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一直站在这间房的门口,安顿好蓝恬后,我走出去,他脸上还是会有点担心的神色。这时候我跟他笑不出来,低下头,黎华伸出一只手臂抱我,我就在他肩膀上抽噎了两声。
我哭,但我不敢让房间里的蓝恬听到。黎华抱着我,哄小孩睡觉似的拍打一阵,低声说:“上去说。”
我们之前住的房间,在这个房间的楼上。黎华一只胳膊搂着我走进电梯,到房间以后,我坐在床上,看到满床我们折腾过的痕迹,靠在黎华的肩膀上说:“我后悔,如果我们早点去车站,就不会这样了……”
我想我是和黎华谈恋爱谈傻了。如果这是以前,蓝恬退赛后回来要找我,我会当个天大的事情,早早地就去火车站外候着。但经过昨天一夜的担心,最终联系上了蓝恬,我们于是放松了警惕,觉得不会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黎华说:“明天我去报警。”
我踟蹰地看了他一眼,纠结地问:“警方会保密吗?恬恬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再考虑一下,报警牵扯到警察要亲自询问蓝恬,这会不会给她造成新的刺激?我觉得这个事儿不该我们做主,摇摇头:“先等等,看她的意思。”
“还有,这件事别让薛家正知道了。”我补充一句。
黎华点了点头。
至于我和黎华的事情,也只能等等再告诉蓝恬了。但我始终并未动摇过,该说清楚的迟早得说,因为同情怜悯而把男朋友让出去,这种想法太狗血。就算我有这想法,黎华也不会同意。
黎华打算先去车站那边看看,看能不能把欺负蓝恬的人找出来,不管蓝恬最后到底要不要决定报警,做了坏事的人不应该被纵容。
之后我一直在酒店里陪蓝恬,上网看到蓝恬的粉丝贴吧如今还是很热,尤其大家对蓝恬退赛的事情抱有各种猜想,更有大呼可惜的,说会永远支持蓝恬的。
关于蓝恬退赛,我也就没有多问,想先等她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再说。
我给蓝恬看粉丝对她的关心,希望这样能让她心情好点儿,而她这次确实表现出异于寻常的坚强,只是会经常发呆。
其实想找那个人并不难,那些总在火车站附近拉活的三轮车司机,大多都是熟悉的。那个人干了坏事,近期内肯定不敢在车站附近出现,黎华就花钱打听,多问几个人,看谁一直没出现过,自然有了清晰的线索。
三天后,黎华经过各种方式的打听询问,已经基本确定了欺负蓝恬的那个人的信息,连那家伙的家在哪里都给问出来了。
黎华把他调查到的情况告诉我,我转告蓝恬并试图劝她报警。
蓝恬想了很久,同意了。
她说:“谢谢你们。”
我笑着说不必。
蓝恬顿了下,认真地说:“优优,对不起。我知道你和黎华已经在一起了,手链的事情你也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会原谅我吗?”
我愣了,没回答。
她说:“我喜欢他好久了,那时候我们一起去试镜,你能接到戏,我羡慕你,其实也忌妒你。优优,你知道吗,以前每次放假,我在车站送你回家的时候,你上车之前从来都不回头,就背对着我,随便招招手。”
说到这里,她掉了两行眼泪,大约是悔过的眼泪,她说:“我觉得你特洒脱,我想你这么洒脱的一个人,没有黎华,可能也没什么。可我就是很喜欢他,我管不住自己了,我觉得你都有戏拍了,你就可以把黎华让给我了。可是跟他在一起以后,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好像我偷了你的东西。”
“我知道黎华一天都没喜欢过我,而且好像,跟他一起以后,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你好了。”轻轻一笑,她说,“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去比赛之前,我就想过你们有没有可能……那天你们两个一起去接我的时候,我其实就明白了。你们还能在一起挺好的。”
我真的有点被蓝恬的表白感动了。我一直知道她是个挺善解人意、能为别人着想的人,虽然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时候。
警察根据黎华提供的线索,很快将犯罪嫌疑人抓获,之后案件审理还需要一点时间,暂时还不能安排蓝恬回家。
黎华拆线出院后,也没有着急搬到家里住,在这边陪着我们,干些跑腿的活儿,依然尽量不在蓝恬面前出现。
蓝恬在酒店的开销费用,我仗着自己有钱,也都是由我来掏。黎华不忍心看我花自己的那点儿片酬,我不干,我说:“你是我的男人,不能给别的女人花钱。”
黎华就特幸福地笑。
这种状态维持了半个月,直到终于确定,蓝恬已经从被强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上次剧组那边安排的新戏,也已经催我去试妆了。
这次我要演的是个妃子,还是个奸妃。我着手准备赶到剧组所在城市试镜,蓝恬在我出发之前问:“你觉得演艺圈,是我们能站得住脚的地方吗?”
