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那小护士,一共有两个“温寒”被带到了邹亦时面前,邹亦时看着这两张和心心念念的人完全重叠不起来的面孔,哑着声音道:“你们确定所有的帐篷都找过了吗?”
老兵理亏,不敢作声,新兵茫然,不知所措,半晌还是邹亦时的一个亲信开口道:“新兵不认识温大夫,但是把叫温寒的都带来了,我们老兵把人头一个个扒拉了,确实……没有见到温大夫。”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语气沉沉,像是跟家属说抢救无效死亡一样,既无奈又沉重,偏偏对方并非陌生人,而是他们敬畏信服的邹上尉。邹上尉鲜少这么重视一个人,他自入伍以来没少跟着邹上尉冲锋陷阵,这个男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果敢英勇的风姿,就连私底下他也没见过邹上尉对什么人或事有特殊的感情,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真心实意喜欢的女人,两人如天造地设一般相配,邹上尉对温大夫也是呵护有加,众人看在眼里替他高兴,他们的冷面阎王终于也有了柔情的时候。
但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他这样的话说出来,对邹上尉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
人群中一片死寂,邹亦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气若游丝地重复道:“确定……没有吗?”
老兵扫了一眼沉默的人群,沉痛地回答道:“报告上尉,确实没有!”
“好,你们去忙吧!”邹亦时回头往营帐里走。老兵看着他突然憔悴的身影,一阵阵地心疼,他们山一般的首长,这会儿却突然变得沧桑,生气全无,像是被抽了三魂七魄,只剩了一副躯壳。
回了营帐的邹亦时,看着一脸担忧的李副官,缓缓地说了句:“陪我去后勤处吧。”
李副官心口一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想着他倒不如揪住自己的领子揍上一顿,也好过这副模样。
“好,我安排人手和挖掘机。”
一行人来到后勤处,邹亦时沉默不语,救援行动由李副官全权负责,他耳濡目染了不少,倒不至于出岔子,大伙都是拼了命地努力,为下落不明的温大夫,也为他们失魂落魄的首长。
李副官几乎是掘地三尺地找,一回神却见边上呆站着的人不见了,他四下逡巡,却发现邹亦时也加入了挖掘的队伍,整个人趴在土堆上,没命地刨。
“哎呀,邹上尉,我们有机器,你别上手,我们把搜救犬、生命探测仪都带来了,如果温大夫是在帐篷里的话,很可能是躲在柜子,桌子底下,一时半会是不会有危险的,她那么聪明伶俐的人,这样的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邹亦时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里泛着血红色的光,像是野生的狼,散发着原始的、野蛮的兽性。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恨不得把他啖血食肉的恨意:“李崇,如果她当真被埋在下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山体滑坡造成的掩埋比建筑物的要严密,里面残余的空气不够人两个小时所需。现在你告诉我,她人没事?”
他突然冲上来揪住李副官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他像是被激怒了的野兽,散发着狂躁骇人的怒火。因为愤怒,他额角的青筋乍现,目眦欲裂,面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导致他的五官完全变形,鬼魅一般吓人。
李副官虽然已经料到他会发火,但没想到会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当下忘记做任何反应,只是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对不起……首长……对不起!”
那般怒火耗尽了邹亦时所有的力气,火气散尽后,他颓然地倒在地上,被抽了魂一般,不理会任何人的劝阻,埋头继续挖着。
李副官喉头一哽,眼眶泛红,悔恨交加,他想着如果邹上尉不听他的话,而是先来这里搜救,温大夫是不是已经被找到了?
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的错,邹上尉就是打残他,估计都不能解恨。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吸吸鼻子,转身加入挖掘的队伍。
众人心怀悲痛,干起活来也不觉得苦和累,不知不觉挖掘的成果已经初现,掩埋在山体下的帐篷渐渐显露出来。
邹亦时看着空荡荡的帐篷,轻声说了句:“人死了,连尸体都不留给我。”
他的双手已经伤得看不出形状,水肿和淤血导致他的手指粗大变形,污泥和血液混合在一起,中间显露出几片白色的物体,应该是他脱落的指甲。李副官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嘴一撇,忍不住落了泪。
“好了,都回吧,就是死了也没落着全尸,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邹亦时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回走,李副官一边抹泪一边伸手扯住他:“邹上尉,我们再找找,人没准在下面,我们往里挖一挖,再挖一挖!”
