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选妃的典礼如期举行,秀女们齐聚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安安静静。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她们中间有两名秀女不见了,青砂无声地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深宫中的女人们,其他女人的死活,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本来她也该站在那些人中间,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等着君王的垂青。而今,她站在卫无双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众如花美眷,百花一般争奇斗艳,这般的不遗余力却只是为了博得那人的青睐。莫名地,为她们觉得悲哀,能够感同身受的——身为女子的悲哀。

齐堇色封淑妃;傅芷兰封贤妃;宋知秋封贵嫔……受封的女子神情雀跃,看的人却是兴趣缺缺。

就好像是一出戏,剧本早已写好,所有人都不过是按照剧本演着自己的角色而已。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如何能不兴味索然?

透过发丝望向那些春风得意、众人艳羡的女子,她知道,接下来的后宫将会是她们的后宫。

但,谁也不该忘记,这后宫终究是皇帝的后宫。

册封大典结束,回到羲和宫,自有婢女迎上来替卫无双更衣。脱下繁复的凤袍,摘掉满头的珠翠,卫无双长长舒了口气。

青砂在一旁打量着,心中暗道,顶着那一头乱七八糟、闪瞎人眼的头饰,穿着这么繁复的衣服,还得端庄高贵地坚持几个时辰,看来,这皇后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司琴,给本宫弹首曲子解解乏吧。”卫无双接过婢女递上的茶慢慢吹了吹。

“娘娘稍候,奴婢这就去取琴。”青砂躬身退下。

一路小跑着回屋取了琴,青砂深呼吸了几下,愤愤地想,房子造这么大干什么,每天这么来回跑个几趟还不累死!

不过气愤归气愤,身为皇后的侍女,她还是得尽快赶回去弹琴。

抱起琴,她继续一路小跑着原路返回。正要转弯时,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来,她吃了一惊,脚下急停,却忘了双手正抱着琴,平衡感差了很多,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那人抬手在她胳膊肘上轻轻托了一下,她几乎完全没感到力量,却奇迹般地站稳了。

站稳后的沈青砂第一件事便是低头查看怀中的琴可有损伤,见凌音琴完好无损,才长长舒了口气。

“多……”抬头看了一眼,青砂顿时冷汗津津,已到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急忙低下头,退后两步,然而没等她行礼,那人便问道:“你是……青砂?”

“欸?”沈青砂抬头。

“看来朕猜对了。”一身便服的穆成泽看着她,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在地上,她跪下行礼。

“免礼平身吧。”

“谢皇上。”青砂站起身,拍拍衣服,然后重新抱起琴。

“沈青砂”这个名字,是这两天他在卫无双口中听得最多的名字。以至于,他在此之前幻想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青砂,一个奇怪的名字,哪有人取名会用“砂”字的,女孩子家不是应该叫青玉、青瓷、青璃之类的么,青砂算是个什么名字。

一个琴弹得很好的女子,应该是优雅安静的,聪明冷静的,应该是神采飞扬或者深沉内敛的。

眼前的少女显然与他的想象相差甚远。

两步开外的少女身形纤瘦,个头不高,皮肤很白,一双眼睛点漆似的,睫毛扑闪扑闪,抿嘴的时候可以看见两个小巧的酒窝。很乖巧、很可爱、很无害的样子。

穆成泽突然有些失望,表姐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呢?这个孩子,虽然瞧着很讨喜,但如此干净纯真的人,是不适合在宫中生存的。

“司琴,你取来琴没有?”是司棋的声音。

“来了!”她提高声音回了一句,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看着她抱琴急急离去,穆成泽眯起眼睛,挑眉一笑,跟在她身后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候在门外的司棋看见跟着沈青砂走过来的便服男子,连忙跪下,“奴婢给皇上请安。”

屋内,卫无双听见动静,一掀帘子走出来,屈膝行了一礼,迎上来,也有些惊讶,“今日可是册封的大日子,皇上怎么有空到臣妾这儿来?”

