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但春天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变成了日历上的红字。世人多叹息于时间无情，或愁或怨，但相比于他们口中的诺言，时间却是像花草树木一样真实的存在着。绝不早一日，也绝不迟一时，它说来就一定会来。

“看着这篇林斤澜的《蛋》。”夏如花展开试卷，只一眼就又合上：“很多同学都反映说看不懂。其实考伤痕文学我们同学们确实是很吃亏的，因为没经历过那几年，看不懂也实属正常。这篇文章描写的是六十年代初期******期间的，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禁止自由买卖——那几年全国饿死了几千万人。鲁迅《狂人日记》里面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但是那几年，‘吃人’并不是个形容词，小孩就是一锅肉——唉——再后来几年，就是*****，没夸‘***’就是反*命，还要坐牢。写情书也是反*命，两口子之间连话都不能说。养盆花都算资本主义，没夸大粪香也是资本主义，都是反*命——唉，其实现在这个年代，又何尝不是……”

说到后来，声音便小了，再没人听清她说的什么。

二

刘阳伟将一件洗净的衣服挂上，一回头看见宋国涛躺在床上吃着士力架，忽的一笑：“涛哥以前不是说要给我买士力架吗？你还买不买啊？”

宋国涛一口将剩下的半根全数吞下，道：“不买。”

刘阳伟道：“咱们可是兄弟啊涛哥，涛哥你说不买就不买了？”

付泽坤问：“多少钱一根？”

宋国涛朗声道：“两块！”仿佛这根士力架已经稀有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而即便这个价格也并不是一般的中产家庭能承担的起的。

付泽坤遵循他的想法，难以置信道：“这么贵？”

何小天道：“涛哥要是买不起就算了，毕竟不是一分两分的，刘阳伟也别勉强人家。”

刘阳伟嗔道：“你这简直就是骂人！什么叫买不起？两块钱涛哥放在眼里吗？对吧涛哥？”

付泽坤道：“买什么买，给你吃也是浪费。”

刘阳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涛哥可是我兄弟，我兄弟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对吧涛哥？”

何小天道：“不是兄弟不兄弟的问题，两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两块钱买块糖，那可是什么家庭啊。”

却见宋国涛冷冷一笑，又从兜里掏出一根，挥动着卖弄道：“我还有一根。”

三人先是一笑，立刻大惊：“哇！”

刘阳伟道：“涛哥你舍不舍得给我啊？”

宋国涛又将这象征财富与地位士力架放回兜里，像是为人母哄婴儿睡觉般抚慰的拍打两下：“不舍得。”

刘阳伟黯色道：“涛哥怎么又放回去了？原来你不给我啊涛哥。唉，真是伤透了做兄弟的心啊。”

宋国涛眉头微蹙，艰难的思索片刻，又将士力架掏出，深情地仿佛在凝望最后一眼，望穿了最后的生离死别，终于郑重的握着四分之三，把露出的一端搭在床沿上。仿佛在做一件意义极为重大的决策，如若士力架的传人没能选好，整个宇宙的命运都将毁于一旦。

“给你吧。”他说。

刘阳伟手里的毛衣还没晾上，湿乎乎的也腾不出手，便将肩头微微一耸，喜道：“涛哥扔我床上吧。”

宋国涛松一口气，又放回口袋：“不吃算了。”

刘阳伟道：“吃啊，哪有说不吃啊。”

付泽坤笑道：“你就别瞎吆喝了，涛哥压根就没想给你，涛哥要想给你早都给你了。”

刘阳伟道：“涛哥，咱们可是兄弟啊！”

何小天知道付泽坤是在激他，也随声附和：“涛哥不会给你的，涛哥压根都没把你放眼里。”

宋国涛果然抵挡不住，又犹豫着再次掏出：“给你。”

刘伟阳道：“太好了涛哥，扔到我床上，我挤水腾不出手来。”

宋国涛道：“那我不给了。”

刘阳伟急道：“别啊涛哥，你都答应要给我了怎么又不给我了？”

付泽坤又开始助他：“涛哥不会给你的。”

刘阳伟道：“瞎说，我和涛哥之间的感情是一块士力架比的了的吗？涛哥你给我呗，反正你也不缺这个。”

