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后:揽溪传下册_第三章 玉桥惊魂湿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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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四周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朱常洛半分身影。

公孙徵道:“既已知太子还活着,不如我先送你回宫,我来找他,也免去你受累颠簸,伤了身子。”

知道朱常洛还活着,我心里略踏实了些,可他那样重的伤势,会去哪儿?他又为什么消失了?我心里更多的仍是担忧,只能寄托于公孙徵,而我能为他做的,便是先回到宫中,替他斡旋。

公孙徵驾车入城,之后转入偏僻的巷子,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南,九折十八弯,外面时而传来闹市上的喧嚣声,时而又恢复寂静,不知绕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掀开车帘便瞧见一扇后门,厚重的木门颜色深重,石槛上长着青苔,看着别有韵味。

公孙徵扶了我一把:“到了。”

“这是哪儿?”我跟着他迈入门槛,四下打量着这个随性别致的小院。

“我家。”

公孙徵的府邸?我心下蓦地一宽,他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朱常洛的书房,其中定有玄机,我们到了这儿,已算安全了大半。

他的屋子并不大,走了一段也没瞧见一个下人。他领着我径直穿到书房,关上门,倒了杯茶递给我:“先休息一下,待会儿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我点头,目光扫过他的腰间,看见他的腰带破开一道口子。

他循着我的目光看去,微微蹙眉,自嘲道:“几日不练功,身形变慢了。只好再找隔壁的李奶奶给帮着补补了。”

见公孙徵平日里的穿戴,也知他是一位得体讲究的公子,又岂会不舍得换条腰带,这腰带一定对他很重要。想着这一路他的细心回护,我也不知要如何回报,便道:“公孙先生若不嫌弃,就交给我补一补,我的女红虽不好,这样一道口子却还是应付得了的。”

他又低头摸了摸那道口子:“多谢,可是我这里没有针线。我这屋子不大,就我一个人住。”他略微有些尴尬地笑笑,“往来的也都是同我一样的大老爷们儿,最多加上一个冷苏苏,都不是有针线的人。”

我摸了摸袖子,却想起装针线的锦囊早在遭遇流民的时候丢了。休息了一会儿,外面已然暮色四合,算着时间,也该出发了。公孙徵取下墙壁上的一幅兰花图轴,按下墙壁上一个小小的铜钮,只听见“哗——”缓重绵延的一声,墙壁訇然中开,露出一条向下而去的石阶。

公孙徵先行下去,点燃了几盏壁灯,又转回来扭动第一个灯罩,身后的门便慢慢合上了。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一面往下走,一面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一边的壁灯。我试图默默地抽回手,却被他狠狠抓紧,他低沉的声音在走道里回荡:“这条台阶又高又陡,这样我才放心。”

虚空中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寂静。前面便是一面墙,墙的另一面,应该就是朱常洛在慈庆宫里的书房。

若设计一致,只需扭动第一个壁灯的灯罩,门便会开了。我向公孙徵指了指那灯罩,他却抬手示意我停下,然后敲了墙面三声,间隔中别有节奏,立刻,墙那边传回敲击声,间隔的节奏恰恰相反。

公孙徵颔首:“是云横没错。”

我听见他肯定,正要扭动灯罩,却只觉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拽近他身边。昏黄的灯火下,他眼中明明灭灭,几度欲言又止。

“先生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

他将一把匕首塞到我的手里:“保护好自己……”

门“哗”一声开了,云横从外边拧了机关,光亮涌进来,我脱开他的手,迈向墙的另一边。

皇宫本就是一个囚笼,有着噬血的凶兽。可我为了他,回到这个凶险之地,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步,我迈得决绝快意,内心坚定。

公孙徵称要在书房里找点儿东西,云横带我去一旁的暖阁里,眼里含泪,几番欲言又止,只是埋着头服侍我换衣裳。我不忍见她那悲戚的模样,便与她说话:“你回来几天了?”

“三天。从公孙先生那儿得了信儿,知道太子……奴婢便赶回来,等着接应选侍。”云横声音瓮瓮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哭过。

“好了,别弄了。”我拉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我不在的期间,都是怎么说的?”

“王安守着您的寝殿,说您生着病,胡太医也每日定时来请脉,应该没人起疑的。”

“哦?可有什么人来探望我?”

