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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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刚要出声,穆成泽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头瞧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小丫头,只见沈青砂眉头微微皱起,睡得很不踏实,看得他有些心疼。生怕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她,他小心翼翼坐起身,一点一点抽出被压住的衣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站到地上的那一瞬,他脑中忽然想起书上记载有关“断袖”由来的故事,当时看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明白了那种感觉——当你打心眼里珍爱一个人时,哪怕只是吵了她睡觉这种小事,都会让你觉得心疼。

无声地笑了笑,穆成泽领着婢女走到外间,这才低声问:“什么事?”

婢女也压低声音答道:“夙王和贤妃过来了,在正殿候着。”

穆成泽微一颔首,心中有些烦躁。青砂昏睡不醒的这段时间,朝中许多事情都交给皇叔和贤妃打理,这个点他们一起过来,想必是那帮无聊的文臣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跨进正殿,只见穆易和傅芷兰端端正正地坐着,他随口问道:“这么晚,你们怎么来了?什么急事不能等明天?”

见他终于来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穆易劈口便问道,“青砂真的醒了?”

穆成泽微一愣,坐下笑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不是我们消息灵通,是有人消息灵通得有些吓人!”傅芷兰却是半点喜色也无,面色凝重地从袖中掏出几本奏折搁在桌上,推过去。

穆成泽疑惑地打开,一连三本绕来绕去却都是一个意思——自古从未听说有人可以不吃不喝半年有余还能存活,沈婕妤莫名陷入昏睡不醒状态又突然完好清醒过来,实在蹊跷,恐是妖邪附体。

“啪”的一声将手中奏折重重摔到桌上,穆成泽冷笑一声,“原来淑妃也有着急害怕的时候,居然犯下这么白痴的错误。这三本奏折先放我这里,明日再有上奏的也通通记下来。咱们不挑一两个小的开开刀,也对不起人家特地送上门来啊。”说完发现对面二人没有言语,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对面两人定定望着门口,目光震惊。

穆成泽不解地转过头,明媚的月色下沈青砂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也没有穿鞋,就这样赤足站在门外,及膝的长发柔顺地散着,怀中还抱着一只软枕,神色惶恐地站在门口。她本来就身形纤瘦,此时看起来更是像小孩子。

心头猛地一惊,他连忙站起来迎过去,“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对屋中另外两人视若无睹,沈青砂扁扁嘴,一头扑进他怀里,声音无比委屈,“哥哥……你别再丢下我了,我好害怕,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屋里,天黑了,都是血,都是血……”

穆易和傅芷兰同时呆住了,这个……真的是青砂吗?心头忽地一堵,青砂……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青砂乖,没事了,我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穆成泽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

穆易和傅芷兰好容易回过神,对视一眼,奏折已经送过来了,留在这边徒生尴尬,忙起身告退。

窝在穆成泽怀里等人走了,沈青砂面无表情地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看了一眼,撇撇嘴,“又是说我妖孽祸水,真无趣,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摸摸她的头发,穆成泽有些无奈地道:“缓过来了?干吗吓唬皇叔他们?”

沈青砂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想见两个人。”

“好,我来安排。”

“你知道我要见谁?”

他轻轻敲一下她额头,“你心里想什么,我有几次猜不到的?”

眨眨眼,她狡黠地一笑,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我忽然有个不错的主意,不如你也猜猜?”

看见她这副得意的模样,穆成泽忽然玩心大起,捏捏她粉嫩的脸颊,凑过去笑道:“来,再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沈青砂顿时一阵恶寒,很嫌弃地看他一眼,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恶趣味?”

“哪来的什么恶趣味,我就是觉着刚刚那声叫得挺好听的。”堂堂大晏皇帝竟摆出一脸无辜样,“乖,再叫一声。”

“不要。”

手指点上她的嘴唇,穆成泽拖长了声音,“不叫那就亲一个?”

沈青砂脸色一黑,很没骨气地扁扁嘴,“哥哥……”

穆成泽挑眉一笑,桃花眼中坏水四溢,沈青砂刚意识到坏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亲了个正着,呜呜了两下便自动消了声。

好一会儿才被放开的沈青砂喘了两口气,怒瞪他,“你还能再无赖一点吗?”

