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蓄谋已久·周问雪篇_第八章 还不准我谈个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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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沙发上,我又想起了袁泽,想起刚才那心跳的一吻。

袁泽给我打电话:“到家了?”

“当然。”我回答,“你呢?”

“在路上溜达。”他说。

“瞎溜达什么呢,这么晚了,也不怕遇到坏人?”

袁泽笑:“一般坏人打不过我。”

“那倒也是。”我敷衍地回答,面带一丝微笑。

他说:“你在胡思乱想。”

又被他说中了,我掩饰:“啊,没有。”

“那在干什么?”

“在……好吧,我在发呆。”

他的声音依然淡淡的,又温柔又体贴,我能想象他现在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样子,飘着雪,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举着电话,不算长的头发,会被风掀起涟漪,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说:“什么也别想,我不着急要答案。”

袁泽说:“要准备收拾东西,跟我去巴厘岛。”

我知道这趟巴厘岛之行,袁泽肯定是盘算好了带我一起去的,当然他邀请我我也不会拒绝,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蓝天、有白云,还有异国他乡质朴的风土人情。我愿意多去一些地方,多增长一些见识。

出行前的几天,依然是泡图书馆啃书,下雪天就不跑步了,坐公交车回家。

冷的时候,我想起李拜天那辆保时捷,估计这个季节也开不出去了,他现在出去拿什么装?

公交车是一个很适合想心事的地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我想,这条路,我熟悉的这一切,即便出国以后,不会再刻意想起,必然也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一如曾经陪我走过十年岁月的李拜天。

王美丽和男朋友吵架,男朋友追到家里来,就在我们住的地方吵。晚上11点,吵得人没法睡觉。

吵着吵着,王美丽砸了一个碗。我心里跳了跳,很心疼。我其实还是个挺喜欢生活的女人,非常喜欢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碰见喜欢的就要买。

男朋友也不示弱,跟着砸了个盘子,我的心又跳了跳,终于忍不住说:“你们试着砸点儿摔不坏的东西?”

王美丽一急眼,把我去年非典时候,买的烫洗衣物的大铁锅砸了。这玩意儿确实砸不坏,就是摔在地上动静很大。男朋友依然不示弱,跟上去踢了一脚。

李拜天敲门,挺凶的,站在门口说:“深更半夜的作死呢!”

我也站在门口看着李拜天,王美丽和男朋友看了李拜天一眼,但并没被李拜天吓住,王美丽还喊了句:“关你屁事啊!”

李拜天就急了,我拦住想进门的李拜天,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门,让王美丽和男朋友在里面接着吵。李拜天穿着件细绳的长睡衣,胸口皮肤若隐若现,掐腰愤怒中。

我说:“不好意思啊,吵你睡觉了。”

李拜天看我一眼,怒火算消了一些,挺大爷的模样:“走吧,还在这儿杵着?”

我不知道王美丽打算和男朋友吵多久,但确实他们吵架不方便有外人在,于是我跟李拜天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基本没什么变动,只是有种冷锅冷灶的感觉,太整洁了。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弄了壶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不跟我说话。

我走到书桌旁边,看到这个位置基本没怎么变动,依然摆着我在这里看过的书,之前留下了,之后我就没来拿走。

我动手收拾,李拜天抬眼看我一下:“哟,这么自觉?”

我把该收的书收好摞起来,问:“你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

我挺想问,你和那个小姐还联系不,想想又算了。然后不知道还能和李拜天说什么,好像李拜天跟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我在书桌这边坐下发呆。

他问我:“那天生日玩儿得开心吗?”

“哦,就那样呗。”我顺口回答,想起生日那天,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和袁泽接吻。

然后我们又开始沉默。李拜天开电视机,依然看那些英文版的电影,片尾曲的时候,李拜天点了暂停,然后和人打电话,一听就是打给一个姑娘的。大大咧咧地说:“你推荐那电影我看了,没什么意思。”

“是吗,××是为了××才去救××?我怎么没看到这块儿?”

他们就剧情讨论了一会儿,李拜天简直看得一塌糊涂,他看了吗,他什么都没看进去吧?说了差不多五分钟,那边说要睡觉了,李拜天无奈地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以后,神情貌似很低落。

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听都听明白了,你还没看懂。”

李拜天瞟我一眼:“你什么水平啊,我能跟你比吗?”

我怎么觉得,他话里带着点儿枪药味儿呢。

他于是又问:“准备去巴厘岛?”

“你怎么知道?”

他冷笑一下:“悠着点儿,这两年不太平,小心遇见海啸。”

我说:“你嘴里还有点好话吗?”