邹亦时没回头,只说了句:“别挖了,死在里头也好,别让我看见她尸体。”
李副官泪珠扑簌扑簌地掉,哽咽着说道:“那我来挖……”
他话还没说完,邹亦时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往前扑,轰隆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彻底没了知觉。
他抗震救灾操劳了这么久也没见半点倦怠,无论是体能还是意志力都非常人能及,李副官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是山一般屹立不倒的,这会儿却想着,要想摧挎他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温寒。
邹亦时被七手八脚地抬回营帐,救援工作也宣告结束,天空蒙蒙亮,对于幸存下来的灾民来说这是新生,但对于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来说,这却是末日。
李副官愁得满地乱转,灾区的医生也没几个技术超群的,除了能把那双快废了的手包扎好外,对于人昏迷这事折腾了半天只是嘟嘟囔囔地说道:“邹上尉生命体征挺好的,可能是……可能是悲伤过度吧!”
“悲伤过度个屁!好好一个人都一头栽在地上,你告诉我是悲伤过度?!”李副官破口大骂,他向来文质彬彬,儒雅有加,这会儿暴跳如雷的模样让人招架不住。
“真……真的,就像……急火攻心那样!过度悲伤是会造成心肌短暂性缺血,急性休克的!”那医生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干等着他自己醒过来?休克了你倒是想休克的办法啊!你的本事学狗肚子里了!你这副德行还敢自称是医生!”李副官气得面红耳赤,吼得嗓子都哑了。
几个医生赶紧一哄而上,一通折腾,可是邹亦时还是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李副官急得焦头烂额,但是看着周围几个战战兢兢的医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这般迁怒与别人也是无济于事,于是,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了,你们先忙吧,我守着他,一会儿再说。”
几个人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
天已经擦亮了,有人经历了重生,有人却正陷在炼狱,但是对于温寒来说,她心态尚且平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见到邹亦时,有了光明就少了束缚,她护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过来的时候不觉得遥远,返程却觉得跋山涉水般艰难,沿途都是沟壑纵横,地表开裂,地底崭新的泥土层裸露出来,像是皮肉外翻一般触目惊心,混乱的夹层里偶尔会露出半截胳膊一条腿。温寒心口一沉,既悲痛又庆幸,还好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贸然行动,否则这会儿保不准也给这新鲜土地添了肥料。
等她坚持走到新的扎营地时,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这种劫后余生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难得地开怀,她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但是对方的表情很奇怪,仿佛见了鬼一般很有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跑,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温大夫回来了,人没死!活着呢!”
温寒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又走了几步,帐篷外的石头上又见到了熟人,是那个聒噪的小护士,这会儿双手捧着脸呈娇羞状,双眼水润,脸颊酡红,她上前俯视着她,狐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护士抬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邹上尉叫我来的。”
难怪含羞带怯,原来是夙愿以偿。
温寒脸色变了变:“为什么?”她可不相信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他要找一个……不是,反正就是他要我过来的。”
温寒看出她眼底的迟疑和躲闪,心中的疑惑越发放大,她眼神泛冷,却没有再和小护士计较,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副官应声而出的时候,看着那抹熟悉的倔强身影,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当真是未语泪先流。温寒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用自己完好的那个胳膊虚扶了他一下,皱眉道:“李副官,你先别哭了,邹亦时呢?你先带我去见他吧。”
一提到邹亦时,李副官哭得更凶了,嘴一张号啕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温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越发地忐忑,能让李副官如此失控的,绝对不是小事。
“你怎么……怎么才回来……你这好好的……邹上尉……那是进了鬼门关啊!”
听了他的话,温寒整个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心底最不愿意涉及的猜想成真,联系那几个奔走相告的熟人,她瞬间明白了始末,惨白着脸,声音发颤地问了句:“邹亦时……以为我死了?”
