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蓄谋已久·丛优篇_第七章 千千万万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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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去了一个相对比较遥远的城市,继续追寻我的未来。黎华不回工地了,开始进入公司熟悉业务。

经纪公司没有直接签我,他们只给我提供了一次机会,推荐我去参演了一部为网络游戏做宣传的魔幻爱情短片女主角,然后投放市场,检验观众对我的接受能力。

于是我用流产之后不足一个月的身体,跳进早春四月并不温暖的湖水中,然后男演员再跳进水里把我捞上来。

整个画面后期制作出来是非常唯美的,我们只负责跳的部分就好。但自从贵州回来以后,我的免疫力就明显下降,之后的几天,一直是带着重感冒完成拍摄。

感冒那几天,我也没打针,每天用快克撑着。黎华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能听出我有很重的鼻音,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抱怨了。

黎华也不会再在口头上表达那些没完没了的关心,我们并没有之前那么忙,之间的通话却越来越短,短到有些时候,感觉无话可说。

曾有演员找我套过话,其实就是想知道我幕后的那个推手是谁。是不是有人推我也说不上来,理论上,从入行到现在,我一路走得这么顺利,要不是有李拜天的帮忙,那是不可能的。

而李拜天却从没提过所谓的回报。

我去北京参加游戏发布会,发布会在一个公司大楼里,被采访的时候,我看到远处一身休闲装扮、十分低调的李拜天。

我说:“怎么哪儿都有你?”

李拜天说:“不是哪儿都有我,是这地方要是没有我,你今天也不在这里了。”

意思很明显,我能有幸站在这儿,依然是托李拜天的面子。我对李拜天说谢谢,李拜天弹了下我的头发,说:“妹妹,哥哥也就能帮你到这里了,再往上面走,哥哥可说不上话了。”

也不是真的说不上话,只是说话的成本太高了,为了我,没那个必要。

经纪公司和我签约了,签约之后的第一个安排,就是暂时常驻北京,在这里接受为期一个月的艺人培训。

在我怀着无限憧憬,打包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接到电话,我爸又脑溢血了。

我赶到医院,我爸以一副狰狞的表情躺在急诊床上,眼睛里浑然无光,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

我知道,北京之行,我去不了了。

也有些别的亲戚家属过来,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我心里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喝酒,为什么对自己不负责任,然后拖累到我们。

我爸他老婆到中午的时候才过来,和其他亲戚一样,端着手臂挤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冷不淡地对我说:“优优,你在这儿看着吧,需要钱的时候跟我说。”

上次我爸住院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对我放过话,她说我爸要是再来这么一次,不管是人还是钱,她都不会管。

我给经纪公司打了个电话,公司取消了我的培训资格,没有为难我,但我也知道,像我这么多事儿的新人,很难得到所谓的重点培养了。

我爸第一天在昏迷,还算好照顾,除了身体沉了点,怎么摆弄他就怎么动,拉屎拉尿的都好解决。

第二天我弟走了以后,我爸开始要动弹了。他觉得挂在鼻子上的输氧管很烦,就用手去拨开,我手上空闲的时候,就一直扶着输氧管,不让它离开我爸的鼻孔。他手上一直在挂水,可是手总是动来动去,我没办法了,医生找了个固定带,让我把我爸的手绑在病床上。

有人劝我,为什么不去请护工,自己该干吗干吗去?我做不到,连自己的亲闺女守着,都得用带子把他绑起来,别的护工来照顾,就算再有经验,我爸能不受罪吗?

我爸拉屎了,就拉在床上,我给他垫了护理垫,可他拉的时候身体会用力,被绑着的手一挣一挣的。整个病房里都能闻到排泄物的味道,我每次都会尽量及时去处理。

我想把他翻过来,可他的上身一直在动弹,氧气管又折腾掉了,被绑着的手扯得点滴瓶不停地晃。

我按着他,哭了:“爸爸,我求你了,你别动了好不好?我真的按不动,你别动了,我给你收拾……”

终于感觉有点扛不下去了,我给黎华打电话,哭着说:“我爸爸住院了,你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我本来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去打扰他的工作,和所有人担心的一样,我爸这个忙,一旦插手帮进来,就很难脱手不管了。

但黎华还是来了,他自己找到病房里来,过来抱着我,拍拍我的背。

黎华这次表现非常好,工作扔下不做,日夜不离地陪我在这边照顾我爸。后来我跟李拜天聊起这一段,李拜天说:“也许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逼着自己去当英雄,包括我在内。”

晚上黎华会让我找个地方趴着睡一会儿,然后我爸还是可能折腾,他就自己一个人处理。我真的好想把黎华介绍给我爸爸认识,可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我亲妈听说我爸住院的消息,我爸的死活她关心不关心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是关心我这个女儿的,怕我在医院累着了。可她的做法,只是给我打了五千块钱而已,她说:“你上次给我一万块钱,我现在手里倒不开,先给你五千,剩下的有了再还你。”

我在病房外面打电话,因为最近很累,情绪不好,我说:“妈,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算这么清楚,你是我妈妈呀。”

回去以后,我就很伤心,但看到黎华捧着饭盒在哄我爸喝粥,一口一口,哄得那么仔细贴心,心里又暖和了不少。

晚上,我爸睡着了,黎华就让我在他腿上趴一会儿。他一边盯着我爸,一边拍我的背哄我睡觉。以前,一想到家里这些烂账,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要幸福不了了。这是第一次,我特别深切地感觉到,我会幸福的,有黎华这么个好男人在,他一定会给我幸福的。

出院后,我带我爸回了他和他老婆住的那个家,他现在还是不认识人,好在足够听话。在医院的时候,他尤其听黎华的话,我都没见黎华像哄我爸一样那么哄过我。

家里,他老婆已经不愿意跟他睡一张床了,辟出来一个杂物间,里面随便摆张破床,被子都是旧的。

这是他老婆的屋檐,我说不上话,我要是再多抱怨一句,他老婆会说:“那你把他带走,看哪儿好住哪儿去。”