我不懂她什么意思,她笑了笑,不解释什么。
大家都知道,演艺圈比较乱,不少女星都被爆过不堪的历史,但总有身家清白的特例。我只是喜欢演戏,也需要演戏,我拿演戏当工作,并不真的指望可以红得发紫,所以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谨守原则,踏实本分,不好的事情,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在机场送别,黎华伸手摸我的小脸儿,脸上挂着一种无奈的表情,我摸着他的手,装傻充愣地冲他微笑。
然后他松了手,说:“自己小心点儿,别让人欺负了。”顿了一下,又说,“我可没那个本事给你报仇。”
我又去拉他的手,撒娇说:“你放心吧,再说,还不一定能试上呢。”
候机厅响起催人的广播,黎华朝登机口的位置看一眼,淡淡地说:“去吧。”
依依惜别的一眼,我转身,踏向属于未来的,没有他的方向。
这次试镜,依然顺利得一塌糊涂,依然是仰仗了李拜天的面子。
我离开后,蓝恬也回老家了,而她为什么退赛,至今仍是一个谜团,我最害怕的是像薛家正猜想的那样,她就是因为听说黎华住院才回来的,那这样,我和黎华亏欠她的就太多了。
这次要在剧组待挺长时间,我没回学校,黎华也没必要回学校了,不久打电话告诉我,他决定尝试接受家里的意见,学着做生意。
然后黎华也离开了W市,他并没有告诉我具体都是在做什么。而我因为工作的忙碌,对他也没有太关心。
我只知道他去了新疆,那个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地方。
我在剧组里十分勤奋,大家有目共睹,但这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很快,我就遭受到了个别资历比我深的老演员的排挤,感受被人抢戏的滋味。
我不是这方面的能手,也没有经纪公司撑腰,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咽着。那天早上五点钟去开工,明明我的戏就在前场,但被人一挤再挤,一直在傻等。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心里气不过,给黎华打电话诉苦。
新疆天亮比这边要晚,黎华好久才把电话接起来,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我把身边这摊子烂事儿讲给他听,他有一遭没一遭地搭话,回答大多都是:“嗯,哦,还好啊,看开点儿。”
最开始打这些电话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听一听,到后来,因为都知道我会说什么,已经完全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
可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自己这边的烂事儿,听到黎华在接我电话时,渐渐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心里蓦地觉得特别委屈。
我知道他还没睡醒,我知道我不该总是打电话打扰他,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
两个多小时的时差,仿佛把我们的距离拉开很远很远。白天大家都在忙,我起床的时候,他在睡觉;他深夜思念我的时候,我需要休息。
那天在电话里,听他满怀歉意地说:“宝贝儿,我今天真的很累,明天再说好吗?”
我心里酸得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那天我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出床戏,也没有太露骨的镜头,就是穿个兜肚躺在床上。不过男演员压下来的那一刻,我还真是慌了。
按照剧本,此刻我应该谄媚地微笑,可我笑不出来,一脸紧绷的表情。
简单的镜头,拍了好几遍才过。
当天收工以后,跟几个演员一起去外面吃了顿饭,回到我住的房间。不久后,演皇帝的男演员就来敲了我的门,之后我们在房间里进行了一番周旋,对方也明确地暗示了他对我的想法。
把对方礼貌地撵走以后,我给黎华打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诚实地报备了刚才男演员赖在我房间与我做“演技交流”的情况。
黎华那边沉默了两秒,我赶紧解释:“就随便聊聊,都不熟。”
黎华太了解我这张笨嘴,只要我心虚,根本就瞒不住。好比这次走之前,我回了趟家,在自己房间里坐床上剪脚指甲,我弟弟接黎华给我打的电话,笑着说:“我跟你说我姐在抠脚,你信不信?”我立马从床上蹦起来捂我弟的嘴巴。我弟说:“你要不这样,人家就觉得我在开玩笑。你这反应,谁不知道你在抠脚?”
“聊什么了?”他问。
我想讨他开心,说:“聊你了呀,他问我男朋友干什么的,我说你是舞蹈演员,拿过好多大奖。”
而他听后却并不开心,声音有些低沉地问我:“优优,你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吗?”
我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嘛。”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他情绪明显有变化。
“你生气了……”
他说:“外面很乱,你要知道保护自己。”
为了防止被男演员惦记这种事儿再次发生,我跟剧组的人闲聊,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透露出来,还给人看过手机上我们合影的照片。黎华绝对是拿得出手的男朋友,我听别人夸奖“你男朋友这么帅啊”的时候,嘴巴都快笑歪了。
又是某一天,我拍一场被打脸的戏。这种戏,一般轻飘飘装样子打一下,我躲过去,后期做音效就可以。
可和我对戏这女演员,大概早就看我不爽,仗着自己有名气,一巴掌扇过来,差点儿没把我吓死。我躲避的幅度太大,导演说不过,得再来一条。
第二巴掌扇过来,我已经大概知道力度,虽然这时候脸已经被扇红了,但险险把握住了分寸。结果对面演员接下一句台词的时候,说错了。
那天我被连着扇了六个大嘴巴,那边一喊咔,我捂着脸就跑到旁边去哭。
回到住的地方,我就给黎华打电话,黎华那边很吵。
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工地上。
我大概也知道点,黎华打算下海做生意,但他不能轻易向他爷爷低头,直接就去要人家的财产,而且学做生意,也不单单是业务方面的事情,许多基层的事情都需要了解。
我跟黎华哭,他那边很吵,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好像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远离那些呜呜转动的机械。
他问我怎么了,我就说自己被打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黎华毕竟不是演员,圈里的事情知道得并不细,就问我导演是什么态度。
“导演不会管的。”
“为什么?”
我咬牙,差点儿又哭出来:“因为我不红!”
因为我不红,所以就得挨欺负。大家不红的时候,除了嘴巴特别甜,特别会说话办事儿的,谁没受过气!我都明白,在外人面前我可以忍,但我只想在黎华面前发泄情绪。我就是想让他哄哄我,听他缠绵的声音。
黎华也确实哄了,很耐心地在哄,在开导我。我坐在床上,抱着枕头说:“我想你。”
黎华说:“我也想你,等拍完这部戏,我带你出去玩儿。”
我心情好了很多,说:“我现在就不想拍了。”
“真的?”
“假的,该拍得拍啊,有违约金的。”
“那是多少?”
“哎呀,说了是假的,我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
聊着聊着,我突然有了个想法,大概也是压在心里,好久没敢认真想的想法,我说:“亲爱的,我去看你吧,我现在就去。”
“剧组怎么办?”
