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开小商店以后,陈飞扬他妈有点闲不下来,被朋友一忽悠,干起了跑保险的买卖,做得特别有激情。
这跑保险吧,有时候就像传销,你要推销给别人,首先得自己认可它,觉得这玩意儿很好。陈飞扬他妈就觉得特别好,反正家里有钱,要嚷嚷着给全家所有人都上一份保险。
自己老两口的都弄完了,开始张罗陈飞扬和陈姗姗。陈姗姗在外面野模做得晕头转向,不搭理她,她老人家就一门心思扑在陈飞扬身上。
但陈飞扬现在没钱。
除了被他妈骚扰以外,我们的日子还算过得简单。我在学校里,算是个闲差,除了得花心思研究这帮小破孩里有没有所谓的练舞奇才给挑出来以外,没有特别重大的任务,反正考试又不考跳舞。
最烦的是带一年级的小朋友,女生把跳舞当个好事儿,还听话练练,男生简直就拿舞蹈课当自由活动。
我不是什么厉害的老师,维护课堂秩序的办法就只有喊喊喊,让他们给我闭嘴不要乱跑乱动。
春暖花开了,孩子们也活蹦乱跳起来了,天天喊得那个累。我才开始渐渐明白,所谓为教育事业做贡献,真的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且薪资待遇不怎么样。
那天在课间的时候,跟陈飞扬打电话吐槽嗓子不舒服,过了半个小时,他骑摩托车给我送来一包胖大海。
他到的时候,我正在上课,也不能过去找他,就让他在传达室那边等我。我和音乐老师、美术老师、体育老师共同待在一个办公室,音乐老师(以下简称小音)比我还小两岁,也是个刚毕业的,平常我们俩关系就走得比较近。
我这边下课了,去传达室拿胖大海,看见音乐老师和陈飞扬坐在门口的长凳子上说话。陈飞扬这人对女人腼腆,跟不熟的不爱说话;跟熟的,比如谢婷婷那样的,就很刻薄。
有些女人很奇怪,一个男人越不爱跟你讲话,她就越觉得这个男人很神秘,或者羞羞的很可爱,再加上陈飞扬确实长得不赖。
拿了胖大海,陈飞扬在摩托车旁搂我一下,说过一个小时再来接我回家。我笑着目送他离开,转身和音乐老师一起回办公室。
小音问我:“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在一起几年了?”
我笑一下:“认识很多年了。”
小音又问:“他到底多大啊?”
都看得出来,陈飞扬比我小,倒不是我长得显老,但是一个人的经历丰富与否,那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
我说:“属兔的。”
“我也属兔的。”小音热情地说,接着又问:“几月生日?”
我实在不认为有把自己男朋友的生日告诉其他女人的必要性,于是说了句:“射手座。”
小音更激动:“我也是射手座。”
我开始觉得这个小音不对劲,但这感觉并不强烈,只是不爱跟她聊陈飞扬的事情。
放学后,陈飞扬带我回家,依然是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饭菜,今天我想喝鱼汤,陈飞扬说要给我炖鱼。
我们眼看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宰了,陈飞扬用大手掌挡我的眼睛,有时候他真矫情,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要保护我的姿态来,其实我根本不怕杀鱼好吗?
买鱼回家,刚进门,看见陈飞扬的妈妈和吴玉清坐在沙发上,我被陈飞扬牵着的手,隐隐有种想放开的冲动。但是被陈飞扬拉住了,似乎有意在他妈面前牵得更结实一点儿。
我对陈飞扬的妈妈笑:“阿姨好。”
陈飞扬的妈妈也对我们笑,然后陈飞扬把我拉进厨房做饭。我不善于和长辈接触,也不喜欢,所以进了厨房也故意不想出来。
推销保险,有时候很像传教,且先不说吴玉清需不需要,关键是她没钱买,但陈飞扬妈妈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一直在讲自己的信仰。
陈飞扬妈妈说:“小吴啊,你看你这么个单身女人,没依没靠的,又没个单位退休金,现在身体还行,那以后老了怎么办?小嫦是孝顺,但孩子长大了得有自己的事情,我们老了,还是得自己为自己打算,我就不指望我们家扬扬。”
吴玉清没说话。
陈飞扬妈妈又说:“你看买个保险,现在把钱攒起来,五十五岁以后每个月拿分红,拿到八十八岁。在这之前,有点灾啊病啊的,还能拿医疗补助。我给你算下。”接着就是按圆珠笔的声音,陈飞扬的妈妈开始在纸上跟吴玉清算账,“一年交六千,十年就是六万,分红是……”
我捅了陈飞扬一下:“你出去跟你妈聊点别的。”
陈飞扬这傻货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你让她念叨吧,反正也卖不出去几份,真那么好给你阿姨上一个就是了。”
陈飞扬的妈妈算完账:“咱们老的以后也不能光指望孩子啊,等老了不能挣钱,还一身病,说不好听的,现在的孩子是孝顺,那等以后也不好说。自己也得多个准备,再说那啥点儿,孩子也不是保障,万一突然出点啥事儿,你们家还就只有小嫦这一个,情况又特殊……”
陈飞扬他妈确实不是心眼坏,就是想卖保险,说这话把吴玉清给伤着了。
我和陈飞扬做饭出来,让他妈留下吃,他妈没打算吃,又要给陈飞扬弄保险,陈飞扬一看保单那么麻烦,头都要炸了,不耐烦地说:“没钱!”