他继续冷笑:“我说话难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行了,我睡觉去了,你自己看着待吧。”

之后我就去了巴厘岛。

但我们来的时候,赶上这边雨季,我时不时地就在忧心李拜天说的那句小心碰见海啸。一看见涨潮就忧心。

不过袁泽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巴厘岛不愧是旅游胜地,并且旅游文化相当成熟,走哪儿都要给小费。袁泽经常旅游,有非常丰富的旅行经验,我们常常脱团自己跑。

天气不错的一天,我们俩走在沙滩上。我穿着一件自认为最漂亮的雪纺裙子,风吹起来裙摆飘扬,很飘逸。袁泽是短裤、背心上阵,四肢修长、肌肉发达,很运动、很阳光。

会有人多看我们两眼,投来羡慕的目光。我想我和袁泽是般配的,算得上一句“郎才女貌,风华正茂”,这样的大好时光,万不能辜负。

走沙滩很累,走了一会儿我就吃不消了,袁泽伸手拉我,他走在前面,牵着我的手走。那么长的一片沙滩,我们从栈桥走到尽头,然后原路折返,看到夕阳。

脚下潮水起起落落,触感温柔,我看到袁泽手臂上浅浅的胎记,红色,不是很大,之前我没注意。

我说:“以前我们家隔壁的哥哥,也有这样一块胎记,他们说他是天上的童子。”

袁泽说:“我也是。”

“啊?”

我忍着没舍得说,我隔壁家的哥哥已经死掉了。有人说童子命运多舛,我觉得那不过是迷信。

袁泽似乎看懂我脸上的表情,笑着说:“不过我小时候已经还了,现在不是了。”

我同样对他报以微笑,他伸手刮一下我的鼻子,说了一个字:“傻。”

拉着我的手,他语音低喃:“每天都这么傻就好了。”

之后我们去了很多景点,纵使雨季天气多变,也依然行程满满。

但出去旅游,难逃的就是旅游购物这个环节。

我买了很多,袁泽跟在屁股后面给我拿,给家里买了个当地风情的手工编织毯,给王美丽买了个造型特色的猫猫摆设,想想也还是要给李拜天带点礼物。

我先看中了一个木雕,觉得放在李拜天家的摆架上效果不错,他玩儿艺术的,我给他带一工艺品回去,也不显得俗。买了。

然后去参观“有屎以来最香的大便”,地地道道的猫屎咖啡,想想李拜天有喝咖啡这个穷讲究,买了。

看到那些造型夸张、五颜六色的面具,觉得很喜欢,但放在自己家里感觉有点恐怖,于是又以送给李拜天为理由,买了。

再溜达溜达,碰到贝壳造型的肥皂盒,漂亮,喜欢,为了方便砍价,一口气买了四个。

袁泽问:“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说:“不多啊,我一个,你一个,我妈一个,还一个……给李拜天。”

袁泽抿着嘴巴摇了下头,没说什么。

我急忙解释:“这不正好多一个嘛。”我的语气软软的,有点怕袁泽多心的意思,其实袁泽可能并没有多心,只是我自己心虚。

旅行已经到了尾声,这是最后一天在酒店留宿,我和袁泽一直是分房间睡的。他的确是正人君子,从没有表示过,想跟我再进一步的意思。

那天我们在车上看旅行杂志,下一站就是我们居住的酒店。杂志上讲,有个国家因为生育率太低,年轻人不积极生育,国家为了促进人口增长,每年给夫妻放假,花钱请他们出去旅游,因为经调查,旅行期间因为心情愉悦,会促进做爱频率,怀孕概率也就比较大。

我说:“这个好哎,袁泽你这么爱旅游,移民去这个国家得了。”

袁泽说:“你跟我一起?”

我呵呵,笑得三心二意。

刚到酒店,我开我的房门,袁泽很自然地跟进来坐坐,我这边刚把门关上,他一把就扑到我身上来了,张口就咬我的嘴巴。

也许是一回生两回熟,第二次接吻,显然没有上一次那么拘谨。我也并没有抗拒,那雪夜里的一吻太唯美,我时常有想偷偷回味的情绪。

我们亲吻,拥抱,在合适的时候,礼貌地松开彼此。

袁泽依然将我压在墙壁上,鼻尖顶着鼻尖,房间昏暗,他说:“别太有压力。”

我按下不安的心跳:“什么压力?”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喑哑:“我知道你还没想清楚。”

我不禁转头看他,那是一种被人看穿又一针见血点出来的感觉,仿佛在他面前,我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袁泽也看了看我,把我的脑袋按着贴上自己的胸膛,他心跳很强壮,虽然不快,可是一声一声很有力度。

他说:“但是你早晚得想清楚。”

他还说:“我不要求你忘了李拜天,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在你心里比他重要。”

袁泽这句话,生生把我说得要哭了。

我不去想李拜天,不刻意去想,但袁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是住在我心里的。而他虽看得清楚,却没有阻止他向我靠近的步伐,这是一个男人不惧对手的坚决,但这种坚决下的隐忍和包容,实在是让人动容而有些心疼。

袁泽是坚信自己能把我搞到手的,并且他这些年循序渐进、有条不紊,一步步基础打得很扎实。

我觉得快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感受着他的内心,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安稳,让我忽然想爱,想真真正正地去爱上他。如果有一天,我们这样拥抱着,而我的心,实实在在地为他而跳,那是多幸福的事情。

我在袁泽怀中平静,心里默默和李拜天道下诀别。

第二天就是我们启程的日子,还是要先回北京,这就年底了,票已经订好,待两天休息一下,再收拾东西回老家。

我早起一步去敲门,袁泽气色不错,只是还没睡醒的样子,裸着上半身开门,然后转身去穿衣服。我看着他穿衣服,看着他美好的身材,脊背上的纹理,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和线条,就像他这个人,完美而干脆。

这样的袁泽,纵使再不贪心的女人,怎么会舍得不多看他一眼。

我们一人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我的房间,袁泽自然地牵了我的手,一直到走出电梯都没有放。

我这心里依然痒痒的,被他牵着有一点别扭,但又不是很愿意放开。我会顾忌袁泽的感受,顾忌松手这一点点简单的动作,会不会使他多想什么。所以纵使牵手有些不习惯,也给他牵着。

旅游大巴上,旁边一队婚车经过,排场很大很大。

我对袁泽说:“听说好多明星大人物喜欢在这里结婚。”

袁泽问:“那你喜欢吗?”