“我请假呀。”我说得轻飘飘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假该怎么请,但这个时候我想到了李拜天,我觉得李拜天没准儿能帮我搞定这件事情。
黎华那边犹豫了下,说:“再等等吧,等你拍完,我这边也有时间了。”
“为什么呀,我现在就想看见你!”我开始撒娇胡闹,可这是真心的。
可是黎华就是不准我去看他,先说我这边请假不合适,会给剧组留下不好的印象:又说自己那里实在太忙,不能分心来陪我,而且匆匆忙忙见一面,意义不大:最后又直说了,条件不好,不想让我过去受那个委屈。
我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了,要是有你可直说,我才不会死缠烂打赖着你呢。”
第二天,我照常按时间开工,碰到昨天打我的女演员,笑着跟我解释:“不好意思啊,昨天手重了,现在没事儿了吧?”
剧组的人,基本没对我说过什么安慰的话,许多事情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被教训了,那是活该欠教训。也就演皇帝的男演员O说了两句公道话:“抽那么狠,她自己当新人的时候又不是没被抽过。”
后来有个跟我关系比较好的老演员跟我说,做人别那么勤快,起码勤快别让人看出来。你勤快了,不是在衬托人家的懒吗?!作为晚辈,做事情的标准不是向领导看齐,而是向前辈看齐,前辈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做得不好了,领导问下来,该兜的得兜着,但绝对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做得比前辈好,得罪人。
李拜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网上搜一个词条,网曝选秀女歌手不雅照,而这其中就包括蓝恬,也包括在那次比赛中,部分取得不错成绩的选手。
这件事情说服我请假了,不管我回去到底有用没用,这时候我想去看看蓝恬。我想如果是我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如果我需要的话,不管蓝恬在干什么,也肯定是会来看我的。
我给李拜天打电话,说让他帮我在剧组那边张罗下请假的事情。李拜天不是个冷血的人,况且他是认识蓝恬的,虽然没啥关系,可也有些担心,于是只轻飘飘打了个电话,剧组给了我三天假期。
当天我飞回W市,跑回宿舍的时候,其他人在上课,只有蓝恬和一个女生在。这女生是专门留下陪蓝恬的。
和上次被强暴的反应一样,蓝恬一看见我就哭,抱着我哭,不发出声音。她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应该一直都没吃东西。
蓝恬的明星梦碎了,在她决定退赛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碎了,但是她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在退赛前,蓝恬最后一次和我通完电话,然后去参加了制作方邀请的晚宴。
事情就出在那天,她和同时去的几个女选手,被制作方打包卖给了投资方和广告商。
有些女孩儿知道,但不想反抗,甚至奢求上位的机会:有些女孩儿不知道,稀里糊涂被灌了迷药。
蓝恬得知自己被糟蹋以后,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包装和各种机会,毅然退赛。
然后遭遇了强暴,遭遇了曝光,遭遇了所有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想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早就去死了。
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想见人,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重新开始。
我去找过班导谈这件事情,班导的意思是,影响恶劣,学校打算劝退蓝恬。把蓝恬交到她家人手里之后,我坐在学校外的花坛台阶上,沉默好久,给黎华打了电话。
他还在睡觉,我说:“我要见你。”
他说:“别闹,睡醒再说。”
我冲他嚷嚷:“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你!”
蓝恬的事情,受打击的不止她一个,还有我,还有包括真心站在她的角度想过的同学,我们这些同样怀揣着演艺梦想的同学。连黎华在一个小艺术团里,都能碰到搞笑的潜规则,何况我们这些摩拳擦掌,打算在演艺圈大干一场的平庸女生。
我像泄气的皮球,软趴趴地急需一个依靠。我要见他,我恨不得像一个火箭一样,秒速发射到他眼前。
那天黎华在赶往机场去接我之前,洗了一个半小时澡,皮都快搓掉了。
见到
他的时候,已经是W市的天黑,K市的黄昏。
我穿着夏天的衣服,往外面走的时候,看着人家都穿着保暖的秋装,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但想到马上能见到黎华,身体外部的感官,已经没心思去理了。
他站在那里,守着我可能出来的方向,看到我的时候,眼睛放射光芒,可我用了好长时间才在人群中找到他。
一个多月的分离,他瘦了好多好多,本来就长得高,以前看着很和谐,现在瘦了,猛一看就像一根长胳膊长腿的大人参。轮廓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清晰了,风吹日晒之后,皮肤黑了,干燥了,眼窝也深了,嘴唇的颜色也变重了。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所以这些改变,在短暂的时间内,被放大很多。我越走越近,越来越确定那就是他,目光相对的时候,我甚至有停下脚步的欲望。
纵然青春美貌不敌从前,也依然是人群中惹人侧目的一颗星,起码在我眼中是这样的。
他就站在那里,等着我靠近,不管我走得有多慢。
我看到他嘴角牵起的笑容,虽不热烈,但温厚无比,带着相见的激动和无措,带着丝丝羞涩。
会羞的,如果有一天,我忽然变得没以前好看了,要见他,我也会羞的。
飞机上的时候,我预想相遇的画面,我想我会飞奔上去抱住他,或者亲他的嘴巴,然后因为想念,缩进他怀里狠狠地哭一通。
诚然,现在我也哭了,可没办法像预想中那样哭得轰轰烈烈。
“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跟个民工似的……”
我哭了,他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伸了伸手,想要抱我,但动作不算很坚决。算了,还是我抱他吧。
于是我扑进他怀里。
为什么说“我爱你”不如“在一起”,为什么说长情不及久伴,因为一副实实在在的躯体比虚无缥缈的想念,真实和厚重太多太多。
那些日思夜想,好像一股强大的气流,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喷射的小孔,强烈而绚烂地爆发着。他用手臂捆住我的腰背,我也用力抱得更紧,恨不得他像饺子一样,把我当馅儿包进皮里。
可是抱着他的感觉,和以前相比还是有差别的,他的腰比以前细了,胸膛似乎也没当初那么饱满。
我很想吻他,可我都不敢抬头看他,怕看到那张改变后的脸,心疼。
体贴地为我准备了一件外套,是以前上学时他经常穿的那件,到了这边大约也再没有穿的机会,香水的余味和压箱底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百转千回地提醒着我,他从一个王子到如今,经历了怎样的辛苦。
今天他来,开的还是一辆特别不起眼的面包车,他要带我去酒店安顿,我不干,我说我就要去他平常住的地方。
他说:“那里很远。”
我摇头,远不怕,再远这一路也都是我们两个一起走,他在我身边就好。
他又说:“都是男人,你去不方便。”
我说:“要不你就是在那边藏了个小情人,要不你就带我去!”
