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市某艺校,开学,班导训话。
“你们想想好,你们来这里都是为了什么?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花父母的钱搞对象的!谈恋爱不是不允许,但是要有节制!尤其是女生,要懂得自爱,别没事儿就跑出去和男生开房,吃亏的是你们自己!前几天,我们学校就有两位同学,开房开到警察局里去了,被扫黄警察抓了!”
教室里不免传来几声嗤笑,而我,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烧红着脸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丛优!”
“到。”
“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班导转身走出去。
教室里议论纷纷,我感受到无数双热切的八卦眼神,把我的脸烤得滚烫。坐在我旁边的蓝恬,默默递给我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班导办公室里,我站在班导面前做低头认错状。
班导不给我机会解释。
她一直在训话,话题的中心都是,我太让她失望了。
其他班导跟着插嘴,说我这么小就这么不自尊自爱,说我对不起家里的期望、对不起恩师们的栽培、对不起党和国家的厚爱……
我低着头,态度诚恳表情忧伤,一遍遍重复:“班导,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然而班导告诉我:“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就给你家里打电话,学校要处分。”
所谓“处分”,其实就是以勒令退学为要挟,让学生家长上交五千元保证金,自然也不可能退还。
我就只能哭了,哭得情真意切、楚楚可怜,以祈求班导心软,能够放我一马。
一直到晚饭时间,我依然坚持不给家里打电话。班导饿了,让我自己先好好想想。我才算勉强应付过这一劫,回了教室。
今年暑假的时候,我爸突发脑溢血住院了,我照顾了一个多月,人虽然已经醒过来,但脑子是糊涂的,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认识。
临近开学,我向后妈讨要学费。在我两岁的时候,后妈插足我爸妈的婚姻,导致他们离婚,之后家里的财政支出由后妈一手把控。
后妈以我爸住院花费太高为理由,拒绝给我出学费,让我去找亲妈要。我亲妈家日子不大好过,也不肯出这学费。两个女人僵持不下,天天在我耳朵边算小账,说对方的坏话。我夹在中间很不快,一气之下,打包行李回了学校。
学校附近有个冷饮店,我在那边打工。某天晚上我下班后,店里接到一个外卖电话,当时人手不够,我主动请缨把这份外卖捎过去。
外卖地点在一家酒店,房间是909号。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因为我找不开她的百元大钞,这个女人让我等她下楼去拿零钱,出门的时候顺手把我拉进了房间里。
进门后左侧是洗手间,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应该是有人在洗澡。
左等右等,下去拿钱的女人还没上来。从女人的举止打扮,我大概猜出她的身份,应该是酒店的特殊服务人员,而里面洗澡的那个,应该是她的嫖客。
房间很整洁,床单被褥都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而房间到卫生间之间,只用一道磨砂玻璃隔着。
莲蓬头依然开着,我依然能听到水声,但在莲蓬头下,并没有人在洗澡。我开始好奇厕所里到底有没有人,于是朝玻璃那边探了下头。
脑袋刚伸过去,厕所里忽然传出嗡嗡的、男人说话的声音。
也许是在打电话,起初说了什么,隔着墙壁听不清楚,后面是争吵。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有病啊,以后别再烦我!”
我出于好奇又往磨砂玻璃那边探了下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厕所的门就被人拉开了,一个青年风风火火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转头看过去,露出尴尬而友善的笑容,而这青年脸上没有一点儿和睦的表情,不屑地瞥我一眼,大步走到我身边,伸手拽搭在我身后椅背上的外套。
我急忙站起来方便他的动作,低头偷看他的脸,匆匆一瞥,恍惚间的想法是好帅!
青年把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转身朝门口走去,忽然像想起点儿什么,回头看我一眼,从钱包里抽了几张红票子潇洒地扔在桌子上。
我猜这应该就是嫖资,不禁扼腕叹息:好好的小伙子,怎么染上嫖娼这种恶习?
自然,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我依然要等找零的小姐回来,青年走到门边,伸手要拉房门时,外头传来沉重而混乱的敲门声。
我以为小姐回来了,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青年站在门边稍稍迟疑,转头再看我一眼,示意我去开门。
我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明明站在门边的人,为什么不愿开门?
下意识地,我听从了他的指挥。我开了条门缝,看到门外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成年男人,面目上竟然有些不怒自威的神采。
“找……”我还没张口问出问题,门外男人瞪我一眼:“穿好衣服出来!快点儿!”