我瞅袁泽一眼,见他眉眼笑笑。

我说:“其实我更喜欢传统一点的,家里办酒席那种。”

说到婚礼,得提一提李拜天,李拜天现在就在洽谈这方面的事情,他想搞婚礼策划。

我还记得,他当初去影楼当小助理的时候,挺认真地说,这工作虽然不起眼儿,但是他喜欢,因为每天都看到新娘子,心里带着满满的祝福,心情很好。

我相信大多数人的内心,都是渴望美好安宁的,李拜天就在这个大多数人之列。

回家后见到王美丽,她说早上遇到李拜天,说等我回来了,给他打个电话。

心还是冷不防跳动一瞬,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想起李拜天时我总会怀着一种悲伤的情绪,仿佛已经预见,我们即将到达彻底诀别的那一天。

诀别掉过去的十年。

没有人刻意做过什么,只是一步步顺其自然地、水到渠成地,走到如今。

我给李拜天打电话。

“哟,知道回来了?”李拜天的口气中,依然带着之前的那种调侃劲儿。

我直截了当:“找我干吗?”

李拜天口气淡漠:“我现在没空,你过来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

“来了就知道了,还要我亲自给你送去?忙呢,过来再说。”

简单收拾下,我去了他的工作室。

站在摄影棚角落,看了会儿李拜天工作,他正在给一个小朋友拍照。李拜天一直在逗那个小朋友,瞅了眼我的方向,问:“你看那个姐姐漂不漂亮?”

小朋友笑嘻嘻:“漂亮。”

说“漂”这个字的时候,嘴巴会张成一个“O”形,做这个表情,成人不见得多么好看,但小孩子会尤其可爱。李拜天抓紧按快门。

工作结束以后,我在休息区等他,李拜天去洗了把手。怕小朋友着凉,空调开得很高,李拜天握相机握得满手是汗。

走到我旁边,他拿了条毛巾擦手,我知道这要是以前,他会毫不顾忌地往我身上蹭。

“怎么样?”他随口一问。

我点了下头:“还行。”

李拜天把手擦得半干不湿,从文件里取出来一个信封,用手指拈着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什么东西?”

“推荐信,找我爸写的,你出国不是要用?”

我没考虑什么,说:“我已经有两封了,足够了。”

李拜天手里的毛巾静止一瞬,而后无所谓地笑笑:“早说嘛,白整了。”

“那就算了吧。”李拜天伸手,要把这封信拿回去。

说实话,我至今不知道李拜天他爹到底是干啥的,好像什么都干似的。反正当初我跟过的宋总,都要卖李唯姐几分面子,足见得李拜天家有多么了得。

这信搞都搞来了,他拿回去也不过就是个扔,我夺回来:“不过还是谢谢。”

李拜天皮笑肉不笑地看我一眼,说:“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就完了?你大爷的叫我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拿一封对我已经没用的推荐信,然后让我滚蛋?

“啊?”我于是不禁表现出自己的意外。

李拜天已经拿了沙发上自己的外套、手机、车钥匙,做要走的准备:“我去医院,你也要去?”

“你生病了?”

“去找顾岚。”

顾岚不就是那个小姐?

我忍不住就说出口来:“你怎么还……”

李拜天知道我想说什么,看着我歪头想了点什么,过来拎了把我的胳膊:“走吧,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什么叫人生。”

开车到医院,李拜天熟门熟路地摸到一个病房,变出来一个玩具走进去:“球球,叔叔来看你啦。”

那个叫球球的小男孩儿,三岁多的样子,坐在病床上,但坐姿很奇怪,似乎他只能这么坐着,因为病痛。

球球很乖,但表情很虚弱,和刚才在李拜天工作室拍照的小朋友面貌完全不同,肤色发暗,一看就不健康。

他也不会叫叔叔阿姨好,只转着眼睛看我们,我从一个小孩子的脸上,看到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沉重,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李拜天坐在病床边教他玩自己带来的玩具,球球也很认真地在看李拜天的手,但不会自己上手去摸,那种专注的眼神,那种好奇中带着的谨慎和无能为力,看得我有些心痛。

再回头,我看到从外面进来的顾岚。上次见顾岚,是她喝多了在停车场,我并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只记得打扮很风尘,显老气,但身材不错。能认出她,还是因为她那头波浪卷发,但配着这身朴素的装扮,土气数值又飙升一个等级。

顾岚朝我看了一眼,显然对我的存在并不多么关心,对李拜天温和地笑一下,目光就放到了小男孩儿球球身上。

她今天没有化妆,眉目清秀,五官不算很立体,算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

球球对顾岚叫了声“妈妈”,我的心微微一颤,原来这个女人已经有孩子了。在我的认知里,会做小姐的女人,大多是孤身一人的,因为没什么牵挂,才能做到不对自己负责任。而此刻她换上妈妈的这个身份,让我之前对她那些不好的看法,减轻了一点点。

球球说:“妈妈,我疼。”

顾岚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他的病痛,温柔地说:“球球乖,医生马上过来给球球打针,打了针就不疼了。”

李拜天也笑着看球球,装成没心没肺的模样,晃着手里的玩具说:“球球,你看,这是什么?”