陈飞扬妈那个激动:“没钱我给你拿啊,今年没钱我给你垫上,不就几千块钱吗!”
她说保险是一份爱的传承,她给我们举那些例子,什么假如活到四十岁,男人忽然死了,剩下女人和孩子过得多惨多惨,顺道看了我一眼。是,当年我爸妈要是有一保险,我是能活得滋润很多。
陈飞扬让他妈说得忍不下去了,饭都没法好好吃了,拿过保单来:“填填填,给你填。”
其实他妈开这一单,是有大额提成可以拿的,而且有业绩,在公司那边有面子,能不积极吗!
“受益人写谁啊?”陈飞扬问。
他妈想都没想:“我或者你爸。”
陈飞扬看了一眼:“我死的时候你早没了吧。”
陈飞扬妈一瞪眼,用资料在陈飞扬脑袋上拍了一下,陈飞扬挡开,拿着笔想了想,写了个“燕”字。陈飞扬妈咂了下嘴,估计是有些别的考虑。
陈飞扬:“这不是写着呢,建议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说着,看我一眼,眉开眼笑,“配偶。”
他低头写下我的名字。
我对陈飞扬的妈勉强笑一眼,他妈还是有些顾虑,收了保单匆匆走人。然后我们该吃饭吃饭,就当没这破事儿。
洗碗的时候,我心里一软,在后面抱了抱他,我说:“我觉得我以前小看你了。”
“怎么了?”
“你一点儿都不小,特爷们儿,我特崇拜。”
陈飞扬骄傲地笑。
不过这天晚上,我和陈飞扬闹了点小小的别扭,因为我发现小音在给陈飞扬发短信。刚开始是聊些音乐上的东西,因为陈飞扬喜欢唱歌,再后来就有点胡天胡地了。
有的时候,他对你好,你觉得是当然,有人来抢的时候,你忽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东西特别是个宝。
陈飞扬说:“我就等你的时候,无聊才回了几条,真没有其他的。”
我知道没有,他不是那么个人,可我还是不爽:“沙发睡去,反省!”
“凭什么呀!”陈飞扬就不解了,他一激动,说话的声音就很大,被吴玉清听见了。
吴玉清以为我在和陈飞扬吵架,自作多情地把这事儿联系到了自己身上,自尊心太强,不想给我添麻烦,不想遭受其他人的白眼,跑了。
白天的时候,我在等最后一节课结束下班,陈飞扬他妈到学校里来找我,为的是那个保单的事情。
陈飞扬他妈想找我好好谈谈,在家里不方便,因为陈飞扬盯着,总是在阻止我们俩谈话,可能是怕他妈说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俩关系的东西。
“可能是阿姨心眼小,为了这个受益人的事情,两天没睡好。”
我一听,明白了:“我回去跟飞扬说,让他还是写你们俩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妈又说:“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毕竟你们俩现在还不是法律上认可的那种关系,如果是,那什么都好说了。小嫦你看,你现在工作也好,人也踏实,我没什么不放心你的。你阿姨也年轻,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找。”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你们俩的事儿刚开始他爸不同意,我说不上什么话。你看扬扬现在家也不回,他爸也没办法了。扬扬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们才同意他去体校,前些年的时候,家里是挺为他骄傲的。他退下来以后,那段时间很不好,不吃不喝脸都熬白了,喝酒喝得住院,那时候我们就觉得,对扬扬什么也不图,他能好好的就好。反正这两年有他师父带着,我们也就不怎么管他。”
我点点头。
阿姨接着说:“这孩子脾气太大,遇到事情钻牛角尖。你们俩的事情,我们家是不着急,扬扬还小,就是想问问你,如果行的话,就先定下来。你要是还觉得有哪里定不了的……”顿一下,她说,“要黄就早点儿黄。”
我点头笑一下:“阿姨,您这话说得可够直的。”
不是想讽刺她,而且她说得有道理。他们当爸妈的,心疼的是自己儿子,儿子舍得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他们不舍得,他们怕我把陈飞扬给伤了。
陈飞扬他妈苦笑一下,说:“扬扬买房子,写的还是你们俩的名字。”
我愣,这事儿我不知道啊,陈飞扬忘了跟我邀功了。但是他妈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人家家里要个定心丸,成就成,不成赶紧走人,别吊着他们。
我也不是要吊着陈飞扬,那年轻人谈恋爱不就这样吗,陈飞扬岁数又不大,没必要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我说我明白了,然后他妈开始跟我话家常,话到一半,陈飞扬给我打电话,说吴玉清不见了。
我赶回家找吴玉清,她带走了很多东西。有那么个瞬间我真的在想,她这么跑就跑了吧,我不管她了,但是陈飞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让我觉得自己这么想真不是个东西。
我们俩开始出去找,我给吴玉清的姐妹儿们打电话,打听她的下落,第一天没找着,晚上我去吴玉清姐妹儿家拜访,陈飞扬在过来接我的路上,黑黢黢的没看清,骑车掉沟里了。
那时候我觉得是陈飞扬着急倒霉,后来我发现,这货就是冒失,做事儿总要掉链子。
然后我又去医院找陈飞扬,出租车上给他打电话,他咧着嘴说:“没事儿,躺一天就好,哪也没伤着。”
他那边很吵,有哥们儿在那边喊:“来了来了,挂了挂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到医院的时候,陈飞扬的一班哥们儿呈默哀状并排列在门口,我睁大眼睛看一眼:“你们干吗,死人了?”