我承认,我现在没有那个能力接走我爸,只能看着他受委屈。

我给大姑打电话,请他们帮我支支招,可我姑说:“优优,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家这个情况,谁敢帮忙啊,一帮忙就停不下来了,谁家不是要过自己的日子。”

我姑又说:“我劝你也别管了,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你管得太多了,你越是想管,那个女人就越往你身上推,等她推得干干净净,你不能不管的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姑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再没良心,也不可能看着我爸去死,如果我就这么甩手不干了,她该照顾的还是会照顾的。虽然不至于多么用心,但总比我在这里耗着强,反正等我把自己耗得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还是得把我爸推给她。

我姑劝我还是离开一段时间,滚远一点儿,不要在那个女人随便一招呼,就能招呼到的范围内。

我不能掺和了,日子是人家两口子的,我得把我爸还给属于他的家。

我该放手了,我只有经营好自己的人生,有能力了,才有可能带着我爸脱离苦海。不然凭我现在的本事,硬把他带出来自己照顾,一点都不比他在这里受委屈强。

我告诉黎华,我要去北京。

他说:“你就在W市不行吗,这样我还能照顾到你。”

我说:“小嫦姐在北京,我去找小嫦姐,你别管了,这次我非走不可。”

也有些其他的考虑,我觉得我和黎华如今的感情有些问题,没事儿的时候总要吵架,或者我们也该分开,暂时冷静一下。

车站送别,准备进去之前,我还是郑重地看了黎华一眼,我多久没正眼看他了,这一看,的确是有些舍不得。

他展开双臂,说:“抱一下。”

我就放下行李,走上去跟他抱了一下,在这个多变的社会,谁也不敢断定,下一次拥抱,下一次见面,是怎样的场景和心情。

他亲吻我的头发,对我说:“我会经常去看你。”

我点了下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走了。”

转身之后,我泪如雨下。

经纪公司暂时不给我安排活干,可我有合约在身,不能瞒着公司做任何公开性质的工作,比如我的老本行,在婚庆公司做礼仪模特之类的,这都不能干了。

燕小嫦帮我联系了一个工作,就是在小屋里坐着,和一帮女人一起,对着电脑,给一些网站不停地注册账号,提取佣金。

和李拜天联系上的时候,他对我这份工作的评价是:“白瞎了一张好脸。”

不久又是我的生日,黎华也记着这个日子,特地把手里的一份工作安排到这个时间上,他先飞一趟内蒙古,然后到我生日的那天,刚好到北京落脚转机,可以陪我一起庆祝。

但我后妈给我打了电话,说我爸走丢了。

人不在了就算了,连阳台上新洗的衣服,也收走不见了。他什么也没拿,大概是穿着拖鞋出去的,就带走了一身衣服。

这之前,我爸曾在我后妈的怂恿下,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含含糊糊地说,让我去把他接走。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那边的亲戚都没有消息,也有好心愿意帮忙的,肯出去帮忙找找,但又说:“这么大的地方,上哪儿找去啊?”

李拜天当机立断带着我从北京一路杀回W市,路上十多个小时。

我在路上的时候,又给一些家里附近的亲戚朋友打了电话,有个姐姐说我爸曾出现在他的一个老酒友家里。我给那个老酒友打电话,那边愣是不接,我换李拜天的打,人家直接给我挂了。

我爸的那个老酒友,是个超级大混账,坐过牢,死过老婆,因为太混账,连自己的儿子都被逼得喝农药自杀了。这是个亡命徒,所以我爸和这个老混账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儿,仗着我爸现在是个傻子,忽悠他吃屎喝尿都有可能。

我们直接去了老酒友的家,李拜天让我先别出现,怕他们看见我就直接把我爸藏起来,然后这孙子装拆迁办的,轻轻松松叫开了门,门一开,二话不说地就往里钻。

李拜天钻了一圈出来,告诉我这家里确实没人,不过他吓唬了看家的老娘们几句,老娘们招了,说我爸确实来这边喝过酒,但昨天晚上又跟她男人一起去了别人家,具体谁家也不清楚。

李拜天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车开到一个我爸他们回来的必经位置,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干守着堵他们。然后我弟弟也赶过来跟我们会合,坐在后面。

他困了,把腿搭在前窗柜子上睡觉,问我一句:“不嫌弃吧?”

我摇摇头。他说:“你盯着点儿,看见人叫我。”

李拜天睡了没多久,我就远远瞅见我爸他们回来了,我爸一歪一歪地在路边走。

李拜天怔一下醒来,带着我弟下车。

他们很顺利地从老酒鬼那里带走了我爸爸,李拜天开车把我们带到家楼下,问我:“你还上去不?”

我有点犹豫,想了想,摇摇头。

我跟我弟说:“你也别说我回来过,就说在××家找到咱爸的,咱妈最讨厌那个酒混子,知道咱爸去找他了,肯定又得发火。”

我弟小鸡吃米似的点头。看着他们上楼,我算松一口气,琢磨李拜天开一夜车,得去休息休息,他脑子反应倒很快,问我:“××家怎么走?”

