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自大2_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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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自己在拼命奔跑,有人在追我。

风雨交加,打在我身上,我一路往前狂奔,也不知道是谁,死死追缠着我。

前方出现了一个竹林,我拼命冲进去,然后就看到一个屏风。屏风后有火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少年身形,似乎与我差不多年纪,而另一个则是幼童。他们端正坐在屏风后,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是另一场开始。

“你来了。”他们齐齐开口,“舒城,你来了。”

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却是与他们的身形全然不一致的青年男子之声,一个如高山白雪,一个如朗月清风。

我突然就知道了他们是谁,沙哑出声:“是啊,我来了。”

“你看,很久以前,我们就见过了。”沈夜在屏风后,慢慢出声,“我,阿从,你,这样早,就一起相见了。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因缘?”

我没有说话,看着屏风后的人。外面是风雨之声,然而他们在这里,我却就觉得格外安定。我带着满身的伤,随意盘腿而坐,我似乎什么都想了起来,却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呢?”

沈夜问:“这天下,我什么给不了你呢?”

“这天下,你都能给我。”我笑了笑,低垂着头,“可我所求,不过是安宁而已。”

舒城所求,苏欢所求,不过一人一隅,一世安宁。

我曾以为我努力了,就能得到。后来才明白,我能否得到这份安宁,与我努不努力没有关系,而是和我所爱着那个人有关。

我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沈夜,你注定不凡,何必连累我一个凡人。该给的,我都给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不肯放手?”

“趁我还有几分理智,”我想,“让我放手。”

里面人久久不曾答话,旁边传来了急切的呼唤声:“舒城,舒城!”

那声音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郑参的脸。我回不过神来,盯着床顶发呆。

郑参激动地同旁人招呼道:“醒了,醒了!”

接着,牡丹挤了过来,欣喜道:“主子,舒大人醒了!”

我以为会听见沈夜的声音,或者看见沈夜,然而好久,都没有。

我全身都酸痛,疲惫不堪,发自身心地累,一动也不想动。

我有很多问题,但我一个都不敢问。我眼前全是昏迷前最后的景象,沈从的血流到床下,我触手可及。

过了好久,我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沈夜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手里抱着赐儿,满眼疲惫。赐儿一直在哭,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我,几次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句:“你还好吗?”

我不言语,闭上眼睛。我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去理会旁边的人事,只默默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郑参指挥着人给我喂药,喂完药后,郑参把我扶起来,转头冲沈夜道:“下次再把人这样给我带过来,你这辈子别找老子看病!有话快说,说完让她睡觉!”

郑参说完之后,带着人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一直哭个不停的赐儿。

他抱着孩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赐儿一直哭,你要不要抱抱?”

我不说话。

他有些忐忑,坐到我床边来:“之前……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外面风声大起来,我转头看向外面。

见我如此沉默,沈夜有些慌张:“阿城,你同我说说话吧,你这样,我心里害怕。”

“是我的错……阿城,我不该这样对你。我只是太害怕了,阿城。”他看着我,眼里全是愧疚和惶恐,“你不爱我,我太害怕了。”

“可是还好……”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我冰凉的手,“还好,你爱我,你始终爱着我。”

我不言语。

外面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很微小的落雨声,慢慢就变得大了起来,哗哗啦啦,几乎掩盖了他的声音。

我想他始终是听到了那句话,就像我自己,也终于听见了那句话。

我曾疑惑,为什么第一次见他,就会牵扯出这样多的情绪,为什么看他难过就难过,看他欣喜就欣喜。为什么他明明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看见他,我却比看见谁都要恐惧、抗拒。直到自己濒临绝望,看着沈从的鲜血,我才猛然醒悟。

原来这是因为,在我心底深处,这个人,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思绪纷乱,没有力气言语。

他看着我,沙哑着声音道:“阿城,至少你曾经这么爱过我,为什么不肯再给你我一点机会呢?”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到我的手背上,然后他猛地起身,抱着赐儿走了出去。