“你自己进去看吧。”
我于是进去看了,先是看见病床上铺着一件衣服,衣服上蹭了很多血,下面是被子,被子下面是陈飞扬。
一只手缠着很厚的纱布,另一只手挂着吊针,脑袋上套了张网,网下面有两块纱布。
陈飞扬这个造型可真丑,脸上眼角下面,明显擦破了一块皮。我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坐在床边看着他。
陈飞扬警惕地看着我,咧嘴笑了一下。
在他包纱布的手上拍一下:“死了吗你?”陈飞扬干瞪眼,门后几个狗腿子在对陈飞扬使眼色:“说啊说啊。”陈飞扬在跟他们挤眼睛,我扭头看一眼,觉得有猫腻。
我其实不大喜欢陈飞扬的朋友,因为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我会嫌幼稚。
顺手拿了那件都是血的衣服,我皱眉念叨:“你这是掉沟里了吗,跟人打架了吧?”拿到鼻子前面闻闻,“什么味儿啊,鸡血似的。”
陈飞扬抖了抖嘴角,把朋友出卖了:“那帮狗腿弄的鸡血。”我一下把衣服扔了,陈飞扬接着说,“他们让我装死吓你,然后跟你求婚……”
我看着他,陈飞扬一脸无辜和无奈:“但是我装不来,我觉得你肯定会发现的,然后说我幼稚。”
“嘁。”我嗤笑出声,带着笑意扭头瞪了门口那帮狗腿一眼,陈飞扬谨慎地看着我,皱眉解释:“那条路真的太黑了,我摩托车灯正好颠掉了,然后……反正就是没看见。”
我还是带着丝笑,我知道陈飞扬死不了,他命硬着呢。
他伸手想摸我的脸,一手缠纱布,一手打点滴,哪边都不方便。算了算了,还是我抱你吧。
隔着被子我趴在他身上,我已经习惯他的体格、他的怀抱。
“你傻不傻。”
当你心怀美好的时候,每段经历一定都曾经让自己感觉幸福过。我喜欢这样坦诚的陈飞扬,喜欢他对我的那点小小的胆怯,陈飞扬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讨厌他。
我从来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尽管我们已经在一起,在他那边,仍是一种我随时可能离开他的感觉。
可是一个人爱一个人的程度只有那么多,如果满分是一百分,我可以用九十九分的力气去爱王昭阳,但到了陈飞扬这里,也许就只有六十分。
剩下的四十分,怎么努力掏都掏不出来。但这不
代表我不打算爱他,不想尊重他给我的爱。
很快我就找到了吴玉清,她没走多远,就是在一老姐妹儿那待了两天,琢磨接着搞足疗店那条活路。
如果吴玉清没有发过病,其实她要出来自力更生,我也不会阻止,但现在确实是怕她出事儿。把吴玉清劝回家以后,陈飞扬别别扭扭地躺在床上,别的地方倒也没事儿,脸上那块儿已经结疤了,就是有只手还得包着,反正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帮他脱了衣服,我躺下翻手里的教材,忽然想起点什么,问陈飞扬:“其实我有点不大明白,说直接点,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想和她住一起,我觉得你应该更不想啊,这事儿你怎么就比我还积极呢?”