然后门被外面的人“啪”一声关上了。
我转头茫然地看着青年,只见青年微微蹙眉,轻轻抿起的嘴唇,勾勒出一条美好的缝隙,那鲜嫩饱满的唇色,真真羞煞作为少女的我。
又是一个了然的表情,青年再次把目光落回我身上,目光里有丝嫌恶和无奈。
“你一直干这个的?”他问。
“啊……”我下意识地张嘴,补充一句,“我是学生,兼职。”
青年告诉我,门外的两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扫黄的警察。时间仓促,我并没来得及跟青年解释清楚,他让我谎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跟他一样是附近艺校的学生。
而我确实就是附近艺校的学生。
据他自己介绍,他叫黎华,大三民族舞专业。走出房间,黎华和扫黄警察打哈哈,不承认嫖娼这个事实。
我心里确实也有自己的考虑,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先还自己一个清白再说?也许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一时了,直到走出警察局都没有张开口。
警察进房间,以桌上的嫖资作为证据,把我们俩带走了。
到了派出所,我和黎华被分开审问,在房间时他已经编好了一串供词,足以让我们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签字以后,警察打电话通知了我们学校方面的领导,让领导过来把我们带回去。
看到校领导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黎华,看到他侧脸上有一小片瘀青,手掌不经意地会在手臂和肩膀上揉两下,似乎是在里面挨打了,面瘫脸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没挨打,警察叔叔审问我的时候,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
校领导把我们接出警察局,做过深刻批评教育后,把我们扔在了学校附近的一条岔路口上。
站在路口,我看着身边这个一表人才的嫖客,心中思绪万千,再看看他脸上的瘀青,我挺想张口问一下他在里面的遭遇到底是如何的。
我还在考虑怎么打破沉默,而黎华面对十字路口,不知道想了什么,突然扭头看我一眼,冷笑:“贱货。”
我反应过来他在骂我。凭什么?!明明是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一出现就给我添了这么大一桩麻烦,到这个时候他不跪天拜地地来谢我,居然还骂我!
黎华已经朝道路对面走去,一辆大巴车从我们之间驶过,我看着道路对面的他,放弃了追上去讲道理的念头。
只是心中不忿,我不禁对着那头大骂一声:“你有病啊!”
他没回头。
而我平静之后,对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在凌晨两点的街头,忽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教室里,我跟蓝恬解释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足足讲了有二十分钟。蓝恬问我为什么不跟班导把误会解释清楚。
她并不知道当时办公室里的状况,不是我不愿意解释,而是班导他们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说:“你还不明白吗?她就是故意找碴儿,不管究竟什么原因,就死抓住进警察局这事儿不放!”
蓝恬愕然一瞬,明白了。
“那个男的呢,你没问问他?他那边怎么样,学校找他了吗?”蓝恬问。
我失落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哪还有心情去关心什么黎华。
抓住班导唯利是图的性格特点,第二天,蓝恬去市里花五百块买了条品牌披肩,让我拿去送给班导。
班导的威胁,还真就用这条披肩给打发掉了。
但我们班导在管理学生方面有个小习惯,就是最近哪个学生不老实,她就偏偏要指派些任务给这个学生做。
适逢本校校庆,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人去忙活校庆的事情,披肩送出去的第二天,这项重任就落到了我身上。
第一次参加校庆准备会议的时候,我带了笔和本子打算做记录。
但是领导讲话实在无聊,我记着记着,就开始在本子上胡乱写写画画。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禁就想到了那件让我迷惑不解的事情,然后在本子上写下“外卖、909、警察局”等一系列词语,之后又写了个“黎华”。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黎华黎华黎华、去死去死去死,整张纸上都是“黎华去死”。
会议进行到大半,有个迟到的女生才溜进来,正巧坐在我旁边。女生坐下后看了眼我手中的笔记本,压低声音问:“你做笔记了啊?”
这个女生名叫燕小嫦,比我大一级。打她知道我做了笔记,就像吃了定心丸,一直在低头专心玩手机。
自由发言时间,旁边的燕小嫦小声询问我会议内容。
会议内容中,有一项是关于分组分工的,每个班派来的人都不一样,我翻着本子给她找答案,她挠挠头表示根本记不住。
后来燕小嫦就干脆借走我的笔记本,我当时也没想什么,同意了。
很快地,我在学校里红了。
有人疯传我暗恋04级舞蹈系的系草黎华,我们班的同学结合我被班导训话一事,迅速得出结论,那个跟我一起开房被抓的人,应该就是黎华。
这个八卦在学校里迅速蔓延,给我平静的生活造成了些许影响,或许对黎华的影响更大一些。
黎华找到我时,正是我们小组例行会议结束的时候,他握着黑色笔记本,在教室门口堵着我。
他脸上的瘀青早就散开了,一张仿佛打了柔光的脸,背靠夕阳,有些梦幻。皱着眉,他问我:“这样有意思吗?”
我没有回答,他用命令的口气:“说话!”
也许是他那种逼问的架势,给我造成一种恐惧的错觉,使我没办法迅速调整心情坦然地面对他。
我的沉默,在黎华看来没准儿就是耍无赖,他居然说:“你别以为那之后你跟我就有什么关系了,什么玩意儿!”
他说着,手一挥,把我的笔记本挥到了地上。
茫然应付着情况的变化,我感到羞辱,眼圈一红,猝不及防滚了两颗泪珠子下来。
我只是觉得委屈,自己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莫名成为众矢之的。
黎华走了,围观的燕小嫦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笔记本,把散落的纸张一页一页塞好递给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可惜这个道歉我不接受,我忍住满眶的眼泪,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瞪了拐角处黎华的背影一眼。
破笔记本,姐不要了!