球球看一眼,并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坦克?”

李拜天接着问:“你知道叔叔怎么把它变成坦克的吗?”

球球摇头,看着李拜天的脸,目光虽不灵动,但很真诚。李拜天于是又把坦克拆开,每个动作做得都很慢很慢,尽量让他看清。

顾岚就在旁边坐着,球球看了顾岚一眼,说:“妈妈玩。”

“啊。”顾岚愣了一下,和李拜天对视一眼,把李拜天手里的玩具拿过来,手臂放在球球眼皮子底下,笨手笨脚地拆装坦克给孩子看。

此时眼前作为母亲的顾岚,让我根本无法拿她和之前坐在保时捷里的小姐重合,似乎不是一个人。

李拜天一直没理我,就让我自己站在这里看,医生带着针药过来,打针之前掀开被子看了看球球的身体。我见过小男孩儿撒尿,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球球那里肿得很厉害,是因为病痛而产生的水肿。

医生安慰顾岚,说:“比昨天消一点了,还行,接着打吧。”

然后他给球球挂水,球球也很乖。大概一个一直被病痛折磨着的孩子,对于扎针的疼痛,已经无力回避了。

打针的时候,顾岚彻底让开,转身又看我一眼,依然没有在意。她为什么要在意,我不过是她的一个陌生人,她或许根本就不记得我,她也不知道,我曾经内心里对她有过多深的鄙视。

李拜天掏出来一个信封,放在顾岚手上。信封很厚,我猜里面肯定是钱。

声音压得很低,他说:“马上过年了,我最近也忙,去不了那边。你也先别去了,这些钱够撑一段时间,在医院好好陪孩子。”

顾岚的脸上有一丝酸楚的笑意,但没有说谢谢,只是把钱收了起来。

李拜天看我一眼,又看了球球一眼,对顾岚说:“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顾岚点点头,李拜天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我站立的方向走。

楼道里很安静,一步步下阶梯,能听到人的脚步声。

我问:“那孩子什么病?”

“肾衰竭。”李拜天语气比较轻。

“几岁了?”

“三岁多。”

“那个……是他妈妈?”

李拜天点了下头,脚步并未停留,他说:“老家是南方的,一个村儿里的,医疗条件不好,拖了段时间,没办法送来北京。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还有两个老人,本来都在这边,住不起,外公回去了,现在就外婆和妈妈在这儿照顾着。白天顾岚看着,外婆出去捡垃圾要饭,晚上顾岚到不夜城坐台。”

“我遇见她的时候,让人欺负着,摸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走的时候还就给了一百块钱。每天喝酒喝到吐,从不夜城到这医院有多远你知道吧,大老远走过来,想想多可怜。”李拜天说。

我低了下头,小声说:“可是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孩子要是知道妈妈是干这个的……再说她自己身体折腾坏了,怎么照顾孩子?”

李拜天冷笑一下,站住脚步看着我问:“周问雪,你这么聪明,来,你给她拿个主意,你说说她现在该怎么办,不干这个,她还能去干什么?”

李拜天表情很严肃,等我回答。我却在他的目光下低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能干什么,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妇女,没学识、没本事,又必须担负昂贵的医药费,除了这个来钱快,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我说:“那孩子的爸爸呢?”

李拜天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可能死了?不知道,反正找不到了,估计就算找到了,也不会管。”

李拜天说:“我知道你琢磨什么呢,我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是你还得知道,你衣食无忧,你求的是发展,他们要的是生存。人家连生存都不能保证了,你跟她讲道德,她拿什么去维持那点儿道德?你现在就一少女,你真碰上点儿什么事儿,你去死好吧,她能去死吗?”

“谁不想只为自己活啊,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命。我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生意我反正得谈,该花的钱得花,去外面吃顿饭和在不夜城开个包房,差不了几个钱,酒我也得找人帮我喝,这钱不如给她赚。这个世界的大环境我也改变不了,我能保证的是,我去那里一次,起码这天晚上就不会有人再摸她了。你呢,你能帮她什么?”