“我家青砂莫非是第一次知道我是个无赖?”穆成泽捏着她泛红的脸颊笑得甚为得意。

沈青砂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把这么恶劣无赖的家伙当成皇帝,推推他道:“肚子饿了,煮碗面条来吃吃。”

拍拍她脑袋,穆成泽起身,“等着。”

沈青砂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眸子黑黑亮亮,“一起去。”

“乖乖等一会儿就好了,干吗要一起去?”

“因为比起吃面,我更喜欢看你替我煮面的样子啊。”

答案太过完美,让穆成泽无法拒绝,只是……低头看看她光着的小脚丫,他叹口气,无奈地将人抱起,施展轻功避开走动的婢女们直奔小厨房而去。

翌日,羲和宫。

怀月一路小跑进来,“小主,淑妃他们到了。”

沈青砂微微一笑,卫无双一回宫,宸妃的位分往那里一压,淑妃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要来请安。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写了一句话,吹干墨迹,她满意地看了看,然后递给怀月,“一会儿照我说的做。”

怀月一脸凝重地将纸条收好,声音有些紧张,“那奴婢出去了。”

沈青砂点点头,对她安抚一笑,“别紧张,按你平时那样就行,一切有我呢。”

怀月深呼吸一口气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只听见外面传来怀月嘻嘻的傻笑声和其他婢女的阻拦声。

沈青砂微微一笑,拿上东西披上披风起身出门。

一盏茶后,司画一脸慌张地冲进正殿,“娘娘,不好了,沈婕妤不见了。”

卫无双紧张地起身,“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见了?”

“刚刚怀月姑娘忽然大吵大闹,奴婢们光顾着去拦住她,谁知就那么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一直都坐在房里不言不动的沈婕妤忽然就没了踪影。”司画的声音低了低,有些困惑地说,“我们这么多人竟是谁都没看见。”

“你们这么多人,连个病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说没看见?还不快去找,青砂现在的情绪还很不稳定,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谁负得起责任!”

正说着却见后来冲进来的怀月手里拿着一张纸,挤到淑妃身边,嘿嘿笑道:“喏,给你,给你的。”

淑妃本能地有些排斥和她接触,看她这么无礼更是心烦,但当着卫无双的面也不好跟一个疯子计较,只是劈手打开了怀月伸过来的手。怀月委委屈屈眼见着要哭,司画忙揽住她,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纸来,发现上面是青砂的笔迹。

“淑妃娘娘,想要回太子的话,就半炷香之内赶到临津阁,否则,就等着收尸吧。”司画下意识地读了出来,吓了在场众人一跳,谁也想不到这位沈婕妤刚醒过来便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劈手夺过纸条,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淑妃也愣住了,虽然心中觉得不可能,但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捏紧了手中的丝帕,半炷香根本不够她赶回瑶华宫再赶到临津阁,这个赌她是赌不起的。

“都跟我去临津阁。”卫无双衣袖一拂掉头便往外走,淑妃一咬唇也连忙跟上。宸妃娘娘下了令,淑妃娘娘又第一个响应,剩下的众妃嫔谁还敢不从,一群莺莺燕燕都往临津阁赶去。

走到半路忽见两三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淑妃心头一跳,看她们跑过来的方向,那是——临津阁?!她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帕子,扬声道:“走快点!”抬轿的应了一声,连忙提了速度,淑妃这一着急,同是坐轿辇的卫无双倒是无所谓,可苦了其余那些没有轿辇的低级妃嫔们,直赶得气喘吁吁,乱了发髻。

即便如此,当众人到达临津阁时,看见的也已是火光冲天,整个临津阁都被大火包围,那火烧了内外几层,显然是人为放火。这火也相当诡异,其中似有蓝星点点,而且很难扑灭的样子。

众妃都睁大眼睛看着火场,卫无双冲在最前面,突然她伸出手指惊叫道:“青砂!”