“朕看皇后今日亦挑了不少美人,一时兴致所至,过来看看。”穆成泽说着,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青砂,“而且,朕也真的很想听听看,令皇后赞不绝口的琴音,究竟是何等天籁。”

“难得皇上有这么好的兴致,光是听琴怎么够呢。”卫无双笑吟吟,转头吩咐道,“司棋,去唤司舞和司音出来。司膳,你去准备些点心小食。”

两人退下,不一会儿司棋领着两名美貌女子回来,正是卫无双今日自秀女中挑选出的司舞和司音。

卫无双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穆成泽去了一旁的大厅,空旷的大厅装饰得精致素雅。

穆成泽踏上台阶,在主位坐下。面前的案上放了四碟颜色各异的糕点,做工精致,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司书跪在一旁开始沏茶,动作娴熟又透着优雅。

接过司书递上的茶盅,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是他喝惯的雨前龙井。浅啜一口,穆成泽愣住,竟是……完全不同的滋味。拈起一块绿茶酥,口感绵软,入口即化。两种不同的茶香交织在一起,相得益彰,顿觉齿颊留香。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美味。

看见穆成泽眼中的惊艳之色,卫无双挑眉一笑,拍拍手,对下面的三人道:“开始吧,可别让皇上失望啊。”

司舞和司音一起看向沈青砂,青砂已经调好了琴,冲她们点点头。

司音缓缓开口,她唱的是一首很应景的曲子。歌声一出,琴声便起,如影随形,仿若演练过若干遍,二者完美融合,天衣无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首《桃夭》,分明是耳熟能详的曲子,自她口中唱出,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穆成泽目光深邃。青砂的气质突然变了,手指按上琴弦的那一刻,柔和如水的感觉尽数褪去,她眼底光彩熠熠,眉目间傲气弥漫,是的,傲气,那是一种自信到了极致的——自傲。

令人迷醉的歌声中,司舞踏着节拍,婆娑起舞。

面若桃花的女子,恰恰又着了一袭粉色衣裙。轻盈绿腰舞,飞袂拂云雨。和着清越婉转的乐声,她越舞越快,裙裾旋转飞扬,水袖灵动缠绵。仿若她就是歌曲中那个桃花一样的女子,让人恍了心神,竟似真的看见了漫天桃花飞舞。

柳腰轻,莺舌啭。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歌声先止,而后琴音逝,余音绕梁中,舞者翩然收势。

时光恍如在这一刻停滞,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那一晚,羲和宫中,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那一晚,瑶华宫中,残烛对冷月,齐堇色独自坐到子时,突然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脱下精心挑选的衣裙,一根一根摘掉发上的珠钗,然后唤了侍女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那一晚,江离宫里,傅芷兰如往常一样看书到二更,然后梳洗就寝。

那一晚,宝华宫中,宋知秋摔了一只茶壶、六只茶杯、三根发簪,最后一甩袖子,回房睡觉去了,留下一众宫人心惊胆战,却也只能叹息自己命不好,分到了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后晏史记载,帝后感情深厚,以致册封之日,竟无人得到皇帝垂青。

翌日,送穆成泽去上朝后,卫无双照例要去给太后请安。梳洗更衣完毕,卫无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道:“司琴,你随本宫一起去。”

“哦,好。”沈青砂还没有完全睡醒,正神游天外,冷不丁被卫无双点了名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叫她,反应过来后又忘了要说奴婢。

卫无双看着她一脸状况外,忍不住想笑。

“今晚早点睡。”卫无双摇摇头,提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提醒道,“注意门槛。”

沈青砂总算清醒过来了,嘴角一抽,尴尬地点点头,“奴婢遵旨。”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见司画憋着笑的脸,她心中默默流泪,又不是我不想睡,是皇上非要听琴好不好,平时我早就睡了啊。

一抬头发现卫无双已经走远了,连忙提了裙子追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越紧张越出错,倒霉的沈青砂小朋友成功跨过门槛后,却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身后顿时响起司画和叶楚忍无可忍的笑声。

沈青砂继续默默流泪,同时深深地觉得,她和那位皇帝陛下可能八字不合。

佛堂外,沈青砂站在卫无双身后,垂首恭立。

鼻子嗅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耳中木鱼声和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从半开的木门望进去,庄严的佛像微微颔首,似乎也正看着她,眼含慈悲。

沈青砂眼中波光一动,缓缓垂了眸。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把琴带过来,那样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双手该放在何处。

佛堂,这是一个她从未踏足过,也从未想过会踏足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青砂以为自己已经老了,古朴的木门终于缓缓打开,头发花白的太后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走出。

沈青砂一愣,太后怎么看起来如此苍老?她偷偷扒拉扒拉手指,怎么算太后也不会超过四十岁,可现在这副相貌,说六十她都信。

“给母后请安。”卫无双急忙迎上去,扶住太后。

“等很久了?你看,手都冻凉了。”握了握卫无双的手,太后半是责怪半是怜惜地道,“不是都让你不用每日来请安了吗,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青砂目光微动,落在太后的腿上。

“这不是知道母后喜欢听琴,正巧无双新得了一位琴技甚好的侍女,一大清早便巴巴地过来献宝了。”卫无双拉着太后的手撒娇,笑着唤道,“司琴。”

沈青砂应声上前,抬起头对太后微微笑,“司琴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的目光在沈青砂脸上转了两圈,对卫无双笑道:“原来是位小朋友,长得倒真是讨喜。”

沈青砂脸色一黑,内心抑郁道:“我才不是小朋友!”