李拜天看着我,目光很闪,如质问一般。我与他对视一眼,败下阵来。

李拜天又说:“别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现实点儿讲,你的高度是比她高,但你做了什么?不就是命好吗?你站在一个比人家高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为了活着受的什么挣扎、什么委屈,你追求你的道德理想,那是你的事情,你没打算帮她,就请你闭嘴,别再用你的道德去给他们施压,他们没那个精力去承受。”

我依然无法反驳,道理都对,只是我一涉世未深的少女,一个自以为是多年的女孩,一时接受不了。

于是我小声嘀咕:“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拜天又露出一丝不屑,仿佛觉得我很可笑:“社会从来就是这样,地球还打着圈儿转呢,有地方天亮就有地方夕阳,有善良就有罪恶。你现在是有条件,没人逼着你干你不愿干的事儿,你搞明白自己就得了,你还能佛光普照啊。”

我想李拜天是在计较我因为顾岚跟他吵架的事情,我说:“我不也是为你好?”

他吸了口气,耐心地再讲一句:“我李拜天交朋友没你们那些条条框框,只要有一点我看得上,我就能跟他交。我防着人家不坑我就得了,这也就是你,要别人我压根儿不跟他说这么多。”

坐上车,送我回家,我说:“但是去那种地方毕竟不好。”

李拜天转头看我一眼:“是不好,我也没说过好啊。那种地方为什么不能去,因为容易让人变坏,容易让人找不到方向,但是我不会。”

“你凭什么知道你不会?”

“因为我见多了呀。”李拜天流利地回答,解释,“我知道自己去那儿是干吗的,利用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没用的就当看不见呗。任何事情,都有存在的理由。那里边的女的,你把她当一倒酒的服务员,她就是服务员;你把她当别的,她就是别的。一句话,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但我说:“可是男盗女娼,自古为人不耻,中华传统几千年下来都这样,肯定是有道理的。”

车子遇到红灯,停下,李拜天点了个头:“男盗女娼当然不对,我有说过这是对的吗?我问你,这路上的汽车尾气,不环保吧?大家都知道不环保,你能不坐车吗?该坐还得坐。”

我没说话。

他继续:“没有吧?因为这是对你有利的,也没人说你哪儿不对。你看见了,谴责了,那是你有道德;你看见了没谴责,那是理所当然;你没看见没谴责,那是关我屁事;你没看见还谴责了,那是你有病。”

这一套词儿蹦得太快,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姑娘,别提什么道德了,做人,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真干坏事儿的时候,下有法律枪毙上有天打雷劈,一报一报谁也躲不了。”

“你这是改信佛了?”我问。

“信什么都没用,我就信自己。我现在就是一蝼蚁,搬我的土囤我的粮,小伙伴儿们能帮咱就帮一帮,不能帮咱不吵吵,让他们自己玩儿去。等有一天,我这蝼蚁变成闪电侠了,不吃不喝都能活了,再考虑要不要拯救世界。”

话罢,李拜天开车起步。

这是李拜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向我表达他的价值观,是,他的这种无力改变世界的想法是消极且现实的;但我这种洁身自好不屑苟同何尝不是另一种消极?

我消极,所以我秉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念,凡事我首先在意的是自己,自己的道德,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然后对自认为不对的事情报以鄙视甚至是抨击。

而李拜天的消极是宽容的,却也是积极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但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一点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不屑浮华,所以回避浮华。而李拜天进入浮华,却并不沉沦。

我对李拜天说:“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李拜天做洒脱状:“我不怕误会,事情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是顾岚家里有事儿,她有苦衷,即便就是个没苦衷图钱的,我也确实不会看不起她。用你的心思讲,跟咱没关系。”

“那你……干吗还要跟我解释?”

李拜天微微一笑:“不干吗。”

这口气淡淡,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我转头看李拜天一眼,碰上他的目光,他急忙将目光挪开,专心开他的车。

看着他的侧脸,这张熟悉到几乎要被遗忘的脸,我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没看到他的消瘦,没看到消瘦后的脸庞上越发清晰成熟的轮廓,没看到他那双纯粹的眼睛里,已经增添了更多的隐忍和坚持。

我以为我有多懂他,却发现他远比我所理解的深厚立体得多。

我想,在爱情上我已经忘记了李拜天,但忘不掉的,是曾经喜欢过他这件事。十年的情感,没有人想要说弃就弃,如果它最后成了,多么缠绵而浪漫,十年的每一天,点点滴滴都极具意义;如果它不成,多么无奈而伤感。

走到和袁泽第一次接吻的路灯下,我抬头看了眼灯柱,天是白的,灰白灰白,为什么我的心这么乱?

晚上李拜天主动来敲我的门,王美丽在加班。我开门,主动让开位置准他进来,李拜天也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我的礼物呢?”李拜天以小日本儿进村儿的架势,开始在我家里扫荡。先是顺手捞了个苹果,然后翻桌子上摊开的七零八碎的东西。

他手里捏着个肥皂盒,看了看,随手放下,又去摸我买给王美丽的小猫猫。

我去找他的礼物,呼啦啦抱了一堆过来,李拜天看一眼,做吃惊状。

我干笑:“看见什么都想买。”

李拜天撇嘴:“败家老娘们儿。”

我耸了下鼻子表示不服,把买的东西一样一样递给他,我送得太多,李拜天自己拿不下,于是我抱着东西陪他送过去。到了他的房间里,东西扔在沙发上,我转身,看见茶几上一个精致的深蓝色礼品盒。

李拜天发现我的目光,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拿着吧,给你买的。”