“听王安说,太子妃亲自来过一次,然后就数刘淑女来的次数最多了,不过都被他敷衍过去了。奴婢回来这三天,刘淑女也来了一次,拉着奴婢问了许多您的病情,很是关心的模样。”

“她有心了。”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微微笑道,“别哭了。”

她反而掉下泪来:“选侍瘦了。”

“无妨,刚刚好像大病初愈的模样。我知道你为太子担忧,为我担忧,如今太子不在,便由我替他撑着,你要帮我。”

云横连连点头,她的泪水溅到我的手背上,温温的。

待梳洗穿戴完毕,出了暖阁,公孙徵仍候着,他举手一揖:“待亲眼见选侍出了书房,安全回宫,在下便回去了。”

我蓦地想起来,问云横道:“你随身可带了针线包?”

我接过云横的针线包,让她出去等我。

公孙徵仍是推让:“这样的小事怎敢劳烦选侍亲自动手,在下……”

“先生只当做做好事,让我略尽绵薄之力,以报先生这一路的照顾,心里也舒服一些。”

他闻言倒也不再推让,两个人就那样站在灯下,我埋首在他身前,仔仔细细地挑出断面的织线,小心地缝合。

夜风携着花香吹得满堂馥郁,他胸前的发丝微动,拂上我的面颊,痒痒的。我力求缝得不露痕迹,很是耗时,想来他也不好意思催促我。

“好了!”我又看到他腰侧冒出一根线头,便伸手过去,“还有这里。”

我不过刚刚触到,公孙徵便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凭手指的感觉,那里仿佛缀着一颗圆状的东西在腰带内里,贴身置着,想来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略微尴尬地收回手,公孙徵先开口笑道:“从小到大,也只有姑姑这样给我缝过衣服。”

我轻轻笑起来:“若你下次去看拂婆,便让她瞧瞧。”

“为何?”

“拂婆觉着我女红极差,为你缝合的伤口很难看,那只是个意外。”我有些不好意思。

公孙徵面有惊诧,毫不掩饰地单手抚背,不安问:“有多难看?”

我更不好意思了,为难道:“是有些难看的。”

他拧了一会儿眉,道:“算了,反正我也看不见。”

我抱歉地一笑:“若先生不嫌弃,以后这条腰带便一直交给我来缝,当作我给先生赔罪。”

月光潋滟,映得他眸色清亮,白衣胜雪,他微微一怔,抚了抚缝合得极光滑的腰带,没有说话。

王安派人将万荷台周围清了一遍,就亲自过来接我了。我一出书房便见他立于阶下,眸光微动,嘴唇微微开阖,终于镇定道:“奴才恭迎王选侍回宫。”

“劳烦安公公。”

王安提着宫灯,在几步前照路。我由着云横搀扶,一步一步,缓沉郑重。三人势单力薄,却是为了一个人,一个目的,拧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实,毫不畏惧,不问前程。

阖宫之中,知道内情的,也不过王安、云横,还有我。郑贵妃虽是罪魁祸首,却也不能确定朱常洛真的失踪。我回来,便是想好了以攻为守,替朱常洛隐瞒掩护。我知道,他不会抛下我和孩子,他一定会回来。

回到万荷台,便见玉翘她们几个正忙得脚下生风,见了我,笑逐颜开,请安道:“可盼着选侍了!”

云横扶我到厅里,我望着她们置的满满一桌子菜,闻到熟悉的香味,只觉格外温馨。从前虽也觉得我万荷台里暖意融融,却也没今天这么强烈。

她们只知道我悄悄离宫,安然无恙地按期归来,都是一片雀跃欢快,个个说话带笑,总拿亮晶晶的眼睛看我。

我亦笑,搁了筷子:“你们这样看着我,让人怎么吃?”

“整整十日不见,奴婢们心心念念的都是选侍,这下当然要好好看看了。”

“可不是呀,选侍不在,咱们这万荷台里就没了主心骨,个个无精打采的,都盼着选侍回来呢。”

你一言我一语,我听在心里,不由得有些慨然。

玉翠为我夹菜,玉翘给我倒茶,白芷在一旁打扇,白术又端了点心来。蓦地胃中一阵翻腾,我知道,肚子里的小家伙闹我了,“哇”一声,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这四人都吓着了,惊慌地问:“选侍这是怎么了?”