循着卫无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众人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沈青砂就站在火海之中,手中抱着一个襁褓,摇曳的火舌已经舔上她的衣角,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

这时,火场之中的沈青砂也看见了淑妃,火光之中看不清楚,只觉得她似乎是笑了笑,朗声道:“淑妃娘娘,让您失望了,沈青砂命硬没死成,而且也没傻掉,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妖怪?你要是现在敢冲进来救这个孩子,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不然,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真的是有鬼的,你信不信?冤魂索命啊,十几条人命,淑妃娘娘您一条命可抵不过来呢。”

齐堇色无法自控地往后退了两步,只觉心惊肉跳,倒不是为沈青砂言语所吓,只是……你见过站在火焰之中坦然自若地说话的人吗?还让她进去,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火谁进去谁死。

此时火势越发猛烈,熊熊烈焰蹿起老高,外面的人已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了,只听沈青砂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出来,“淑妃娘娘,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那么,诸位,后会有期了。”

卫无双叫了一声“青砂”便晕了过去,众妃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沈青砂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后会有期?面前火焰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的心却仿佛都掉进了冰窟窿里,只觉阵阵阴风从背后吹过。

宫女内监提着水桶来来回回忙着扑火,火势却越烧越旺,那一桶桶的水仿若杯水车薪一般丝毫不起作用,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那火却莫名其妙地灭了。

顾不上脏乱,淑妃提着裙角第一个冲进火场,满目皆是烧得焦黑焦黑的残骸,哪里还有沈青砂的踪影。压着触目惊心的感觉,齐堇色稳住心神指挥众宫人将每一寸焦木都翻了个遍,结论是——没有尸体。沈青砂就这样不见了,就仿佛空气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火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每个人都在别人苍白的脸上看见了惧意,一个“妖”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心惊胆战的齐堇色铁青着一张脸,领着一帮嫔妃将昏过去的卫无双送回羲和宫,刚踏进大门却见理应葬身火海的沈青砂好整以暇地坐在正殿之中,一副“恭候诸位多时了”的神情。

满意地听见一片抽气之声,沈青砂慢条斯理地起身,“给淑妃娘娘请安。”

“你……”齐堇色知道自己在发抖,但控制不住,开了个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拍拍手中的襁褓,沈青砂笑道:“娘娘果然很爱惜生命,比起您自己的命来,这孩子也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吧?”

“把太子还给我!”淑妃柳眉倒竖,怒喝着劈手来抢。

“哈,不过开个玩笑,娘娘真以为太子在我手里?”沈青砂随手将襁褓丢在地上,襁褓骨碌碌滚了两圈滚到齐堇色脚边,里面却只是一个枕头。

长舒一口气,齐堇色咬牙切齿,她今日一再失常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沈青砂,你到底想干什么?”

“嫔妾没想做什么,不过就是睡得太久有些无聊,想和娘娘开个玩笑罢了。”

“开玩笑?烧掉一整座临津阁就是为了开玩笑?!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她那谈笑自若的模样让齐堇色觉得无比碍眼,怒气噌噌往上蹿。

“烧掉临津阁?”沈青砂很认真地皱起眉,“娘娘在说什么,嫔妾怎么听不懂?”

齐堇色彻底怒了,“你装什么蒜!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你放火了!”

“你们都看见我放火?”见众人弱弱地点头,沈青砂仍是安然自若地微笑着,“淑妃娘娘不会不知道捉贼捉赃的道理吧,既然说看见了我

放火,为什么不当场捉住我?”

“因为你……”齐堇色乍然住口,因为你当时站在火场里,这种透着诡异的话简直是说还不如不说。

沈青砂一挑眉,追问:“因为什么?”

“你……你到底是人是妖?你刚刚明明站在火里,怎么可能毫发未伤地出现在这里?”颤抖的声音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齐堇色立刻皱眉怒视身后众女,不知是哪个蠢货给说出来了。

果然,沈青砂的反应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站在火里?呵呵,你在说笑吗?谁站在火里还能活?”她收了笑,平静地望向齐堇色,“不管淑妃娘娘信不信,嫔妾一直待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与她对视许久,齐堇色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刚刚怀月递过来的纸条拍到沈青砂面前,声色俱厉地质问:“这难道不是你写的?”

低头看一眼纸条,沈青砂声音平平,“当然不是,嫔妾自认没有写无字天书的本事。淑妃娘娘拿着一张白纸是在和嫔妾开玩笑吗?”