后来的日子,他每天都来见我。赐儿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却仍旧固执地抱着。偶尔他将赐儿放到我身旁,他才会停止哭泣。沈夜就呆呆地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我坚持不说话,也没问过任何人。那个名字仿佛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禁忌,我连说出来都觉得绝望。巨大的愧疚感让我无法开口,我觉得,我欠了他太多。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害怕清醒过来,因为只要清醒了,我就得去面对这个残忍的结局。

沈从是我内心的向往,哪怕这不是爱情,可是他是唯一让我觉得我一生能够得到安宁的人。他的名字像一个符咒,像一个指引,告诉我,只要到他身边去,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人生。

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可能已经死去,如果他活着,也注定和我难以回到过去的日子。

我每日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转眼间过了一个月。

沈夜似乎越来越无法忍受我的沉默,他开始酗酒,来见我的时候,常常是一身酒味。

他趴在我床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的日子。

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哭起来:“阿城,你不要这样……你明明已经原谅我了,明明想起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不言语,我无法想象,我怎么能原谅一个一直背叛我的人,怎么能毫无心结地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我想,他的忍耐总会有限度。

有天夜里下了雨,宫里乱了起来,来来往往全是人声。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听着雨声,盯着床顶发呆。

过了许久,我听到沈夜带着人破门而入。

他抱着赐儿,慌慌张张地来到我身边。赐儿在他怀里号哭,声音都已经嘶哑了,双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阿城,他一直哭,你抱抱他……快,抱抱他!”

他满眼慌乱,将赐儿往我怀里塞。

我不言语,浑身失力,感觉整个人早已被抽离开这个世界。我静静看着赐儿,观察着他的姿态。

沈夜怒极,抱起赐儿怒喝:“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的孩子!你生下来的孩子!为了一个沈从,你连他都不要了吗?!”

听到沈从的名字,那些埋藏在我心底的不安和猜测再也按捺不住,几乎要喷涌而出。我朝孩子伸出手去,问:“沈从呢?”

沈夜僵了僵,他抱着赐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将孩子从他怀里抱回来。赐儿到了我怀里,哭声慢慢地小了下去。

沈夜捏紧拳头,别过脸去,道:“赐儿发了高烧,我让郑参过来。”

“沈从呢?”我再次重复。

沈夜忍耐不住,怒道:“你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沈从呢?!”我拔高了音量。

话音未落,沈夜一巴掌抽到了我的脸上。

那一巴掌抽得我整个人都扑到了床上,脑袋嗡嗡作响。

沈夜慌了神,他一步步后退开去,惊慌失措道:“对不起……舒城,我……”

我不在意,支撑着坐起来,看向沈夜,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沈从呢?”

是活着,还是死了,是好好地活着,还是废了?这是我用了一个月时间,鼓起的全部勇气。如果他此时不回答,我怕我这辈子会没有勇气再问。

沈夜不说话,他慢慢平复了神情。

郑参带着人赶了进来,似乎是刚刚起床的样子,手里的青竹杖打在地上嗒嗒作响,一边走一边骂:“大半夜的要做些什么!以为我一个瞎子半夜不用点灯就可以瞎使唤了?人呢?!”

牡丹忙道:“在床边,我带你过去。”

说着,牡丹就引着郑参走到我的床边来。

郑参将赐儿抱过去,嘴里骂骂咧咧:“作死哦,这么小个孩子,本来就先天不足,你们能不能省点心,让他多活几年?你们的事儿干吗牵扯到这个孩子呢?”

“郑参,你别说了。”

“怎么,能做还不能说啊?不就是小叔子和嫂子扯上了……”

“闭嘴!”一向温和的温衡也忍不住了,和牡丹一起把郑参拉扯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我和沈夜。他静静地看着我,好半天,终于道:“这么久了,你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从、呢!”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艰难。

沈夜用手捂住脸,笑出声来:“舒城,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和我许下誓言、记在官籍上、拜过天地君亲的妻子!你口口声声念着沈从,你想过我半分吗?!”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沈从呢?