我看他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条项链,闪闪的。

“生日?”我问他。

他抿嘴点了下头,承认这是给我准备的礼物。

我低头笑:“都过去好多天了。”

李拜天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伸手把项链拿出来,拨开我的头发给我戴项链,我就伸着脖子一动不动。

再把我的身体翻过来,看戴上以后的样子。我抬头看着他,他在我脖颈上细细看两眼,目光向上,移到我的嘴巴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向我倾身靠近,捧着我的脸就啃上来了。

李拜天亲得我很蒙,他不是亲,他这是在咬啊。和袁泽接吻,他是主动把舌头伸到我嘴巴里来试探,耐心等待回应。李拜天是把你的舌头骗出来,稍一露头,他就用嘴巴把舌头吸进自己的嘴巴,吸得我特别疼。

在我推开他的那个瞬间,他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也许感情真的讲究先来后到,但感情也是可以插队的,李拜天被袁泽插队了。我当初既然没有推开上一个,作为一个还算自爱的女孩子,必然是要推开下一个。

我把李拜天推开,几乎想都没想。

我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严厉和不解,仿佛在责备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李拜天嘴唇微张,眨了几下眼睛,忽而变出一副玩乐的表情,他笑,笑得有些夸张的模样,摆出尽可能自然的姿态,说:“闹着玩儿呢,看给你吓的。你刚才门没关,别进贼了,快点儿回去吧。”

说着他就把我往门外推,我真是被推出去的,我现在有点丧失自主行动能力,不知道具体该干啥。

感觉有什么话没说清,可是李拜天已经把自己的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朝他门上的门镜看了一眼。正常情况下,里面有灯光,从门镜里

多少能射出来一点点。但现在看到的门镜那头是黑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也许李拜天没有进房间,只是反身背靠在门上,脸上一阵苦涩一阵轻笑。挡住门镜的,是他的头发。

我抱着给家里买的挂毯坐在沙发上,觉得胸闷,觉得喘不过气来。

舌根依然疼痛,手指在嘴唇上触碰一下,我捏着嘴唇,回想刚才那一吻。

这不是心跳,这是心都要空了。

只是玩笑吗,真的只是玩笑吗?他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李拜天,在感情的世界里放下。没错,放下不等于忘记,所以我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把他埋在看不到的地方。就一铲子,李拜天就这一铲子就把那颗为他跳动的心给挖出来了。

可王美丽说:“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我交了这么多男朋友,每一个都觉得是真爱,爱得死去活来,分了以后遇到下一个,还不是一样的!”

我们回不到过去,也把握不了未来,能抓紧的只有现在。

我在心里罗列李拜� ��和袁泽的优缺点,袁泽最说服我的优点是,他一心一意对我,从来没有变过,这样的人不应该被珍惜?而我和李拜天认识这么多年,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旁观了这么多,他的那些缺点我倒是也能理解和容忍,但他最大的缺点,可能在于没有机会。

在我二十二岁这年,我需要谈个男朋友的时候,他忙,他不在我身边。

过年回家,出发的时候,我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看了看李拜天的房间,一门之隔,隔了多少相爱的把握。

这次我和袁泽都没带很多东西,因为春运的道路太拥挤,他依然照顾着我,无时无刻不贴心温柔。

到家以后,头两天就是各忙各的,我妈还是问我怎么没带男朋友回来,和那个小袁怎么样了,我含含糊糊,没承认没否认,只是有个问题是,我要出国,异地恋什么的,挺纠结。

我妈说:“这算什么,当年你爸转业到这边,我在老家带着你,把你带到四岁才过来,我跟你爸不也好好的?”

袁泽给我打电话,说:“我妈今天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我手上包着饺子,偏头夹着电话:“你怎么说的?”

袁泽清了下嗓子,笑着说:“我说有。”

“然后呢?”

“让我带回家看看。”

“哦……”

“怕什么,我又没说叫什么名字。”

我包着饺子开玩笑:“怎么着,你还有替补啊?”

袁泽还是笑:“我就是怕我妈给我安排相亲。”

我很严肃地说:“我妈今天也说这事儿了,吓死我了。”

除夕晚上,祝福短信满天飞,那时候移动的服务器还不够强大,这个时间发信息发不出去。

我没什么要拜年的人,只给李拜天发了个“新年快乐”。这条短信,我从零点发到零点十分,才终于发出去。

得到的回复是:“你也是。”

然后无话可说。

初一拜年,初二赶场,初三就是各种溜达了。

我被王美丽招呼出去玩儿,顺手就带上了袁泽,在街上闲逛一下午,晚上去了个电玩城。会来这里,是因为想起之前和袁泽说过的,要去投篮机那里比画比画,看袁泽一个专业选手,到底能投多少分。

为了方便活动,袁泽脱掉了外套,我抱着他的外套站在旁边,王美丽自己玩儿去了。看他投篮,不经意想起些过往,以前都是和李拜天一起出没在这种地方,他总要投上两把,也是我抱着外套站在他旁边。