之后学校里的绯闻,我就没怎么再关心了。绯闻嘛,时间长了,不新鲜了,就过去了。
我没空管这些,现在有件更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去关心。
我的学费是一万,到目前为止,不论亲妈还是后妈,都没有人站出来给我钱。好在蓝恬暑假期间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运气好混到五千块奖金,之后又从同学这边东拼西凑,才好不容易凑齐学费。
背负着一万块的巨额债务,冷饮店那一小时四块的工作我就先辞掉了,因为菲菲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来钱更快的活儿。
菲菲曾在我需要钱的时候,掏了三千给我,算是对我有恩。尽管我对她的底细并不是非常了解,但因为这份恩情,我对她有了一定的信任。
我给菲菲打电话,她说在学校东门等我,让我打扮打扮,抓紧时间过去。
周末的时候,学校东门附近会有很多私家车,专门来接那些不好好学习和走偏门求财的女学生。
在东门顺利找到菲菲,她坐在一辆私家车里,车主是个年近四十岁的老男人,笑起来眼角有又肥又深的皱纹。
之后我被菲菲拉出去吃饭。
面对一桌子的老男人,那些暧昧的目光使我如坐针毡,畏首畏尾地吃完这顿饭,我把菲菲叫出来,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先回去了。”
菲菲表情夸张:“为什么呀,这不好好的吗?”
我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想菲菲是懂我的意思的,此时还好心好意地劝我:“那钱你打算怎么办,学费交上了,就不用还了?你拿什么还?”
我愣了下,说实话,能一口气拿到一把钱,谁不动心?但凡事都有代价,不能说我有多么鄙视这条道上的人,也许有些真的是有难处,可我觉得,我的难处还确实不到需要出卖自己到这个份儿上。
后来我积极打各种零工,计划通过勤劳的双手,一点点把钱还上。我以为拒绝就等于结束,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菲菲找到我的那天,我正在教室里吃蓝恬分给我的零食,菲菲派人把我叫出了教室。
我被她们拉进厕所,菲菲点了根烟,有模有样地抽着:“哟,丛优,有钱啦,都吃上乐事啦。”
我知道菲菲是来找我讨债的。
我不肯跟她出去,她自然就要跟我翻脸了,我解释说,现在真的没钱,但是欠她的钱,我是一定会还的。
“姐妹儿这两天有点事儿着急用钱,不行问家里要啊。”菲菲说。
我点着头装孙子,菲菲看我态度不错,放我走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勾着笑容说:“你不是和那什么黎华有关系吗,没钱怎么不去找他要啊?”
很久没人在我耳朵边儿上提起黎华了,有点儿陌生。
我没必要跟菲菲解释我和黎华是怎么回事儿,菲菲又提醒我两句:“他可有钱了,这么着吧,你要是不好意思,回头我自己去找他要。”
说完菲菲就走了,我在厕所里愕然,菲菲去找黎华要钱,她能要来吗?她以我的名义去要钱,黎华是不是又要找我的麻烦?
回宿舍的路上,我遇到燕小嫦,从她那里要来了黎华的电话号码。
认真想好措辞之后,我给黎华发了第一条短信,首先解释了当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909,我就是个送外卖的,他爱信不信。其次又讲了下我家中的窘困,我因为学费欠了一屁股债,然后其中有个叫菲菲的,逼我两天之内还钱,因为之前听说了我和他的一些传闻,有可能会找到他头上。
短信发出去以后,我很忐忑,但也有种放松的情绪,好像解决了一件天大的事。
可黎华一直没搭理我,他不搭理我,我又觉得不舒服了,就给他去了个电话,接通响了两声之后,挂断,算提醒他一下。
终于接到他的回信,短信内容:“你什么意思?”
我说:“字面意思。”
我只是想给他打声招呼,如果菲菲真的去找他,是与我无关的。
黎华却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我说:“你别太小看人了。”
不到十秒钟,他丢给我两个字:“卡号。”
活到这么大我还没遇见过这种事,我又没张口,他却主动要给人塞钱,真是财大气粗。
我征求了蓝恬的意见,蓝恬作为局外人,没有我那么多心理负担,建议我给他个卡号试试。
第二天下午,我卡里多了三千块钱。
蓝恬说,就当我帮黎华撒谎的封口费了。
吃完晚饭,我去找菲菲还钱,菲菲这个时候正和小姐妹在外边。
也许是菲菲今天心情好,和小姐妹摆出一脸热情劲儿,说:“一块儿出去玩儿啊?”
我理所当然要拒绝,菲菲却习惯干强迫的事情,和小姐妹左右双开架上我的胳膊,把我押上了一辆出租车。
酒吧里,菲菲的干哥干姐们坐了一排,打眼看去,都不像什么好人。
菲菲把我介绍给在座的哥哥姐姐们认识,然后大家就都过来跟我喝酒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我觉得这事儿不行了,我再不跑今天很可能就跑不掉了,想偷偷给蓝恬发个短信,让她过五分钟给我打电话,就说学校里有事儿。
信息还没编完,菲菲眼疾手快地把我的手机夺走,扔在一个我碰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规矩啊,出来玩儿都不准玩儿手机,懂不懂尊重啊。”
她还跟我谈起尊重来了!