他无奈:“我都这样了谁还跟我啊。”
这话里,我生生品出一丝悲凉。
“我跟!”
他笑,摸了摸我的手,掌心粗糙,然后开车往他生活的地方去。确实是很远,路上天黑了,两旁几乎没有建筑物,前灯照亮前方短暂的区域。
我转过头看着他,开始适应他现在的新模样。
“你看什么?”他笑着问。
“丑。”
“你不打击我能死吗?”
“等你变得又矮又丑又矬,我就彻底放心啦。”
“那你不就跟别人跑了呀?”
“嘻嘻……”
我忽然觉得挺浪漫的,荒郊野外,一辆车,两个人,畅通无阻地前行,这时候要是再来首西北风民歌,很有电影的画面感。
平川之后,断断续续颠了五分钟,终于到了黎华生活的地方,也算是他工作的地方。居住区,稀稀落落几排民房,倒不算破旧,应该是临时搭建的那种。远处有砖石搭的大烟囱,具体叫啥我也不清楚,透着夜色,能看见些机械的影子,有灯塔。
没怎么参观,也没什么好参观的,他搂着我的腰往自己睡觉的小房子里走。碰到个出来解手的中年男人,那人看我们一眼,亲切地打招呼:“小黎,女朋友啊?”
黎华微笑着点头。
那人说:“真漂亮,跟电影明星似的。”
我就往黎华身上偏了偏头,黎华知道我这人经不住夸,在我腰上捏了一把。
推门进房,他顺手拉开房门旁边的灯线,我看着这个简陋的居室,床,桌子,椅子,脸盆架子,塑料的收纳箱。
收拾得很干净,每样东西都规规整整地摆在该摆放的地方,被子看上去很厚。我又有点想哭,这破地方,我都住不了,何况黎华一个含着金勺儿出生的少爷!我抿了抿嘴巴,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走到他的床边坐下,摸了摸每天和他贴在一起的床单,看着他说:“我困了。”
我无法对看到的一切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理解黎华为什么暂时不希望我来看他,他选择了他的生活轨迹,吃苦也罢受累也好,他无法像个女人一样天天抱怨。
看到这些,我觉得在每个他熟睡的清晨,我用电话把他吵醒,噼里啪啦地抱怨事业的不顺,是件特别苍白的事情。
我坐在床边看他为我忙里忙外,脸盆里倒上热水,把毛巾丢进去的时候,被烫到手的样子。他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把毛巾捞出来,简单冲洗,拧干了水,过来给我擦脸。
就像小时候被妈妈照顾一样,我乖乖坐在床边,仰起脸来让他给我擦。他擦得很耐心,力道不轻不重。
黎华出去换热水,我从床边走下来,在房间里随便转转,翻了翻他的东西。
抽屉里有吃过几粒的药,说明他生过病,他没告诉我。有几本我完全看不懂的书,是和他工作有关系的,还有个PSP。
看到PSP的时候,我才笑了笑,还好,他的生活还没那么无聊,起码有PSP可以玩儿,偶尔放松下也好。我甚至会想,拿他陪我打电话的时间,让他去玩PSP都行,这是桩大事儿。
不久黎华捧了两个不锈钢的饭盒回来,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嘴角咧开的笑容一如过去那么阳光。我闻到饭菜的味道,没出息地冲他傻乐:“嘻嘻……”
这会儿食堂已经下班了,黎华跑去请师傅开的小灶,师傅动作也快,就花了十来分钟。
我打开餐盒,在黎华给我搬的椅子上坐下,说:“哇,这是大盘鸡啊?”
黎华用热水烫好筷子递给我,随口回答:“师傅是汉族人。”
这边基本没有新疆人,都是些背井离乡的大老爷们,有的年轻,有的稍微年长些,为了挣钱,为了养家。
黎华就坐在旁边看着我吃,无聊了就玩儿会儿PSP,不时低头瞟我一眼,类似小夫妻的革命情怀。
觉得很幸福,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幸福。
之后便是休息,抱着他睡觉很暖和,我睡得很香。但我不知道,黎华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他不舍得睡,他想多看看我。
是我先喜欢他的,可他却先爱上了我,我丛优何德何能?
第二天他没去工作,一直陪着我睡,他默默地看了一夜,自己也确实困了。然后我醒了,默默地看着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儿,很慢很慢那种。
枕头边的手机响了。都说手机放在枕头边不好,但这习惯我改不了,有过异地恋经验的人应该都清楚,那是种时时刻刻准备爬起来接对方电话的心情,一种等待的心情。
这来电是剧组打电话提醒我,我的假期要到时间了,明天早上记得赶回去开工。
我这边说着好好好,挂断电话,黎华转身把我搂住,没有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剧组催你了?”