白术急得将菜挨个端起来察看:“莫不是菜出了问题,将选侍吃坏了?”

我忙摆手,却说不出话来,转身又吐。

还是云横镇定,道:“选侍不舒服,我扶她去休息,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将这里收拾收拾,待会儿送碗姜汁来。”

“需要请太医吗?”白芷担忧地问。

“不用。”说罢,云横扶我回寝殿。

将房门关上,我接过云横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才喘过气来,轻轻苦笑:“你知道?”

她微微颔首:“公孙先生特意嘱咐过的。可她们几个小丫头见选侍回来高兴,做了一大桌子油荤,奴婢也不知选侍是否要说明怀有身孕,就没拦着。”

“昨天还好好的,倒扫了她们的兴。”想到刚刚几个丫头欢喜的模样,我心里略略有些愧意。

“选侍不必介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选侍可有心要先瞒着有身孕的事?”

“这哪里瞒得住?”我摇头道,“先不论我的反应这样剧烈,待日子一长,肚子显出来,可要怎么瞒?”

“可若不瞒住,奴婢怕咱们势单力薄,保护不了小皇孙。”

我沉默一瞬,道:“不,现在这样的情形,反而是宣之于众更安全。这是件喜事,我若不主动上奏,一旦露了出来,有人便可以趁势大做文章。又或者,既然无人知晓,他们悄悄地做手脚,暗害我的孩儿,我们岂不是有冤无处诉?我怀的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便是皇长孙,太后、皇上,还有皇后,都会重视,那些人想对我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选侍说得有理,

”云横若有所思,“太子不在,若他们生出事来陷害你,小皇孙还能是一张最有分量的护身符。”

“最重要的,还是迷惑郑贵妃一党,他们见我既敢带着身孕回来,定要耗尽心思来猜度我们的意图。到时候,公孙先生自会使出障眼法,让他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从而为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我轻轻抚摸尚还平坦的小腹,叹道,“只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孩儿尚未出世,便让他与我一同冒此奇险,实在于心不忍。”

云横抚上我的手背,犹豫了一瞬,第一次超脱身份尊卑,将我轻轻揽住:“选侍别害怕,太子一定很快就回来了。”

从地道里出来,我便一直在笑着,此时蓦地听她这样安慰我,我竟再也撑不下去,忍不住滚出泪来。

胸臆间的一阵涌动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本能地坐起身便扒着床沿吐起来,却只呕出了些清水。

云横听见动静,端了温热的生姜橘皮红糖水来,道:“选侍慢点儿喝,会好些的。”

玉翘终于忍不住问:“云横姐姐,选侍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不告诉我们,我们这一颗心就一直悬着哪!”

云横这才道:“选侍这是有了身孕,小皇孙闹腾,受着累了……”

“呀!”玉翘惊喜地掩口,跪地道,“恭喜选侍!奴婢这就告诉姐妹几个去,让大家都跟着高兴!”

“哎,你这丫头,”云横忙叫住玉翘,叮嘱道,“选侍还没来得及上奏,只房里的几个人知道就行了,先别告诉旁的人。这几日都做些清淡养身的菜来,切忌生冷油荤,早膳煮小米薏仁粥就好。”

玉翘一声答应,欢欢喜喜地告退了。

我喝完手里的糖水,果真好了许多。这一番折腾下来,一定是睡不着了,索性穿好衣服起来,让云横替我梳妆。

看了看台面上的脂粉,我吩咐云横道:“找个妆匣子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暂时都用不上了。”

“是。”云横答应着,替我绾了头发,仔细别上一支簪子,又捏起一股,拿梳子梳了一会儿,开口道,“有件事,奴婢寻思着还是得告诉选侍。”

“什么事?”

“是有关贝淑女的。”

想来我不在的时候,贝淑女又找云横闹过了。“虽然太子还没答应解了她的禁足,可我会去向太子妃求情,让太子妃做主先放她自由,你让她再等等。”

“不是。贝淑女,去了。”

我有点儿没明白:“去哪儿了?”

“死了。”

“什么?”我大惊,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就在您出去的第二天,贝淑女服毒自尽了。”云横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可若说贝淑女要自尽,先前一点儿苗头也没有,她还问过奴婢,您可与太子为她说情呢。”

依她前番的模样,心心念念地盼着朱常洛解了她的禁足,人虽憔悴了些,却不至于到想不开的地步。贝淑女是个强硬的人,她一心只想与朱常洛破镜重圆,怎么也不会在得到答复之前去寻短见。

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贝淑女现在何处?”