“你不该是这样……舒城,”沈夜从怀里拿出一个册子,朝我走了过来,他将那本记满了他名字的册子放到我身前,努力压抑着情绪,“舒城,你看,你曾经多么爱我啊……你不该是这样。你看,我们过去多好,你和我有过多美好的回忆,那时候沈从这样逼着你,你都不愿意忘记我。你将我的名字写满了所有的纸,阿从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房间里全是我的名字……”

他说着,流出眼泪来:“我们不该是这样的,舒城……”

“我问你,沈从呢!活着,还是死了,你至少该给我答复!”我实在忍耐不住,猛地打断他,“你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这一个月,日日夜夜,我都想着那天,想着那天我在你身下的屈辱,想着沈从就在我面前,他的血一点点流到床前!我不敢想他的结局,他的名字刻在我心上,我连念都不敢念……”

我呜咽起来:“沈夜,我求求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沈夜没说话,他看着我,满眼绝望。

然后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追着下床去,大声喊:“沈夜,你告诉我,沈从呢!沈从呢!沈从呢!”

他仍旧不说话,直到走到门口,他停下步子来,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我:“滚。”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我是什么再让他厌恶不过的东西,让我活着,都是他最大的忍耐。

我被他的神色震在了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

我的轻功向来是顶尖的好。我隐匿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他一个人走在长廊上,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全然没有半分平日的姿态。

深夜的宫中人烟稀少,他就这么一路走过去,淋了一身夜雨,却全然不在乎。走了很久,他来到一个庭院,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默不作声。

我没敢惊动他,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雨里,静默着看着前方的房门。

好久之后,房中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打开大门,愣在原地。

是沈从。

他瘦了不少,面色苍白,仿佛是大病初愈。他穿着纯白的内衫,外面披了黑色披风,更显得整个人虚弱极了。

他呆呆地看着沈夜,好久过后,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口,叫了声:“大哥……”

“阿从,”沈夜直直地看着他走出来,好久,却是慢慢笑开,“阿从,我救你那年,你才这么高。”

说着,他比画了一下。

沈从愣了愣,随后也笑了起来。他眼中全是明了之色,带了些哀戚,哑声道:“是啊,那时候,大哥也才只有十二岁。可我总觉得,大哥异常高大,从小我就喜欢让大哥背我,总觉得大哥背着我,这世上所有不开心的事,就都远离了阿从。”

沈夜不说话,听沈从慢慢说着。

“我从小身体不好,不适合习武,武功一直不高,是大哥护着我,我才从来没被人欺辱过。我家道中落,是大哥养育我,让我锦衣玉食,不负沈家

风雅之名。大哥心高气傲,却总愿意在沈从面前低头。小时候看戏,大哥愿意将阿从放在肩上坐着,长大后阿从脾气不好,大哥从来也只是忍着。”

“大哥从不曾对不起我。”他看着沈夜,嗓音沙哑,“大哥对阿从,再好不过。”

听着沈从的话,沈夜苦涩一笑:“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的妻子恨我,我的儿子不肯认我,阿从,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吗?”说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沈从身前,抬起手来,抚上沈从俊雅的面容。

“我给了你重生,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世家之位,给了你左相之职,我沈夜自问未曾有半分愧对于你,你怎么能如此恩将仇报!”

“你让我差点亲手杀了她,你让我推她入险境,你让她忘了我,你让我妻不妻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沈从!”沈夜一把捏紧了他的肩头,“哪怕是仇人,都做不到你这样的心狠!”

沈从抬头看着沈夜,满眼倔强:“那大哥何不杀了我?”

沈夜不说话,他死死盯着他。过了好久,他闭上眼睛,将沈从猛地推开。

“阿从,我毕竟是你大哥。”一句话从他口中飘出。

沈从蓦然红了眼眶。

沈夜满眼疲惫,他看着面前的青年,沙哑着声音说:“我是该杀了你。可是阿从,你走到今天,何尝不是我的过错?”