这事儿必须去那个××家通个气,求人家在我后妈那边撒个谎,而且马上得去,先给人塞上好处,一会儿我弟弟的谎撒出去以后,凭我后妈那泼辣脾气,肯定得打电话骂人家。

我无力地倚在副驾驶上,说:“天哥,你对我真好。”

“那当然。”

去那个××家办完事情,我们就近找酒店开了两间房。因为累,这一觉我睡得超级踏实,以至于下午黎华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睡醒。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跟李拜天一起去楼下吃了顿饭,接到经纪公司打来的电话。

就这几天,我出演奸妃的那个电视剧播出了,得到了一些观众的认可。经纪公司不计前嫌,打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时间很紧张,明天就要到北京参加一部电视剧的角色甄选。

我们需要马上坐下一班飞机回去。

而后我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发现和黎华的通话记录,这才想起来,今天黎华应该就从内蒙古回北京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他这次到北京,会留下多陪我两天,然后再回来。

我给黎华打电话过去,他那边关机了。

努力回忆睡觉的时候,跟他的通话内容,我告诉他我在W市,黎华好像是说,那他现在就回W市,然后我们在这边见面。

我和李拜天也是踩着时间到达机场,再有十分钟就准备登机。黎华给我打电话,说:“我刚下飞机,你在哪儿,我直接过去。”

我干愣一下:“我也在机场。”

我在1号登机口,一直没有着急进去,我和黎华一直在讲电话,他从外面进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李拜天在旁边耐着性子等。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东张西望着。

我看着黎华快步朝1号登机口的位置走,一路上也在四处张望,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

我没朝他走近,举着电话看着他,手机贴着耳朵,微微发烫。

终于看见我的时候,黎华也不走了,我们之间大概相隔一百步的距离,他一身西装在奔跑过后显得有些狼狈。

他微笑,对电话里说:“那你自己小心。”

我也看着他,轻轻点头:“嗯。”

候机大厅里广播在催促,李拜天倒是不着急,抱着胳膊耐心地等。直到黎华说:“进去吧。”

“嗯。”我有点想哭,我说,“你也回去吧。”

他说:“我看着你进去。”

那剩下的一百步,黎华之所以没走,是因为感觉来不及了,感觉走完了,也没有意义了。如今的他,已经完全留不住我了,他这么跑回来,就是想能看上我一眼。

挂断电话,我跟着李拜天朝前走,一步一回头,看着黎华独自站在那里,面向我离开的方向,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目光。

李拜天看我难过,问我:“这么不舍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拜天摇头轻笑:“还挺浪漫。”

我一连接了好几个类似的角色,天南海北地打了两个月酱油。但收入多了,也挤不出时间去看黎华。

当然也会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已经习惯性地,遇到自己不懂不会解决的问题,就去咨询李拜天,他会抽出空来帮我耐心解答,也许我对他的依赖,早就远超过黎华。

而黎华,逐渐成为一个我不愿去想念的存在,想起他,我情绪复杂。

之后我接到了一个女二,这是我最靠近演艺高峰的一次机会。刚开始什么都谈得很好,试镜,试妆,定妆,进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拍摄地点在河北一带,距离北京很近。进组拍摄的第三天,导演让我们几个主要女演员提前收工,说是出去跟投资方吃饭。

我找到导演,特礼貌地说:“这顿饭我可能去不了,还有点别的事情。”

导演问我有什么天大的事,我说:“我男朋友要来。”

导演说:“陪男朋友比剧组的事情重要?”

我说:“主要是跟他都好久没见了。”撒这个谎的时候,我脑子里闪现黎华的影子,下面的话就说得情真意切,“上次见他还是在机场,他下飞机,我上飞机,就两分钟的时间,这次他专门抽空过来,再下次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导演又问了一遍:“你觉得陪男朋友比剧组的事重要?”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勉强地笑笑。

然后导演说:“行,那你不去就不去吧。”

第二天我接到通知,我的角色就被女三给顶下来了,原来的女三,拉了个新演员来演。

经纪人跟我发火,说:“你怎么这么不上道!”

这次被迫退组的经历,并没有让我觉得很难过、很憋屈,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它就不是自己的。

我给李拜天打电话,以讲笑话的方式,把自己的遭遇讲述出来。李拜天说:“行,哥哥今天又对你刮了一目,你丫头有魄力!”

之后我们去德云社听相声,中间黎华联系过我一次,我不想吵到周围的人,于是挂掉电话去了条短信,说我在听相声。过了很久,黎华回我一句:“又是跟李拜天?”

我还是从场子里出来了,找个清静的

地方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的时候,声音很疲惫。

记得他之前说在感冒,我例行公事地问:“感冒还没好?”

他清了下嗓子:“嗯。”

我说:“那你要多休息,别熬太晚。”

沉默片刻,黎华问我:“优优,你现在跟我已经没话可说了吗?”

我说:“没有啊。”然后发现,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我不知道那些热恋的时候,没完没了的话都是哪儿来的,不记得我们聊过什么,只隐约记得当时不舍得挂断的心情,但那种总有下一句话要说的感觉,已经找不回来了。

“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我每次要去看你,你都说再等等,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这两个月,的确是比较忙碌,黎华的时间要集中一些,所以他能抽出时间来找我。可是我并不希望见面就像那次机场一样,匆匆地看一眼,或者过一夜,然后我们要继续走。

听得出来,黎华这会儿是有点伤心了,大约生病的人,都比较多愁善感,我说:“那我明天回去看你吧。”

第二天我回了W市,黎华拖着一副病歪歪的身体接到我,开车去酒店的路上,为了打破无话可说的尴尬,我就尽量找点话来说,但我觉得我工作上的事情,他又没兴趣,他工作上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其实以前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就算没兴趣,就算听不懂,我们都愿意耐心地听。

那种耐心绝对不是敷衍,而是出自于一种想要了解和参与彼此生活的热情。

我意识到感情的危机,所以极力配合,抱着他模仿以前的样子撒了两回娇,黎华因为连日感冒,面容憔悴地对我微笑,把我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我亲吻他的嘴唇,说:“把感冒传染给我,你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他在我腰上掐一把,笑吟吟地带着鼻音:“真希望你生一场大病。”

“嗯?”