齐堇色猛地低下头,然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手中的纸条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张白纸,一张干干净净除了一道折痕什么也没有的白纸。

“淑妃娘娘若没有别的事,嫔妾身体尚未恢复,有些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淑妃发话,沈青砂施施然与她擦身而过,双唇微微一动,笑容沉静得体。

齐堇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瑶华宫的,她今天是真的被吓到了,沈青砂离开时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说话间她的手指点上自己手背,那刺骨的寒气似乎到现在还残留着。

从小到大,她从不相信鬼神,要那些大臣写那样的奏折也不过是遵循历朝历代的先例,可是除了妖怪,谁还能在火场之中出入自如?她分明看见沈青砂被火烧了的,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可是,她若真的是妖,为何半年前会任由自己对她为所欲为?

“娘娘,奴婢听过一些话……不知当不当说。”柳宿端着茶托,小心翼翼地开口。

齐堇色微微一怔,原来自己竟在不经意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真是太失常了。她皱起眉,对这样的自己很气恼却也无法,接过温热的茶盏,道:“说来听听。”

“奴婢听人说,那个……妖怪在怀孕的时候是会妖力尽失的。”

手中茶盏“哐当”落地,齐堇色脸色一阵阵发白,莫非她真的是妖?若不是妖,怎么可能死了半年又活过来?怎么可能不怕火烧?又怎么可能让纸上的字凭空消失!

越想越怕,齐堇色豁然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速去请圆通大师入宫。”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婕妤妖邪附身火烧临津阁”的消息眨眼间便传到了朝堂上。这简直像一颗大石砸进了水塘里,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人声鼎沸哪还有点朝堂的样子。

穆成泽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纵览全局,看一眼神色变得颇为有趣的齐天福,再看一眼不动如山的沈子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堂下的百官越吵声音越大,直吵得他有些头晕,他整整衣服淡定起身,“沈少卿和齐尚书随朕一起去看看,其他人都散了吧。”

换上常服的穆成泽领着齐天福和沈子寅如闲庭信步般往前走,一路上到处可见宫人们窃窃私语,“沈婕妤”“妖怪”等词不断蹦进耳中。沈子寅眼观鼻鼻观心,以严肃刻板著称的脸上半点情绪也无,齐天福则不知在算计什么,抑或是谋算了一辈子让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老奸巨猾。反倒是穆成泽心情好似很愉悦一般,嘴角一直保持上扬,连带着脚步都轻快起来。

不知不觉间,瑶华宫已到。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穆成泽一抬手扶住她,“淑妃不必拘礼,朕也是听见件稀罕事,所以临时起意带两位爱卿过来看看。”

稀罕事当然是指沈青砂的事,齐堇色尚有些余悸未消,于是只勉强笑了笑,却听穆成泽说:“朕不信什么妖邪之类的无稽之谈,此事到底如何,淑妃陪朕再去趟羲和宫吧。”

咬了咬唇,齐堇色百般不愿也只能点头,“是。”

“淑妃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不好看,看来是被吓着了。”抓起齐堇色的手,穆成泽笑着安慰道,“俗语有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又没做过害人的事,有什么可怕的?何况你是太子的生母,堂堂淑妃,哪个妖邪敢害你?”

世间之语往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穆成泽本就故意,这话可是半点安慰作用也无,淑妃听完脸色越发苍白了。

齐堇色被穆成泽拉着浑浑噩噩往前走,连自己爹频频递过来的眼神都没看见,恍恍惚惚就到了羲和宫。随着小安子中气十足的一声“皇上驾到”,她此刻最不愿看见的那个人迎了出来。

目光顺着齐堇色的脸落至穆成泽牵着她的手上,沈青砂面无表情地跪下,“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穆成泽还未来得及让她起身,只听她又道,“然臣妾福浅命薄,恐难消圣恩,还请皇上移驾瑶华宫。”

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变了神色,齐天福目光中疑惑一闪而过,沈子寅也微皱了一下眉,齐堇色更是难掩惊讶之色。

“胡说什么呢。”松开齐堇色的手,穆成泽皱着眉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

侧身避开穆成泽的搀扶,沈青砂自己站起来,声音清清冷冷,“皇上既然不肯信臣妾,又何必来看一个您不信之人?”

“青砂,不要使性子了!”