“如果我曾经好好教导你……”

“如果我曾关注过你的内心……”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件事情……”

“你也不会走到今日。我知道,一切错误的源头,其实在于我本身。”沈夜站在雨里,神色茫然,“是我固执要这个帝位,是我自己一次次地骗她,是我未曾好好教导你。我不能懦弱地将一切责任推卸给别人。可是阿从,我心里难过……”

说着,他将眼眸转向沈从:“阿从,我心里,太难过了。”

“我以为等我登上帝位,一切就是终结。我会给舒城一个安定的家,我自己会有一个安稳的人生。你和众位兄弟在我身边,舒城带着孩子站在我身后。我以为,这是终结。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舒城会不爱我,你会背叛我,我的孩子会不认我……”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揪得我的心也抽疼起来。

沈从看着他,脸上痛苦不堪。

沈夜惨淡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很不可思议?其实,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人。以前总想着,我是你大哥,我就该有个大哥的样子。我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能没有志气,我要让你看看,一个男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可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没办法心怀四海,舒城,你,我的孩子,凤楼的兄弟,就是我人生的大半。年纪小的时候,我总想着报仇,想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可是,我早就后悔了……”

“凤楼的兄弟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争什么皇位呢?可那时候咱们已经退不了了,不然大家就白死了。陛下死的时候,我也后悔了,报什么仇呢?报仇的最后,也不过是自己伤心。等舒城受伤的时候……”沈夜顿了顿,随后慢慢道,“我就彻底地悔了……”

“阿从,”沈夜看着沈从,“大哥这样没出息,你是不是很失望?”

沈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好久,他都没能说话。

我揣测不出沈从的心情,是失望,愧疚,还是怜惜?

他们兄弟俩就这样静默着。

最后,沈夜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大哥求你,把舒城……还给我吧。”

风大了起来,沈夜的身影似乎随时可以被风吹散开去。他站在雨里,颤抖着身子,一寸一寸,跪了下去,朝着这个被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慢慢弯下脊梁。他的动作这么慢,这么沉重,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千斤大锤,一锤一锤,砸碎了他的脊梁。

“我求求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将我的妻子、我的弟弟、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我撑不下去了……阿从……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天地间只有风雨之声,我忍不住仰起头来,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沈从站在原地颤抖不已,他终于拖了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沈夜身前。

而沈夜已匍匐在地上,号啕大哭。

沈从慢慢蹲下去,将沈夜揽进怀中。

“大哥放心!”沈从紧紧抱着像孩子一样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沈夜,咬牙道,“阿从此生,定不再辜负大哥。大哥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要阿从的命,阿从也给你!”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碎裂开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抽身离开。

我心里说不上难过。沈从无论做什么,我也觉得他只是个孩子。我无法和一个孩子计较,能伤我的心的,似乎从来只有沈夜。

我回到房里去,洗漱过后,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默默等着。我知道,沈夜一定会来找我,这件事,必然也会有一个结果。

我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明,然后就看到沈夜披着晨光,一步一步走到屋里。

他手里端着一碗汤药,面上一片平静。

我立刻站起身来。他看见我这样整齐穿戴着等着他,微微愣了愣,随后垂下眼眸,温和出声:“阿城,我来给你送药。”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了那碗药一会,才问:“这是做什么的?”

沈夜不说话。

我不由得笑了:“是调养身子的吗?”

“趁热喝了吧。”沈夜勉强笑起来,“喝完了,你就好了。”

“沈夜,”我没有接药,垂着眼眸,“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你看,曾经我不想忘,沈从想让我爱上他,要我忘,于是我必须忘,哪怕写了一整个屋子的你的名字,却还是忘了你,爱上他。如今我不想记起,你想让我记起来,爱上你,于是我必须记起来,必须爱上你,哪怕拼了全力去抗争,也抗争不过。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在你们兄弟眼里,我算个什么呢?舒城不是个人,却像只小猫、小狗,去哪里,爱上谁,过怎样的人生,都要看你们如何做抉择。”

“你们很少听我讲话,很少问过我想要什么,一股脑把你们要给的往我怀里塞,再哭着说,我爱你,我好爱你。沈夜,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想起来吗?”