我没说话,只能把他抱紧。
很短的时间,我们这次见面,竟然都没能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前半段在享受初见的惊喜,抒发想念,后半段就开始面对即将离别的恐慌和伤感。
我起床,他赖在床上,我给他穿衣服,学着他的样子给他擦脸,然后他拉着我,又放进怀里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他就是不想起来,再眯会儿。
在分开之前,我们一直在反复进行这种长时间的拥抱,什么话也不说,就静静地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送我去机场的路上,还是都若无其事地在聊天。有时候我在想,你留我一句啊,你倒是说一句留我的话呀。他要是说了,我可能会考虑的。
关于蓝恬的事情,只是简单提了两句,我们都没有发表看法。黎华不喜欢絮叨,劝过我很多遍以后,我不听,他也就不提了。其实我不是不听,而是自己微薄的力量,不可能改变什么,我只想做好自己,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机场,送别,亲吻,拜拜。下飞机以后,打电话问他在干吗,他懒懒地回应:“在忙啊。”
“忙着想我吗?”
“嗯。”
“那你有没有很舍不得我?”
他说:“对啊,你没发现在机场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你?”
那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却好像很不专心地在研究别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也就我说话的时候,才勉强扫我一眼。
已经是深夜,我心有余悸地搭车去剧组,想起蓝恬的遭遇。我朝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倒也不像是个坏人。很多时候,我们即便知道前面的路可能有怎样的危险,也必须咬牙上。因为要向前看,向前走,不可以停下,停下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剧组的生活,那些钩心斗角的事情,也能用还算平常的心态去对待。也在剧组里有说得上话的朋友,收工以后跟他们去吃个夜宵,看着别人有亲戚朋友来探班,有粉丝给过生日,也挺羡慕的。
我把羡慕别人有人探班的事情告诉李拜天,李拜天正好要到这边拍一条广告,觉得我可怜,就好心带了束花过来探班。
今天因为知道李拜天要来,我跟导演那边打过招呼,把我的戏份提前一点。导演和李拜天认识,这点儿薄面还是要给的。
其实他们会认为我是李拜天的女人,我也知道。但这无须解释,也解释不清。在这个大染缸里,已经没有谁能彻底去相信谁的清白,再说即便证实了清白,也不一定能获得所谓的另眼相看。
我跟李拜天去吃饭,对李拜天有十分亲切的情绪,他乡遇故知的情怀。
他对我的称呼,时常是一声带着京腔的“妹妹”。
李拜天问我在剧组的感觉,我稍稍犹豫一下,说:“挺好的。”
李拜天什么人啊,我那点小掩饰骗不过他,新人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心里都有数。他拿出自己人的姿态来,允许我跟他好好聊聊。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把从进组以来受过的委屈,看过的破事儿,各种自我感觉无语的东西都跟他讲了一遍。李拜天举着筷子不停地吃,不时评论两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确实很过分”“你怕他干吗”“多大点事儿”。
李拜天说:“妹妹,你想好了吗,以后就走演戏这条路了?”
“不然呢?现在也得有别的路给我挑啊。”
他想了想,说:“演戏也行,你这一年接两部,新人里算不错的了。这么下去,该签公司了。”
我一直知道李拜天门道多,以为他这次又帮我安排好了门道,有些激动地问:“哥,你又有熟人?”
“有!”李拜天牛气地冲我瞪了下眼睛,“不过我说不上话。”
按照李拜天的意思,这部戏播出,我在观众面前,稍微混个脸熟还行,但不大可能会被记住名字。观众的记性是很差的,每年电视上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新面孔。
大家都知道自由好,可都纷纷想签约,无非是因为一句大树底下好乘凉。
李拜天帮我往影视经纪公司引荐,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儿,但这道后门很挤,想挤进去,身上总得有两把刷子才行。
他给我指了条路——炒作。
“怎么炒?”
“炒绯闻啊怎么炒,你们这样的小演员,除了借着上面的名气上位,还能炒什么有人关心。”
这个制作团队,几年下来已经大大小小弄了不少古装剧,但大多为了节省成本,粗制滥造,一直还没弄出一部真正为团队打开市场的作品。这次是下了决心的,拉到足够的投资,花大价钱请来几个像样的一二线演员,整个后期团队都有更新。已经做了这么多,到电视剧宣传期,搞点炒作啊噱头啊,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如今的炒作,不是炒绯闻恋情,就是炒经济纠纷,积极向上的东西满足不了大众的好奇心。炒作也肯定是先拿男主角开刀,他的恋情多半要炒。
“那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李拜天说:“你就找点儿正当理由,请O吃顿饭,找人偷拍两张照片,这个你不用操心,现在专门干这个的人很多,回头我给你几个电话,你自己联系。”
“然后呢?”