陈飞扬用完好的手臂枕着脑袋,说:“其实我无所谓,我就想,她走了你肯定着急,她要是在外面出点什么事,你更着急,着急了你就不高兴,我不想看见你不高兴。”
我无奈地看着他笑,陈飞扬这人大多时候脑子都很直,脑子直的人有个优点,因为顾虑很少,而非常容易看清自己内心的想法,跟这种人相处起来不费劲、轻松,不像跟王昭阳那样,偶尔得猜猜他的想法,还不见得猜得中。
接着翻教材,我并不是师范专业毕业,能跳舞,但对于怎么教孩子,还是经验不足,需要多看些书补充补充。
陈飞扬特别喜欢看我看书的样子,他会觉得很骄傲,因为他自己是个文盲,能找到一个显得有文化的女人,就很满足。
但很烦人的一点是,我看书的时候,他总打断我跟我说话。
“讲的什么呀?”他问。
我觉得我跟他说不清楚:“乱七八糟的,对了,你妈前两天找我了。”
陈飞扬激动了,噌一下坐起来,面色异常紧张。他可能觉得他妈说什么话让我不高兴了:“找你干吗?”
“哎哟,你激动什么?”我摆出特别无所谓的样子,“她就说,要黄早点儿黄,别伤着你。”
陈飞扬傻,露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大约在品味“黄”的意思,爬起来要给他妈打电话。
我拦住:“你傻不傻?”
陈飞扬看我,我说:“对了,飞扬,这房子你写我名字了?”
“嗯。”他自然的眼神。
我说:“那我现在要是跟你黄了,房子你跟我对半分不?”
陈飞扬的脸色变了变,有点担心的样子,我撇撇嘴:“你妈现在就担心这事儿呢。”
陈飞扬皱了皱眉:“你烦啊?”
我怎么好意思说嫌他妈烦,再说人家的想法我是非常理解的。合上书,我说:“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打一欠条,你拿给你妈看看,让她好放心。”
陈飞扬认真想了点什么:“不用,我能搞定她。”
我没追问陈飞扬打算怎么搞定他妈,以为无非是儿子对老妈的那一套,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去搞了张假结婚证,说都没跟我说,就放到了他妈面前。
四月的阳光很好,春风和煦,这时候学生都去午睡了,学校里很安静。操场上有一个男老师,手里端着的银色饭盒在阳光下反光,距离很远,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恍然间觉得那背影十分熟悉,心里腾起隐隐的伤感。
陈飞扬他妈忽然十分激动地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孩子,领证了咋还偷偷摸摸的呢,还怕我们不同意啊,下班赶紧回来,叫上你阿姨,也没一起好好吃顿饭,真是。”
我转头给陈飞扬打电话,才知道假证的事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他,陈飞扬努力地哄,让我少安毋躁,先把他妈安抚下来,然后我们从长计议。
反正我总觉得,欺骗老人家的感情不大好。
硬着头皮去吃了顿饭,他妈已经着急地想要张罗办酒,被陈飞扬用没钱以及我工作没时间暂时压下来。但老人家还是在乎个形式,非要弄点喜糖在亲戚朋友那边先发一发。
周一下午学校老师有个集体会议,我没参加,陈飞扬带着他妈称的喜糖来办公室接我下班。本来我们也没真结婚,没打算真发喜糖,办公室女老师看见有糖就自己要了两包,我们也不好意思不给。
准备走的时候,我问:“今天会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吧,儿童节直接排舞呗?”小音吃着糖:“没事儿,有的我都帮你记着呢。”
笑一眼,我跟陈飞扬打算走,门口传来一阵耸动,似乎忽然杀出来个什么人。
办公室里的几个集体朝门口看过去,嗯,一个男人,一个跑了一路,气都喘不匀的男人,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我。
我从来没想过,再见面竟然是这样一个场景,那个瞬间觉得自己看错了什么。
那是王昭阳的眼睛、鼻子、嘴巴、眉毛,哪里都没有变,简直是克隆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没有狂跳,仿佛忽然静止了,和一年多以前推开那道门,看到覆水难收的心情差不多。
王昭阳把撑在门框上的手拿开,额头有小小的汗。他似乎没想什么,大大方方地就要朝我走过来,此时陈飞扬站在我旁边,手里拎着喜糖,并没有牵我的手。
完了完了,他走过来了,他真走过来了,我怎么办?
我完全是傻眼了,目光紧盯着这个走向我的男人,看看他逐渐放松的表情。他找到我了,大概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应该也没打算在任何人面前隐瞒我们认识的事实。
我觉得场面很诡异,但这种诡异只存在于我和王昭阳之间,在别人眼里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进来了个人而已。
在他距离我还有五步的时候,我忽然转身,顺手抓了桌子上的一支圆珠笔,装模作样地在桌子上点啊点。
他会跟我说什么,接下来会怎么个场景,我得平静、平静再平静。
体育老师先打的招呼:“王主任,有事儿啊?”