“母后是觉得司琴太年轻了?”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说:“外面风大,进屋吧。”

沈青砂微笑垂首,跟在她们身后。一路走过来,只见房间墙上装饰的皆是古琴,进到内室,更是眼前一亮,忍不住抬起头来,四下打量,突然,目光一定,再也挪不动脚步。

“海纳百川,这是……百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张通体剔透、琴弦洁白的琴,她喃喃自语。

太后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重新打量了她一遍,赞道:“丫头年纪不大,见识倒不小。”

沈青砂慢慢回过神来,垂了眸淡淡道:“只是曾在名琴谱中见过,不想今生竟能有缘得见真身,实乃三生有幸了。”

“想看的话,自己拿下来看看吧。”太后的目光落在琴上,又似乎穿过琴在看别的什么,极轻地叹了一声,“只可惜明珠蒙尘已久了。”

隔得太远,沈青砂未曾听见,卫无双却听得清楚,心头一颤,口中泛起微微苦涩。

沈青砂颤抖着伸手,轻轻一托,百川琴便落入了她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张传说中的上古名琴,一时间心绪涌动。手指从洁白的琴弦上滑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于是手指便不听控制地一挑一勾,“百川”一声低吟,仿若名士的叹息。

太后吃惊非凡,猛地站起身来,怔怔地盯着堂下的沈青砂。不只是太后,上阳宫中的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

百川作为上古名琴,琴身取自东海水晶,琴弦乃是极品天蚕丝制成,若指上没有足够的力气,根本弹不动百川。而寻常乐师多柔弱,是以,太后不再弹琴之后,百川也因此被束之高阁。

极致的安静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太后叹息了一声,缓缓坐回软榻。

卫无双心中不安,低声问:“母后,您没事吧?”

“没事。”端起桌上的茶,太后低低地笑了,“哀家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青砂抱琴跪下,“奴婢冒失了。”

“不,哀家很高兴,百川闲置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能够弹奏了。司琴,用百川给哀家奏一曲吧。”

“奴婢遵旨。”青砂抱起琴席地而坐,略一思索,手指按上琴弦,音起。

卫无双知道青砂弹琴向来喜欢与众不同,奏的多是少有人弹的小众曲目,这首亦是她听也未曾听过的。转眼视之,却见太后目光微变,眼中波光闪烁,嘴唇轻轻地颤动着,显然是知道这首曲子的。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她一边弹,一边轻轻地念。她念得很平静,没有波澜,声音也算不上动听,只是,听在耳中很舒服,山涧清泉一样干净柔和。

喝着茶,卫无双掩不住眼中的笑意,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从不曾让她失望。

紧紧握着手中的念珠,太后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晰坚定,眼底有一簇火光慢慢开始燃烧。

沈青砂念完,中指用力一挑,左手缓缓揉弦,余音便袅袅散开,经久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琴音中的众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卫无双心中感慨,原来这才是青砂真正的实力,如此看来,昨晚她根本就是随便弹弹而已。

太后缓缓走下座位,接过百川,不舍地摩挲。

“这张百川是当年先帝特地命人寻来送哀家的聘礼,只可惜……”她笑了笑没有说下去,“如今,哀家将此琴赐予你,望你好好珍惜,莫再让明珠蒙尘。”

“不,这琴奴婢不能要。因为……”她抬起头,嘴角上翘,“太后还是可以弹琴的。”

不出意料地换来太后不可置信的神情,“哀家……哀家还能弹琴?”

“如果奴婢猜得不错,太后的手指只是因为风邪寒湿入侵而致使关节肿胀变形,且并不严重,这些年太医为太后调理得很好,只要注重保养且坚持用药,是可以治愈的。可巧,奴婢知道一个偏方,对治疗风邪入侵之症很有效果。”

少女微笑着娓娓道来,声音泉水一样涤荡人心。那笑容沉静美好,目光温柔暖人,像极了太后日夜跪拜的佛像。

“快去把孙太医叫来。”

不过片刻,孙太医领着弟子兼助手齐召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行礼,卫无双便劈口问道:“冶临,太后所患的可是风邪入侵之症?”

