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沈从终于能下床了。他来找我们,将账本一甩道:“这五年各国皆有大小灾情,江左的粮都销往了这些地方,可算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我看了一下,两年内,西荒和陈国的粮价都有大幅下降,可以从这两个地方着手。”
“这些地方本就贫瘠,又经灾害,还会有存粮吗?”我忍不住皱眉。
沈从嘲讽道:“他们是穷,可他们人也少啊。尤其是陈国,和西荒不同,本就有产粮的地方,近两三年江左的粮食卖过去,估计都被他们囤积了起来,而且他们的粮食一定已经足够,否则不会出现这样大幅度的降价。陈国粮仓三年换一次,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我们可以去买他们换下来的陈粮。”
“陈粮……”我有些犹豫,“会不会吃出事来?”
“有吃的就已经够了。”沈从越发不客气,“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这个?”
“那就这样吧。”沈夜拍板,“从西荒、陈国购粮。”
“要快,不能让两国上层察觉,一旦他们察觉我们有难,需要粮食,必然狮子大开口。”
“我知道。”沈夜点了点头,“我会让人化作各国商人入境,少量多次买下来。”
我忙插嘴道:“陈国户部主管粮仓的夏大人是我们家的暗桩。”
听到这话,沈夜和沈从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沈夜点头道:“那再好不过。我们伪造了名字,你派人过去一次清点完毕,直接把粮食护送回来。把暗庭暗道里的马都加至五十匹,日夜兼程运回江左,大概需要十五日。”
“近来那些官员上交的粮食有多少?”说着,沈夜瞧了沈从一眼。
沈从道:“可撑足十日。”
“那从肃州调粮过来冲抵如何?等陈国的粮食到了把那些粮食送到肃州。我现在就过去,那边上下都是我的家人……”
“不,”沈夜打断我,“不能从你家过粮,从燕州吧。”
燕州是陛下的大本营,她有底气和各大世家对抗的底牌之一。
沈夜转头瞧着我:“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办好这件事,但你要想想,陛下为何让你办这件事。不要一点点磨掉舒家的爪牙。”
“可从燕州的话……会不会来不及?”
从燕州,意味着沈夜要先把消息传回楚都,陛下下旨到燕州后才行。
“我之前早已向陛下请示过了。”
“如此……”我点头道,“还是你老谋深算。”
“运输粮食这件事就交给金河去办。舒城,你出个信物,我让人带到陈国去找夏大人。阿从,你负责清点各州调粮的数量。”
“是。”沈从行了个礼,“那我先退下了。”
“去吧。”沈夜挥了挥手。
等沈从走后,沈夜看着我,有些无奈:“以后不能张嘴闭嘴就告诉别人舒家的底细。谁是你们的暗桩,哪个州的人是你们的,这些都不能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说,“可这是你啊。”
沈夜愣了愣,他眼里划过一丝苦涩,许久,才道:“有些话我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之前的事,你真的……就没有芥蒂吗?”
我没有说话。
上官流岚是谁杀的,舒煌姨母与我的关系是谁透露的,他与女皇之间到底是如何交易才保住了他今日位置的,血契这件事,女皇到底希望沈夜在其中做什么。
这么多的疑问,我连想都不敢深想。我以为这些东西都能埋在黑暗处静静地不说话,沈夜却还是把这些事挑开了来。
“你是我的主君。”
我握住他的手,声音低哑:“我迎娶了你,自然要承担娶你的风险。我知道你我之间有很多秘密,但是我想,你总不会伤害我。”
“上官流岚是你为了保护我才误伤的,舒煌姨母之事也不一定是你,至于你和女皇之间的事,我不管,也不想管,我只知道你不会害我,这就够了。”
“若我害了你呢?”他低垂着眼。
我不由得笑了:“你拼死救了我一命,若你害了我,便当抵消了这救命之恩吧。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沈夜跟着我笑了,他将我揽进怀里,叹息出声:“你呀,就知道戳我心窝。”
事情办得很快,昆吾护着王珊拿着我的信物去了陈国,牡丹带人扮作各国商人前去购粮,燕州的粮食很快送了过来,不日后,各州的粮食也跟着送了过来。沈从清点粮食和物资,建立医馆救济伤患,防止瘟疫。而我和沈夜负责安置灾民,开仓放粮。
不过半个月,江左便稳定下来。百姓不知道沈夜,却知道沈从与我,一时之间,我与沈从的声望前所未有地高了起来,各家各户甚至摆上了我们的雕像供奉。等从各国购回来的粮食都齐了之后,这件事终于到了尾声,也到了惩治相关官吏的时候了。
按照这些官吏上交的粮食数量,对每家每户实行惩戒,免除其部分家人的罪责,不过所有官员主犯都不能免罪。江左官场上下都被整肃了一遍,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被押送回楚都受审。于是等我们回楚都时,队伍比原来长了至少十倍。