沈夜没有说话,他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蹲下身子来,仰头看着我,头一次这样平静地、耐心地看着我:“你说,我听着。”

我所有的记忆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沈夜,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我爱沈从,不是因为我恨你。沈夜,我只是想要一份,真正属于舒城的人生。当我没有深爱你,没有被所谓爱情的情绪左右,就像一个路人一样去审视过往的舒城的时候,我觉得之前我所做过的一切,都太荒唐了。我感激沈从,感激他让我恢复神智,那个被爱情所左右的舒城,不配当舒家的家主。”

“所以,我不愿意想起你。不仅仅是因为我想离开你,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更因为,我厌恶过去的自己,我害怕自己再重复过去,没有理智地爱你,失去了自己。”

“我是舒城,舒家家主,我背负着一个家族的荣辱,就该拥有身为家主的自持。”我苦涩一笑,“这是我的选择,不是因为我爱沈从,不是被沈从所操控,你明白吗?可你从不曾尊重,你也好,沈从也好,从不曾尊重我的选择!”

“沈夜,你知不知道,”我泪如雨下,忍不住捏紧了手掌,控制住自己几乎崩溃的情绪,“我希望自己能活得像个人,我希望我能重新拾起我的尊严,我希望和一个普通的、尊重我的人相爱。他可以长得不好,可以地位不高,可以什么都不会,可是他该懂得怎么爱我,尊重我,在意我,让我和他平等地相爱!”

沈夜看着我,眼里全是疲惫和苦涩。

“可是我爱你……”

“可是我不要这样的爱情!”我吼道,随后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沈夜,我也曾是舒家的少主,我也曾是这楚都最顶尖的人物,可你看看……如今的我,已是什么样子……”

“我的家族失去了地位,家人成了庶民,我的父亲只能去买假货,我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你对我用刑却无能为力,只能流着泪抱着我,听我说‘我好疼’……而我自己,连爱哪个人的选择都没有……我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选择,像一只活在黑暗里的老鼠,战战兢兢地想着,沈夜会怎样对我?他会不会打我?会不会杀了我家人?会不会伤害赐儿?会不会把我脱光了凌辱……”

“别说了!”沈夜猛地打断我。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不住地颤抖:“是我的错,阿城,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阿城,你打我……你随便怎样对我都可以!”

“我是舒家的少主啊……”我号啕出声,握紧了自己的衣衫,“沈夜,我不该这样的,我也曾是舒家少主啊!你爱我,为何要如此凌辱我,为何要让我走到这一步呢?”

“你总说你不会爱,但你愿意学。这么多年了,我给了你多久的时光,你却还是不曾学会啊……我爱着你,我拿了这样多的时光去陪伴你,等待你,把我所有的尊严交给你践踏,你却始终没有学会爱我。”

“沈夜,给你爱情,太累了。”我慢慢闭上眼睛,“你是帝王,你坐拥天下,你手里有我的家人,我的命,你的命令我没法抗拒。可是沈夜,哪怕我想起你,又怎么样呢?”

“或许我会再度成为那个爱你若狂的舒城,我心底的这份屈辱,这份不甘却不会消散。我会始终活在你给我的阴影里,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会按捺不住,疯魔成狂。这是早已预见的结局,所以沈夜,你为什么要强求呢?”

“阿城……”沈夜仰头看我,目光呆滞。

我站起身来,拿起药碗,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我喝,我就喝。可是沈夜,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我爱着你,这并不代表,你我之间,就会有一个好结局。”

说着,我将药碗端到唇边,准备一饮而尽。

就在那刻,沈夜猛地叫住我:“舒城!”

我停下来,转头看他。

他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好久之后,他站起身来,将药碗从我手里拿了过去。

“我再想想……舒城,”他看着我,“我一直希望,你能过得好。虽然你不信,可是这是真的。”

说着,他拿着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门前时,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我,似乎是想从我身上,透过时光,看谁的影子。

我淡然看着他。他终于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而后他一直没再出现。

说开了所有的事情,我觉得轻松了不少。我抱着赐儿,每天在宫里闲逛。

我不知道沈夜去了哪里,有时候想问,想了想,又压了下去。

有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见外面的雨声,睁开眼睛,却看见沈夜坐在我身前。

他似乎是喝了很多酒,身上全是酒味,正静静地看着我。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

我和他在夜色中静静地对望。

我手下捏了一支簪子,随时准备着出手,然而他没有动弹。

过了好久,他说:“阿城,你和我说说你和阿从吧。”