没了手机,我心中怯怯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觉得他们都要害我。
我小心翼翼地应付着一些人不怀好意的举动,从七点喝到九点,即使我再小口,也真的快不行了,一旦我今天倒下,就说不定会被哪一个陌生男人带走。
焦急无措的时候,我看到一行人从楼梯过道走进来,打头的那姑娘我认识,燕小嫦!
我想走上去和燕小嫦打招呼,下一眼却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黎华,还有其他几个男生,这一犹豫,他们几个已经坐下了。
菲菲这边还在灌我喝酒,我一有机会就盯着燕小嫦那边看,很久之后,燕小嫦可算是把我给瞅见了。看见我,燕小嫦自然是笑着,冲我招手让我过去,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的黎华,又是抱歉的一个笑容。
黎华也朝这边瞥了一眼,大概是认出我来了,不屑地轻轻一笑,扭回头去。
我喝多了,是真的喝多了,什么黎华桃华苹果华的我都不管了,装疯卖傻地朝燕小嫦那边跑过去。
一屁股坐在燕小嫦旁边,我把两只胳膊扒在燕小嫦身上,姐,亲姐,这个时候你可别扔下我不管。
“怎么回事儿这是?”坐在黎华旁边的哥们儿傻眼了。
我头晕得难受,瞟了他和黎华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说。
菲菲已经追了过来,站在旁边说:“丛优,你干吗呢?”
“菲菲,我真喝多了。”我半死不活地说。
“喝多了你也不能上别人这儿坐着呀。”说着,菲菲就把我从燕小嫦身边拉开往回拽。
燕小嫦有点犹豫该怎么办,只听对面的黎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别管她。”
那一刻,我的酒仿佛忽然醒了,我扭头用愤怒的目光瞪向黎华,我跟他是有怎样的血海深仇,他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酒壮人胆,我一甩手把菲菲拽着我的胳膊挣脱,指着黎华开始骂:“你算老几啊,你说话好使啊!”
黎华不搭理我,我愈加愤怒。我知道他肯定还觉得我说送外卖什么的是在胡扯,而且晚上喝成这样出现在这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自己是个嫖客,就把所有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样龌龊,还摆出一副很转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甚至往前多走了两步,恨不得把手指头戳到他鼻子上去,拉着特别长的腔调接着骂:“牛什么呀,你也就是个嫖客,有种你别买啊,有种你别睡啊……”
黎华噌一下站起来,抿着秀色可餐的两片小嘴唇儿,用厌恶的目光看着我。
菲菲怕我把事情闹大了,想拉我走,可此时我还是分得清利弊的,无论怎么说,都是菲菲他们那边更危险一些。
我是不会打架的,但小时候后妈欺负我的时候,我经常打我弟出气。因为醉酒,下手不知轻重,我一把将菲菲推得坐在了地上。
菲菲那边的人以为我们这里打起来了,噌噌往这边凑。燕小嫦过来拉我,用手堵住我的嘴巴。
菲菲那边的人瞅着黎华他们:“怎么着,想打架啊?”
黎华旁边的哥们儿邵思伟过去和解,笑着说:“没事儿,我妹妹喝多了……”
“什么你妹妹,谁管你妹妹!”那边都是帮痞子,成天恨不得多找几场架打,说着话就用手指头戳邵思伟的肩膀,戳得他一步一退。
“砰”的一声,一个酒瓶子砸在桌子上,碎了。黎华冷着脸:“都给我闭嘴!”
众人愣住,酒吧的服务员围过来,黎华扔了手里的半截酒瓶子,拎起外套:“走。”
燕小嫦和邵思伟一起拖着我跑,后面还有另一个哥们儿叫薛家正。我们四个刚到酒吧门口,黎华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语速很快:“上车。”
四人迅速上车,刚关上车门,酒吧里的痞子们就拿着酒瓶子追了出来。
黎华把车子开得飞快,后座挤着我、燕小嫦和邵思伟,我就歪在人家邵思伟身上,一会儿一扑腾,一会儿一扑腾。
他们在车里说话,邵思伟问:“华子,你把这妹子怎么了?”
黎华不说话。
我又开始哼哼,还善解人意地打圆场:“他没怎么,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认错人了。”
驾驶座那边“嘁”了一声。
后来我嚷嚷着要给蓝恬打电话,摸了半天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在我到处乱摸的时候,前面一个手机扔过来砸在我的脑袋上,我喝多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么疼。
但这手机里没有蓝恬的电话号码。
我酒品很差,几乎闹了一路,又哭又吵,车子急刹停下,我冲出去稀里糊涂吐了自己一裤子。吐完接着闹,吵着要自己走回学校。燕小嫦不放心,一直在陪我拉拉扯扯。不知道究竟扯了多长时间,我又干了些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终究是黎华忍无可忍,用力地扯了我一把。
我抬起头,抚着被他扯疼的肩膀,含着泪问他:“你打我干吗呀?”