这声招呼,打断了王昭阳走向我的步伐,至于他怎么招呼的体育老师,我就不清楚了。吃货小音在念叨:“这巧克力豆真的好吃,你再匀两包给我嘛。”
陈飞扬在我旁边摆弄装喜糖的大塑料袋子,沙沙响,然后给小音挑巧克力豆,一边往小音办公桌上扔,一边说:“吃吃吃,吃成个大胖子。”
我依然在桌子上扎着笔,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弹起来,就趴在美术老师的桌子上。美术老师冲我使个眼色,看后面王昭阳一眼,说:“那是初中部的王主任,你下午没去开会。”
我这内心翻江倒海苦水横流。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确定我把王昭阳忘记了,就比如现在,他忽然出现,带给我的并不是汹涌而来的伤感,而是一种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人生里的怨念。
美术老师可能觉得我忙晕了,说:“打招呼啊。”
我愣了愣,放下手中一直被摧残的笔,转身,没有抬头,但能看到他的脚面和裤管,王昭阳已经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往前走了一步。
我抬起头,用目光定住他继续向前的脚步,我不清楚自己是在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只是看到他的眼睛,错愕的、迷惑的、质问的、思念的,各种情绪揉在一起,抖动啊抖动。
内心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我走上前两步,抽筋的脑袋想到的唯一的解围方法,是从陈飞扬那里拿了两包喜糖,递到王昭阳眼前。
“我,要结婚了……”
我低着头,他也低着头,所以我看不到他看着这些喜糖的眼神,只是他没有伸手来接。好在这是个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时间,大家也不太关注我们,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不对劲儿,陈飞扬和小音还在纠结巧克力豆的事儿呢。
外面下课的小学生在吵吵闹闹。
我能看见王昭阳垂着的手指抖了抖,他应该在考虑要不要接。我不想在这个小细节上磨叽,把喜糖又往前推了推,他再不接,我就直接拿他的手往里放了。
于是王昭阳也抬手了,他这手一抬,我拿着喜糖的手就松开了,但是他没有真的接,两包喜糖啪啪地掉在地上。
他这样一弄更尴尬了,不知道在场的人有没有注意我们的小动作,我在考虑要不要蹲下去捡,刚弯了点腰,王昭阳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为了不踩到这两包喜糖,还差点儿摔一跤。
“哎,老婆,你干吗去?”陈飞扬看见我被拖着往外走,傻乎乎地问。我张张嘴巴,没回答上来,冲他摆摆手意思是没事儿。
陈飞扬追没追,我不知道,现在学生正在走廊里挤,王昭阳拉着我挤出人群,把我拽出教学楼,看他还没有要停下的打算,我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有什么话你放开我再说!”
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话对我说,也许在人多的地方不方便,但我觉得在这里足够了。王昭阳还是不理我,走得更快一些,再走几步,有一排一层的房子,一边是音乐教室,一边是体育器材室。
王昭阳推开体育器材室的门,一把给我甩进去,关门,抿着嘴巴瞪我。
体育器材室里堆得很乱,跳绳啊鞍马啊铁架啊垫子啊,摆得到处都是,光线很差。
我垂了下眼睛:“你把我拉这儿来干什么?”
王昭阳还是瞪我,低沉的嗓音吐出几个字:“我找了你三个月。”
“哦。”我依然垂着眼睛,表示我已经知道了,我非常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我冷淡,不是对王昭阳残忍,而是必须对陈飞扬忠诚。
王昭阳皱眉,目光破碎:“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我轻笑一下:“真巧啊,你也在这里教书?”
王昭阳偏头看我,表示这不是他想听的。可是他想听的,不是我想说的,我不会对他说任何一句深情的发自肺腑的话,也没打算放任我们俩有任何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我已经办完手续了。”看我态度如此,他直接切入正题,似一句规劝,好像是在说:“你不要闹了,回到我身边吧。”
潜台词我都懂,可现在已经不是时候了。当然,在最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震惊了,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眼神里必然还是流露出了什么内容的。
他离婚了,上次见他不还是和方可如在一起吗……
勉强挤出个笑来,我说:“恭喜。”
他还紧紧抿着嘴巴微微皱眉瞪我,瞪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我说:“让我出去吧。”
他愤怒地扯了下我的肩膀:“听不懂吗,我离婚了!”
我也怒,把他扯我肩膀的手推开,瞪着他说:“你离你的婚关我什么事啊,王昭阳,有件事情你必须得弄清楚,我从来都没想要搅和你和方可如的事情,你们离不离婚我不希望跟我有一点点关系。”我收回眼神,“你也看见了,他,我们很好。”
王昭阳摇头:“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皱眉,发自内心地撒谎:“没有。”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在生王昭阳的气,我一直在给自己顺气,忘了就好,气什么呀,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所以即便是生气,也是我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生气。
“小嫦。”他叫我的名字,抬手想按我的肩头,我往后闪了下,差点儿被器材绊倒:“你别碰我。”
王昭阳茫然地看着我,有些无措,但仍是有耐心地说:“别闹了,我们重新开始。”看着我的眼睛,他说,“你知道我很爱你,如果你在生气,好,我道歉,原谅我一次。嗯?”
