皇太后问安时,恰好陈留公主也在。因崔姑姑说起天气热了,在香囊里放些冰脑香,能提神醒脑,他们就一起解下了香囊,让崔姑姑去添香。

明明记得把香囊放在左手边,拿回时也是从左手边拿的,怎么会拿错了?陈留公主的香囊上,绣着青雀图,一看便是女子用的样式。冯夙找了个借口出门,想把香囊还回去。

走到奉仪殿前的小路上,刚好看见陈留公主拓跋瑶正从奉仪殿出来,婢女飞霜帮她提起裙角,却被她推开了要自己来。

拓跋瑶走出几步,迎面便看见冯夙站在路边,手里握着一只香囊,穗子从指缝间垂下来。她推一推飞霜的手,叫她先去宫门口备好马车,自己走到冯夙面前问:“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去看冯婕妤的吗?呀——”她抬手遮住嘴唇,“现在是冯贵人了。”

冯夙见她盈盈浅笑,心旌摇曳不止,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在他眼里,拓跋瑶身份尊贵,艳丽爽朗,举手投足间带着和博陵长公主母女一样的骄矜,却又不像博陵长公主那样,总是对他冷眼咒骂。从小便觉得高不可攀的公主,此时正对着他一人笑语嫣然。

“我……我是来还……”

拓跋瑶对着他咯咯笑道:“冯小公子,你是来还香囊的吧?”她把手掌摊开,一只男子式样的香囊正躺在她手心里。

冯夙刚要伸手来拿,她又把手收回身后:“不过是只香囊而已,哪值得巴巴儿地跑过来一趟?你是专门来交换香囊的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拓跋瑶成婚数年,又连遭变故,早已经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在她面前,冯夙就如同未经染色的素绢一般,任何念头都遮掩不住。交换香囊事小,他更想借着机会,跟拓跋瑶多说几句话。他从小熟悉亲近的,是像冯妙那样安静柔弱的女子,而拓跋瑶恰恰像带刺的花朵,越是危险,越是吸引他想要接近。

看他愣愣地不说话,拓跋瑶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原来冯小公子没什么事要对我说,那就算了。”她把手一抬,作势要把香囊扔出去。

“不……不是,我有事……”冯夙慌忙拉住拓跋瑶的袖子,觉得失礼又赶忙松开。

拓跋瑶噙着笑看他:“有事你说就是了,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冯夙被她看得越发窘迫,原本白皙的脸色变得涨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公主的东西矜贵……我来还你……”

拓跋瑶“哧”地笑出声来,看着他手中攥得发皱的香囊:“你要把我的香囊也还给我是不是?”

冯夙赶忙点头,把香囊递过来。拓跋瑶晃晃头:“你拿脏了,我不要了。”

见他又窘又愣的样子,拓跋瑶忍不住又是一阵笑:“我逗你的,这香囊送给你吧,是王府里的侍女做的,我还有好些个呢,你别嫌弃东西不好就成。”说着,她把冯夙的香囊递过来,一起压在他手中。

“你姐姐她……还好吗?”拓跋瑶看着他珍而重之地把香囊收好,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这一早上,冯夙还没见到冯妙,只把从忍冬那里听来的情形,略略跟拓跋瑶说了说。

“嗯,你姐姐的喘症实在危险。我这里有一服治喘症的药,是我听说了她的情形,特意寻来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给

她。”拓跋瑶眉头紧锁,像是不胜愁苦的样子,“从前因为些琐事,冯贵人她对我有些偏见,总觉得我是不祥之人,这药我也不敢给她送去了。”

冯妙曾经劝诫过冯夙,不要与陈留公主过分接近。可冯夙初尝情爱滋味,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他自己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拓跋瑶那桩特殊的婚姻,嘶哑难愈的嗓音、偶尔露出的伤疤,在他眼里,都是花朵被风雨摧残过后留下的印记,最堪怜惜。

他慌忙截断了拓跋瑶的话:“不不,公主怎会是不祥之人?我该替姐姐谢过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我还要去崇光宫,公主不如跟我一同去看姐姐。”

“你不认为我是不祥之人?”拓跋瑶似乎因他这一句话,而双眼蕴满神采,可终究还是一点点压了下去,“不了,我今天不去看望冯贵人了,要是回府回得晚了,世子他……会不高兴的。你替我把这药带给冯贵人吧,只要她身子安好,我日后再去看她,也是一样的。”

冯夙虽然失望,可心里更不希望拓跋瑶因此而受到什么委屈,只能接了药目送她离去。

拓跋瑶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悄声对冯夙说:“冯小公子,冯贵人在宫中不易,她最惦记的,就是你这个弟弟了。难得皇上准你去崇光宫看她,要是你能亲手煎药给她喝,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不过,冯贵人对我有些偏见,我怕她病中吃心,反倒对身子不好了,”拓跋瑶像是极度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不你就把这药加在她日常的药里吧,免得她知道了又要多想,反倒不好了。”