我觉得委屈,刻意在忍,却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
“丢不丢人?”黎华训斥我,那眼神儿愣像当爹的在教训自己的儿子。
我有些蒙,似乎有许多画面片段式地在脑海中闪过,人倒是因此而清醒了许多,只是看着黎华,看着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我闪闪的目光里,仿佛有些不知名的委屈想要诉说。
黎华蹙眉看我一眼,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如何,黎华转身,甩给燕小嫦一句:“再闹就别管她了,扔这儿。”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趴在床上睡得正香,肚子上一抖一抖,抖得皮肤发毛。半醒不醒,我从肚子附近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手机,按下绿色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那边是个女孩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我迷迷糊糊应付了几句,迷迷糊糊地把电话挂断。闭眼继续睡觉,依稀记得对方说什么“我是黎华的女朋友”。
什么!
噌一下坐起来,手里还握着个黑色纯平手机。
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我没别人,隔壁床上扔了堆扑克,桌子上摆了几瓶红牛,烟灰缸里有若干烟头。
黎华的女朋友?那这个手机应该就是黎华的吧,黎华的手机怎么在我这里呢?
正琢磨着,再翻个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掀开被子一看——我裤子呢!
再低头,裤子是没了,可是我身上这条四角短裤,又是怎么回事儿?
并且……这四角短裤的中间部位怎么……怎么还有一块凸起?
这是一条男人穿的平角内裤!
后来我在厕所里发现了自己的裤子,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呕吐物味道分明,不能穿了。
继续翻这个手机的电话本,可喜可贺,翻到了燕小嫦。
午饭时间,燕小嫦去宿舍找到蓝恬,给我拿了条裤子过来。
之后燕小嫦非让我亲自去归还黎华的手机,我不肯,她还说:“你得去啊,你昨天还吐了华子一身,人家一件衣服够买你一橱子的。还有,昨晚上怕你走光,邵思伟把自己的短裤都让给你穿了,你不得谢人家啊?”
燕小嫦和蓝恬一边偷笑,一边把我拉到了黎华他们哥仨在吃饭的饭店。
我在距离黎华比较远的位置坐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假装很随意地把手机放在他面前。我注意了下,在座的几个人基本都没有换衣服,但黎华穿得好像是和昨天不一样了。
黎华在烫餐具,杯盘碟碗勺,烫得一丝不苟。
燕小嫦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我的闺密蓝恬,邵思伟和薛家正饶有兴致地谈起了蓝恬的相貌。
“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姑娘长得特像一个人?”薛家正说。
“有点儿,像那个……”
“就是那个‘超女’,叫什么来着,长俩酒窝那个。”
黎华烫着餐具,幽幽地说:“春哥也有酒窝儿。”
燕小嫦不屑地“嘁”了一声,对我和蓝恬说:“别搭理他俩,一见到漂亮小姑娘就这么说。以前还说我长得像林青霞呢。”
“屁,说你像东方不败!”邵思伟讪笑地看着燕小嫦。
那手机从放下后,黎华就没动过它,我踢了下他的凳子腿,他抬眼看我,仍有些厌恶的眼神,我说:“你女朋友给你打电话了。”
黎华冷淡地看我一眼,伸手拿手机按了几下,起身走到一边儿去打电话。
不由得,我又想起了当天的事情,诸多疑惑跟着袭上心头。我在考虑,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问问黎华,好端端一个小伙子,怎么会下流到去嫖呢,是不是他也有什么原因?
“丛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薛家正忽然打岔。
我扭头看他,不明其意。
薛家正瞟了眼旁边的邵思伟,表情暧昧地提示我:“邵邵的……”
我这脸,刷一下就红了,刷一下又绿了。我难以想象,自己昨天穿着邵思伟的短裤,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
燕小嫦又打了个岔,瞪着邵思伟说:“你该不会现在也没穿吧!不磨得慌啊!”
薛家正在旁边笑得欢天喜地,那边打电话的黎华听见笑声凑过来,对电话里挺温柔地说了句:“这样吧,我吃完饭去看你,嗯?”然后微笑着问燕小嫦他们,“你们笑什么呢?”
薛家正把燕小嫦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黎华也用特奇怪的眼神儿看了邵思伟一眼,跟着咧嘴笑起来。
饭局的氛围并不尴尬,不过就是燕小嫦和薛家正、邵思伟吵吵闹闹,薛家正抓住机会就找蓝恬问东问西,意图很明显,这小子看上蓝恬了。
黎华提前离场去找女朋友,叫王玉洁。他走的时候去收银台付账,薛家正看见了,冲他嚷嚷:“华子,我请。”然后飞快地瞟了蓝恬一眼,黎华了然一笑,合上钱包走人了。
之后薛家正开始追蓝恬,攻势很猛,一天三顿带夜宵,恨不得全给我们包了。效果也很明显,跟他们吃过几顿饭以后,蓝恬就和薛家正好上了。
但一吃饭,就容易碰见黎华,碰见黎华,他就给我摆臭脸,我终于受不了问蓝恬:“你和薛家正谈恋爱,总要把我捎上,什么意思?”