他说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他的人生还可以有这么多的巧合,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我接受了陈飞扬,并且觉得现在的状态就挺好的,如果没有这个巧合,如果王昭阳不再出现……我希望他不再出现。
此时此刻,我只是蒙了,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感情,爱或者不爱,忘或者没忘,只是出于逃避的本能,我在想陈飞扬怎么办,那个傻孩子,他怎么办?
于是我哭了,我说:“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我们……我们是要结婚的……”
那一瞬间王昭阳的表情变化是很丰富的,从难以置信到纠结痛苦再到满眼对我的质问乃至愤怒,好像我干了件特别对不起他的事,他恨我,恨不得撕碎我。
这种变化让我看在眼里很痛苦,想必他的内心要比我痛苦一万倍。他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找了你三个月,你告诉我你要和别人结婚,我找你,就是为了对你说一句恭喜吗?”
这话一下把我说哭了,于是我反驳:“我没要你找我,你也不该找我。”
“我就想找!”
他愤怒地低下头,一屁股坐在阴暗之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能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出现,他今天说的话都让我措手不及。但好像有股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自己,我千万不能心太软,不能心念一动,再做改变什么的决定。我不想改变,真是一点都不想改变,所以更乐意一条道走到黑。
沉默时,有学生在敲器材室的门,大概是体育生要来拿东西,我仍然慌乱,抹了把眼泪,开门低着头走出去。
我的心太乱,我需要想想,在没有王昭阳在眼前的时候,好好想想。
往前走不了几步,就是传达室,传达室门口有张长椅子,陈飞扬最喜欢坐在那里等我,有时候跟传达室大爷闲扯几句。
远远地,我看着那个等待我的少年,阳光清澈简直一尘不染。
陈飞扬拿着我的包坐在那边等我。
他站起来脸上有些着急的模样,我刚靠近就问:“干吗去了?刚刚那个男的是谁,他找你干吗,你怎么就跟他走了?我追出去人都不见了,你们去哪里了?”
我心里一软:“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这不回来了吗。”
陈飞扬无辜地看我一眼,没看出来我哭过,较真儿:“到底干吗去了?”
我又撒谎:“就是儿童节表演节目的事情,我不是没去开会吗,找我单说了两句。”
“那人你认识?”
我欺负陈飞扬单纯:“一个学校的,你说呢?哎呀,好了,走吧。”
我依然喜欢坐在摩托车后面感受这个城市,就算再熟悉的风景,也百看不厌。或者只是抱着前面的人,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闭着眼睛,仿佛一场惬意的休眠。
停下来的时候,就到家了。
之后一个星期,我请假没去学校,渐渐也就不再关心同样在那个学校里的王昭阳,这是我心头的一桩心事,我压着不能跟陈飞扬说。
我说了陈飞扬会去打王昭阳的,信不信?
陈飞扬家把亲戚聚起来喝了顿酒,忙活一天,世界终于清静了,我已经换上了平常居家的衣服,陈飞扬陪哥们儿喝完下午场回来,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
坐到沙发上,他抱着我:“老婆。”
他总是喜欢这样叫我,刚开始有些别扭,时间长了我也懒得跟他争论。
我用手背在他发烫的脸上靠了下:“喝多了没有?”
他急忙坐正表示清醒:“没有,今天坚决没有。”
我捏捏他的小脸儿,他伸出一只手把我搂进怀里,开始憧憬我们的未来。指着那边破裂的地板:“我要挣大钱,明年就把这地板全换了,然后在这里装个飘窗,给你吊一个特华丽的顶,窗帘要三层的,一层纱一层布再一层纱,这放五台电脑,咱弄一网吧,保皇咱在电脑上打,还要买个你喜欢的大圆床……”
适逢五月,我们旁边有个小城,每年都会搞月季花节。
于是我和陈飞扬,带着吴玉清和陈飞扬爸妈去参加这个节日。也没太特别的,就是有一花街,街上是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所有的节日,其实到底都是为了贩卖盈利,不过整体氛围还是很浪漫的。
五月的中午其实已经有些热了,安顿好以后,一家人出来逛,陈飞扬拉着我的手。
他很爱我,从各方面都感觉得到,他总是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嘴巴上最喜欢挂着的话是:“等我以后赚大钱了,怎么怎么样……”
此时我每个月保底工资一千四,他有三千块政策补助,除了买房子欠了点钱以外,我们的生活压力并不大。
但陈飞扬总说要去找工作,这个我不拦着他。
我和陈飞扬看到了一辆小花车,三轮车上堆满了花,各种颜色簇在一起。这辆车在街道尽头一个拐角的位置,挺冷清的,周围没什么人。
花街在一条老街上,两侧的房屋也都是一层民房,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有点恍惚。记得当年我玩游戏的时候,有段时间搞节日活动,游戏里就有很多这样的花车,我经常躲在花车里面,让覆水难收满世界地找我。
此刻看到这个,我不禁在想,游戏里果然是不现实的,真正的花车下面全是花盆,哪里躲得进去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陈飞扬问我看什么呢,我也没想瞒他,说:“想起点儿以前玩儿游戏的事情。”
自从和王昭阳闹掰以后,我再也没上过那个破游戏。
但陈飞扬说:“老婆,你以前的账号还在吗?”