“然后投给媒体爆料啊,不过这种小料,媒体见多了,也都是挑着爆。等这边真正的炒作开始了,媒体瞎起哄,顺便就把你的消息抖搂出来了。制作单位这边,我能帮你打好招呼。”
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头,又问:“那O那边呢?什么也不说?照你这么说,等料爆出来的时候,谁不知道是我在捣鬼。”
李拜天了然一笑:“嗨,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以为这种事儿他们真的在乎啊。以后随便澄清一下就过去了,你不就图混个脸熟。这种事儿他们又不是没干过,谁不知道谁。”
李拜天也就是给我这么一个建议,具体想怎么干,决定权在我自己手里。那天吃完饭他把我送回去就走了,开了辆特拉风的保时捷。
李拜天的出现,解释了我凭空出现在这个剧组的原因,原来我也是有点后台的。我是从别人那� �才知道,李拜天是国内某知名商业集团的少东家,包括那些年和他好过的女明星。
我在剧组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关于我的戏份马上就要结束。这之前,我一直在考虑李拜天的建议,也确实早做打算,在拍戏的时候,抽空跟演员O套套近乎,好在决定请他吃饭的时候,显得不太突兀。
但到底要不要做这件事,我觉得还需要一个人的意见——黎华。
黎华那边这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没什么特别好的取暖措施,就是在房间里点炉子。黎华又不是很会点炉子,经常回了房间以后,就开了电热毯往床上一躺,身体暖和了,就很容易睡着。
所以我们的通话变得越来越少。
晚上一点,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吵醒了他,其实我发现,因为长时间的不联系,习惯了这种不联系,我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想他了。我开始有些不安。
而这次他给我的答案,却让我内心安稳许多。
他说:“优优,我不想哪天上网的时候,看到你和其他男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他说,“你是我的。”
我听了黎华的话,把关于炒作的想法彻底抛诸脑后。他说得对,哪有人愿意看自己的男/女朋友和其他人公开搞暧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黎华还告诉我,他这几天就要离开新疆了,转战去贵州,这次可能待的时间要长一点儿。
不过黎华还是百忙之中给了我一个惊喜,在转战去贵州的时候,他先来了趟浙江。
他自己坐车到达拍摄基地,今天也是我在这个剧组拍摄的最后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因为周围有很多人,而且我身上带着妆,不好直接扑上去跟他抱抱,就拉着他的手,笑得很甜很甜。
黎华眯眼看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小脸儿,说:“这妆怎么化得这么惨?”
我说:“我一会儿就‘死’了。”
今天我出演的这个奸妃,就该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了,而且还是被一直利用自己的好姐姐害死的,这个好姐姐会亲自杀人灭口,奸妃死在冷宫。
我拉着黎华的手,把他带到我要“死”的拍摄场地,安排好位置,让他在那边等我。我穿的是一身素白的古装,据说我古装扮相非常好看,有种温婉的味道,但是现代装扮,在一众美女里,就不会有多么起眼。
我今天的“死”法,是被人掐着嘴巴灌“毒药”,那“毒药”其实就是红糖水。
而这个要灌我“毒药
”的,就是那个看我不顺眼,之前故意抽我巴掌的女演员。最近她都没怎么找我麻烦,今天我就要走人了,估计她会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再找我一次麻烦。
被灌药的时候,我需要演出被强迫不想死的感觉,这药灌了整整四次,这一条才过。
最后一遍的时候,我那种临死的痛苦劲儿,拿捏得非常好。其实不是我故意在拿捏,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要被这该死的红糖水给呛死过去了,忍着喉咙里的咳嗽,咬牙说完最后的台词,死。
导演那边一声过,我爬起来坐在地上闷头咳嗽,红糖水卡在里面黏黏的、冰冰的。我咳了半天才有人过来管我,在后面拍我的背。我低头对着地面,咳得口水都出来了,样子很狼狈。
卸妆完毕,我在人群中找到黎华,挽着他的手臂离开了这个地方。离开这个让人又气又累的拍摄基地,心里真敞亮。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背着我奔跑,高瘦的身躯,爆发着青春的能量,我们欢笑着度过每一秒,就像永远都不用告别。
只是因为那几碗红糖水,呛得我现在还没彻底缓过来,嗓子里不时痒痒的,睡觉时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咳嗽了几下。
黎华要起来给我倒水喝,我摆摆手说不用,他拍着我的背问:“拍戏的时候经常这样吗?”
我已经不想再跟他诉苦抱怨了,就说:“没有,有时候会辛苦点,有时候也挺闲的,再说那女的就是故意整我,上次扇我六个大嘴巴的就是她。”
“那你怎么不扇回去?”黎华随口问。
我略作无奈地回答:“那也得剧本给我机会才行啊。”
现实里,我去扇那演员报仇,纯粹是在找死啊。而现在,其实跟黎华说太多委屈已经没用了,在学校的时候,如果有人欺负我,大不了黎华带人帮我揍回来,到了社会上,许多事情就只能忍着了。
但我丛优本身就是个草根,我以草根的姿态活了二十多年,真让我一步登天了我也站不稳,所以这都没什么。可黎华不同,他是个少爷,少爷下基层,需要承受的精神压力更大,更让人心疼些。
那时候我们都是在心里默默心疼着彼此的,却又不愿说出来,怕这种心疼触痛到对方。
离开剧组,我回了学校,这次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被同学们热烈欢迎。但这种热情只是三分钟热度,当我重新做回艺校里的小小女学生,其实和大家没有任何区别。
蓝恬退学后,我们宿舍就只剩下五个人了,那四个已经在抓紧大学最后的时间,谈恋爱。
看着别人出双入对,我也会羡慕,也会在心里有些小小的抱怨。黎华那边在山区里,手机时常会收不到信号,因为这个问题,我们的联系方式从打电话变成发短信。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就什么时候回。
寒假之前,最让我头疼的事情是,虽然我没有听李拜天的话去炒作,但经纪公司该投资料还是要投。可是投了几家之后,一直没有人主动联系我。
几天后,李拜天又顺手帮了我一个忙,他掌管的公司旗下,有个还不错的品牌杂志,每期都是请些有点名气的艺人模特去拍封面,但是这期原本定的封面女星,因为档期的原因去不了了。
而内容排版基本都已确定,再换个别的女星去不大合适,所以不如直接找个跟整本杂志没关联的人去拍。
李拜天说:“要不你就来试试,还是在北京,这两天就必须拍。”
所谓成功,七分打拼三分运气,算命的说我西北方有贵人,这贵人没准儿就是李拜天。
答应了李拜天的邀请,出发前,我给黎华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情,因为信号不好,最后还是短信说明白了。黎华的意思是,觉得自己真的管不了我了,很惆怅。
我不想让黎华担心我,但我身处的圈子,我所选择的道路,又不得不让他担心。可我没办法妥协,甚至没想过妥协,我所能为他做的,也是为自己做的,就是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在感知到危险的时候,马上离开。
李拜天这次是亲自来接我的,临近过年,京城很堵。他带我去了一条小巷子,吃一家很有名的烤鸡翅。看着我面前堆成小山的鸡骨头,李拜天说:“你这么吃能行吗?”