孙冶临一愣,点点头,“正是。”

“可有办法治愈?”

“可以是可以,只是须得慢慢调理,好在太后的症状并不严重,且这些年病情已经稳定了,若再好好调理个五六年,应能痊愈。”

“我的侍女知道一个偏方,你来听听看是否可行。”卫无双冲沈青砂点点头,“司琴,你告诉孙太医吧。”

对孙冶临行了一礼,沈青砂笑着道:“其实这个偏方很简单,孙太医见多识广,想必也是听过的,就是每日以蜜蜂蜇患处,与针灸之术异曲同工。”

孙冶临听后,颔首道:“司琴姑娘说的这个方法,臣确实也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只是此法未经检验,太后万金之躯,臣不敢妄用。”

“奴婢曾经试过此法,确实是有效的。孙太医若不放心,这宫中不乏患有风邪入侵之症的老宫人,大可一试之后再为太后施针。”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孙冶临沉吟片刻,“太后和皇后觉得如何?”

“试就不必了,哀家相信司琴。”

卫无双与孙冶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青砂眨了眨眼睛,怎么觉得这个孙太医和皇后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如此,臣再仔细研究研究,准备一下,快的话明日便可以开始。治疗期间还请太后暂时移居羲和宫,上阳宫建成已久,采光略有不足,湿气也较重,不利于治疗。”

犹豫了一下,太后颔首道:“好。”

卫无双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还有就是……太后每日参佛的时间过久,对您的腿疾和治疗都不利,所以……臣希望太后最好还是不要……”孙冶临斟酌着用词。

“孙太医这是要让哀家对佛祖不敬吗?”果不其然,太后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

孙冶临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垂下眼眸,淡淡道:“臣不敢。”

卫无双轻轻咳了一声,一个眼神飞过来。

沈青砂心中默默流泪,无奈地上前一步,“太后,奴婢愚钝,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太后可以为奴婢解答吗?”见太后没有生气,她接着道,“奴婢想知道,太后每日在佛堂待那么久是在干什么呢?”

“哀家自然是在修佛。”

“奴婢小时候随母亲去庙中,曾遇见过一位大师,大师问了奴婢的母亲这个问题,奴婢的母亲也和太后一样回答。可是,大师却说‘施主请回吧,本寺的佛并不曾坏,不必修’。”

太后闻言一愣,恍若醍醐灌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你想对哀家说什么?”

“感即众生,应即佛也。谓众生能以圆机感佛,佛以妙应应之,如水不上升,月不下降,而一水普现众月。”她平静地说,笑容温和如水,“奴婢想说,世间一切皆有因果,今日之努力会造就明日之结果,佛不度无信之人,更不会直接插手人间事,否则扰乱人间因果,天下岂不大乱?”

她说完了,静静地站着,太后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殿中安静得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太后忽然笑起来,“枉哀家念了这么多年的佛,却还不及你一个小丫头看得清楚。”

“太后只是当局者迷。”

太后自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套在青砂手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很有慧根。这串念珠是甘露寺的高僧所赠,如今哀家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佑你在这宫中平安健康。”

因为太后的入住,羲和宫好一阵忙碌。

沈青砂溜进小厨房,悄悄将一个小小的纸团扔进灶膛里,什么风邪之症,什么蜂蜇之法,她哪里会知道,不过是陪着卫无双和孙冶临演了一场戏,照着卫无双偷偷塞给她的纸条念出来罢了。

“青砂,把柜子上那个匣子递给我。”

她应了一声,抬手去取,衣袖滑落。叶楚一抬头,正对上那露出的一截藕臂,白皙的手腕上缠着一串精致的佛珠。

注意到了叶楚的目光,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笑了笑,随手就将念珠解下递了过去,“今日太后赏的,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可以?这是太后赏给你的,何况这串念珠很珍贵的。”叶楚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这串念珠不是凡物。

“无妨,我不信佛,留着也无用,送给你好了。”说着不由分说除下来套在叶楚的手腕上。

“你不信……佛?”叶楚因为这句话愣住,忘了推辞。

“对,不信。”她还是那样淡淡地微笑着,轻轻地说,“就算这世上真有佛,他庇佑众生,却不曾佑我。”

叶楚握着腕上的念珠,呆呆地看着她微笑离去。

青砂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墨玉般的眼睛比最虔诚的信徒还要清澈。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却说——她不信佛。