蓝恬表情为难,似是央求:“他总想带我出去过夜,你不陪我,我怎么推啊?”
出于闺密情谊,我只能舍命当灯泡了。
我想黎华肯定是讨厌我的,我有幸跟他吃过那么多顿饭,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饭吃多了,就有幸见到了黎华的女朋友王玉洁,一个清纯大方的可人儿。
饭桌上,我看着黎华细心地给自己和王玉洁烫着餐具,看着王玉洁把青椒土豆丝里的青椒和土豆一根根分开,只夹土豆给黎华吃,看着他们时不时默契地转头,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快。
我决定以后还是少去跟薛家正他们一起吃饭,我真的不是很想再见到黎华,没有人总想和一个讨厌自己的人见面。
菲菲再次差人来找我,说让我下课后去学校东门一趟,她要把手机还给我。
当初手机没了,我没打算再回去找,但菲菲可能帮我收下了。这些天我没有手机用,说实话确实有些难受,现在手机即将失而复得,就算我知道菲菲很危险,也还是有点经不住这个诱惑。
蓝恬不放心,要跟着我一起去,在通往东门的路上,蓝恬和薛家正通了个电话。
菲菲正站在一辆黑色私家车旁边等我,没提手机的事,菲菲让我跟她上车。我警觉地看了在远处等我的蓝恬一眼,对菲菲说:“不了,我室友还在等我呢,拿完东西我就回去了。”
黑色私家车车主按了下喇叭,坐在里面的人姓章。
菲菲想带我去和章老板吃饭,我是连手机都不打算要了,找借口要离开。
黎华和薛家正适时出现,径直朝我们这边走来。看见我,黎华依然视若无睹,却敲了敲私家车的玻璃窗,坐在里面的章老板把车窗摇下来。
“哟,小叔,来接人啊。”抬头瞅了我和菲菲一眼,黎华对车里的章老板说。
章老板对黎华说了点儿什么,我这位置听不清楚,黎华又说:“叔,你先出来,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章老板下车,站在车子旁边,黎华撑着虚伪的笑容,问:“那天的事儿,是你安排的吧?”
“什么事儿?”章老板故作不知情状。
黎华冷冷一笑,似乎也不打算跟他追究了,捏了捏手指,漫不经心地问:“那你那天找我,最后没来,是想跟我谈什么?”
章老板点了下头,露出更加虚伪的笑容:“谈那批顶账房呗。”
黎华唇角微倾,似乎很不屑。
章老板不知好歹地拍了下黎华的肩膀,说:“别着急,等你妈呀,什么时候能证明你是我大哥亲生的,我就给你。”
“嗯,行。”黎华点头。
章老板得意,转身往车里钻,一把被人揪住了后衣领,紧接着就吃了黎华一拳头。
之后章老板又陆续吃了几个拳头,一边挨打一边骂骂咧咧,直到被打得坐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黎华打累停手,菲菲把吃了亏的章老板扶回车里,车子刚发动起来,姓章的对车窗外面黎华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狗杂种。”
年少气盛,听见这声骂,黎华又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把章老板从车子里揪出来再打。
而这章老板,也完全没有个四十多岁当长辈的样子,除了骂人就是逃跑,黎华刚冲上去,老章挂挡跑路,车子很快消失无踪。
我还在费劲地去捋黎华和这个姓章的关系,蓝恬担心而焦急地问:“黎华哥,你怎么了?”