“听说已经葬了。”

“这才几天?怎能如此草率!”我心中的疑虑更甚。

云横微微一叹:“出事之后,因着太子不在,太子妃又软弱,咱们慈庆宫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太子妃将此事上报给太后,太后说贝淑女自尽是皇家之耻,便将她草草葬了。”

如此一来,又要去哪儿找线索呢?

“贝淑女是服的什么毒?”

“鹤顶红。”

又是鹤顶红。贝淑女打哪儿来的鹤顶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陪我去仪英阁走一趟。”

云横为难道:“选侍怀有身孕,不宜去那凶煞之地。再说……为了您母子安全,咱们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为妙。”

“现如今,不早点儿将真相弄清楚,我这心里头难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还可以防范着些。贝淑女说不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了口,我们去仪英阁找找线索,总比坐以待毙强。”

用过早膳,我们便去了仪英阁。这里比贝淑女在的时候更加萧索了,院子里的花草无人理会,早已倾颓,生出乱草,物是人非。

蓦地一个人影从廊柱下现出,定睛一看,竟是琉璃,她见了我,也不行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许久,才幽幽出声:“王选侍来晚了。”

“你还在这儿?”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琉璃有些恍惚,忽地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凄声道,“我家淑女是被害死的,无人做主,奴婢哪儿也不能去。”

屋里基本还是原样,只是少了那么个人了,指尖划过桌面,沾上细细的灰尘。

我四下看了看,在桌边的锦凳下面发现一只瓷白的小瓶,凳子锦面上的流苏密密垂下,刚好将瓷瓶遮掩,不易发现。

拾起来,我打量一番,只见瓶身光洁,什么记号也无,刚准备凑过去闻一闻,就被云横制止:“选侍别乱来,若这里面装的是鹤顶红,哪怕只是闻闻,也能中毒的,还是先让奴婢收起来,回头给胡太医瞧瞧。”说罢,便从我手中接过去了。

我将边边角角的都看了个遍,再没有更多的收获了。我见琉璃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你跟我回万荷台,怎么样?”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更不要胡乱猜测,做出冲动的事。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家小姐去得这么不明不白。”

“谢谢王选侍!”琉璃哭着跪拜。

刚刚走到万荷台的九曲桥前,迎面来了许久不见的刘淑女。是了,云横也道,她之前来探望我许多次的。

她行礼问安,关切地问:“王选侍的病可好些了?”

云横伸手搀住我,我向她那边倾了倾,道:“劳烦刘淑女挂心了,我好多了,只是卧床养病的几日闷得慌,这才趁着天道不热,出来走走。”

她过来搀扶住我另一边,笑道:“此前妾身来探望过多次,可选侍不适,妾身也不好打扰。如今见选侍出来走动,妾身这就放心了。”

“我在病中,虽没能见刘淑女一面,可淑女的心意,我都放在心上了。刘淑女可是还有别的事?”

刘淑女腼腆道:“妾身想为太子做几个能常佩戴在身边的香囊,可妾身愚钝,只怕不合太子心意,想待选侍身体好些,为妾身参谋参谋。选侍可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妾身做得慢,只怕太子回来的时候还做不完呢。”

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上她的脸,只见她含羞带笑,一双小鹿般的眸子望着我,无辜又纯净。我笑道:“我哪说得准,太子总不过要回来的,你哪天做好哪天送他便是了。”

她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也没再多言。

刘淑女告退后,我忽地觉得有些累。

云横问:“选侍可要传午膳?”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奴婢特为选侍准备了一道‘丁香梨’,选侍不如先用一点儿?”

丁香梨是什么梨?我不由得好奇,云横总能在吃的东西上翻出层出不穷的花样,勾得我心里直痒痒。

云横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玉翠便端上来两个雪梨的下部,果肉晶莹剔透的,里面汪着一口蜜水。

我向云横笑道:“怎的不见丁香啊?”