从早晨起来青砂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觉得慌慌的,给太后请完安出门时,差点又被门槛绊倒。

想着还是去叶楚那边坐坐寻些好吃的平复下心情,正走着,突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刺痛耳膜,艰难地辨认了下,似乎是负责日常打扫的彩月。

青砂提起裙子,疾奔几步,果然是彩月跌坐在走廊中,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捂着嘴,却完全没有捂住尖叫声。

而她看着的方向——青砂突然觉得心头一凉——那里是叶楚的屋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心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怦怦怦,每走一步便重重敲击一下。

短短的十来步,她却好像走了好多年一样,久得她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

门是半开着的,连推门的勇气也帮她省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向屋中望去。

太阳真让人讨厌,怎么照得这么清楚呢?扶着门,她一点一点滑落在地,心中有一个声音嘶喊着“叶楚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她猛地跳起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扶起地上的凳子踩上去,咬牙抱住叶楚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吃力地将她放下来。

终究……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以为这后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以为那些残忍的斗争和她们这些个小宫女是没有关系的,直到现在,直到叶楚死了。

握着叶楚冰凉的手,她的腕上还戴着昨日她所赠的念珠,此时此刻看来,真真是无比讽刺。

佛,果然是不佑人的。

一用力,断了线的念珠争先恐后地滚落,顷刻间散落满地。

“对不起……”她抱着叶楚冰冷的身体,眼中一片涩然。

叶楚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心中想到一种可能,她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就是她害死了叶楚!

因为她的私心,害死了叶楚!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

她闭了闭眼,双手交握,强自镇定下来。起身走到屋外,扶起犹自惊恐无状的彩月,狠掐了她一把,见她醒过神来,这才吩咐道:“你快去向娘娘禀报,我在这里守着。”

彩月愣了愣,捂着嘴掉头跑了。

沈青砂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屋里,开始认真打量起屋中的物件,目光落在从屋梁垂下的绳索上,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闭上眼,仔细回忆屋中的情形。

蓦地,她睁开眼,一提裙摆踏上凳子,一直黯淡的眼神粲然一亮,她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蓦地松弛下来,她只觉气力一散,直直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顾不上磕痛的膝盖,青砂急忙爬过去拉开叶楚的衣领,果然,光洁的脖子上只有一道勒痕,与梁上的绳索完全吻合。将衣领往下拉开一下,除了这一道致命的勒痕,再没有其他外伤。

她抬起叶楚的手,果然在甲缝中发现了一些极细小的皮屑和丝状物。掏出手绢,拔下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挑出,包好,贴身收起。

做完这些,估摸着皇后他们也该到了,她不动声色地坐回去,抱住叶楚的尸身。即使已经接受了现实,可怀里冰凉的躯体仍让她的心狠狠揪成了一团,痛得背也挺不直了。

卫无双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悲哀。

卫无双发现自己再也迈不开脚步,那道并不算高的门槛,如同一道鸿沟,怎么也跨不过去。阳光中,她看见青砂缓缓抬起头,乌漆漆的瞳仁毫无神采,面无表情地开口:“娘娘,叶楚死了……”那样木然死寂的神情是她从未在这个总是微笑的孩子脸上见过的。

卫无双的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门框。彩月方才来禀报时,她还不肯信,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甩开司棋扶着她的手,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踏进门,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叶楚身边的,心里难受得厉害,叶楚还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为她受的伤还没有好,却再也没有痊愈的机会。

都说世事无常,原来这就是世事无常。

“娘娘,今晚我想给叶姐姐守灵。”青砂重重磕了个头,却不知是向她磕的,还是向叶楚磕的。

“好。”卫无双觉得自己多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心中想到叶楚也许是为她而死的,就难过得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她随手一抹眼睛,跌跌撞撞逃离这间屋子。

“谢娘娘。”身后,青砂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就这样以一个无声却悲恸的姿势跪着,直到卫无双离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她缓缓站起身,拢着手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鞋底碾过一颗又一颗佛珠,用力之大,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佛珠摩擦地面的声音。

她走到门口,一脸平静地开始吩咐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去布置灵堂。

毕竟只是一个宫女,虽然是伺候皇后的宫女,也终究只是个奴才。说是布置灵堂,不过是简单地在两张长凳上搁上一块门板,用来停尸,再摆上些香炉火盆什么的。

就算这样,也已经是皇后娘娘特别的恩赐了。

寿衣自然是不可能有的,可擦身换衣不能不做,一回头却见一众宫女皆是面如土色,她叹了口气,淡淡道:“彩月,帮我去找司棋要一套新的宫服过来,叶楚的尺寸。”