“把你关在医院里,看你还怎么乱跑。”

于是我甜蜜地笑了,简单亲热之后,黎华说去洗个热水澡。我倚在床上懒懒地等待,内心忽而沉重又忽而甜蜜。

沉重在于,这次回来很匆忙,明天我还得赶回北京受教育,可黎华希望我能留下来陪他,只做他一个人的大明星。

我很认真地在考虑,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是一条短信。

是黎华的手机,我没想什么,把手机拿起来点开消息,一个陌生号码:“钱收到了,谢谢你。”

黎华擦着头发走近,我问他:“谁啊,什么钱啊?”

他把手机拿过去随便看一眼,重新扔回桌子上:“没谁,工作上的事情。”

我瞥他一眼:“工作上的事情还用说谢谢?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客气了?”说着,又把手机拿起来,顺手点开他的短信箱,发现他的短信箱是空的,连条10086的消息都没有。

黎华从来没有清空短信箱的习惯,我谨慎地看他一眼,忽然怀疑他是不是趁我不在身边,又干了点什么。这里可不是贵州,即便莺莺燕燕也只有一个文鹃罢了,现在他重新回到了城市里,那些诱惑……

我又问他一遍:“到底是谁?”

黎华不想撒谎,垂下眼睛,吐了两个字:“文鹃。”

是别人也就罢了,居然又是她!我瞪着他,几乎有些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黎华解释:“她爸正好也住院了,手里没钱……”

“那你删短信干吗!”我质问。

他回答:“还不是怕你看见了误会?”

怕误会?你们是发了什么暧昧不清的消息,才怕我看见了误会。我生气了,一把将手机扔在地上,扭过头去紧紧抿着双唇。

黎华过来碰了下我,我吼道:“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不会再跟她联系了!”

他解释说确实是文鹃爸爸住院,他只是想帮帮忙,没有别的意思。可我脑子里想的是,我爸爸住院,她爸爸也住院,你照顾着我爸爸,还有闲心去关心她爸爸,你到底要关心多少个爸爸!

我就又问了一遍,这次不是用吼的,就特镇定地问:“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不会再跟她联系了?”

他看着我,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他说不联系,可是他没有做到。

点了根烟,黎华说:“我跟文鹃真的没什么。”

“我知道。”

他说:“优优,你回来吧,让我能照顾你,再这么下去,我真的很担心。”

气在头上,我不屑地笑了。

气氛稍作缓和,黎华再次尝试解释,他说:“你真没必要反应这么大,我们工作生活中,总要接触一些人和事,只要我知道心里有你就够了。”看我没什么反应,他打了个比方,“就像你和李拜天,你们经常在一起,我也会……”

我抬眼瞪他,皱眉:“李拜天和文鹃一样吗?”

黎华似乎也恼了,用不可理喻乃至质问的目光看着我,那些为李拜天压着的醋意涌上头来:“不一样吗?你敢说他对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他……”

好吧,我无话可说,他们的差别只在于,李拜天是明枪,文鹃是暗箭。可我对李拜天是清清白白没想法的,黎华敢说,他对文鹃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我不是他,我又不知道。

他问我:“优优,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一年……一年零二十六天,这一年我们在一起,加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个多月吧。”一年零二十六天,去年七月,我喝多以后,用酒瓶子抡爆了他的头。我想我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为这些没必要的人和事吵下去了,我知道你想演戏,我也知道我暂时帮不了你什么,所以关于李拜天,他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去说他什么。同样地,文鹃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你和她还有过去?”我抬头看他,一脸的质疑。

黎华被我这女人的逻辑搞得很无语,皱了皱眉:“我不想跟你吵。”

是啊,我也不想跟他吵。

抿了抿嘴,我说:“我就问你一句,你对文鹃到底有没有过感觉?”

他目光回避,不想作答。

我语气加重:“我想听实话,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黎华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或许吧。”

我的眼泪刷一下滚落出来,紧紧抿着嘴巴,用力忍着。

他补充:“但是我从来都没忘记……”

眼泪在脸上滚得很难受,我不禁抬手擦了一下,微微哽咽:“我们分手吧。”

他转头看我,目光惊愕。

我又忍了忍下面的眼泪,说:“我们分手吧,我觉得这样下去已经没意思了。”

他走过来想安抚我,我急忙缩到床的另一边,和他保持僵持的距离,黎华无力地对我伸了伸手,弓着腰背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累了,黎华,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猜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对我好。你把我宠得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了,可是我又很自私,眼里一点儿沙子都揉不了。”忍了下眼泪,哽咽着说,“也许我真的,没那么爱你,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我觉得我很自私,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我难过我始终无法相信爱情,我没有勇气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任何人;我难过即将失去,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

“我每天工作的时候都很担心,担心你给我打电话,担心你病了、你又喝酒了,因为除了说两句关心的话,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所以我即使想你,也很少给你打电话。”

他看着我,严肃而平静地问:“所以我没给你安全感,我是压力,对吗?”

我想了想,大概是吧,只好点了点头。

黎华喉头哽动,也点了点头:“好,你说好就好,谁让我习惯了呢。”

后来我重温了一首歌,周传雄的《男人海洋》。

最痴情的男人像海洋,爱在风暴里逞强,苦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卷起的依恋那么长,挥手目送你起航,到你觉得我给不了的天堂。

最温柔的男人像海洋,爱在关键时隐藏,而心酸汇聚都敞开胸膛,

做远远看护的月光,不做阻挡你的墙,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我终于理解当初蓝恬甩薛家正的时候,明明甩得那么坚决,还要哭上好久,何况我甩得并不坚决。这世界上,最容易让我们痛哭的,大约逃不过两件事情,委屈和失去。

我们多希望,美好和拥有着的东西,能一成不变;希望某天睁开眼睛,眼前的烦恼都是梦,而我们还活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爱情还活在我最爱他、他最爱我的时候。