我让王珊调了三千士兵进行防护,加之有昆吾、温衡护卫,想来也算稳妥。
离开江左的前一天晚上,沈夜告知我,陈书林的尸体找到了。我赶忙前去看最后一眼。他背上全是箭,几乎被扎成了一只刺猬,由于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样子。
“他……”我想问,他怎么会被这样多的箭射中,而我却好好的……沈从也只中了一支箭,他怎么……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我就呕吐了起来。沈夜赶忙扶着我,便要拉我离开,我摇了摇头:“让我看看他。”
“当时箭矢太多,你们三人武功都不好,陈书林就挡在了你和沈从前面。”沈夜向我解释。
我恍惚间回忆起来。
是沈从挡在我的前面,于是我便以为自己没有受伤,只是因为沈从护住了我。
我没有想到,是陈书林挡在最前面了。
我与陈书林,也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他的尸体,我却忍不住想起来他在篝火下的面容。
他说他一直看着我,把我刻进了他的生命中。
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与她云泥之别。
他求我放过他的母亲。
我猛地反应过来,陈书林是在用自己的死,为他母亲谋求一条生路。
我慢慢直起背来,沙哑着嗓子说:“我要见陈晓斓,陈晓斓……今夜就在牢中畏罪自尽吧。”
“我明了。”沈夜拍着我的背,安抚道,“你别太难过。”
“我也不是难过……”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在被毁去一生后,为了这个毁掉自己一生的人,毁去自己获得幸福的最后机会。
活着,就可以修正一切,改变一切,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我跟着沈夜一起去了大牢。陈晓斓蹲在牢房里,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样子。见我进来,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就扑了上来,隔着牢笼拼命想要抓向我。
“书林呢!书林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我将手笼在袖子里,继续说道,“他求我放过你,为此不惜牺牲性命来救我。”
陈晓斓愣住了。片刻后,她猛地哀号出声:“还我儿子!你这个贱人!还我儿子!你害了他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害他的命!你这个恶毒的妇人……”
“害他的是我吗?!”我猛地拔高了音量,“你仔细想想,害他的是谁!”
“若不是你把他当作你仕途上的垫脚石,何至于要他从小就学会攀龙附凤,一心想要嫁我!你给了他这样的痴心妄想,害得他心生执念,这是我的错吗?让他堕入无底深渊的是我吗?!”
“如果不是你不曾做好一个母亲,始终不曾给过他关爱和鼓励,让他终日惶惶不安,嫉妒沈从,怨恨他人,他又何至于小小年纪就对沈从痛下杀手,惹怒沈、舒两家?!”
“若不是你贪图钱财,中饱私囊,害得扬州陷入如此危困境地,他又何至于要以命为你赎罪?!”
“若不是你先将他的人生毁得如此彻底,他又何至于在赴死时没有半分犹豫、挣扎?!”
“陈晓斓,你扪心自问,我与你陈家素不相识,事至如此,我舒
城可有半分错处!”
在我一句句的声讨声中,陈晓斓的面色变得越发惨白起来,最后,她含着眼泪怒吼出声:“你懂什么!你知道些什么!我是在为他好!陈家这样的落魄贵族怎么与你们舒家相比?我想他嫁给你,你以为是为了我吗?我只是希望他一辈子荣华富贵,顺顺利利的。我作为母亲……一辈子的寄托也不过是在孩子身上,让我为他去死我都愿意,更何况只是仕途!”
“我苛责他,是为了让他更优秀。他不够优秀怎么能嫁进舒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说着,陈晓斓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捂着脸,痛哭着在我面前蹲下身去。我看着这位痛哭的母亲,听她拼命喊着陈书林的名字,不由得叹息不已。
“你还有个女儿。”我提醒她,“带着她逃命去吧。书林已经死了,为母则刚,你得站起来。”
“我母亲从小就很护着我,她很少骂我,很多事情也是随我的心意。她同我说,作为母亲,就是要为自己的主君和孩子撑起一片天地,让他们活得自由、简单。你或许觉得你爱陈书林,觉得一切都是为他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孩子成日活在母亲的指责和苛求中,看着母亲欣赏其他孩子,他内心会如何想?”