彩月应声而去,很快拿了一套新衣回来。

“好了,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你们先出去吧。”

这句话落在众宫婢耳中简直是如蒙大赦,众人迅速退了出去,还很体贴地替她关上了门。

沈青砂转过身,眼底一片不加掩饰的冰冷,人情淡薄如纸,说的就是这样了。

叶楚的死讯传出,羲和宫中大部分宫人都陆陆续续地前来祭奠——叶楚的人缘向来是很好的,青砂静静跪在一旁,一一还礼。

夜幕很快降临,白日人来人往喧闹的灵堂也沉寂下来。

沈青砂依旧保持着白日的姿势,静静跪着,一张一张,面无表情地往火盆中送纸。整整一天,她只是跪着,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夜晚的凉风从大开的门窗中灌进来,吹动窗纱床幔,孤独的烛光中,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感。

沈青砂却似浑然不觉,她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一个人慢慢走进来,脚步轻缓,面容沉静,是司音。

沈青砂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安静地烧着纸。

司音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自己拖了一个蒲团过来,跪下和她一起烧纸。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语地怪异地相处着,直到外面鸡鸣三声,青砂抬眼看向窗外——天亮了。

从始至终,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冷静得不似常人。

司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司琴,你真冷血。叶楚对你那样好,临死前还去佛堂为你祈福。”

青砂一愣,随即抬眼,反问道:“司音,你很讨厌我吧?”

司音让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不是讨厌司琴,只是每每看见她微微笑起来,那么单纯乖巧无害的模样,总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仔细想一想,这种情绪叫作嫉妒,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嫉妒那些拥有的人。

沈青砂无所谓地笑笑,拍拍衣服,站起身走了。

齐召觉得很抑郁,沈青砂在他对面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说话,只是拿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瞅着他。他摸摸耳朵,觉得有些烫手。

终于,齐召先憋不住了,“司琴姑娘,你有事吗?”

“奴婢听闻有些药物可以令人瞬间手脚无力,失去抵抗能力,不知是不是真的?”她微微一笑,腮上出现两个小巧的酒窝,让人瞧着就觉得这是个单纯无害的孩子。

齐召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确实是有这样的药物,比如当年华佗所创制的麻沸散,便能令人神经迅速麻痹,失去痛感。”

“这样啊。”她笑着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奴婢最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烦劳你给看一看。”

“在下学艺不精,还是等师父回来,让师父给姑娘瞧瞧吧。”齐召尴尬地笑笑,推辞道。

“齐大夫未免太过谦虚了,所谓名师出高徒,孙太医医术高超,您的医术又怎么会差呢。”沈青砂抿嘴一笑,“何况,奴婢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身份也不高,齐大夫你大可放心地看,就当是练练手也好呀。”

她如此一说,齐召觉得自己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于是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搭上沈青砂细细的手腕。

“咦?”沈青砂似乎很激动,“齐大夫,你是左撇子呀?我爹说左撇子的人大都非常聪明呢。”

齐召笑得有些腼腆,“令尊怕是和你开玩笑的,没有这样的事。”

“是吗?”青砂扁了扁嘴,很失望的样子,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如常,好奇地问,“那齐大夫你也会用右手吗?还是和我们一样,右手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

“姑娘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体质比较弱,似乎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吃食寡淡,又操劳过度。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心,你现在年纪不大,好好加以调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沈青砂撇嘴,这不是明显的岔开话题嘛。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不打扰了,告辞。”她站起身,行了一礼。

齐召暗自松了口气,亦随之起身,却不料沈青砂突然身子一晃,直直向前栽倒,他本能伸手去扶。

手一伸出去,他便已后悔,然而想收回来却已来不及了。

沈青砂握着他的右手,脸上依旧是那种看起来很乖巧单纯无害的笑容,温和如水,沉静美好,多一分显做作,少一分则不足。

齐召突然觉得脊背发寒。这种笑容,这种……笑容!一个人要练多久,才能练出这般完美无缺的笑容?!