“怎么不行了?”
他说:“以后签公司了,这些事情经纪人都要管的,你好日子到头喽。”
我微微感觉有点不幸福,为了不让日后不幸福的自己后悔,眼下只能抓紧时间使劲儿吃。
第二天李拜天接我去影棚拍照,拍照之前,他先给我看了些之前拍过的照片。这个杂志,主要是面向男性市场的,所以封面基本都是女人,而且拍摄风格有点儿露骨,有些尺度甚至很大。
我开始有点犹豫,但人已经到了这里,也定了是我,我因为这点小犹豫跳票,显然不地道。
李拜天过来问我的想法,我不好意思直说,只问:“摄影师男的女的?”
“男的。”他说。
“啊……”我表示更加别扭。
然后李拜天就笑了,说:“吓着了吧?今天我亲自给你拍。”
我就更吓着了。这照片,原则上不是不能拍,找个女摄影师,我咬牙也就上了;找个男摄影师,我安慰自己,这是职业需要,忍忍也就过去了;找个熟人给我拍,我做不到啊!
李拜天刚才就是吓唬吓唬我,虽然今天的照片确实是他亲自拍,但那是因为他们公司的首席摄影师老婆生孩子,请假了。不过这照片不用拍得尺度太大,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趁着年味儿弄点和谐喜庆的东西。
一件修身红衬衫,下身毛边牛仔短裤,即使在服装方面已经做了最保守的安排,但性感始终是不可缺少的元素。
李拜天拍了几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我看了许久,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淡定地指挥助理:“去给她胸里边塞几张纸。”
李拜天工作的时候,往往是很认真的。男人认真的时候,浑身都散发一种美的感觉,哪怕他李拜天真是个流氓,此时看起来也是个高端大气的流氓。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看着他认真的态度看呆了,这和他平常的样子反差太大。李拜天有点激动:“对对,就这个眼神儿,再来张。”
当你用一种被惊艳的目光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其实那个人也是能感受到你眼睛里放射出的电流的。李拜天需要的,就是这种电流的感觉。
我第一次用欣赏正常人的目光去欣赏李拜天,因为以前对他有巴结、有依赖、有感激,情绪太复杂,就不容易拿他当个男人看。
摒除杂念以后,完全进入拍摄状态,这种投入工作的感觉,是很爽的。
李拜天也拍得很爽,一直在按快门,他说摄影师在看到自己想拍的东西的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觉得每一个瞬间每一个镜头都十分有意义。
李拜天说,等照片都出来以后,会打包发给我,这组照片我以后自己肯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比如给经纪公司投资料的时候附带上。
即将过年的时候,我妈的老公把腿摔断了。
亲妈后来找的老公,比她小五岁,生了一个女儿,两个人过得也还算美满。
我妈最近照顾她老公太操劳,精神上的毛病就又犯了,总问我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她说:“当明星的太乱了,都要陪大老板睡觉,优优,你可别学她们。”
我让她放心,可她抽出空来就在我耳朵边上絮叨。这些话,说一次两次是关心、是提醒,说多了,除了烦就是烦。
那天我们俩坐着包饺子,亲妈不小心提起了我亲爸,说他就爱吃三鲜馅的饺子,一顿能吃好几盘。
那是我爸年轻时候的饭量,现在他老人家吃饭,除了喝酒下几口菜,基本都不吃主食的。
我想起来了,就随便问问,她当初是怎么跟我爸离婚的。
那时我爸是个小生意人,倒腾熟食烤鸭什么的,挣了点小钱。我妈有了我,没怎么关心我爸,我爸就在外面遭了女人的勾引。那个勾引我爸的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后妈。后妈以前也嫁过人,她的第一个老公犯事儿去坐牢了,后妈就跟那男人离婚了。
我一岁多的时候,我妈才知道这件事,起因是后妈因为上一任丈夫的原因,被警察局找上了门,后妈跟警察说自己是好人,说自己的老公就是我爸,公公是我爷爷。
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世,是当地的名人。
事情公开了,我妈想跟我爸闹,可是我奶奶一直看不上我妈,觉得我妈家穷,没文化,配不上我爸。我爸蹬了我妈,气死了我爷爷,后妈生了我弟弟。我妈作为一个被赶出丛家的女人,加上有我奶奶和后妈的嘴巴,在乡里乡间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背着那些名声过了许多年,连个正经工作都不好找。
那些年,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我每周只能到她住的地方跟她待一天。她没有能力抚养我,看到我被照顾得不好,摸着我大冬天冰凉的脚底,除了抱着我哭,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
我对婚姻家庭的不信任,大概也来自于家庭的影响。
这些年,我都没听我爸提过我亲妈,也可能是后妈手段太高了,能把我爸迷到忘记了我亲妈这个人的存在。自从我爸老了,身体不好了,后妈的事业蒸蒸日上,她对我爸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好了。
我曾经也怪过他们,但现在长大了,就不那么怨天尤人了,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背在自己身上的压力。
我爸不爱惜身体,随时可能再病倒,那个女人随时可能跟他离婚,我弟弟还小,管不了他,到时候我爸就成了我一个人的。
我妈这边同样,她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上小学,现在年纪大了,已经不可能再生第二个孩子,如果她这边有什么情况,她,包括我妹妹,该照顾的我都得照顾。
过年黎华人还在贵州,掰着手指头细算一下,我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原来四个月,也这么习惯着习惯着,就过来了。
我发现我没有过去那么想他了,这是个非常不好的情况。我很怕,怕我们就这样分离着,搁浅了,爱了、散了、忘了。
没几天就是情人节,在这之前,我作了简单的思想斗争,然后打包了足够多的行李。我要去找黎华,陪他过日子。
走之前,李拜天已经给我发了那组照片过来,我也就顺手发到了自己的博客上,以及随资料投了两家经纪公司。
这次黎华接到我的时候,体貌状况我还比较满意,比在新疆的时候胖了点儿,也白了点儿,这边空气潮湿,皮肤也就跟着好了点儿。
我飞奔到他怀里,也许因为太长时间的分离,稍微会有种陌生了的感觉。而他还是那样抱着我微笑,抱过很多回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抱够了,他松开我,自觉地拉行李箱,这次我搞了个很大的行李箱,他拉一下,问我:“什么东西这么沉?”