云横将勺子递与我,侃侃而谈:“选侍有所不知,这丁香梨的做法,很是讲究。雪梨只取下部,挖去果核,用竹签在梨肉上均匀地戳出十五个小孔,将丁香一粒一粒地插入小孔内,再密闭蒸熟,除去丁香,浇上冰糖汁,便如选侍现在所见的样子,对妊娠呕吐很有作用的。”

我拿勺子剜下一块梨肉吃下,只觉入口绵软,果然清甜中带有一丝丁香的气味,不由得笑问:“你打哪儿懂得这样多?”

“胡太医带给奴婢一本妊娠期间专用的食谱,说是丽嫔嘱托的。想来丽嫔比选侍早怀上几个月,是过来人,知道其间的辛苦,特别嘱托奴婢好好照顾选侍。”

如意这一份关怀,让我心中动容,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对我都是最情真意切的。再吃那梨,更觉得清甜了,不由得弯了嘴角:“丽嫔近来怎么样?”

“有皇上细心呵护,胡太医悉心照顾,丽嫔很好。丽嫔说,如今虽不方便见面,可她与选侍要各自珍重,以后还要在一起逗娃娃呢。”云横说着,也笑起来。

我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情景,瞬间发觉,我原本以为将独自走过的这一段路,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朱常洛虽不在我身边,可我身边还有如意,有云横,有万荷台的一大家子,不会很难过。

第二天,我特意起得极早,准备妥当,去向皇后请安,自然,也将有了身孕的事上奏中宫。皇后大喜,拉着我说了一上午的话,这不要吃,那不要碰的,叮嘱了许多。

又隔了一日,来了位年长的公公,宣读太后懿旨,召我咸安宫觐见。

太后静心礼佛,不喜人打扰,极少召人觐见。对于我这样极少面见太后的孙辈媳妇来说,太后召见,是莫大的荣耀。

咸安宫是一处僻静之所,位于后宫中偏西北的位置,而我们慈庆宫在外朝的东南位置,相隔甚远。而以我太子选侍的身份,在后宫中还达不到坐轿的等级,走是要走很久的。

幸而太后垂怜,念着天气炎热,便让我太阳落山后再去。我午睡起来,便按着规制穿戴齐整,待太阳稍稍蔫了,便让云横和小栗子陪着,进入内廷。

这个时辰阳光虽不毒了,可地上还是涌起一阵一阵的暑气,我额头上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走到一座高起的汉白玉拱桥前,我看着那一层层的阶梯眼睛都发花,可又恐晚了对太后不恭敬,只好硬着头皮爬。

云横搀着我,小栗子跟在后面,一步一步,终于,走到最后几阶了。我与云横同时踏上一步,那台阶似乎湿漉漉的,脚下只觉不寻常地一滑,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人蓦地向后仰倒!

小栗子没料到,大惊失色,情急中抓了我一把,却只扯到衣袖。夏季天热,穿的都是冰绡的料子,哪里受得住大力,只听耳边“刺啦”一声,袖子裂开了,我便栽倒下去!

身后就是又高又陡的石阶,这样一摔,就算侥幸留存一命,腹

中的孩子定然没了。刹那间我心中犹如有一把急急的大火掠过,将所有的希冀与坚强烧了个精光,隐隐生出绝望来。

陡然一个人影从栏杆外面翻上来,从背后抵住了我。那人的手指狠狠地握住一旁的石栏,滑了几寸,死死卡在栏与柱的相交处。我们又一同退后了两步,竟停住了!我脚上早已没了力气,只好将身子撑在栏杆上。

回头一看,竟是冷苏苏,这一瞬间,她定也用尽了力气,累得直喘。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心中庆幸,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出来。冷苏苏立马大喝一声:“别哭!”

她这一声还真将我的眼泪给吓了回去,还未缓过神来,只见小栗子从我们身边飞奔过去,惊呼道:“云横姐姐!”

云横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与我同时栽倒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下这又高又陡的石阶。

“云横!”我踉跄而下,扑在她身边,“醒醒!”忽地感觉到手上一阵热流,抬起手,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由得吓得坐倒在地。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云横送去治伤啊。”冷苏苏出言将我们惊醒。

我回过神来,道:“此时回去也太远了,小栗子,你背云横去丽嫔的绛雪轩,胡太医说不定还在那儿呢。”

小栗子答应着,立刻将云横背起来,拔足而去。

“还好公孙先生有先见之明,让我入宫来帮你,若我不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冷苏苏瞧我的样子,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便道,“你在一旁坐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我虚弱地坐到一块白石上,脑子里嗡嗡作响,翻来覆去全是云横的鲜血……

冷苏苏下来良久,才难得地柔声问道:“可好些了?”