羲和宫宫女司膳悬梁一案真相大白,凶手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司舞。齐召齐大夫因为在现场发现了蛛丝马迹,也不幸遭其灭口。不过,老天有眼,司舞在杀害齐大夫时,被碰巧路过的司琴和皇后娘娘抓了个正着。

羲和宫中,右臂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青砂小朋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支着脑袋发呆。

房门被人推开,沈青砂没有回头,会不敲门进她房间的,除了卫无双不会有其他人,而她现在是病人,是抓获凶手的功臣,所以她打算适当地任性一下——不行礼。反正,卫无双也不会介意。

“感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用完好的左手戳了戳裹得粽子似的右手,“不过就是脱臼而已,又不是骨折,至于包成这样吗?孙太医也太夸张了。”

“冶临不是说了吗,你骨骼偏细 ,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心一点为好,不然要是长歪了,你这双手以后可别想弹琴了。”

“知道了。”沈青砂哀哀地叹了口气,瞧着可怜兮兮的。

“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拿自己去当饵。那天若是齐召心狠一点,本宫出手慢一点,不知道你会怎样。”

沈青砂笑笑,不以为意的样子,“证据太少,不冒点险,怎么能逼他承认?何况,我也有些事情想知道。”

卫无双白她一眼,“你那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其实,当时我和自己打赌,赌他不会再杀人,真幸运,我赌赢了。”青砂眨眨眼,有些小小的得意,“如今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多好。既替叶姐姐报了仇,又除掉了司舞这个刘靖安插到后宫的心腹大患,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那一日的真相,当然不会是对外宣称的那样。

那日的真相是——

沈青砂握着齐召的右手腕,言笑晏晏,“齐大夫可否解释一下,你手背上这几道抓痕是怎么回事?千万不要告诉奴婢是猫抓的,羲和宫中没有猫,倒是叶楚的右手指甲缝中残留了一些皮屑状的碎屑。”

齐召撇开眼,抿着嘴,并不回答。

青砂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从胸口掏出一段绳索,扔在桌上,“这条绳子是叶楚用来悬梁的,奴婢注意到这个绳索是因为它系得太高了,以叶楚的身高,即便站在凳子上,要将脑袋套进去也得努力踮起脚尖,会有人这样悬梁吗?然后奴婢又发现,这个打得很漂亮的结,居然是包药材专用的,一般人可不会打这样的结。”

齐召继续保持沉默。

“据奴婢检验,叶楚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子时到丑时三刻之间。奴婢来之前特意问过孙太医,你前晚寅时方归,也就是说在叶楚被害的这段时间内,你是有嫌疑的。”顿了顿,她接着道,“令人丧失抵抗能力的迷药,手上的抓痕,过高的绳索,绳索上特别的结,再加上足够的行凶时间,齐大夫不会告诉奴婢,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多管闲事!”一直沉默的齐召突然开口,说话间猝然发难。被沈青砂捉住的手腕猛地一翻,沈青砂只觉胳膊一阵剧痛,然后整条胳膊就这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齐召轻而易举地抽出自己的手,一把卡住她的脖子,“你刚刚说的这些,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被卡住脖子的人面色如常,平静地道。

齐召试图压住背上不断冒出的寒意,看着那双墨黑的眸子,沉声道:“你听好了,你若敢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叶楚的下场你也看见了。”

“所以……你承认是你杀了叶姐姐?”

齐召移开目光,冷冷道:“你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叶姐姐?”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齐召冷冷道。

“杀人动机无非那么几种——情杀,仇杀,谋财害命,还有灭口。叶楚和你素不相识,身上也没有多少银两,所以只可能是灭口。她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你要杀她灭口是不是?”

握着她脖子的手倏然一紧,沈青砂顿时感到呼吸困难,涨红了脸。

突然一道破空之声擦着耳朵划过,齐召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沈青砂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起来。等飘忽的意识慢慢重归清明,只见站在面前的赫然是卫无双,而差点掐死她的齐召已经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沈青砂坐在地上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扯动嘴角,笑了——果然还是太弱了啊。如果当年她能像卫无双这样强,该多好。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二字。

“他死了吗?”

“没有,本宫只是将他敲晕了。”

“可以弄醒他吗?”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场,她居然还是很平静,“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卫无双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可以。”说着,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壶对着齐召的脑袋直接浇了下去。

冷水一激,齐召哼了一声,幽幽转醒。待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他微微一愣,接着便笑起来,“看来我是逃不掉了。”

沈青砂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你为什么要杀叶楚?”

“人都已经死了,问这些有意义吗?”齐召敛了笑容,垂下眼。

沈青砂不为所动,“或者我换个问题——你在维护谁?”