我说:“好东西。”
他没继续问,拉箱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活动了下肩膀,好像是有点儿不舒服。
其实我箱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衣服啊化妆品之类常用的,只是我足足带了几个月内我能穿上的衣服,多了点儿。我带我的衣服,跟他本人其实没什么关系,但这些衣服,是我的全部,它代表了我要陪在他身边的决心。
他这次工作是在贵州的山区里,山里的路不太好走,依然有点与世隔绝的意思。
不过山里是有人住的,村民,还有留守儿童、孤寡老人。这次他们居住的地方,就连着这一代的村庄,生活起来也方便。
黎华住的是个二层小楼,楼上的一间,比上次宽敞,推开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几家烟火,学校操场,生趣盎然。
我觉得黎华的床单有点发潮,打开行李箱把带来的四件套换上。
黎华说:“你还真打算在这儿过日子?”
“干吗,不欢迎?”
他窃窃地笑,一边陪我套被子,一边说:“到时候不习惯了再跑。”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我看他才是自己一个人待习惯了,巴不得我走人吧。
床单换好以后,那些紫色的小碎花,好歹给房间增添了女人居住的味道。我坐在铺得十分平整的床上,对接下来的小日子产生了许多美好的憧憬。
我设想的是,像许多家庭主妇一样,早上他出去工作,我睡够懒觉起床,做家务,给他准备午饭,他回来吃或者不回来吃,然后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我可以考虑学着打打毛衣喂个鸡什么的,一直等到他晚上回来陪我。
缠绵时,我发现他手臂后面肩膀的位置受了伤。他轻描淡写地说修机器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我很心疼,却又故意表现得生气,在他受伤的地方拍了一巴掌,惩罚他的不小心。
他带我在村子里闲逛。
挺老的小村庄,水电条件不是很好。而这边的村民很感谢黎华这帮人的到来,其实是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便利,比如冬天烤火烧个煤什么的,黎华会用很低的价钱卖给他们。
村子里有个小学校,学校附近有家医务室,还有几家小商店。
黎华很耐心地给我介绍这些地方,路边有拄着拐棍的老太太经过,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她跟黎华用方言说话,除了一句“小黎”,其他的我都听不懂。
似乎是在问关于我的事情,我操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婆婆,我是小黎的女朋友。”
老人家倒是不耳背,又笑着跟黎华说了点儿什么,走了。
黎华说:“她夸你漂亮,跟仙女似的。”
我满意地笑,我就喜欢我跟黎华走到哪儿时,都有人夸我漂亮,感觉自己特给他长脸。
黎华打击我:“老人家眼花。”
我们经过小学校,门口有个简单的警卫室,窗户透出的灯光昏黄而温暖,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有饭菜的香味儿飘出来。
黎华说:“那里面住的是学校的老师,两口子刚结婚,还不到三十岁,从J城来的。”
我说:“跟W市好近了,那不就是老乡?”
他点头。
我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来教教小朋友什么的?”
黎华特不屑地看我一眼,说:“你还是算了吧,在家给我老实待着。”
早上醒来,黎华亲自起来弄的早饭,看我还没睡够,就没把我叫起来吃。正好中午我也不用忙活,直接热热就吃了。
他们工作的地方,距离这边有些距离,而且不方便开车,中午不能回来,我也不怪他。
这天就是情人节,我来的时候专门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可他日子早过晕了,哪还记得什么情人节呀,带着吃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我嘟着嘴巴抱怨:“你好歹给我采几朵野花儿也行啊。”
黎华说这个天上哪儿找野花去,我想想也是,说:“反正家里养着这么大一朵花儿。”
又一天过去,我开始感觉到无聊。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没人陪我说话。我尽量多睡觉打发时间,可床板硬,睡多了浑身上下疼。
过了中午,看着太阳还不错,我觉得被子太潮,就把床品搬下来拿到外面去晒。
其实再晒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这边空气就是潮湿,被套、床单就像刚从洗衣机里甩干直接拿出来的一样。
这些事情我都没向黎华抱怨,我想他刚来的时候,肯定也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下午我出来收被子,看到楼下院子里站着个姑娘,手里拿着点什么,像是在等人。
刚开始也没管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完以后,她还是站在那儿。然后我到楼下压水井去弄水,姑娘看到我有些惊奇的模样,我也很大方,礼貌地问了句:“你找人吗?”
她说:“嗯,找上面住的黎华。”
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个姑娘应该和黎华差不多年纪,穿着朴素,但是眉眼很清秀,头上扎的马尾,几乎每一根头发都紧紧地绑起来,没有刘海。
我说:“他还没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她微微犹豫,大概在琢磨我是谁,我说:“我是他女朋友。”
姑娘的表情怔了一下,而后对我微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他这两天没去医务室换药,我就把消毒棉和白药送过来了。嗯,还有他之前说,一个工友起湿疹,药也在里面。”
接过东西,我打算上楼拿钱,她急忙摆手:“不用不用,等月底一起结就行,以前都是这么算的。我还得回去,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