� ��怎么了?”
他说:“给我玩儿呗,反正你也没时间。”
我愣了一下:“我那是女号。”
当初我还和王昭阳好着,陈飞扬还在追我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我不想理他,经常就说自己玩儿游戏呢。
为了接近我,陈飞扬也在游戏里创建过账号,找我拜了师父加了好友,然后自己去玩儿自己的了。
陈飞扬闲着,他说:“我又不在乎。”
我并不想给他,那游戏里有些回忆,虽然我再也不想动它了,只打算让回忆和山里朵一起,随着游戏的生命自生自灭。
我说:“你不是要找工作吗?”
“工作又不是马上能找到,你给我,我正好帮你升级。”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于是说:“玩儿什么玩儿,我不玩儿了,你也别玩儿了。”
陈飞扬听我的,暂时忍了,又问一句:“你那个号能卖多少钱?”
“两千?”我回答。
他有点激动:“你要不玩儿就卖了吧,时间长了就不值钱了。”
我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敷衍一句:“有空再说。”
晚上陈飞扬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我说:“我不会讲故事。”
“你在学校教孩子,不要给他们讲故事吗?”
我有点不耐烦:“我教的是小学又不是幼儿园。”
他说:“你就随便跟我说点什么,一直说话就行。”
“我真的累了,睡觉吧好不好?乖。”我拍拍他的脸,把他的手臂枕在脖子下面。
陈飞扬听话地闭眼睡了一会儿,没睡着,又开始说:“你给我讲讲学校里的事情吧。”
“学校里没什么可讲的。”
“你就讲你教学生的事啊,你怎么教他们,他们怎么学,不听话的时候怎么办?”
我已经困了,吐了一个字:“打。”
“打了学生不告诉家长吗?”
我说:“吓唬。”
“怎么吓唬?”
我咬牙叹口气:“再说话就把嘴给你缝上。”
他憋了憋,还是没睡着,又说:“有没有那种特别调皮的男生,欺负女同学什么的?”
我这会儿已经快睡着了,他还在叨叨,就有点怒了:“你能不能睡觉啊!”
“我不困,我想和你说话。”
“但是我困了呀。”我好声好气地抱怨。
他却好像听不到:“那你就说说,你都教学生什么东西。”
“跳舞。”
“怎么跳?”
我彻底失去耐心,吼了一嗓子:“我跟你说了你懂吗!”
他被我吼得不说话,但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
第二天到学校,我不舒服,肚子疼。办公室里,大家都在闲扯,问我请假这星期干什么去了,那天拿喜糖过来,是不是偷偷摸摸地结婚了,为什么不通知大家?
我解释没有的事,小音好死不死来一句:“那天王主任带你出去说什么了?”
我愣了下,这是我现在最发愁的事情,我和王昭阳居然是同事。
我没回答小音,问了句:“那个,儿童节的事情,和初中部没关系的吧?”