齐召表情一僵,然后他眉毛一扬,再次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抬起眼,直视着沈青砂的眼睛,笑意在他眼中盛开,“我……不告诉你。”说到最后一个“你”字时,他低咳了两声,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流出。

沈青砂吃了一惊,连忙上前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力气,竟单手将齐召拉了起来,只见他腹部,一柄小巧的匕首直没入柄。

她顿觉一直被压抑的怒气冲开封印,在胸膛中上蹿下跳,无处宣泄。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她的左手已经卡住了齐召的脖子,“你给我把话说完再死!”

齐召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地咳,不停地笑,暗红色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司琴,司琴,青砂!”卫无双被她吓到了。

最后两个字如同当头棒喝,她神智一清,颓然松开手。

黑白分明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宁愿自杀也要维护那个人?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沈青砂静静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男子躺在她脚边,一点点死去,无喜无悲。

杀人偿命,因果报应,天理如此,没什么值得感伤的。

只是……她捏住胸前的长命锁,哥哥没有说错,无情才能无坚不摧,才能不沦落至此。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哥哥明知她不信佛,却仍是坚持要她日日诵读佛经。其实哥哥并不是希望她信佛,只是希望她放下执着,看淡世情,是真的希望她能够一世平静。

“他死了……”身后,卫无双轻轻叹了一声。

“是的,他死了。”转过身,沈青砂垂首行了一礼,说,“适才奴婢失态了。”

卫无双愣住,她第一次意识到,青砂她……也许并不是异于常人的冷静,只不过是她不在乎,所以特别冷漠,所以波澜不惊。

“司舞姑娘,请这边来。”门外远远传来孙冶临的声音。

卫无双连忙一扯沈青砂,两人将齐召拖到角落,而后闪进一旁的帘幔之后。

刚刚站定,门便被推开了,孙冶临领着司舞走进来,向她们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不料瞧见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齐召,表情顿时一僵。卫无双迅速比了个手势,孙冶临立刻心领神会,侧身挡住司舞的视线,做个请的姿势。

沈青砂瞅瞅孙冶临再回头瞅瞅卫无双,内心默默纠结,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个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不知孙太医要给奴婢看的东西是什么?”那边司舞开口了,声音如黄鹂轻啭,竟也是不逊于司音的好嗓音。

“便是这个,司舞姑娘自己看吧。”孙冶临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司舞身形突地一晃,“你……”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瞧见了齐召的尸体。电光石火间,她已经明白,她的身份暴露了。再不迟疑,五指成爪,一爪抓向孙冶临的咽喉。眼见这一抓孙冶临避无可避,却见卫无双手一扬,一道白光划破空气,直射向司舞。后发先至,司舞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司舞右肩上出现一个血洞,卫无双射出的那枚袖箭力道之大竟透肩而过,钉在她身后的木柱上。

司舞显然没有想到还有其他人,捂着肩,剧烈的疼痛让她满头冷汗、面如金纸,她硬撑着站稳,咬牙道:“你们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我们只是碰巧路过,发现齐召死了,而你就是凶手。你为什么要杀齐召呢?自然是为了灭口,因为他发现了你杀死叶楚的证据。”卫无双施施然从帘后走出。

青砂垂首跟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地想,其实,皇后也很无耻啊。

“你无耻!”司舞愤然啐道。

青砂默默望天,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认为啊,虽然她不想承认这么无耻的计划她也有份参与。

“身为刘靖的棋子,本宫还以为碧秋姑娘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呢。”卫无双轻飘飘一句,本名叫作碧秋的司舞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司琴,去叫人来吧。”一抬手封了碧秋几处大穴,卫无双吩咐道。

“青砂,青砂。”

“嗯?”卫无双的呼唤将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

“其实,我来是告诉你,叶楚明日该出殡了。”沈青砂注意到,这次卫无双特意用了“我”而不是“本宫”。

沈青砂长睫垂下,覆盖住眼睛,良久,她轻声道:“娘娘,奴婢想将叶楚火化了。”

“你疯了!”卫无双吓了一跳,失声道。

“娘娘,您知道叶姐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是回家。”她抬起头,与卫无双对视,黑瞳中有流光晃动,“奴婢希望等到被放出宫的那天,亲自送叶姐姐回家。”

沉默半晌,卫无双叹息一般轻声道:“明白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女配她天生好命弥天记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农家娘子美又娇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命之奇书至高降临重生之为妇不仁
相关阅读
季凉川,爱了你这么多年(全3册)余生,请多指教夜郎自大(全2册)胭脂醉爱情的开关花颜我爱你,蓄谋已久(全)青眼影沉沉(全)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长孙皇后(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