李副官脸上的肌肉微微震颤,悲喜交加到表情都无法控制,他气温寒把邹亦时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却这么若无其事地突然出现,又高兴她没死,对邹亦时来说终于不用再受这炼狱般的煎熬。
看着李副官僵硬的表情,温寒咬咬牙,沉默地朝他点点头,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无法平息他的愠怒,于是一言不发地侧身往前走。
“温寒,你不知道邹亦时经历了什么,所以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等她侧身而过之后,李副官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嘶吼出声。
在温寒印象里,李副官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在部队那样血性粗犷的氛围里,他是唯一一股清流,温润的,平和的,她从未见他动怒过,就算再生气他也不会红了脸。
但是现在她能感觉到他的怒火,那种压抑的、找不到发泄口的愤怒在他身体里肆意乱撞,以至于他的声音都被撕扯得变了形,带着难言的痛楚,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尤为凄凉。
温寒的性子一直冷漠,待人疏离客套,不善与人亲近,最怕的就是和别人生了牵扯,有了瓜葛。她非八面玲珑,也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她可以在手术台上自信非凡,运筹帷幄,但是在私底下处理丝丝缕缕的人际关系时却手足无措,略显笨拙,无论是喜欢、讨厌、愤怒,还是苛责,她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和面容去应对。
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因此她听了李副官的话,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心中的歉疚和不安逐渐放大。她变得局促难堪,嘴角动了一下,不知怎么处理这自己并不擅长的情况,缓了半晌,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声道:“对不起。”
李副官的背影一僵,又颓然地软下来,叹了口气,冲她挥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
温寒点点头,一打帘子,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除了邹亦时,还有几个他的亲信,也就是刚才欣喜若狂的那几个人,见她进来都默契地点了点头,轻声退了出去。
邹亦时在床上躺着,蓬头垢面,泥污底下的面容苍白得血色全无。他紧闭着眼,眉心紧蹙成深深的沟壑,温寒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是见着他眼底那一抹青色时,蓦然在她心里投下了浓厚的阴影。
她举步上前后,整个人突然微微震颤,她举起邹亦时被纱布缠得密密匝匝的双手,眼角湿润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她捧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起初他并无动静,但是呼唤得久了,竟然也能微微作回应,由原先的眼皮轻颤到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最后他睁开眼睛看向她时,并没有太夸张的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雾状的眼底一点点地弥散开来,直到彻底包容了她的身影,变得澄澈深邃,他才低哑地唤道:“温寒,你回来了?”
自从与霍瑾轩分手后,温寒就鲜少落泪,一来是再没有遇到什么能让她情绪大起大落的事情,二来是她学会了用疏离冷漠的外壳包裹自己,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喜怒哀乐都不与人分享。因为这样的独来独往,所以她的所有感情都不再交付别人去品评,被伤害或者被感动也就无从谈起。
但是自从认识邹亦时以后,她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牵制着,因为他的欢喜而雀跃,因为他的难过而落泪,如今看着他为了自己憔悴伤心到如此地步,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凿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她整片胸腔都疼痛发麻,她眼底的泪肆意地涌出。李副官说她不知道邹亦时经历了什么,但是即便如此看着他眼底的灰败和沉在深处的还没来得及消退的绝望,他经历的那些绝望和痛楚,她都能感同身受。
他是那么高傲的人,向来没有什么事物能牵动他半分,如今因为自己他落得这般萧条颓丧,温寒心口酸楚,哽咽了几次也没说出话,缓了半晌才抽泣着说了句:“邹亦时……对不起。”
邹亦时缓缓地起身,身体虚软得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温寒脸上的泪也来不及擦,赶紧俯身扶着他的肩,他顺势抱紧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慰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什么对不起!”
温寒埋在他肩头,眼眶越来越红,邹亦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双臂都在颤抖,每一丝肌肉都紧张到快要痉挛。他沉默了很久,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急促却沉稳的呼吸喷薄在她颈侧,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长长地喟叹了一声:“不是幻觉,你是真的回来了。”
温寒头靠在他肩窝处,突然泪如雨下。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大起大落,两人的重新团聚让所有人都备感欣慰,温寒回来后,邹亦时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除了手指严重损伤外,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下午温寒亲自端了炖得熟烂浓郁的鸡汤喂他喝,邹亦时的声带有些应激性的受损,一开口就连调笑都带了低迷颓丧之感:“借花献佛,都不懂得亲自给我做一汤一饭。”
温寒翻了个白眼:“现在是特殊环境,特殊时期,让我去发挥多浪费时间!”