黎华离开后不久,我就开始后悔,还是因为对他这个人和对曾经美好的留恋。可我又知道,即便我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我们之间的裂痕依然存在着,所以我想试一下,试一试当生活中真真正正没有黎华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他是怎样的。

离开W市以后,我回经纪公司接受经纪人的批评教育,经纪人对我也还算宽容,因为我嘴巴上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担心潜规则才不去吃那顿饭。有些事情,经纪公司也不会罩着你,我的打算就是见招拆招。

这件事情就暂时糊弄过去,我又等了好久,才等到新的工作。

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暂时不去想感情的问题。七夕的时候,在天桥上遇到卖花的小童,想起那年情人节的玫瑰,一时脑子发昏,竟算不明白究竟过去了多久。

再打几个酱油,事业依然在稳扎稳打地前行着,其实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了,我从不奢望能一步登天,只想凭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圈子里稍稍站稳脚跟。哪怕永远演配角也没关系,够养活自己,能存点余钱,面对以后的不时之需。

黎华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分手后,我们都没有换过号码。

他说:“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前几天,我刚被安排去参加了一档娱乐节目,小台,不起眼的小嘉宾。

“又变漂亮了。”他说。

我笑了笑:“前段时间公司安排,做了个鼻子。”

他说:“嗯,看出来了。”

“你怎么样?”我问。

他:“还好。”

挂掉电话,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鼻子,这种微整形,只是在脸部注射,重塑鼻梁的形状,保持的时间也就一到两年。我似乎已经记不得自己以前的样子,或许本身也没有多大的改变。

只是现在满大街都是我这样的鼻子,公司本来还让我去做个尖下巴,我拒绝了,因为李拜天说感觉太风尘,不一定比现在好看。

我对着镜子笑了笑,发现自己微笑的弧度渐渐变得有些像他。和黎华分手半年,我养成了每天吃一个水果,还有不吃辣椒的好习惯。

他说多吃水果,以后生的宝宝才白嫩;他说辣椒吃多了,一定会内分泌失调。

总要到真正感觉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的那些关怀,然后反复回忆,经久不忘,然后想起来,曾经我们也很好很好,而那些分手前的不愉快,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可是被搁浅的东西,总是很难再拿起来,就好像写一篇文章,你去吃顿饭,上个厕所,思路断了,就很难再续起来。

我又一次接到一个稍微有分量的角色,导演依然对我表现出非一般的满意,然后在试镜两天后,打电话叫我出去吃饭。言辞间有意无意地暗示,这顿饭就我们两个人吃。

有了上次的经验,马上拒绝的事儿我是不敢干了,于是我请李拜天帮我打听打听这个导演人怎么样。不久,李拜天回电话过来,说这个导演人品烂得一塌糊涂,跟他合作过的女演员,几乎无一幸免。我带着燕小嫦一起去赴约,以为拉个挡箭牌就能相安无事,吃完饭散伙的时候,导演塞给我一张房卡,还说:“你自己来,或者带上你朋友都行。”

我被恶心坏了,最后去把房卡交给酒店前台,发信息告诉导演,档期不合,这剧我演不了,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这破导演,人品不好,但本事了得。之后我又跑了很多剧组,试镜从未成功过,连原先定好的角色,也被统统换掉了。

我最后一次追问试镜结果的时候,有个负责人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实话告诉你,你现在到哪个组,都没人能用你,趁着年轻,换条路走吧。”

经纪公司给的说法是,除非我现在有办法一夜爆红,否则谁也帮不了我。我说那可不可以解除合约,他们说不行,公司方面没有做任何有违合约条款的事情。这意味着我不能做任何公开靠脸吃饭的工作。

我问李拜天:“哥,有没有什么一夜爆红的办法?”

李拜天说:“有,你明天拎桶汽油,到天安门广场自焚。”

我是不会去自焚的,这世界上能让我绝望到要去死的事情,我想了想,可能也就只有毁容了。

李拜天特不屑,他说:“夸你两句,还真拿自己当天仙了?”

我没拿自己当天仙,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第八号当铺》,让你用最珍贵的东西,去交换一个渴望。你换吗?我曾经百思后终于了悟,我不换,至少在我这碌碌无为的人生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比自己原本就拥有的更加珍贵的。

比如家人,比如健康,比如良 心。我一直把爱情排在这三样东西之后,因为我不是个以爱为生存动力的女人,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就失去黎华。

我问李拜天:“如果让你切掉小丁丁?”

李拜天:“我宁可有尊严地死!”

我在电话这边哈哈地笑。

李拜天念在我如今变得这么苦的份儿上,说带我出去放空一下。也不知道是放空一下,还是放纵一下。

酒吧,李拜天虽然不爱喝酒,但喜欢泡酒吧,因为酒吧里有漂亮妹子。夜店,是个拥挤的地方,灯光越是闪烁,越是容易迷失,来来往往的每个人,摩肩接踵,好像都很熟。

我有点馋酒了,李拜天不喝,我就自己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听李拜天给我讲酒吧里的那些传说。

他指着一个在和人拼酒的女人,告诉我:“这个,出了名的百人斩,京城里数得上的阔少,基本都搞过,现在就一职业酒托。”

我扫了姑娘一身闪闪发亮的名牌,说:“那她现在少说存个百八十万的吧?”

李拜天“嘁”一声,说:“找富二代还不如找老头,人家能给你花钱,就差没有把钱直接放你手上。”

换个人,李拜天又说:“这女的认识不?”

“好像有点眼熟,演过电视剧吧?”