“臣妾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使性子,臣妾只知道臣妾的孩子没了,臣妾身边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凶手就站在我眼前,我却不能替他们报仇。除了这一面之词我也没有证据让您相信。我没办法和害我的凶手共事一夫,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害我,麻烦皇上高抬贵手别再来找我,放过我这条贱命吧。”沈青砂声音平平,说话间一直望着齐堇色,那目光不凌厉也没恨意,只是冷得没有温度,冷得仿佛可以直直渗进人心里。

齐堇色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像要给自己壮胆一边,厉声道:“沈婕妤,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皇上说话!”

“大胆?”沈青砂冷笑,“呵,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要胆何用?”一句话将齐堇色堵回去,沈青砂目光转向穆成泽,轻轻一笑,“皇上,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醒来,醒来过这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死于非命的日子,还不如当初就死了的好。”

穆成泽脸色黑得吓人,半晌才对旁边的婢女道:“带沈婕妤回屋,没朕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甩开婢女伸过来的手,沈青砂凄凄一笑,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道:“我人活了,心却还是死的,我对这座皇宫只剩下害怕,你为何宁愿对着一具行尸走肉也不肯放我离开?皇上,我……恨你!”

淑妃和齐尚书离开了,皇上也离开了,沈子寅独自站在宽敞的院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爹,不进来吗?”沈青砂从窗户中探出个头,对他招招手,笑容干净乖巧。

沈子寅恍了心神,仿佛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幻觉,青砂怎么会有那种言辞激烈的举动,青砂应该一直都是乖巧沉静、温柔浅笑的模样才是。

沏好一杯茶推到沈子寅面前,沈青砂微笑,腮边小巧的酒窝看起来格外乖巧,“女儿想向爹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沈子寅端起茶盏,心中感慨,青砂沏茶的技艺越发高超了,这茶香真是沁人心脾。

“女儿想知道——永福村被屠的真相。”

一口茶被这呛住,沈子寅的声音有些紧张,“什么……真相?”

“娘死的时候,虽然我还很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我始终相信很深刻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它们只是被尘封在脑海的最深处,一时想不起来而已。等到哪一天无意中触碰到一些仿若钥匙一般的事物,记忆之锁就会打开,该记得的都会想起来。”她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一笑,“现在我找到了那把钥匙。”

沈子寅局促地别开眼,“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在说谎或者做了坏事的时候会因为紧张而避开问话者的目光。”轻笑一声,沈青砂悠然道,“这还是您教我的。”

无奈转回视线,沈子寅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俗话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吗?”

“重回永福村之后,我就怀疑那不是一场普通的屠村案,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她径自往下说,“我清楚地记得娘死的时候身上是没有伤口的,当时我不知道娘是因何而死,现在我知道了,精准击打后脑勺上的一个部位,不需要太大的力量,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便能一击毙命。娘是被这种手法所杀,我宫中死去的其他人也是。”

握着杯子的干净手背上青筋淡淡隆起,显示出手的主人正努力压抑着情绪。青砂要说的要问的,他当然知道,他早就知道!只不过……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逼着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忍和忘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相互依存,不假装忘记假装心已亡,如何能忍得了在心上插上一把利刃的痛苦?

“齐家和当年永福村的屠村案有关。”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沉默良久,沈子寅长叹一声,“青砂,你如果不是这么聪明就好了。”

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垂着眼低低地笑,“我只恨自己不够聪明。”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凄凉,他说:“青砂,慧极必伤。”

“伤……比死好。”她淡淡接道。

他顿时鼻子一酸,“青砂,你要忍,一定要忍。”

抬起头,她的笑容乖巧温柔,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完美无缺,“我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爹忘了么,我可是一直都在忍,从踏进沈家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忍。我是这么弱小,蝼蚁一样轻贱,不忍我会死的。”

椅面上好似突然生出尖利的刺来扎得沈子寅坐立不安,青砂的话令他心头一阵阵发颤,“是爹对不住你……”

“爹哪里对不住我了?”沈青砂笑吟吟地反问。

沈子寅一怔。

“如果我不是您的女儿,您还会觉得对不住我吗?”不等沈子寅回答,她摇摇头,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不仅没有对不住我,反而是我欠你一份养育之恩,虽然养得很糟糕,但不管怎样还是把我养大了。好在现任刑部尚书年事已高,过几日皇上会提拔你为新任刑部尚书,这个债我就算还清了。”