“嗯,也是,你不能离开我太长时间。”
邹亦时低头把汤喝了,嘴角冒着白气,温寒舀了一勺继续吹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不然我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一觉醒来,你又是一处坟冢了。”
“呸!你诅咒谁呢,热汤也烫不住你的嘴!”温寒同他生气,把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灌进他嘴里,但是末了还是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温热的泪掉进热汤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她看着那汤底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她多年来秉承的潇洒自在与世无争的处事风格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有了值得她牵肠挂肚的人,原先觉得烦不胜烦的琐事,如今看来也不全是无趣了。
下午邹亦时又睡了一觉,温寒原本要去看病人,他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让她走,眼底有撒娇耍赖的意味,“你守着我,不然我睡不着。”
温寒心疼不已,又怎么舍得拒绝,于是邹亦时人高马大地睡着,她蜷缩在一边,捧着他纱布重重的手,静静地哄着他睡着。
其间李副官还来过一次,手里拿了份文件,看样子还挺重要,温寒换了换手,睡梦中的邹亦时反射性地不让她挣开,她只好继续放任胳膊更加麻木,小声地对李副官说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让他再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等他醒来再说,他不会睡太久的。”
李副官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温寒原本是想着让邹亦时休息一会儿就叫醒他的,但是看他憔悴不堪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扰他,于是就这么放任他睡着,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地依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等她睁眼时,手心里已然是空荡荡的了。日落西山的时分,帐篷里笼了一层灰蒙蒙的暗色,她心里一惊,正要起身,身侧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柔软的声音:“醒了?还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回头,就见邹亦时正坐在凳子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又恢复了从前的锐利有神,在这黑暗里照样熠熠生辉。她心念一动,一翻身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半吊在他身上,声音软糯地嘟囔:“你什么时候醒的?还难不难受?都不叫醒我。”
邹亦时顺势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摸着她的右胳膊,声音凉凉的,带着点愠怒,又带着更为厚重的心疼:“胳膊怎么伤成这样?没去好好包扎,嗯?”
温寒扭头看他,下巴和脖子绷成一条直线,这样的角度使得她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地娇憨,她摸摸他肿胀的手,敛眉道:“哪有你伤得严重。”
“小伤而已。”邹亦时吻吻她的眉心,语气不咸不淡,似乎是无关痛痒。
最痛的并不是指尖,而是心尖。当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时,那一刻的心痛才是剔骨削肉般的疼,纵使他经过了千锤百炼,还是抵不过那瞬间钻心的疼,只要不要让他受那样的苦楚,肉体上的疼痛就都无关紧要。
晚上临睡前,温寒执意要给邹亦时换药,他一个劲推辞,语气含含糊糊,只是不让她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温寒气得柳眉倒竖:“我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没见过,你还怕吓着我啊!”
“那是谁在给我做完手术的时候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邹亦时斜倚在柜子上,两条长腿大咧咧地卡在路中间,温寒举着纱布要过去,他伸手轻松地一揽,就把她圈进了怀里,末了,低头戏谑地又问一遍:“承不承认,嗯?”
“笑话!给你做手术的时候骨头渣子蹦一脸,我眼皮都没撩,你哪来的自信?”温寒窝在他怀里,但也不老实,捧着他的手左右瞧着。
“我又没说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说我肩胛骨骨折的时候,你坐在帐篷里号啕大哭,我那会儿是全麻了,但不至于出现幻觉。”
温寒一愣,因为想起自己的窘态而突然涨红的脸让邹亦时兴致大发,他俯身拿门牙啮咬着她柔嫩的脸蛋,她被啃咬得不舒服,说话的时候嘴角漏风:“那会儿是太累,我在医院潇洒惯了,哪受得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身体到了极限的时候,心灵变得脆弱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
住院的时候,有一次你连续工作了36个小时,眼窝都陷进去了,你一天喝了十几杯咖啡,眼球都充血了,可是连一滴不相干的液体都没有。”
邹亦时的手不方便抬她的下巴,于是只能圈着她的腰,把她凹成方便自己采撷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啃吻。温寒词穷理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又说:“那是因为环境不同,医院和这里不一样,在医院的时候身体疲累,但是心理压力小,哪哭得出来!”