李拜天冲我竖了下大拇指,说:“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跟你一般大,后来听说……你瞅她现在那样。”

李拜天笑出一副深藏不露的神采,我也不想再过多追问什么。我们临走的时候,李拜天破天荒地闷了一杯酒,然后把我拉出来塞进车里。

我算上了贼车,李拜天把我带到一荒郊野岭,停下车以后,他说:“妹妹,你真要想一夜爆红,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你得清楚,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得付出点代价。纯靠努力成功的,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现在讲究行业规则,而你现在就是个异类,规则不允许异类生存下去,除非这个异类后台很硬。

“哥哥这些年接触过的女演员不在少数,就我看她们,没有一个比你懒的,都很努力,也都很上进。”接触,是一种比较含蓄的说法。

我说:“那她们为什么还要和你搅和在一起……”

“为了可能性。这些女人里面,不排除有真心的,想和我正儿八经在一起的,也有我确实很喜欢的。人最难抵抗的欲望,不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和利益,而是一种可能性,甚至千千万万种可能性。就好比你喜欢一个人,他给你个好脸色,你就把持不住自己,原因就是那背后的可能性。”

我似乎能听明白他在讲什么,我想起最开始,我喜欢黎华的时候,我觉得黎华不喜欢我。我咬了多少次牙不要再惦记他了,可他一个电话,就能勾起我所有的积极性。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我问。

李拜天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告诉你,我能给你这个可能性。那些女人跟我,有的是因为想红,有些可能是真的想跟我过下去,但我这个人不喜欢讲虚的,能给她们的,我都给了。但是你必须得有东西放在我这儿,我不能让自己吃亏。”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我想我知道李拜天的意思了。他现在就是给我一次选择,投入他的怀抱,他尽可能给我想要的。否则即便再深的交情,他也不会破坏自己的原则。

我问:“那你们后来都还有联系吗?”

“有啊。”李拜天回答得很自然,他说,“其实我帮她们,有时候也是在帮自己,不排除我以后也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

我说:“李拜天,你这么现实,跟过你的女人她们知道吗?”

李拜天认真想了想:“有的我会说,比如你这样的,我确实挺喜欢,不想骗她们;有些不用说,那些女人自己心里有数;还有那种,你跟她说了,她也听不明白的。”

“你都这么说了,她们还愿意跟你?”

李拜天又认真想了想,咂了下嘴:“好像还真没有不肯干的,嗯,确实没有。”

“为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可能性!”李拜天加重最后三个字。然后瞅我一眼,“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保不齐,今天喜欢你,明天就喜欢别人了。但该给你的东西,我肯定不会欠你的。

“行了,妹妹,我也跟你说这么多了,你也不是真傻,我什么意思你明白,你想坚持演员这条道,豁出去那一天是迟早的,跟我比跟谁都强。”又看我一眼,“想清楚了就到后面待着去。”

我原本以为李拜天是一个好人,现在才知道,他肯帮我这么多忙,其实都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在我还没有迈进圈子里的时候,在我还狗屁不是的时候,我会比现在更加谨慎,虽然也会受到诱惑,但又清楚地明白那些诱惑跟我不沾边,我即便豁出去干点什么,也不见得能有想要的回报。可是现在,我已经把自己挤进演艺圈的门槛了,我见识过了演艺圈的光鲜亮丽,也感受到它对我招手时的妖娆,我知道门后隐藏着怎样的可能性。

一方面我有经纪公司的合约缠身,一方面我遭遇了最彻底的封杀,那是我连爱情都一并拼进去的梦想,在我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些可能性的时候,我动摇了。

如果最后我终究要找这么一个靠山,那么李拜天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个选择,也并不是摆在这里随时供我挑选的,就像他说的,他今天喜欢我,明天可能去喜欢别人,机会只有一次。

我以为我想明白了,浑浑噩噩地从副驾驶下来,拉开车门进了后座。

李拜天也从驾驶座出来,跟着到了后座。

我不想说什么,低头咬着嘴唇,这次我可能真的要把自己卖了。他心领神会,用胳膊把我捞进怀里,贴着脸下来亲我。

而此时我脑海中不经意闪现的,挥之不去的全是黎华的面容,心里冷不丁一抽,把李拜天推开。

不禁红了眼睛,我很认真地说:“我放弃了。”

“嗯?”

“我不想当演员了。”

我得感谢李拜天告诉我这么多,也才终于让我认清了这个现实,我不是豁不出去,而是我不想把自己放在一个与人交换的位置,对李拜天都是如此,对那些导演、制作人就更是如此。

我说我要下去透透气,李拜天却说:“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那小子,人家早就把你忘了。”

我忽然被这句话伤到了。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准儿他早就把我忘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和他分手以后,我混得一点都不比以前强,我要是混得好,我还能好意思找他显摆显摆,混得不好,我觉得我也没脸再见他。

我不说话。李拜天叹了口气,自顾念叨一句:“我他妈要不是真喜欢你,早给你收拾了。”

总之李拜天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我把他拒绝了,他最多觉得没面子,说两句释放心情的话,不会为难我,也不会马上撕破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回去的路上,我没话找话地劝他,觉得他总这么混下去也不长久,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

李拜天从后视镜上瞟我一眼:“你以为结了婚就完事儿了,就踏实了?人只要活着,每天都破事儿不断,不信你试试。”

决定放弃这条路,我终究还得回家老实过年,花了一段时间让家人明白我此刻的现状。

我亲妈把我叫去谈话,她的意见是,所谓的事业没有了,就赶紧嫁人,我嫁出去了,我爸那边的麻烦,也就不那么容易沾上我了,就算沾上了,好歹有个靠山。

而后妈的意见和亲妈出奇一致,连人她都帮我选好了,还是当年和我相过一次亲的沈颂,这两天她为了鼓动我再去和沈颂相一次,对我、对我爸态度都特别好。然后天天在我耳边上吹风,人家沈颂研究生毕业以后可出息了,现在是搞信息工程的,一个月能挣两万。

为了给我后妈一面子,我还是去见沈颂了。这沈颂啊,打从两年前见过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见我以后殷勤欢喜得不得了。