“青砂!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沈子寅瞬间变了声调,话说到这个份上,青砂要做什么,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铁血无情的沈大人原来也会自欺欺人吗?”捧着热气袅袅的杯子,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不管我是不是想要报仇,只要我活着就是与齐堇色作对,与齐堇色作对就是与齐家作对。既然注定了会不容于后宫,干脆就轰轰烈烈地化身妖孽,干脆……就不容于天下吧。”

沈子寅惊骇地看着她,连碰翻了桌上的茶盏也没意识到。

沈青砂依旧笑得温婉沉静,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道:“既不容于天下,如何容于沈府?爹,你大义灭亲,上书弹劾我吧。”

弹指间沈子寅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最简单的一个字在喉间起伏数道轮回,才终于气若游丝般地吐出来,“好……”

“明日之后,我就不再是您的女儿,我与沈家再无关系。沈大人,我们从此……互不相欠。”沈青砂说这话时静静看着窗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沈子寅第一次从那清泉一般令人舒适的声音中听出了刺骨的凉薄,瞬间,心如刀割,遍体鳞伤。他无声地笑起来,青砂还是那样……能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

收回目光,沈青砂优雅地抬手,做出个送客的手势,淡淡道:“天色不早,沈大人好走不送了。”

扶着桌角,沈子寅极缓极缓地站起身,僵直着一步一步走出门去,不曾回头,不必回头,更……不能回头。

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中,杯口热腾腾的水汽氤氲,

隐于雾气之后的清秀面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她静静靠在那里,黑如点漆的瞳仁深不见底,定定望着虚空,仿佛真的是一只披着一张乖巧安静画皮的……妖物。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面前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沈青砂垂下眼睑,低头喝了一口茶。忽听“喵呜”一声,她心头一动,猛然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黑色毛茸茸的一团便直直撞进怀中。

“小白?!”咧咧嘴将把自己胸口撞得生痛的罪魁祸首拉起来,沈青砂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都说猫有九条命,小家伙送到我那里时瞧着奄奄一息的,结果只是喂了点活血化瘀的草药,没到半个月就又活蹦乱跳的了。”童瑶施施然走到她面前调侃道,“你倒是像个属猫的,不仅命硬,性格也一样。”

摸着小白柔软的毛,沈青砂抬头看看她和穆成泽,无所谓地笑笑,“你们都听到了?”

点点头,童瑶自顾自走到她对面坐下,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皇上派人去清音阁传话,说你醒了要见我,我就带着小白过来了,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不得了的话。”

“小姨是在示意我和皇上该把你灭口?”捏着小白的爪子,沈青砂嗤笑一声,觉得和童瑶说话比和沈子寅说话轻松多了。

“这么说,你不想知道当年之事除了齐家还有谁参与了?”童瑶眼波轻轻一转便是仪态万方。

什么是画皮,这才是真正的画皮妖物,沈青砂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然后迅速换上天真无邪的面孔,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从铁面无私的沈大人口中是决计问不出东西来的,而小姨你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童瑶一挑眉,语气慵懒,“我们家莳萝冰雪聪明,何须我啰唆,随便这么一猜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穆成泽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旁看这两人“礼尚往来”般过招。

沈青砂眼角一抽,小脸突然垮下来,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小姨你身为长辈就这样对待你大病初愈的可怜外甥女吗?”

面对某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神级演技,童瑶觉得自己嘴角有些抽搐,瞥一眼穆成泽,她淡淡道:“那一位于你不是新仇。”

不是新仇,那便是旧恨,沈青砂眨眨眼,心头狂跳——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忍你要记得,恨你也要记得,没有把握绝不能出手,一旦出手必要一击毙命。”童瑶优雅起身,意味深长道,“古人云开卷有益,书中自有你所求之物。”

眸光微微一闪,沈青砂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小姨教诲。”

对她点点头,童瑶转向穆成泽俯身行了一礼,“皇上,童瑶告退。”

沈青砂抱着小白起身送她出去,童瑶又低声关照她两句,走到院门前,沈青砂脚步一顿,忽然笑起来,“哎呀,忽然想起来,我貌似被禁足了,只能送到这里了,小姨路上小心。”

难得见到她露出这么孩子气的笑容,童瑶只觉得温暖莫名,拍拍她的手背,低低嘱咐:“你自己多小心,万事不可急躁。”

“我知道,”沈青砂笑着抓起小白的爪子和她挥挥爪,童瑶也笑着伸手拍拍小白的脑袋,“小白,姨姨走啦,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啊。”

捏着小白软软的爪子目送童瑶离去,沈青砂脑海中一道绿色的影子蓦地一闪。她忙开口叫住刚走出两步的童瑶,“小姨,怎么只有小白,碧儿呢?”