我愣了愣,没想过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他转过头去,哑声道:“我想听听你和他在一起,是怎么生活的。”

我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我开口,说出在那个小镇的点滴生活。

其实都是些琐碎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记得很清楚,每个午后,每个黄昏,每个等待着沈从的夜晚,每个为他做饭的清晨。哪一夜的昙花开时震惊了整个镇子,哪一场杂耍让赐儿叫出了第一声爹,哪一朵桂花香得令人沉醉,哪一个泥娃娃是沈从走了十里路从县城带回来送给我……

我就这么平缓地说着,沈夜就这么安静地听着。他面色平淡,眼中没有一丝情感,仿若听着不相干的人的人生。

一直到启明星亮起来,外面风雨都歇了,我才停下来。

他看着我,好久,终于道:“你过得很好。”

我不言语。他慢慢地笑了,那笑容仿佛一朵陈放了多年的干花,美丽而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了去。

“没有我,你也过得很好。”他音调沙哑。

“阿城……”他抚上我的头发,我吓得往后退了退。

他愣了愣,片刻后,却是苦笑起来:“阿城,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对你,对阿从。你们都

该有自己的选择,你不愿意在我身边了,我不该强求。”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了想,伸出手,将赐儿从床上抱起,抱紧在怀里。

赐儿睡得很熟,没有哭闹。

沈夜微微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温和地对我说:“他没哭呢,这是第一次,我抱他,他竟然不哭的。”说着,他站起身来。

我紧张得跟着他起身。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我忙抓了件外衣,跟着他走了出去:“沈夜,你要去哪里?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不说话,始终快我一步走在前面。我不由得焦急地大喊:“沈夜!”

一面喊,我一面跟着他跑。无论我走得是快还是慢,他始终与我隔着一步的距离,仿佛刻意引导着我去哪里。

我心中的怒火腾了上来:“沈夜,你是不是缺了女人就不能活?这么处心积虑地设计一个女人,你还有没有半分脸皮?难道你离了我就不行了?离开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追着他一路往前,一路骂进了大殿。

大殿此时空无一人,黑色的大理石地板被月光照着,显得格外冰冷。高台之上,红毯金座,对比着黑色的大理石,让人觉得寂寞又威严。

他终于顿住步子,站在大殿中央,静静地等我。

我僵在大殿门口,看着身形萧索的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脑海中有那么多的他,却没有一个,如今日我看到的这样。

恍若立于孤坟之上,独自一人,盛装艳抹,鸣锣开场。

我的内心一瞬间涌起无尽的怜惜。

他走回我身前,将赐儿交到我手里,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高台走去。

没有礼官唱和之声,没有百官朝谒,只有他一个人,身着玄色卷云广袖朝服,头顶十二旒冠,背对着我,一步一步,无比郑重地走在红毯之上。

月光落在大殿之中,他背影仿佛承受着千斤之重,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恍惚间,我竟觉得是来到了他的登基大典。百官伏地,万人朝拜,鼓声如诉,而他脚踏红毯,如踏万人尸骨,走向那高台金座。而后,他一旋身,广袖一拂,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落在他身侧。他缓缓落座,面容冷峻,目光看向宫外,似在俯瞰万里江山。

“登基大典那天,我一直在等着你。我走到这里,我希望你和阿从都能看着。”

他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身后。

沈夜静静地注视着我们,眼中是绝望之后呈现出的死寂。

“那时候你们没来,于是我等着,一年,又一年。后来我终于等到了你们……”沈夜的声音沙哑,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有人扶着我往大殿走去。我回过头,看见沈从的面容。

我被他扶着走进大殿,这才听到沈夜继续开口:“我却发现,我宁愿你们,从未归来。”

“是阿从,对不起大哥。”沈从跪了下去,肩背微微颤抖。

沈夜没说话,似乎此时此刻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格外艰难。

“我本来想杀了你,阿从。”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到宫外,“杀了你,杀了舒城,我想,应该就没有人,能再让我如此痛苦。可是我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你和舒城,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自己亲手葬送我所珍爱的人的性命。”