他现在的形象,和当年比有了很大的提升,西装革履的,看着倒也不太像个斯文败类,就是人闷,没意思。我和他坐下来,基本是无话可说,无非是他问问题,我回答问题。而他对我的了解,都是从他妈妈和我后妈这里听来的,听说我当过演员,我说我已经不当演员了,他是什么话都顺着我说,就说不当演员也好,找个正经工作也好。

我觉得我的态度,只能算是礼貌,但不知道我究竟哪里给了他信心,让他觉得我们俩这桩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这年正月十五,还专门跑我家来送礼,一副准女婿要进门的架势。

我也不好挑明了说什么,只能故意躲着他。

后来我在县城里找了份工作,还算是李拜天的同行,就是太低端了。在一家传媒公司,公司主要经营的业务,是做一份广告杂志,然后把杂志投放到企事业单位,而我的工作,就是去跑门头,忽悠商家拿钱往杂志上投广告。

一个月底薪一千五,一个广告百分之十五的分成。

我们这个小地方,广告并不好做。但我还是做起来了,每天八点去上班,骑着电动车满城跑,看见街边小门头就往里钻,管你是卖什么布艺、家装、卫浴、马桶的,进去就是一通忽悠。

第一个月没有业绩,客户认真维护下来,第二个月开始开单了,就这样重新开始了新生活。自从回来以后,我尽量保持低调,没有通知过去的任何老朋友,包括蓝恬,包括黎华。也许是因为我好面子,我现在混得落魄,就不想见他们。

最近一次想起黎华,是那天我着急回家拿点东西,出租车司机说前面路窄可能开不进去,我说:“能开进去的,以前我男朋友送我的时候都能开进去,他的车还那么大。”

从出租车上下来,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开了。

再见面,是在燕小嫦的婚礼上,我被拉去当伴娘,婚礼前她拍着大腿说:“老情人见面,太激动人心了!”

燕小嫦没几个亲戚,为了撑场面,能招呼的朋友都招呼了一遍,什么薛家正啊邵思伟啊,酒席名单上都有。当然这些人位置是安排在一起的,我好说歹说求燕小嫦给我安排得离他们远点,燕小嫦才同意让我去坐伴娘席。

到了喜堂,燕小嫦让我去车上拿落下的陪嫁礼单,我在停车场遇见了黎华。他是和蓝恬还有薛家正一起来的,三个人都打扮得很精神,蓝恬穿的一件鹅黄色连衣裙,走在两个人中间气色不错。

看样子那些事情过去两年以后,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至少表面是这样。

车是蓝恬开的,可能因为薛家正和黎华待会儿多少要喝点酒,所以女人开车比较保险,开的是一辆白色宝马MINI,算低配,也得差不多三十万。我琢磨黎华和薛家正应该不能开这么娘炮的车。

那个瞬间,我心里挺落寞的。我是个挺世俗的女人,会虚荣也会比较,当初我接到戏拍,曾经一度很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但现在两年过去,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向,而我就是一分文没有的广告业务员。

看见他们了,也不能不打招呼啊,还好是离得有点远,黎华本来在跟薛家正和蓝恬说笑,薛家正脚步顿了一下,先看见的我,然后黎华也看过来,表情明显是愣住了。

这是个阳光非常明媚的五月天,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我看不清他望着我时的眼神,只觉得他一身银灰色休闲西装,身形挺拔,乍一看去像个精致的小王子,蓝恬是公主,薛家正是骑士,都很高端的样子,而我是一个仰望着他们的平民百姓。

隔着几十步的距离,我摇了摇手里的信封,而后就这么跑了,穿着皮粉色的露肩雪纺裙,裙摆招摇在晚春初夏的微风里。

我知道我和黎华终有一见,我以为我会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但没想到,原来心态是如此的狼狈。

婚礼上有些小流程,伴娘、伴郎做点小游戏活跃下氛围,我虽然不想登台,总是要给小嫦姐面子。也许是因为紧张,游戏环节我发挥得很差,被惩罚让伴郎团的人抱一下,抱就算了,还有点动手动脚的,我也不好太在意。

下台之后,婚礼进行到高潮,看着小嫦姐结婚,我内心颇有感触,一不小心哭了个稀里哗啦。去厕所,本打算整理下妆容,却在镜子里看到了走近的黎华。

我转过身来,对他挤出个尴尬的笑脸,甩甩手上的水打算走出去。给他让路,我往左边走,他也往左边挡一下,我往右边走,他就往右边挡一下。我抬头看着他,心想他可能是有什么话打算跟我说,于是用虔诚谨慎的目光看着他,脑袋里集中注意力,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黎华眯了眯眼,看了看我的脸,问了一句:“你胸罩开了你知道吗?”

“啊?”

我愣,低头看自己的胸部一眼,好像是松松垮垮的,有点奇怪。我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伴郎浑小子抱我的时候干的好事儿,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想去扣上,但是隔着衣服搞不定。

我琢磨跑厕所间里去好好整理,黎华用眼睛左右瞟一眼,没人,拉过我的肩头把我转过来,直接拉开我衣服后面的拉链,以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扣上被解开的扣子,然后拉链拉好,结束后推了我一下。

我转过头来尴尬地说“谢谢”。他目光冷冷淡淡的,但是在打量我。我让那眼神儿看得心里发毛,再挤个僵硬的笑脸儿:“我先回去了。”

黎华站着没动,在我经过他旁边的时候,说:“丛优,你这么怕我干吗?明明是你把我甩了。”

我挠了下头发:“没有吧,那个,旧账能不能先不翻了?”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朝外面撇了下头:“去吧。”

我于是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以后看到那几个在打量我的伴郎,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

坐下以后,我情绪逐渐冷静,开始回忆和黎华分手以后的第一次见面,这才反应过来,其实我心里也许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似乎也没什么可说。