我扭头,看见黎华蹲在地上有点起不来的意思。薛家正过去把他搀起来,黎华抿着嘴低吟了句国骂。
原来姓章的跑的时候,车轮子正好轧过黎华的脚面。
薛家正把黎华扶去附近诊所,蓝恬关切地问要不要去拍个片子,黎华摇� ��:“没事儿。”
到了医院,医生让黎华把鞋脱掉检查伤口,薛家正拉着蓝恬往后站了一步。
他自己坐在椅子上,费劲地脱了运动鞋,流露出疼痛的表情。脱掉鞋子后,能看到脚趾附近从灰色袜子里溢出来的血,不是很多,但是血把袜子和伤口粘住了。
医生准备好消毒棉站在旁边,戴着口罩对我们说:“搭把手啊。”
黎华抬头看了薛家正一眼,薛家正这时候才不伺候他,拉了拉蓝恬的小手,特嫌弃地对黎华说:“看什么,我媳妇儿可不能给你捧臭脚。”
黎华白了薛家正一眼,低头继续一点点脱自己的袜子。我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想着今天这事儿多少和自己有点儿关系,厚着脸皮蹲了过去。
“我帮你吧。”
黎华的手顿了一下,默许了。
下午黎华和薛家正一直在打球,脚上出了不少臭汗,要说一点儿味道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没关系,我在医院照顾我爸的时候,端屎端尿都干了,没啥可嫌弃的。
伤口有点长,撕不下来,只能先用消毒水泡一泡,我能感觉出来黎华也怕疼,疼得脚指头微微发抽,就对着他流血的地方吹了几口凉气。
吹着吹着,感觉黎华的脚抽筋了似的一抖,我不由得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不自在的眼神。
我勉强微笑,安慰说:“马上就好了,忍着点儿。”
他们在诊所里休息,我出去到附近买了双人字拖,拿回去的时候,黎华的女朋友王玉洁已经过来了。
接过我手里的人字拖,王玉洁礼貌地说谢谢,转身拿过去给黎华穿上。
买人字拖的时候,我顺便要了个鞋盒,没人在意的时候,默默地把黎华那双运动鞋收进鞋盒里,转手交给薛家正。
黎华在王玉洁的搀扶下打车离开,我看着自己半截手指上还沾着的褐色碘伏,莫名有种被人抢了功劳的感觉。
薛家正带我和蓝恬去吃饭,送我们到宿舍楼下后,又单独把我叫到旁边去谈了番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认为我这个电灯泡该退场了,如果我总是这么横在他和蓝恬之间,他们接下来就不太好发展了。
我点头受教,但其实,我当电灯泡还不是蓝恬的意思吗?这又不能跟薛家正挑明了说。
算了,反正我一直是个受嫌弃的存在,已经不在乎多被一个人嫌弃了。
那天刚到宿舍,蓝恬就把自己的手机给我,说我家里给她打过电话,让我看到以后给他们回过去。
接电话的是我弟,我爸和后妈生的儿子,我弟弟说我爸现在已经出院了,就是人还不够清醒,然后他把电话交给了我爸。
“优优啊……”我爸口齿不清地叫我。
我哭着喊“爸爸”,努力回应他,就像努力在呼唤和挽回即将逝去的亲情。我爸胡言乱语,一会儿问我哪儿去了,一会儿问我怎么还不回来,一会儿又说做午饭呢,让我赶紧回家吃……
后来我终于解释清楚,学校开学了,我回学校了。
我爸的脑子忽然灵光了,问我:“生活费有没有,够不够,让你妈再给你打点儿。”
那天下午,我在学校的提款机面前,看着自己卡上规规整整多出来的九千块钱,眼泪巴巴地往下掉,爸爸啊,你要是早点儿醒过来,该多好。
蓝恬的乳房出了点儿小问题。
我们小丫头片子不懂,被骗了,在公交车上看到一家女子私立医院的广告,就直接找过去了。医生做了B超,说是什么什么性小叶增生,得治,吃药打针。
我俩每天下课就往医院跑。一天,蓝恬照例在输液室里挂水,我口渴,打算下楼去买水喝。经过了输液室隔壁的那间卧床休息区,我看到了王玉洁。
当时她正躺在病床上挂水,身边没有人陪床,走近一些,我看到她脸色发青,不像是普通的睡觉,似乎还处于昏迷状态。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回去跟蓝恬把事情说了。
蓝恬很好奇,拎着自己手背上的点滴袋,就要跑过去看看清楚。
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王玉洁,但这其中有诸多我们好奇的地方,比如王玉洁为什么躺在那里,怎么一个陪床的也没有,黎华又去哪里了?
于是我鼓起勇气,去翻看了放在病床旁边的王玉洁的病历。
医生龙飞凤舞的字我不能全看懂,但我看得懂夹在病历本里的B超单子,看得懂“怀孕52天”几个黑色宋体字。
我和蓝恬离开时,王玉洁还是躺在那里,孤孤单单。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蓝恬说:“咱们是不是该问问黎华?”
我抿了抿嘴巴:“万一黎华自己都不知道呢?”
是啊,万一王玉洁在医院这事儿黎华不知道呢?再万一,她打掉的孩子,不是黎华的呢……
蓝恬找薛家正打听过,没听说王玉洁生病,也没感觉黎华有什么异常。
两天后,我们再次碰见输完液要离开的王玉洁,以及将她接走的中年男人。
当时王玉洁戴着帽子口罩,一直低着头很低调,走出输液室,就自觉地挽上中年男人的手臂,那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挺有钱的样子。
我不能说这个现象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这件事情里面,绝对有猫腻。
黎华的脚伤已经好了,我们再次在饭局上遇到,吃烧烤。
我一出现,薛家正好死不死地来上一句:“哟,华子家的小媳妇儿来啦?”
“华子家的小媳妇儿”是薛家正在我给黎华捧过臭脚以后,帮我起的新绰号。我相信,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不见得就不会说些悄悄话,聊些小八卦,说不定他们也聊过我。
薛家正问到黎华,王玉洁今天怎么没有出现时,我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黎华身上,看到他正微笑着用扦子刮掉烤串上粘的辣椒粉,轻描淡写地回答:“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邵思伟接话:“来‘亲戚’了吧。”
黎华仍然笑着,也许是今天心情不错,抬头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看一眼,发现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愣了那么一瞬,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视线。
我感觉,自从知道黎华被戴绿帽子以后,我就不讨厌他了。
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我觉得我和黎华到底还算得上是朋友,这种事情一直瞒着,似乎不够仗义。可我和黎华的交情,实在还没到可以把这种事挑明了说的地步。
于是我招呼燕小嫦陪我去上了趟厕所。
“不会吧,王玉洁看上去也不像那种人啊。”燕小嫦一边提裤子一边说。
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她而已,能联想到包养,那完全是燕小嫦自己的逻辑。显然,我们的逻辑是一样的。
我说:“难不成那男的是她爸?”