童瑶一脸疑惑,“碧儿?那是什么?”

沈青砂愣了一下,摆摆手,“是只鹦鹉,我还以为也在你那儿呢,没事了,你走吧,我回去问问皇上。”

抱着小白往回走,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撇撇嘴,不知是不是那毒药留下后遗症了,她总觉得自己最近情绪起伏有些大,那只笨鸟分明半根羽毛都没掉,有什么好担心的。

刚推开屋门,小白便从她怀里跳下,颠颠地跑去蹭穆成泽裤腿,无奈地笑了笑,她问:“穆穆,碧儿呢?是不是在夙王那里?”

正埋首看奏折的穆成泽停下手,微微想了一下,“哦,碧儿被你妹妹要走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然而于她却如一道炸雷劈在心上,沈青砂身形一晃,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扶着门框勉强站稳,她艰涩开口,声音发颤,“你说什么?你把碧儿给了……青瓷?”

这声音实在吓人,穆成泽诧异地抬头,入眼便是沈青砂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不由吓了一大跳,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扶住她,又惊又莫名,“怎么了?”

“怎么回事?”

“啊?”穆成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问为什么会把碧儿给沈青瓷,“当时你还昏睡不醒,我也没心思理别的,你妹妹她看见了说想要,我也就给她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沈青砂神色惶惶,声音也还在颤抖。

“就那个游方术士来给你医治的时候,当时我们都以为你立刻能醒来,于是所有人都来了。”

那就是才数日,还不是太久,或许还来得及,“要回来,快,立刻要回来!”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未见过青砂这般急躁,俨然失了分寸的样子,穆成泽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立刻派人去给你要回来。”

领了命令的宫人很快出去了,沈青砂呆呆坐在那里,双手交握也不说话,只是焦急烦躁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穆成泽几次想开口,可一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终于将碧儿带了回来。

沈青砂眼神一亮,迅速扑到笼边,碧儿浑身羽毛蓬乱,脏兮兮地闭眼蜷缩在笼子里。双手不知是因 为激动还是后怕而颤抖着,打开笼门,她轻轻叫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声让碧儿睁开眼,看见沈青砂它忽然激动起来,一头冲出笼门扎进原主人怀里,张口叫道:“青砂,青砂……”

这一嗓子直惊得屋中两人汗毛倒竖,这叫声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就是鬼叫。

呆呆望着怀中的笨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掰开碧儿的嘴,只一眼便如被火烧了一般猛地缩回手——碧儿的舌头……让人给剪断了!

空洞失神的眼里突然闯进一只兔子,迟缓又吃力地抬起顷刻间重逾千斤的手臂,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那明知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幻象,发白的唇颤抖着低低吐出那个满是血泪的名字——团团。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她捂住心口,眼前蓦地一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就这样直直往后倒去,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穆成泽温暖的怀抱。

耳畔传来穆成泽紧张的呼唤声,像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将她即将没入暗无天日深渊中的灵魂一点点解救出来。

沈青砂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眸黑而无神,茫然地望着他,没有一点生气。

穆成泽倒抽一口凉气,青砂的眼神不该是这样的。她那空洞的眼神只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就好像是一只冰冷的妖物侵占了沈青砂的身体,正透过她的眼睛冷冷望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挥了挥,叫道:“青砂?”