只是有种冲动想要和他聊聊,或者只是单纯聊聊他如今的近况,多少还是好奇的。

我一直在瞟他坐的方向,看到他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就在盘算着是不是该过去重新郑重地打个招呼。

但是他身边坐着那么多人,又知道我们俩以前那点儿破事儿,我又有点犹豫。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黎华接了个电话,跟蓝恬说了点什么,蓝恬点点头,拿着包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他们走了,就没再回来,我心里挺失落。黎华和蓝恬如今的样子,看上去也挺亲密的,但又没有亲密到男女朋友的份儿上,我很久没关心过他们每一个人了,也不知道蓝恬现在具体在干什么。

直到燕小嫦敬了圈酒回来,她打算直接在朋友那边坐下,叫人把我一起招呼过去。反正黎华他们也不在了,我硬着头皮去了。

没人跟我提我和黎华以前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忘记,薛家正和燕小嫦那酒喝得很欢。

邵思伟凑过来跟我说话,先是问了一句:“你现在干吗呢,还拍戏?”

“没有,在广告公司。”我说。

邵思伟做微微吃惊状:“哦,走正道了?”

我干笑:“混不下去了。”

“怎么了,碰到麻烦了?”他继续追问。

我摇头说:“在外面跑够了,想回来了。”

邵思伟点头,然后把手机掏出来:“电话号码给我留一个。”我看着他,他补充一句,“华子要的。”

我于是把电话号码给他,然后装个打听的样子,问黎华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邵思伟态度寻常地说:“他妈打电话叫他们回去。”

叫他们……这个他们,是指的黎华和蓝恬两个人?

我说:“家正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吗?”

邵思伟说:“估计是他们家里有事儿吧,跟家正有什么关系。”

“那……”我本来想说:“那跟恬恬又有什么关系?”忍了下,转口换成:“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邵思伟转了下眼珠子,我就不知道这个人心里在盘算什么了,他斜着眼睛说:“在没在一起你看不见吗?”

我端起茶杯来抿一口,打算跳过这个话题,我是不该多问,或许我确实已经是黎华的过去式了,他也应该是我的过去式了。这匆匆的一见一别,我自己心里到底也反应不过来,自己对他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燕小嫦结完婚,其实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我还得赶回小县城去,明天早上还得早起上班呢。那个沈颂,知道我要跑出来当伴娘,咋咋呼呼说这年头闹伴娘太厉害,不放心,非要来接我。

我干推没推掉,想着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跑去挤回县城的大巴车确实不方便,于是准了他这个要来接我走的请求。

其实也就是搭一顺风车,W市市区里,到我们县城,开车一个来小时的路程,沈颂在市区工作,暂时还没有买房,所以下班也是要回县城的。

其实我对沈颂挺差的,有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不喜欢他,也没打算试着喜欢他,可他就是不抛弃、不放弃,我还能拿刀子去捅人家吗。

我问过沈颂,你到底是喜欢我啥呀?

他特深情地说:“喜欢你漂亮、独立,还孝顺,反正我一直都挺喜欢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我隐隐有种被变态盯上了的感觉。

早起,化个淡妆去上班,路上买个里脊肉饼,到公司总有杯现成的热豆浆,吃着早饭整理一天的工作行程,我现在每天的工作生活都非常规律。其实这个状态也挺好,在我逐渐适应了它以后,我也并不期望发生什么来改变它。

所以在对黎华的事情短暂悸动以后,我打算还是不要有什么行动。

中午的时候,李拜天给我打电话,说经纪公司的合同已经帮我弄出来了,我现在是自由身了。又问了问我工作上的情况,我说:“还不错,这个月做了差不多一万块的业绩。”

我们公司小,业务大多只做县城之内的,这广告并没有想象中好拉,我跑二十个门头,能成一家就很不错了。

广告杂志,页内广告一篇才一千块,封底一万,封面两万。但一般封底和封面的广告,都是老板自己找朋友捧场,价钱其实可以压得很低,或者干脆不收钱。老板也是个年轻人,虽然公司不怎么赚钱,但也在拿自己的钱硬撑着,有时候穷得都找我们员工借钱加油。

李拜天看不上这点儿小钱,他说:“你要是愿意跑广告,这简直太容易了,到我公司来,随便给你挂个岗。正好出租车LED那边缺人,把你扔过去,一个月光数钱就够你干的了。”

我对如今的生活,保持一种很安逸的态度,我觉得一个月挣三千块钱,足够我活了。也许有一天,我的业务能力修炼得更强,我会试图往更有发展的地方跳槽,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天我接到一通电话,说是××店的门头,看到我发的名片,打电话来咨询下广告的问题。

我很耐心且专业地跟他解答,我们公司就那点儿破玩意儿,解释起来很轻松。然后那边表示有兴趣,让我找个时间,去他们店里详谈。

这家店是搞代理的,代理的是一种全自动马桶,就是那种你嘘嘘完,它会自动喷水给你擦屁屁的高科技。我以为这个单子,做个一千块的页内就差不多了,结果人家看过我拿的杂志样本以后,说要跟大老板商量商量选个什么位置。

我一看,哎呀妈呀,这是不差钱的意思啊,赶紧推荐其他的位置,什么彩页啦,封底啦,越推荐价钱越高。

经过几天维护,这个老板又约我见面了,但约的是家咖啡厅,而且是在个非上班的时间,晚上七点钟。

反正这是公共场合,我也不怕这老板对我干点啥,结果一进去,撞见的人是黎华。我跟黎华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正经八百得跟个人物似的,说我来谈业务。

他点点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等人。

我于是接着找那个老板,打老板的电话,老板说他的大老板就在这儿呢,姓黎。

黎华眨巴着眼睛看我,我扭头不禁瞪他:“你还卖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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