“大哥……”沈从哭出声来。

沈夜将目光收回来,他看着我们,慢慢笑起来:“我杀不了你们,却又放不下。我明明可以用权势得到自己想要的,让自己幸福,可是我做不到。”

“舒城,”他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满是温柔,“我发现,我始终还是喜欢最初的那个你。我喜欢你一脸宽容地看我的样子,仿佛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小打小闹;我喜欢你总想站在我身前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为我拔剑,为我迎敌;我喜欢你那看着谦和、骨子里却高傲无比的样子;喜欢你身为舒家少主时,明明不可一世,谁都看不上,却还要故作姿态,假装温和的样子。”

“你说得对。”他垂下眼眸,“是我,一手毁了我喜欢的你。我爱着你,就该给你选择,给你幸福,让你一直当着我爱的那个舒城。我想了好久,好多个日日夜夜……终于决定,舒城,我让你走。”

说着,他强撑着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难:“你们走吧。我让你们走,让你们幸福。”

“阿从,你要舒城,我给你舒城。”

“舒城,你要一世安宁,我给你一世安宁。”

“而朕……”他舒开广袖,大笑出声,“朕独自立于此处,乃此国之君主,享众人敬仰,万里江山,想必,不会寂寞……”

“这是朕选的路,如今朕走到此处,很是欣慰。”

“朕没什么后悔的,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沈夜说着,却是落下泪来。

然而他强撑着笑意,对我和沈从道:“所以,阿从,舒城,你们大可放心离开。朕会过得好,过得很好!”

我不说话,看着高台之上的沈夜,脑海中不断闪过许多影子,我抓不住它们,却仿佛有另一个 灵魂在我身体里,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满心怜惜,流出眼泪来。

然而理智告诉我,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于是我抱着赐儿,跪拜在地上,哑声道:“谢陛下隆恩。”

说着,我恭敬叩首,然后站起身来,扶起抿紧了唇,无声流泪的沈从,转身离开。

天边有了一抹亮色,我和沈从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我不敢回头,沈从更不敢。

身后传来那男子呜咽的声音,刺在我心上,我每一步,都仿佛是走在刀尖上。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而沈从捏紧了拳头,似乎随时就要转身。

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俩此刻,再听不得半分的哀求。

然而,即将跨出大门前,沈从猛地顿住步子,我被迫停下来。

我们在黎明中回头,看见那一向高贵冷漠的男子,立于高台之上,玄衣华冠,身形萧索。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明明站在这帝国的顶端,却如此孤单。

我和沈从再也迈不开步子。

沈从闭上眼睛,声音沙哑无力:“舒城,对不起。”

“我答应过大哥,此生再不会负他。所以哪怕我心如此,大哥命我如此,我也不能看着大哥身陷此修罗地狱,去过自己的美好人生。”

说着,他放开了我,转身,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站在大殿中央,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沈夜,一脸坚定:“臣弟不走,若注定要辜负他人,臣弟愿留下来,陪大哥,共赴阿鼻地狱,痛苦此生。”

沈夜不说话,他看着沈从,满脸疲惫。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好半天,不由得笑了。

“沈从,”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很庆幸,从头到尾,未曾爱过你。”

如果爱过你,如果爱着你,面临这样被抛弃的结局,大概,会很是伤心。

沈从的身子猛地一颤。他没说话,好半天,却是慢慢笑了起来。

“我知道……但我还是很感激你。”说着,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

晨光熹微,他的眸子一片澄澈,仿佛偶尔闪过我记忆里那个十六岁少年。只是此刻,他温和得多,柔弱得多,似乎是十六岁的沈从,卸下了一切盔甲和尖刺,踏破时空而来。

“我很感激你,教会我爱情。”

他说得那么认真,一瞬间,我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又转向沈夜:“大哥,我带不走舒城。你看,她爱你,无论多少次受伤,无论记不记得你,她始终爱着你。大哥,我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你也该学会了。”

说着,他慢慢直起身来。

沈夜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这个身材消瘦的青年。

他长大了,比起沈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早已悄无声息,从一个坐在他肩上看人比武的幼童,长成了这帝国举世无双的贵公子。

沈从退开几步,跪下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沈从,自请前往边疆巡防,为陛下收回兵权,以巩固我大魏皇权江山!沈从此生,只愿作陛下手中之剑,不离不弃,挥荆斩棘,直至身死魂归,黄泉不负!”