冯夙重重地点头:“多谢公主记挂着姐姐,等姐姐日后生下皇子或是公主,我再告诉她今天这些事。”

拓跋瑶似是笑得十分欣慰:“你是个心思纯善的好孩子,只要冯贵人母子安好,她知道不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要紧。”

拓跋宏从知学里回来时,还穿着寻常款式的素白衣裳,用纶巾裹着发髻,看上去更像书生士子了。在外间,冯夙见了他也不害怕,笑着上前叫了一声“姐夫”。

刘全在一边不住地咳嗽,他都教了一天了,可这小公子就是不听劝。

拓跋宏在刘全头上一敲,玩笑似的说:“染了风寒就赶快去治,可别传染给朕。”他一面就着忍冬递过来的帕子净手,一面对冯夙说:“这声姐夫叫得很好,朕就喜欢你这白纸一样的性子。”

忍冬指着小炉上还在咕咕冒着热气的药盅说:“今天小郎君可是勤快得很,还亲手煎了药呢,可见对娘娘也是一片至纯至悌的心意。”

正说着话,有内监进来通禀,昌黎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处备好了,请问小郡公爷要不要登车回府。因为大公子冯诞眼下也只剩了郡公的封号,内监、家仆称呼时,大多习惯在冯夙身上加个“小”字。

拓跋宏知道冯夙的庶子身份尴尬,即使封了个郡公,在几乎男丁个个封王的昌黎王府,也算不得煊赫,当下叫刘全送他出去,跟两位嫡出哥哥一起回府。

冯妙还沉沉睡着,拓跋宏不让吵醒她,只说叫冯夙隔几天再来,不急在这一时多说几句话。

小炉上的药又滚了小半个时辰才好,冯妙刚好也在这时醒来,拓跋宏就亲手端了药碗,一勺勺吹凉了喂给她。他见冯妙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不知道她在忧心些什么事,问过忍冬也毫无结果,就随意挑些外面的事来讲给她听,怕她一味闷着病越发难好。

讲到南朝使节时,拓跋宏哑然失笑:“上次你想出的说辞,可把崔庆阳给气坏了。听说他回去就悄悄请了大夫,又怕受人嘲笑,连抓药都要偷偷摸摸的。”

冯妙倚在他臂弯里皱眉:“那是皇上自己想出来的,可别赖在我身上。唔……今天的药可有一股怪味。”她把脸埋在拓跋宏的衣襟上,扭来扭去地不肯喝。

拓跋宏爱极了她偶尔流露出的狡黠无赖,抱着她柔声地哄:“你不要喝,咱们的孩子还要喝,朕小时候没怎么见过父皇,等他出生,朕要亲自教他拉弓打猎。”他又厮磨着冯妙的鬓发说:“怎么办,他都这么大了,再有四五个月就该出生了,朕给他买弓马的私房钱还没攒够呢。”

只要说到是为了孩子好,冯妙就和软了,伏在他身上说:“谁说一定是皇子了?也说不定是个小公主,到时候皇上给些脂粉钱就够了,可省着呢。”

拓跋宏把药汁含在口中,一点点喂给她,一小口药汁也要反复辗转许久。如意和忍冬都红了脸不敢再看,一个说要去华音殿关窗子,一个说晚膳的菜色要提前定下,都瞅个机会便走了。

冯妙满面绯红,捂着胸口喘息:“皇上要想我难受,只管天天这么喂吧。”

拓跋宏不过是引着她说笑,见她精神好些,便松开了手,叫刘全放一张小桌在榻上,把今天的奏折文书都拿到榻上来看。

刘全见今天的文书有些多,赔着笑问:“要不要召中朝官高大人或是李女史来,皇上口述了让他们去办,能看得快些。”拓跋宏无声地扫了他一眼,刘全立刻闭了嘴,嘿嘿笑着说:“我这风寒重了,人也糊涂了,皇上慢慢地看,我去外间准备茶点夜宵去。”

冯妙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反倒不困了。抱了一只软枕,凑在一边随意地跟着看。十封奏折里,总有那么一两封是斥责冯贵人失德的,她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看了几封觉得无趣,目光就转到拓跋宏手里正在看的文书上去。

那文书是派在南朝的探子送来的,中间好几段,都提到了王玄之的近况。拓跋宏答应了冯妙不再怀疑,此时也不遮掩,索性让她靠在怀中同看。

文书上不过寥寥几行字,却越发显得触目惊心。王玄之返回建康后,南齐皇帝对他大发雷霆,斥责他与索虏勾结,在宫中饮宴时,把盛酒的铜樽掷在他脸上,砸破了他的额角,当场血流如注。可南齐皇帝仍然不解气,当场命左右侍卫剥去他的上衣,杖责十下,又命他赤裸上身替自己牵马执辔,对他百般羞辱。

冯妙反复看了几遍,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文书中记录得清楚详细,想必是探子亲眼看见了,并非讹传。那字迹在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只觉手足一阵阵地发凉,腹部像被人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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