邹亦时一口咬上她的唇,把她的痛呼一并含在嘴里百般品尝。他在她嘴角呢喃,带着丝情动后的缠绵暧昧,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撩拨人心,开口时声音更添了分说不出的性感魅惑:“温寒,我就爱死了你这副傲娇的小模样!”
温寒无力挣扎,浑身上下已经被他滚烫的温度融化成了一汪春水,她的心湖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意识开始混沌,逐渐意乱情迷。
邹亦时把缠了纱布的手探向她的衣襟,温寒顺势道:“我给你换药吧!”
“……”
在温寒死缠烂打的美人计之下,邹亦时乖乖地答应换药。她戴好手套,打开换药盘,一圈圈地解开他手上的纱布,等看到层层纱布下包裹的手指时,她手腕一抖,换药的镊子咣当掉了下去,发出清脆的低鸣声。
“温寒,我发现你今天眼泪特别多,说哭就哭,刚才谁嘴硬地不承认自己心疼我,却心疼得泪流满面的。”邹亦时开玩笑似的抹了把她眼角的泪,不承想却是越抹越多,她抬头看着他,眼泪把那双眼睛冲洗得越发地明亮动人,微带酸楚,招人怜爱。
温寒扔下镊子,把他的双手轻轻合拢,小心地捧着,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泪水流下来渗进他的伤口里,有轻微而细密的疼。
“你要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好好保护自己,你自己却不信守承诺。”
“当时情况特殊,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以后别这样了,我特别心疼。”温寒低着头,话说得自然流畅,并没有觉得难为情。
邹亦时嘴角上扬,俯身亲亲她的嘴角,明知故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听到他调笑的声音,温寒的脸一红,刚才的深情款款被打破。她原本就不擅长这样的情意绵绵,之前旖旎的气氛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他表白,偏偏他并不当真,反而戏谑逗弄她,她又羞又恼,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刚强,多了分暧昧性感,带着迷人的魅力,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似乎有魔力,能把她吸进去。温寒害羞地低了头,钻进他的怀里,哼哼唧唧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你是故意的。”
“好好好,不逗你了。”邹亦时朗声大笑,胸膛嗡嗡作响,温寒张嘴咬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邹亦时闷哼一声,也不挣扎,反手轻抚她的发尾,语气调侃,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宠溺:“使劲咬,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但温寒也没忘了正事,仔细地给他上药包扎,邹亦时感觉手背一凉,还没出声,就听见她自己吐槽自己:“最近眼泪真多。”
他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好笑,突然觉得此时娇憨率真比起从前那般刻意的冷漠呆板可爱了许多,越发想让他放在心尖上去疼爱。
给他包扎了手,温寒执意要给他擦洗,邹亦时心中虽然柔软异常,但是又舍不得使唤她,她也受了伤,自己没有办法好好照顾她却还要让她受累,这个女人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宠爱,一路上让她跟着吃苦受罪,他邹亦时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此时却备感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觉得愧对我?你放心,前路漫漫,让你这样愧疚的机会不会很多的。”温寒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洗,心无旁骛,言辞犀利,但眼神柔软。
“好,那你就下了狠心地报复我,报复我一辈子。”
“一言为定,反悔是小狗。”
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温寒坐在帐篷外,看着漆黑的夜色,吸着清冷的空气,感觉每个肺泡里都透着凉意,胸口却是温热的。人啊,果然得有丝牵绊有点挂念才好,这样才能在这寒夜里相互取暖,喜欢独自一个人的,或许是没有体验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一如她一般,以为独身是潇洒,其实却是难言的孤独。
她少有伤春悲秋、独自感伤的时候,但是还没等她深刻顿悟,帐篷里就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呼喊声。
她一个激灵,赶紧起身跑回去,一撩帘子,就见邹亦时赤裸着上身光着脚跑了出来,他眼神慌张,像是迷路的孩子,惶恐而不安,看见她回来,立刻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嘴里念叨着:“你在呢,你在呢,我还以为一觉醒来我又做梦了,原来不是做梦。”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人还未完全清醒,语无伦次,更像是呓语。
“是我不对,不该抛下你一个人,好了,回去睡吧,外头冷得厉害。”
“你不许再离开我,我要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你。”
“好好好,听你的。”
温寒被邹亦时折磨了一晚上,她刚一翻身,他就条件反射地醒来,紧张不安地把她拢在怀里。她憋屈得厉害,刚要动,他就嘟嘟囔囔地撒娇:“不要动不要动,我怕你走。”
就这样到天亮后,温寒黑着脸一巴掌拍醒邹亦时,他睡眼惺忪的时候格外地纯良无害,看着极其单纯可爱。他软糯地哼了一声,温寒低声吼他:“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邹亦时揽着她的腰撒娇,温寒揪着他的脖子扯开他,又道:“既然看见了说明我好好地活着,现在我要去看病人了,你不要咋咋呼呼地乱跑,一会儿我就回来了,听清楚了吗?”