“臣弟沈从,”说着,沈从直身再拜,“就此别去!”

说完,沈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顿住步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许久,沈夜都没说话。

沈从闭上眼睛,顿了几秒才睁开,而后大步离开。

沈夜看向我:“方才,我是真心想让你走,这次我不逼你,我给你选择。”

我点点头,示意明了。

他闭上眼睛。

外面传来鼓声,原是到了早朝的时间。

我转身离开,而后听到礼官的唱和之声:“开——”

宫门慢慢打开,我抱着赐儿,走在大道上,看见百官穿着朝服,鱼贯而入。

他们有男有女,许多是我不曾见过的新面孔,带着朝气朝着大殿走去,就如这个帝国的未来,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我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彷徨和沧桑。

这不是我熟悉的朝堂,这不是我熟悉的大楚,连我自己,都不是我熟悉的自己。

我抱着赐儿走出宫门,看到沈从和牡丹站在外面等我。

他温柔地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到赐儿身上,温和地说道:“把赐儿给我抱抱吧。”

我点点头,将赐儿交给他。孩子还在睡觉,沈从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他和大哥长得很像,以后一定很好看。”

“嫂嫂。”他叫我。

我顿了顿,冷眼看他:“不要这样叫我。”

他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一直知道,你很容易原谅我,就像你很容易原谅所有人。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是不是心底最在意的人。我们的背叛于你而言,不痛不痒,只要我们愿意回头,你都可以接受。”

我不说话,沈从确实是很了解我。

我声音软了下来:“你去边疆做什么?”

“大哥登基后,军权都在各大边防的将军手里,这东西在旁人手里久了,再好的感情,都难免对方不起异心。而且,我实在不放心西荒王和卫国公。”沈从皱起眉头,“我必须去走一趟。”

“西荒王?卫国公?”我愣了愣。

沈从解释:“是当年将大哥养大的临渊大哥和唐丞,这里面有些旧事,我不放心。”

“哦。”我点了点头,习惯性叮嘱道,“注意安全。”

沈从僵了僵。片刻后,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舒城,你该给大哥一个机会。我做了自己的选择,也不愿逼着你做什么选择。我逼过一次,现在后悔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

“你愿不愿意想起来,是你的事,可你应该给大哥一个机会,不要这么一直抗拒他。或许过去有很多不美好,但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你记得。没有人是能完全将感情和理智剥离开来的,你厌恶当年的自己,但又怎么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何尝不是甘之若饴?”

我不说话。

沈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了一块玉坠放到赐儿怀里,温和地说:“他该有个名字了,这个名字该是他父亲给他取的,我毕竟不是他父亲。舒城,其实我知道,过去你一直将我当成一个希望,能给你安定生活的希望,可现在,这个希望没了,你的梦也该醒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固执地不愿想起来呢?”

“如果你继续当沈夜的说客,我不保证不打你。”我抬头看他,有些气恼了。

沈从笑了笑,他将赐儿放进我的怀里,温柔地看着我们。好久,他才说:“再见了,苏欢。”

说完,他转身离开,在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就上了马车。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开。

牡丹站到我身后,恭敬地说道:“舒大人,您打算往哪里去?陛下命我护送您离开。”

我抱着孩子,有些茫然。沈从走了,我一下失去了主心骨,我没有地方可去,当不成苏欢,也再不会有另一个身份。天下之大,却再没有一片净土,是我的了。

我突然有些感激沈从,虽然只是短短两年,但他的确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给我了另一个人生。

一个安定的、干净的、温暖的人生。

我垂下眼眸,看着孩子,好久,终于道:“舒府。”

我终归是舒家的家主,终归是要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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