“不可能,王玉洁家是云南的。再说,你见过做人流带上爹的?”
我继续抿嘴思考,燕小嫦开始嘀咕:“哎呀,这事儿咋跟华子说呢,要不我抽空给王玉洁打个电话吧,先听听她怎么说?”
回去吃饭,今天我正好坐在黎华旁边,正闷头咀嚼,黎华忽然问了一句:“你还有文身?”
我转头看他一眼,面对他的目光,确定他是在问我,这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用这么随意的口气跟我说话,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脖子后的六芒星。
“以前文的。”我说。
“女孩子文身有什么好看的。”他说。
我就隐隐感觉脖子后面好像有股冷风吹过,这天晚上回宿舍洗漱后,还忍不住背过身来,对着镜子看了看那文身。我也不知道它到底好不好看了,当时会去文身,也是和蓝恬一起,脑子发热,想留个友谊的见证。
黎华肯对我好好说话,这好像是一件什么大事儿,睡觉之前,都有种轻微的兴奋感。辗转难眠,看看睡在隔壁铺上的蓝恬,她一晚上都抱着手机在发信息。
那天蓝恬睡得似乎比我还要晚一些。
入冬以后的小雨,下起来感觉很凉。
我和蓝恬在洗手池旁一人对着一个盆子洗衣服,我问她:“没和薛家正出去?”
蓝恬似乎情绪不佳:“不想去。”
“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她似乎不是很想谈论薛家正。
晚上八点,大家在宿舍看《快乐大本营》,我旁边的电话响了,我顺手接起来,那边没声音。
“喂?”
电话那边清了下嗓子,声音很淡,陌生而熟悉:“丛优?”
“啊,你是?”
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反应过来电话那边是谁了。只是意想不到,并且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乱掉了,仿佛那种第一次见网友的心情,特没底,还很期待。
“我是黎华。”他回答得很简单。
下意识地,我就拿眼往周围瞟了一圈儿,好像这是个秘密,怕被人发现,继而回转淡定:“有什么事吗?”
黎华倒是没怎么停顿,大概他已经想好了,他说:“我在东门外边,你过来吧。”
“什么事?”
“给我送把伞,你来不来?”有点威胁,有点你爱来不来的意思。
我傻愣愣地“哦”了一声。
他说:“快点儿,我就等你十分钟。”
放下电话,我坐在床上犹豫了,一边装着仰头看电视,一边专心地在犹豫。
脑袋放空许久,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想不想去,答案是想。
我甚至没有去幻想,如果我去了,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场景发生。我从床上跳下来,换了身觉得好看而得体的衣服,从阳台上拿了把伞就走了。
蓝恬问我去哪儿,我说有事儿去趟网吧。
从我们宿舍楼到学校东门,用走的起码要十五分钟。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宿舍耽误了多久,小雨还是在下,落在脸上凉凉的,伞握在手里,我没打。
拐到提款机那边取了最后的三千块钱——我爸给我学费以后,我就把该还的账都还上了,现在就差黎华这三千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他。快到东门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我不想让黎华看到我是跑着来的,不想让他知道我有这样急切的心情。
可是我没找到黎华。
庆幸的是,我居然还能凭着印象蒙对黎华的电话号码,我的脑海里,有那些数字排列起来的图像。
电话接通后,我故意用不耐烦的音调问:“你在哪儿啊?我没看见你。”
挂了电话,去找老板结账,给他一块,老板找我九毛,一张五毛的纸币,四个一角的小硬币。我的手指已经在小雨里冻得冰凉,把硬币从桌子上一枚枚拿起来,不自然且吃力。
我很紧张。
推开商店的门,外面依然很凉,一辆车停在商店门口,我知道那是黎华。
我和车子的距离差不多五步,握着把伞,头发上还时不时落点儿水滴,挺狼狈的。黎华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用十分自然的态度对我说:“上车。”
只那么微微一愣,我上车了。
上车后,手里还是握着那把冰冷的伞,我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
黎华倒车,选择合适的道路前进,雨刷在玻璃上一次次画着圆弧,我说:“你不是让我来送伞吗?”
他握着方向盘,转头对我微微一笑:“你傻呀。”
什么意思?
过了几秒,他补充:“哥带你出去玩儿。”
我没拒绝黎华的牵引,因为打心眼里,我不觉得他是坏人,他不会把我卖了。其实我也不怕他把我卖了。
黎华看了眼我发白的手指,问:“你冷吗?”
我很客气:“还行。”
他用下巴指了指我面前的匣子,说:“那里面有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