我让人把牢房的门打开,押了个死囚进来。陈晓斓抬头瞧着我,有些不解。
我转身道:“走吧。”
等处理好陈晓斓的事情后,沈夜跟着我一起回了房间。他见我神情恍惚的样子,温和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不会像她这样。”说着,我抚上我的肚子,幻想着有一个生命在里面生根,发芽,跳动。
“我会对他好,让他幸福。所以沈夜,我得变强,我得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
沈夜没说话,他从我背后静静地抱着我。
“这是我的责任。”他低喃,“阿城,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来保护你和孩子,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抬头瞧着他,本来还在恐惧颤抖,唾弃着自己的软弱的内心,突然就安定下来。我握着他的手,垂下眼眸:“嗯,我们一起。”
第二天赶路前,牢房里传来陈晓斓的死讯。
我点了点头,猜测她已经带着女儿在去其他国家的路上了。
回楚都的路格外漫长,因为队伍太长,所以比我们来时多费了许多时日。我在马车上觉得头晕,整日昏昏沉沉地睡着。眼见快到楚都,沈夜怕生变故,加快了速度,夜里也不停歇。我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感觉马车摇晃起来,而后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颤,沈夜将我往怀里一捞,我便清醒了过来。
“有人劫囚。”他告知我。
我点了点头,卷起帘子向外看。
对方和我方的人已经厮杀在一起,温衡和牡丹都混在人群里厮杀,唯独昆吾一人,着一袭白衣蓝衫,将玉剑横在额前,并指一点点抚过剑身,口中念念有词。
他脚下开始浮现出一个带着光的圆盘,上面有着复杂的花纹,好像是星辰落于经纬之上,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带着亮光的圆盘一点点扩大,圆盘所触及的地方,那些黑衣人似乎是没有了力气,动作缓了下来。
当他的手指滑到剑锋末尾处时,那圆盘足足有三十丈宽。昆吾猛地睁开眼,开始四处移动。他所向披靡,将敌人一个个放倒,凡是踩在圆盘之中的人几乎都失去了抵抗力,瞬间就被我方的人杀了干净。
“昆仑宫术武双修,昆吾所踩的,便是昆仑宫的星阵。若论单挑,温衡和我同昆吾都能一战,但是若说以一对多的场合,天下无人能出昆吾其右。”
“战场上要是多放几个昆吾……”我眼睛亮了起来,几乎已经看到了大楚崭新的未来。
沈夜微微一笑:“昆仑宫每代弟子能操纵星盘的不超过三人,别做梦了。”
“哦……”
有昆吾在,没过片刻,对方就狼狈地逃窜开去。我突然就明白沈从把昆吾叫过来的原因了……
真的好好用啊!
正在感慨之间,一支羽箭倏地朝我飞了过来。沈夜脸色巨变,赶紧前来拉我,我没看到沈夜的手,往身后一倒,竟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脑袋落地的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在室内了。只见沈夜、沈从、牡丹、温衡、昆吾这些人在我身边围了一圈,面色各异地看着我。
沈夜眼中满是欣喜,沈从则面无表情,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阿城,你怀孕了。”沈夜率先开口落实了我的想法。
我回忆起之前的呕吐和昏睡,忍不住摸上了腹部,有些担心地问:“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沈从接口,垂下眼眸,“好好休养即可,他很健康。”
听了沈从的话,我就安心了。
所有人却还是瞧着我。
好半天,牡丹终于满脸讨好地开口:“那个,我能戳一戳你的肚子吗?”
他刚说完,沈夜和沈从便齐声开口:“滚!”
牡丹委屈地说:“我就是特别好奇,那个小孩子会不会动啊?”
“孩子还太小,不会动的。”沈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瞧着牡丹道,“你离嫂子远点。”
“哦。”牡丹还是满脸委屈。
昆吾一直紧盯着我的肚子,似乎要看穿它。
我忍不住有些紧张:“那个,昆吾,你想做什么?”
“这个孩子出生后,可否让我看一看?”
“什么?”
“沈夜骨胳如此精奇,他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差吧……我想收他为徒!”
我看向沈夜,沈夜笑眯眯地说道:“可以。”
昆吾立刻就笑了,抬手就朝我的肚子摸过来:“我先感受一下它……”
话还没说完,沈夜抬脚就把他踹进了墙里。
“你和牡丹两个人,”沈夜往院子里一指,“离我媳妇儿远点。”
牡丹和温衡立刻把昆吾扶起来,往院子外面拖。等他们三人都走出去后,沈夜向沈从询问要如何照顾我。沈从面色尴尬,解释了半天,仍讲不清楚。沈夜叹了口气道:“阿从,那你觉得,我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呢?你觉得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呢?你觉得他长得像我还是像阿城呢?”