或者有时候给他捣乱,和他一起瞎投。但我们配合得很默契,我投的时候,他就等等我,他投的时候我就等等他,直到机器时间到,剩下几个,我们完全就是往里面乱砸。

那时候的欢声笑语啊,唉。

袁泽玩儿这个太小儿科了,引来好多人围观,我在旁边站着,觉得很有些值得骄傲。

正高兴呢,后边有人吵起来了。

我转头,看见王美丽在敲鼓机那边和人吵架。我于是和袁泽过去围观,在人群中看到和王美丽对骂的老朋友——刘舒雨。

刘舒雨生过一个孩子以后,面貌上倒是没太多变化,毕竟年轻恢复得很快,只是打扮比以前更风尘了。

刘舒雨骂王美丽婊子,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用过了,王美丽骂刘舒雨鸡,明码标价不知廉耻。

我拉了下王美丽说:“好了,别跟她们吵了。”

刘舒雨看我一眼,目光复杂,不屑、怨恨,又带着点紧张。

看见我,刘舒雨大概是不想再骂架了,但是她身边的朋友不服气,觉得王美丽来了个帮忙的,直接就上手推了,甚至有人揪了下我的头发。

袁泽站在我们两拨人中间,不凶也不柔,面色肃然:“行了,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

刘舒雨到底是认识袁泽的,而且帅哥说话往往很有分量,刘舒雨又看了我和王美丽一眼,带着朋友走了。

之后少不了王美丽对刘舒雨恶行的一通痛骂,我走在她旁边,袁泽拨了下我的头发,问:“没弄疼你吧?”

“当然疼了,我这是真头发,又不是粘上去的。”

袁泽脸上露出一丝紧张,我笑着说:“好啦,不疼,我根本没感觉到。”

袁泽又拨我头发一下,对于王美丽的自言自语,我们俩都没往耳朵里进。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我们打算先送王美丽,快到王美丽家的时候,袁泽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

“我妈在家晕倒了。”袁泽说。

我脸上一紧,也带点担忧:“那你快回去吧,我们马上也到家了。”

袁泽点下头:“小心点儿。”

袁泽他妈是在家打麻将的时候忽然晕倒的,具体情况不明。

我接着送王美丽,不想听她念叨了,劝王美丽一句:“对于刘舒雨,你就别惦记了,她好还是赖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说实话,当时生那孩子的时候,她也挺可怜的,真让我骂她,我也不忍心。”

王美丽想想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于是闭嘴了。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我就不送她了,里面也就几步路。王美丽走进去,我转身往自己家走,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两个小流氓对我吹口哨,我当然是不会理他们的。可是他们却朝我走过来了,叼着烟眯着眼睛:“美女,一起玩儿啊。”

这俩小流氓,岁数不大,我瞅都没瞅一眼,低头接着走。

走开两步,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拽!”

我的心忽然紧绷一瞬,知道自己遇见危险了。我想跑,但是被人拽了下衣服,没跑掉,想都没想,我冲其中一人飞了一腿,没飞着,这个人闪开了。面前拽着我的这个,我弯曲膝盖来了招断子绝孙,他于是放手,捂着自己下面。

那个闪开的要迎上来,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两个,转头就往家里冲。

到了家里,手哆哆嗦嗦地开门,还生怕有人追到楼道里来,好在是没有。匆匆换了鞋,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沉沉喘气,心跳怦怦怦怦,快从胸膛里跳出来的感觉。

回想刚才的画面,我觉得完全是我运气好,虽然我练过跆拳道,但这玩意儿,并不算个绝对的防身手段,因为女生力气比较小,人家真要凭力气把你制服了,再灵活也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件事情吓得我久久不能平静,夜里做了个噩梦,一个很长、很痛、很真的梦。

我梦到了袁泽,梦到我们两个在漆黑的小路上,碰到那两个小流氓,而小流氓是刘舒雨找来的,因为她恨我,她要报复。

小流氓把袁泽打了,打得半死不活,病床上他睡得安详,却仿佛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样子。李拜天站在我身后,安慰我说:“可能他童子命,完成使命了,就该回去了。”

当时我恨死李拜天了,冲上去扇他嘴巴。他面色平静地忍受着,不说话。

我就不停地扇不停地扇,扇了好久也不觉得手疼,我看着他吼:“童子命就给你挡劫啊!为什么躺着的不是你,为什么躺着的不是你……我不认识什么刘舒雨,我只要袁泽……”

眼泪在脸上不停地滚,李拜天抬手摸我的脸,温柔地叫:“雪儿……”

我把他的手打开,哭着求他:“你把袁泽还给我,你把袁泽还给我……”

“你还我袁泽,你还我袁泽……”

我吵吵着这几个字,在黑暗中醒来,感觉自己在说梦话,就闭上了嘴巴,但我没睁眼,继续哭,且哭得很爽。

哭到没有眼泪可流了,恍然睁眼,回到现实。

可是我没法用这是一个梦来安慰自己,我还陷在一种失去袁泽的心理中无法自拔。

我实在想找人倾诉,终究还是拨通了袁泽的电话。

他大概已经睡觉了,电话响了四响,在我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的时候,他接起来了,声音确实是没睡醒的腔调,迷迷糊糊地:“喂,谁啊?”