小音摇头:“应该没初中部的事,不过到时候全校师生都会去看,唉,开会说你得准备三个节目,我这边也三个。”
接下来的时间,我开始策划弄三个什么样的节目。没当过老师,没有经验,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事儿还得找百度。
但是我们小学部这边,暂时是没有网络的,学校的办公主楼在中学部,多媒体教室计算机教室都在那边。
下午趁着初中部自习的时候,我去了多媒体教室,开了门,风扇开到最高挡,我一个人享受着宽敞的教室,打开电脑,百度我需要的资料,然后用大屏幕播放出来,自己坐在下面研究。
我需要研究的东西很多,不只是怎么排这个舞,还有选人,训练安排,以及上报校方需要的东西,演出服装这些,我都得计划的。
这对我这种不爱动脑子的人来说,是个大活。
无奈我今天身体还不大好,小肚子疼了一天,疼得身体发虚,没力气动脑子。一会儿对着屏幕发发呆,一会儿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趴在桌子上崩溃一下。
到底还是捋出些思路来,我发着呆,手里转着一块手绢花,脑海中闪着些儿童舞蹈画面。
耳边传来砰砰两声,猛然抬眼看过去,这边的手指头还在转手绢,我瞅见了站在门口的王昭阳。
手绢嗖一下就飞出去了,直接飞到了讲桌那边。
王昭阳又是来关风扇的,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节能减碳呢,高中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看见我,他倒是淡定得很,站在门口朝我看过来,嘴角噙着丝温和的微笑。干笑一下,我把还竖着的手指收回来,抓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开始转,我没打算跟他打招呼。
但是他应该想跟我打招呼,他走进来了!捡起我转飞的手绢花,他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估计是觉得这玩意儿新鲜,然后大步走过来要还给我。
我低着头,盯着本子上乱七八糟的字,手里的笔又转掉了,我飞快地接住,免得它滚下去,本来挺淡定的,但这个表现显得相当不淡定。
王昭阳轻笑了一下,已经走到我旁边,我避无可避地要抬眼看他,把手绢递给我,他说:“你一个人开四个风扇?”
其实现在才五月,还不到真正热的时候,但我真的是很怕热啊,王昭阳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我不能跟他这么说,拿眼向上瞟了一眼,尴尬地叫了声:“王主任。”
他看着我,没说话,目光淡淡的。
我收起手里的本子,站起来飞快地接过他手中的手绢花,想这么一走了之,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拉了下我的胳膊。
我这小胳膊太细,随便一拉就被他整个手掌包起来,他的手心热热的,弯曲的手指很有力量,手背微微突起几道青筋。
他瘦了。
当然得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甩了甩胳膊,我无言抗争,但他死不撒手。
皱眉,我说:“你放开。”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点严肃,就是不放。
“你想干吗呀?”
他抿着嘴巴,微微叹了口气:“你说我想干吗?”
“你,你这是耍流氓!”我太心直口快,这话没过脑子就出来了。他这可不是耍流氓吗,这是学校,多么纯洁神圣的地方,他调戏有主的花。
王昭阳露出无语的表情,嫌弃地看我一眼,松了我的手,顺势把我拿在手上的笔记本给顺走了。
然后他坐下,翻这个本子,垂眼说:“无所谓啊,又不是没耍过。”
一下给我噎得不好说话了,我狂眨眼睛,才几天不见,他怎么就变得这么无耻了,我没认错人吧。
我打算走,但我的本子被他拿走了,我打算连本子都不要了。
王昭阳依然看着本子里的内容,他说:“你要是不想丢工作,我们就得好好谈谈。”
“我跟你还谈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谈工作。”
我说:“王昭阳,你别难为我。”
他偏了下头貌似对我的话很不屑,把手里的本子又翻了一页,他说:“你得好好表现,学校对开舞蹈课本来就有分歧,咱们这边招的主要是村镇的孩子,绝大多数是家里照顾不过来才送进来的,对这方面没有需求,也没打算培养这方面的苗子。”
“什么意思?”我问。
他看我一眼:“就是你要是干不好,随时都可能把你开了。”
他这话说得我有点不服,好像我的生杀予夺在他手里一样,我不信任地看他一眼。他说:“你也别当我在胡说,要是真想好好搞,轮得到你吗?”
我……
隔着一个过道,我在另一边坐下:“然后呢?”
他说:“我说这话不是看不起你,你想当老师,光靠运气和朋友关系是不够的。经验可以慢慢累积,资历呢?你拿过奖吗?”
他看我一眼,我语塞,我没拿过奖,我连一场正经舞蹈比赛都没有参加过。大学三年我就是在混日子,只是把该学的基础学了,毕业以后就在外面瞎混,除了一张破毕业证,我什么也没有。
他说:“现在政策和以前不一样了,教师已经不是铁饭碗了,你得有个目标,就算今天这学校倒了,明天你也能找到地方站住脚,不是再回那些地方跳舞吃青春饭,懂吗?”
我闪了下眼睛,不禁问:“你跟我说这些干吗?”
他淡淡一笑,站起来把本子还给我,居高临下,声音有些低沉:“我不想看你以后过得不好。”
我撇过脸回避他的目光,我想问,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我会过得不好,但是又问不出口。他已经把本子放下:“你有对象了,我不会打扰你,工作上的事情,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开口。到六一没几天,估计得挺忙,宿舍我已经帮你报上去了,这两天应该就能搬。有什么需要的,你想到了自己去问吧。”
垂了下眼睛,他似乎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点什么,回头说:“对了,舞蹈服装你得悠着点儿,学校不可能花冤枉钱,到时候碰了钉子别觉得憋屈。”
我念叨:“管家婆一样。”
他微微一笑,似乎怀着淡淡柔情看我一眼,顺手关了两个风扇,关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