沈从愣了愣,片刻后,他抬起头,悠悠地说道:“大哥,我没有当过爹,也不会算命。”
“也是。”沈夜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觉得如果我女儿和我撒娇,我该呵斥她还是惯着她呢?”
沈从没说话,他仰头看着沈夜呵呵一笑。
沈夜:“嗯?”
“做你的当爹梦吧!”沈从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等他们都走了,沈夜微笑着转身,浑身似乎都萦绕着一股慈爱的光辉,他温柔地说:“阿城,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沉下声,“如果你再不给我弄点吃的来,你的孩子,可能会饿死腹中。”
沈夜脸色一僵,怒气冲冲走出门去,大喝道:“来人!来人!我妻主和我孩子要吃饭了!快来人啊!”
等仆人匆匆赶过来,沈夜却道:“不行!我孩子吃的第一口饭必须是我做的!”
说完,他带着人风风火火进了厨房……
我躺在床上,觉得心有点累……
我不知道别人第一次当爹是什么状态,但是我深深地感觉到,沈夜这个状态绝对不正常。
从知道我怀孩子第一天起,沈夜就再也不让我落地走路了,到哪儿都是抱着。原本回楚都只剩两天路程,生生被他拖成了四天。这四天里,他让昆吾、温衡开路,就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我。我怎么都觉得我没有虚弱至此,但在沈夜眼里,好像我不是怀孕,而是病入膏肓。
不过我怀孕这件事没有外传,只有沈夜、沈从、牡丹、温衡、昆吾这几人知道。我不清楚沈夜为什么要封住我怀孕的消息,但他既然不愿意说出去,我自然不会去违背他的意思,只能对外称受了伤。
等我回到舒府时候,母亲、父亲带着白少棠、凤三一行人在门外等着,瞧见沈夜把我抱下马车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我爹当场就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了?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你……”
说着,我爹就
朝我扑了过来。
我看见沈夜一脚抬起,忙喊道:“不要踹!”
于是沈夜的脚就顿在了我爹的胸口前,我爹被他的脚隔开,没有碰到我。
我挣扎着从沈夜怀里跳下来,朝父母亲行礼道:“母亲,父亲,孩儿平安归来。”
“那你这是……”母亲皱着眉头问。
我淡定地说:“受了些许小伤,容卿过于紧张罢了。”
“等等!”我爹突然反应了过来,“苏容卿!你不是应该在道观吗?!”
一听这话,沈夜的眼里就盈满了泪水,往我身上一倒,盈盈欲泣道:“妻主,容卿不过是太想念、担心您了,这才追去江左……”
“狐狸精!”我爹大吼出声,转头同母亲道,“妻主,你看看这狐狸精,不守夫道,违背尊长,欺上瞒下!今日一定要罚他!”
母亲向来害怕我爹胡闹,正准备说什么,只听到凤三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大人……”说着,凤三就上前去,挽住了母亲的手,露出怜悯的目光,“大人,苏少主君也是担心少主,出于一片真心。就像大人若是身赴险境,凤三必然也要生死相随。”
一听这话,我爹就奓毛了,转头呵斥道:“你这贱人!当初我好心好意带你入府,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凤三没说话,眼泪立刻盈了上来。母亲的心都化了,赶忙拍着凤三手道:“三儿别哭啊,你玉丞哥哥就这么个性子,你别介意。”
“舒柔!”
我爹彻底奓毛了,抬起手就往凤三脸上抽去。
白少棠赶忙一把拉住我爹的手,劝道:“父亲不可,要忍。”
我爹愣了愣,随后眼泪就涌了上来。
“你们……你们……好吧,你们老的小的都欺负我,看我不顺眼是吧?我再也不见你们好了!”说完,我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
白少棠走上前来,对我恭敬行礼:“妻主归来了。”
他瘦了很多,全然瞧不出当初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不由得心里有些难过,哑着嗓子道:“少棠……你……”
“妻主此行可还顺利?”他打断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转过脸去,掩饰住心里的愧疚,点头道:“挺好的……”
“少棠未能给妻主分忧,是少棠的不是,见妻主安好,少棠心中甚慰。左右无事,少棠便回去了。”
说完,白少棠便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我瞧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母亲和挂在她身上的凤三。
这个情况有点复杂了……
我想。
凤三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先进去说吧。”
“是啊。”母亲笑着点头,“城儿先去洗漱吧。”
我点头行礼后牵着沈夜一起回了房间。洗漱过后,照例温存了一番。在外多日沈夜都很是小心,等终于回府,沈夜不免孟浪了些,不过他顾忌着孩子和等着我的母亲,倒也没真做什么。等他舒坦了,我去洗了个澡,打开门时,便瞧见站在门口的沈从。
他的面色惨白如纸,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慢抬头看向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方才的声音,红着脸道:“阿从在这里多久了?”