“我……”

“雪,怎么啦?”他的声音起了一丝变化,大概是在努力从困意中抽离出来,故意提高点音调。

我老实讲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要死了……”

他轻笑一下,很温存的感觉:“现在呢?”

“现在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唉,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我问。

能听到袁泽那边喝水的声音,他说:“那你掐自己一下。”

我于是真的掐了一下,会疼,用力眨眨眼睛,感觉很真实。

袁泽那边沉默,我问他:“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似乎有些远,就像是开了免提的样子,说:“没什么。”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话,声音遥远了一阵儿,又重新回到耳朵边,变得正常。

我就是听着他那边一直有动作,但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动作,好像说话的场景一直在变化的样子。

说了十多分钟,我打了个哈欠,说:“困了。”

“等等。”袁泽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先别睡。”

我已经重新缩回被子里,冬天温暖的被窝,会让困意无限蔓延,我眼睛都闭起来了,“为什么?”

袁泽犹豫了一下:“那你睡也行,别睡太死。”

“干吗,你不是要过来吧……”

我睡着了,十分钟后电话重新响起,袁泽让我给他开门。我在黑暗中撑了下眼皮,早该想到,他刚才开免提那一阵儿,是在穿衣服。

我爬起来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对我微笑,怕吵着我爸妈睡觉,轻手轻脚地换鞋,跟我进了我的房间。

半夜三更,外面很冷,袁泽连外套都是凉的,我想去给他倒杯热水,他拉了下我的手,坐在我的床上对我甜甜地笑。

这个笑容彻底把我打败了。

我也跟着坐在床边,被他拉进怀里抱着。

我说:“你身上真凉。”

按照袁泽的体贴,我说他凉他应该放开我,但是今天没有。我第一次主动把他抱得很紧,轻轻地轻轻地:“我们在一起吧?”

袁泽把我放开,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问:“你不再犹豫犹豫了?”

我也看着他:“你犹豫吗?你要是犹豫的话,我可不逼你。”

他笑,亲吻我的额头,低低地要求:“不准反悔。”

这是我们正式恋爱的第一天,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和人谈恋爱,虽然还没来得及跟父母交代,明天我爸妈起来发现袁泽在这里,有些尴尬,但我还是不建议袁泽现在离开,毕竟很晚了,我会怕他遇到危险。

我问他:“你童子命真的还了吗?”

袁泽说:“你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要不要这么迷信?”

我又问:“那你妈怎么样了?”

袁泽说:“打了针,没事了,这几天去医院查查,看看是哪里不好。”

袁泽哄我睡着,然后自己侧躺在我床上,看着我睡觉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第二天我爸妈确实发现了袁泽,还体贴地给人家做了早饭,袁泽大大方方地去吃,我妈把我拉到旁边去问了几句,我有什么说什么,她也没太担心。主要袁泽这小伙子她喜欢。

我妈唯一对我的交代是,跟人家好了,就踏实下来,别学隔壁家的小谁谁,往家里领了一个又一个,不靠谱。

我嗯嗯地点头。

那天袁泽吃完早饭,和我爸下了会儿象棋,让我爸杀了个片甲不留,把我爸哄得很开心,然后走了。

后来袁泽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考虑去他家里坐坐,我还专门跑去跟我妈商量了一下,我妈说去看看也行,我于是去了。

去的那天,想着总该好好打扮打扮,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脖子上的项链,这是李拜天亲手给我戴上的,除了洗澡,这些天我就没摘过。

但今天,我把它摘下来了,放进自己从小用到大的书桌抽屉里,没打算再碰它。因为项链一直戴着,袁泽每次看我都习惯了,忽然发现我脖子很空,就问我一句:“怎么没戴项链?”

我撒了个小谎:“褪色了。”

再回到北京,春风已经刮过来了,中午阳光和煦,照得人心情大好。我和袁泽牵着手走在小区里,挂着甜蜜而平和的笑容,碰到形单影只的李拜天。

我早知道,迟早是要面对李拜天的,所以我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我会很坦然,当作他从来没有强吻过我,当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今天怎么走着上班?”我自然地打招呼。

李拜天看了一眼我和袁泽牵着的手,淡定地回答:“车坏了。”

我习惯性和李拜天抬杠:“哟,你车祸啦?”

李拜天眯了下眼睛,袁泽捏了下我的手,他们开车的人,对车祸这个词很有忌讳的。

李拜天索性不看我了,对袁泽说:“没有,小毛病,过两天就提回来了。”再看一眼我们拉着的行李箱,“你们这是过完年回来了?”

袁泽点头,开玩笑说:“我是不是还应该给你拜个年啊?”

李拜天也笑:“拜年就不用了,我还得给你红包。”

我白他一眼,李拜天表示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他是从袁泽旁边走过的,经过的时候顺手拍了拍袁泽的肩膀:“改天吃饭啊。”

我和袁泽不约而同回头看他一眼,仿佛看到多年前,我们在Z市与他送别,他洒然而去,从不回头。

转回头来,与袁泽对视。我曾经喜欢李拜天,这是我和袁泽心照不宣的东西,但我们同样心照不宣的是,让它成为过去,不要再提。

这是我对袁泽的尊重,也是袁泽对自己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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