纤细的长睫缓缓眨了眨,沈青砂用尽全身力气攀着穆成泽双臂,垂眸低低开口道:“不可……不可原谅!”沙哑的声音透着令人窒息的强烈恨意。

碧儿早已被宫人带了出去,穆成泽紧紧拥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说。”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声音干涩,“我以为我能够忘记,原来我从来,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那一天……”

那一天,阳光和今天一样明媚,只是不属于她……她跪在只有一扇小气窗,阳光照不进来的冰冷柴房中,只觉得无助极了。濒死的白兔躺在她怀中痛苦颤抖,隆起的腹下一摊鲜血染红了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和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

“团团,团团……”她颤着声一遍一遍叫着白兔的名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死撑着不肯流出来。手心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团团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变凉,死一般寂静的小屋里,静得只听得见团团的咬牙声,它努力弓起身,长长的耳朵紧贴着身体,它是那样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那样想……而身为主人的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团团忽然停止了挣扎,痛苦吃力地抬起头,伸出柔软的粉嫩舌头舔上她的手指,圆圆的眼睛乞求般望着她。她读懂了团团的想法,死死咬紧牙关,冰冷的手指猛地揪紧衣角,然后一根一根缓缓松开,终于艰难地伸过去拿起地上的柴刀。

握紧柴刀,她仰面深吸一口气,低头干净利落地一刀划破团团的肚子。剖腹有多痛,她不知道,大约是一种极致的痛。那一刀下去,团团骤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后腿剧烈地蹬了几下。

沈青砂没有哭,死死咬着下唇,她小心翼翼伸手从团团被剖开的腹中取出它的孩子,一只、两只……即使她心中明白它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六只幼崽全部被取出,排成一排躺在她裙子上,团团已经没了哀叫的力气,温柔湿润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又望了她最后一眼,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终于安心地缓缓合上。

她在这个大宅子里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终于也离她而去了。就因为它咬了沈青瓷一口,就为了那连药都不用上便止了血的小伤口,沈青瓷便一脚踹在它肚子上,杀了它和它的孩子。可明明都是沈青瓷的错,是她非要摸团团的肚子,团团才会咬她的。

神情麻木地脱下外裙包起团团和六只幼崽的尸体,多么讽刺,在这座宅子里,竟是一只兔子让她知道了什么是亲情。即便这孩子原本并不是它想要的。

沾满血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是沈青瓷的错,全部都是沈青瓷的错!

一个月前,趁着她不在屋中,沈青瓷带了一只发情的公兔子来和团团交配。团团不肯想逃跑,结果沈青瓷竟让她的婢女按住团团,让那只公兔子强行交配,就因为她想要看生小宝宝!

赶回小屋的她听见团团的尖叫声,冲进去便看见这令她手脚发麻的一幕,那不是交配,那是强暴,是惨绝人寰的强暴!一瞬间,照在她身上的温暖阳光尽数化为寒冰,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战。她刚刚偷听到沈夫人要将她嫁给南渭王府的那个瘫子,心中一个声音嘶叫着: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团团的今日便是你以后的下场!

破旧的柴房门忽然被打开,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竟让她觉得刺目。垂下眼,目光恰恰落在染血的柴刀上,无意识地一伸手将柴刀紧紧握在手中,她面无表情地望向门口。

“青砂……”天籁一般的声音,阳光下,沈青璠宛如从天而降的救赎之神。

手中柴刀“哐当”落地。

“青砂……”耳边又是一声温柔绵长带着微微疼惜的呼唤。

沈青砂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从那段回忆里走出来。青瓷想必早已把当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吧,但她没法忘,如今更加不能忘!

“我没事……”沈青砂发白的唇轻轻一勾,弯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浅笑,然而,“啪嗒”一声,一滴泪跌落在地上。

当年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在七年后流了出来。她用力握住胸前的长命锁,心想:哥哥,那日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迟早会变成今日这样,所以你再次郑重地让我答应你,绝不能造杀孽,尤其不可伤害沈家人?嘴角幽幽勾起一丝惨笑,哥哥,对不起,我要毁约了,即使……即使到现在我仍觉得你还活着。

低垂着头,良久,她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我终于明白,恨意不是来自别人的伤害,而是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只有弱者才会恨,如果你够强,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就不会……有恨。”

“青砂……”穆成泽叹息般地叫了一声。

沉默片刻,沈青砂缓缓抬起头来,笑容纯净得仿佛从未见过人世丑恶更从未受过伤害,“穆穆,你把我打入冷宫吧。”

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穆成泽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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