我颔首,微微蹙眉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又不曾下雨,那样高的桥面上,怎么会有水呢?”

“那哪儿是水啊,那都是油!分明是有人刻意要害你!”

我心中一惊,道:“还好你及时赶到,谢谢。”

她豪气地一摆手:“不用谢。公孙先生既然将你和孩子的安全交给我,从今天起,就由我来保护你,没人再害得了你,放心!”

冷苏苏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我知道她的确有一些本事,再加上她笃定的语气,我听了只觉得莫名心安。

“太后还等着呢,我们绕路过去。”我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

来到咸安宫,皇后也在,我垂眸进入,肃穆行礼,只听太后道:“起来吧,九姑,请王选侍坐。”

我道了谢,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姑过来扶着我坐下。

皇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怪道:“揽溪,你这衣裳怎么了?”

“妾身不小心滑了一跤,衣裳是身边的人情急之下拉扯所致。”我老老实实交代。

皇后惊道:“可摔着了?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太后面容也是一肃:“你肚子里怀的是太子的长子,皇上的长孙,哀家的重孙,怎可大意?”

我从座椅上滑下来跪住:“妾身知错,往后一定万分小心。”

太后抬了抬手,一旁的九姑复又扶我坐下,太后的目光在我撕破的袖子上逡巡了几圈:“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要如实说。你是在哪儿滑的?”

“妾身所幸被身边的人接住了,觉得没什么大碍,只是腿脚有些扭伤而已。”我犹疑了一瞬,“妾身在离咸安宫不远的那座汉白玉拱桥上滑了一下,不知是谁在那台阶上洒了油,妾身没留意脚下,便滑倒了。”

“那座拱桥最是高陡,这若是摔下去,就是独你一个也受不了,更别说腹中的孩子了!”皇后后怕道。

“来人,去请赵太医。”太后面色变了变,若有所思,“这事不能怪你。那拱桥是汉白玉的不错,洒上油的确会很滑,你将鞋子脱下拿来哀家看看。”

我依言脱下右脚的平底绣鞋,九姑拾起鞋子,将鞋底翻转向太后面前。太后不过看了一眼,便冷冷笑道:“这样的伎俩,宫里竟然还有人用!”

我不明就里,内心疑惑。太后又道:“也拿去给王选侍看看。”

从九姑手里接过鞋子,我一看那鞋底,竟然光光溜溜的,不由得疑惑更甚,九姑解释道:“这种鞋底,新做来是有横棱的,只不过那横棱是用面粉掺了东西做来障眼的,走两步就全磨光了,然后这鞋底就变得光滑无比。别说踩在油上面,就是稍稍不稳,也会滑倒。”

太后蓦地一拍桌子,沉声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耍花腔,是看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吗?”

皇后忙劝太后息怒,宫人们忙跪了一地,太后叹道:“都起来,又不是你们做的,不用跪。”

房间里一时噤若寒蝉,太后微微闭目:“要将做手脚的人揪出来,也不难。只是哀家不想这宫里头太乱。你答应哀家,事情就到你宫里做手脚的那个人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多生事端。”

我恭声答道:“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命九姑给我换了一双新鞋,叫了谭公公进来,将那双面粉做底的鞋交给他,吩咐道:“你去王选侍的万荷台走一趟,传哀家懿旨,将做这双鞋的人揪出来,砍了双手,逐出宫去!”

我听着心惊,知道太后这是杀鸡儆猴,警告幕后主使其中的关系厉害。另一方面,将人逐出宫,也是让我不要追查。那么,太后心里一定是有数了,才使得两边平衡。

从咸安宫出来,我与冷苏苏径直去了如意的绛雪轩,明佩站在门后,见了我忙一礼道:“选侍快进去。”

“云横!”我急切地唤道,进去只见云横躺在床上,头部包着一圈雪白的绷带,隐隐有血色透出。

如意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横刚刚已经醒过来了,服了药,才睡下。”

我心里的大石顿时放下大半,轻声问:“她怎么样?”