邹亦时又凑过来,眯着眼,声音格外委屈:“我也是病人。”
“是,你脑子有病!”
“……”
大灾大难过后,老天爷似乎也有了感应,在人们重拾希望、开始新生活时,它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阳光暖意融融地照耀大地,让人心里都亮堂了不少,温寒心情不错,所以在见到不速之客时也难得地保持了好脸色。
“张连长有何贵干?”上次雨布事件之后,张恒远被降级,从前在邹亦时面前趾高气扬,这会儿气势矮了一截,很长时间没来招摇了,选邹亦时身体抱恙的时候来找她明显居心叵测,温寒并非睚眦必报,但也绝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
张恒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咬着后槽牙,心中想着,若不是被邹亦时钻了空子,他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面前这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的女人,心痒难耐,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她压在自己的床上!
“温大夫,也用不着把我当洪水猛兽一样提防,私底下的交情可以避讳,但工作上的事没必要这么泾渭分明吧?”
他语带轻蔑,狂妄自得。温寒勾唇一笑:“哦?我还不知道我和张连长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交情。”
温寒一撩帘子进了帐篷,把气得脸色铁青的张恒远落在了外头。他怔怔地看着那抹消失的倩影,她越是这样高傲,触不可及,他越是想要得到她,男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挂在枝头的永远比捧在手心里的要甜美。
就算是为了这个女人,他也必须不择手段地爬上去,不能再被邹亦时压制。
上午温寒拆了几个固定板,换了一拨药,又拆了几个石膏板,活不多,但是耗时间,等她忙完出来已经接近中午,她惦记着邹亦时,匆忙洗了手往回赶。
回了帐篷才发现被褥整齐,他人已经不见了,温寒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去开会了。
会议冗长,等他回来时天都黑了。温寒在路口等他,一行人神色严肃,不怒自威,温寒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在寒风里站军姿。
邹亦时走了几步才看见她,原本冷硬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笑容,像是冰雪消融,雨后初霁,好看到耀眼。温寒挪着步子过去,周围有认识她但不知道他俩关系的,一脸了然地指来指去。
温寒脸一红,偷偷拽邹亦时,他一把揽住她,朗声道:“一直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温寒,大家多担待。”
郎才女貌的搭配大家喜闻乐见,纷纷表示祝福。温寒不习惯做人群里的焦点,闷声说了几句谢谢,待人群散去后才长叹一声道:“我还是习惯被人漠视。”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吗?”
“不知道。”温寒调皮地眨眨眼,“因为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是。”邹亦时偷笑,“我就喜欢你那副不招人待见的德行。”
“邹亦时,你给我滚!”
晚上,邹亦时给温寒传达了一下今天的会议思想,大致意思就是现在灾情稳定了,救援行动也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工作就是灾区重建,用不着他们特殊救援部队,而且大家辛苦了这么久,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温寒眼神一亮,眼底兴奋的神色简单纯粹,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明快:“意思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嗯。”
“不来了?”
“嗯,不来了。”
“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