沈从没说话,转头看着屋里说:“我来见大哥。”
说着,他便提步走了进去。只是一进房门,他就顿住了,片刻后,他匆匆退了出来:“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他走的时候,衣袖飞扬,我这才瞧见,他袖下紧握的拳头上鼓起了青筋。
我不由得一愣,向来沈从来找沈夜,必然是大事。只是我和沈夜这样胡闹,估计激怒了正在为正事烦心的他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愧疚,让一个少年操心得比我们多,总归是我们作为兄嫂的不是。
我叹息了一声,下定决心以后要多照顾他。
来到母亲的房间门口,我就听见我爹的啜泣之声,母亲甜言蜜语地安慰着。
我轻咳了一声,里面声音停了下来。过了片刻,我便听见母亲说道:“进来吧。”
我开门走了进去,瞧见我爹一脸端庄地坐椅子上,双眼通红。
“你来了。”母亲点了点头,指了把椅子道:“坐吧。”
说着,母亲看向我爹道:“玉丞,你去布置一下饭菜吧,晚上大家一起用餐。”
“哼。”我爹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等他出去后,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母亲抿着茶道:“近日来各家各户来求我的人快把舒家的门槛踏平了,你是打算把人得罪光吗?”
“母亲容禀。”我将江左的事细说了一遍。母亲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行吧,这的确不是你能放得了水的。只是,记得明天一定要将判决的事情推到刑部去。”
“我怕上官流清不会接这个招。”我垂下眼眸。上官流清也好,上官流岚也好,上官家从来就没有好相与的,这么明显的坑,往里面跳才是傻子。
“上官流清不接,你就逼着她接啊。左右这事儿不是御史台干,就是刑部大理寺干,就在你们两人手里打转。”
“我懂了。”我点头。
“明白就好。”母亲笑着说。
我捂住胸口道:“娘,我在江左受了重伤。”
母亲一惊,赶紧要来查看。我立即摆手道:“并无大碍,好得差不多了。”
当天晚上,沈夜被女皇召回宫去,直到夜深了他才回来。他将沈从、温衡一行人叫进了卧室。我从书房回去时,刚好听见沈夜将杯子砸到地上的声音。
“到底是谁告诉陛下的!你们查不清楚,就从你们身上查!”
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心惊,我从未见过沈夜这样暴怒的状态。
屋内一片安静,片刻后,沈从轻笑起来:“大哥这是疑心我们了?”
“舒城进来。”沈夜没有接沈从的话,冷声说道。
我知道站在门口肯定瞒不过他们,干脆推门进去,小心翼翼地关了房门。我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笑着说:“这是做什么呢?都起来吧,地上凉。”
“我不是疑心你们。”沈夜接过沈从的话,当我不存在,“我只是想知道,只有我们几人知道的消息,陛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沈从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沈夜,目光一片澄澈。沈夜抚上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这事我会去查。”沈从垂下眼眸,“大哥不用担心。”
沈夜闭上眼睛点头。沈从带着另外几人走了出去。
我走到沈夜跟前,蹲下身,仰望着他问:“怎么了?”
“陛下知道你怀孕了。”沈夜睁开眼睛,眼里有些茫然,“这消息就我们几个人知道,我不敢想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我不想怀疑他们,可是……”
“沈夜,”我握住他的手,温和地说,“不要乱想,这些都是你的过命兄弟。”
沈夜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只手抚上我的腹间。
“阿城,我突然觉得特别害怕。你给了我一个家,于是我学会了害怕。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背叛会怎样,死亡会怎样,我现在突然特别怕死。和你在一起久了,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幸福。尤其是这个孩子出现时候,我总忍不住幻想我们两个人和这个孩子的未来。”
“每每想到这个未来会被什么摧毁,我就特别害怕。”
“没事的。”我握住他的手,温和地说,“有我在。”
“我是舒家少主,哪怕我软弱无能,可有我母亲在,有舒家在,我就不会有事。陛下不敢做得太过,毕竟,舒家还有血契握在手里。”
哪怕这份血契,已经再无用处。
然而我不敢将这样巨大的秘密告诉沈夜,我怕他愧疚。
“你别害怕,你看,你当时都快死了,我姨母都能用还魂草把你救活。而我更不会走到快死的境地的。只要你不要背叛我,沈夜,我就没有什么软肋。”
沈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说话,垂下眼眸。过了好久,他突然说:“舒城,我很爱你。”
“真的,很爱你。”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里。我靠在他双膝间,心中满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