胡堂平道:“所幸都是皮外伤,脑部虽受到撞击,但也不严重,好好休养,不久便能痊愈,选侍放心。”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转首去看云横,她的发丝凌乱,面色白得几近透明,让人看了心疼。

只听身后胡堂平又道:“选侍的脸色也不太好,微臣待会儿开一副补气安胎的方子,派人送去万荷台。您二位说话,微臣先告退了。”

我应了一声,如意便允他告退,两人轻声说着什么,一直到门外去,好一阵,才见如意进来。我见云横睡得安稳,才算彻底放心,与如意去外厅坐。

厅里只见冷苏苏已经自顾自地倒好了茶,大咧咧地捏着点心吃,看了我一眼,咕哝了句:“折腾半天,都饿死了。我都说了云横没事吧?”

如意见了一笑:“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没见过?”

不等我开口,冷苏苏已经主动地自我介绍了:“我叫冷苏苏,是公孙先生……还有她的朋友。”冷苏苏极潇洒地朝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次也多亏苏苏救我,才没有酿成惨祸。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别见怪。”

如意笑:“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从前我也是个最不爱拘束的人了,你当我入了后宫,能变个样吗?苏苏姑娘若觉着我这儿的点心好,就多吃点儿。”说罢,吩咐宫人又上了两盘。

冷苏苏吃得高兴,立刻跟如意亲热起来。

我听她俩说着话,见桌上有一盅乌梅,便伸手拈了一颗,放在嘴里,只觉滋味极佳,酸酸甜甜的,胸中的郁气一瞬间烟消云散。

如意见状笑道:“这是胡太医亲自做的,好吃不说,还能缓解妊娠反应,待会儿你拿一罐回去。”

冷苏苏也放了一颗在嘴里,顿时眼睛放光:“真不赖,我也可以拿一罐吗?”

我俩一怔,忍不住笑,如意答道:“好啊,这有什么问题。”

看着如意笑意盈然的面庞,比从前丰润了许多,我由衷道:“见你很好,我也欢喜。”

她拉着我,目光里有嗔怪:“可是若你不好,我亦感同身受地难过。太子不在你身边,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就像今天,怎么会摔倒呢?我听了有多担惊受怕,你可知道?”

“今天发生的事的确有古怪。”我微微皱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如意深思片刻道:“这么说,是有人算准了你要从那儿走,并且还在鞋子上做了手脚,想害你摔下来没了孩子?”

听了她的话,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终于心中一凉,我冲口问:“知道我有身孕的也没几个人,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我有身孕的,不过身边几个宫人和皇后,前前后后也不过三天时间。他们得到了消息,便实施了计划,动作真快!是皇后身边出了问题,还是我身边有内鬼?我只觉得不寒而栗,想来想去却没有头绪。

“你不打算查清楚吗?”

“我何尝不想查清楚,可太后已经明说了,不许查。我与太后作对,便是扰乱后宫,岂是我担待得起的。”我无奈道。

冷苏苏在一旁道:“那做鞋的宫女不是要被赶出宫去吗?我出宫去寻她,问上一问,太后身处后宫,一定不知道宫外的事,这不就行了。”

“不可。”我断然道,“太后虽然不想让别人查,不代表她自己也不查。那宫女本是死罪,太后却将她逐出宫去,就是放的一个诱饵。那宫女身边一定有太后的人监视着。你若真去了,到时候太后追溯到我们身上,便是不尊懿旨的罪名,所以,这条线索已经不能碰了。”

“那怎么办,这不能查那不能碰的,连谁害咱们都不知道,让我这个奉命保护你的人,还睡不睡觉吃不吃饭啊?还有云横,她摔得这么惨,我可忍不了这口气!”冷� ��苏怒道。

“对了,云横。”她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云横与我一同摔下来,她的鞋子若防滑,说不定还可以站住脚,拉我一把,这说明……”

“云横的鞋子也有问题!”如意惊讶地接道,立刻吩咐人将云横的鞋子拿过来,一看鞋底,果然是光溜溜的!

我是选侍,云横虽在慈庆宫里地位高,却也是奴婢,我与她的鞋子,自然不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将手中的鞋子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那针脚也与我的那一双不同,这说明,万荷台里还有一个内鬼,也是存留的另一条线索。

那么,这双鞋子,究竟是谁做的?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在我万荷台潜伏那么久,还能探听到最机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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