宋国涛点点头，表示同意：“给你。”

刘阳伟道：“扔我床上就行，涛哥。”

宋国涛道：“那我就扔了。”

刘阳伟道：“扔我床上就行。”

宋国涛道：“那我就能扔你床上了。”

终于将手一抖，把士力架扔到了刘阳伟床上。而他脸上所涌现出的绝望，仿佛半条命都随那士力架去了。

刘阳伟道：“涛哥你太好了，涛哥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不料宋国涛忽的起身：“那我再拿回来吧。”

刘阳伟不明所以，实想不懂这其间的因果联系，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的想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别啊涛哥，送人的东西又要回去，传出去可丢大了。”

宋国涛于是又躺回床上。

刘阳伟的衣服仍没晾完，便续稳定他的情绪：“涛哥真是说话算话，你看涛哥说给我真的就给我了。”

付泽坤笑道：“拉倒吧你，死皮赖脸跟人要的。”

刘阳伟道：“谁说的，涛哥好几天前就说给我了，现在真就给了我，真是好啊。”

宋国涛道：“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付泽坤道：“听到没？赶紧还给人家，一会儿哭了怎么办？”

刘阳伟道：“没事，涛哥有钱，涛哥不缺这个，涛哥你给咱宿舍每人一根吧。”

宋国涛道：“不买。”

刘阳伟道：“涛哥又不是买不起，涛哥认识的人也多，一人筹一毛也能买一堆。”

何小天道：“涛哥去买吧，我也从小到大没吃过呢。”

宋国涛道：“看出来了。”

何小天道：“涛哥怎么看出来的？”

宋国涛道：“类比推理。”

何小天道：“唉呀，涛哥数学这么好呢？要满分吧？”

宋国涛道：“这是生物学的。”

付泽坤道：“那涛哥生物肯定要满分吧？”

何小天道：“涛哥生物满分和数学满分也不排斥啊。”

宋国涛道：“好吧。”

三

“你可是拿你的一生在这里做赌注！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选择题吗？这代表你的将来，你的明天，你的人生！还考大学，考一本，你考个狗屎！”朱德福酒后红了脸，虽然满口胡话，但却并没有多少恼火的情绪：“这么简单的地方，人家挖了这么小的坑，你就砰的跳进去，这连个陷阱都称不上，充其量是个茅坑！说句实在的，一个高三学生鼻子闻闻都能闻出来，铁、铝在浓硫酸浓硝酸中钝化，你去哪里弄出个铜来？这个题王腾飞做错了，和他一个宿舍的人一定要看好他，可别让他自杀。王腾飞，你可一定要想开，但要是高考，你连这样的题都做错了，你想不开就想不开吧——但现在还有改正的机会。我们高考7号8号考完，你9号就能在《光明日报》或者网上找到答案，到时候你看到幼稚的答案们，你该走就走了吧，现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你改正。

离子共存的题，居然也有人能做错。王娜、谭雁啊，她们宿舍的人可一定要看好了，从六楼跳下去，死的可倒是利索，真要跳下去，连120都不用打了，直接给扫大街的打电话，铲走就行。离子共存的错了，王娜你说，为什么你不选C？”

王娜道：“刚开始觉得错了，后来又觉得对了。”

朱德福道：“过年的时候你让你妈给你烧点香——你可真是神啊！离子共存居然还能做错？只要是人的思维，就不可能做错！你就是神！高考七个选择，你错三个试试，错一个就与重本无缘了，你敢错三个。想当年我上高中的时候，那时还是150分的题，选择是84分或者78分，有两种形式，我们最常得的分是82和76。那时候还有多选双选，总之是不定项选择，并且不告诉你哪个是单选，哪个是双选，我们最常得的分数84分得82，78分得76，也就是只错半个，有个双选得半分。和你们物理现在的模式一样，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同学能错一整个，你们现在的学生真是垃圾。成绩单现在我还没有，你放心，等成绩下来，我肯定不会藏着掖着，有一部分同学我还要亲自给你家长打电话。”

王娜问：“咱班考的好不好？”

朱德福道：“不是咱们考好了，是人家考差了。”

王娜问：“考了第几？”

朱德福道：“咱班进了7个。”

王娜问：“成绩下来了吗？”

朱德福道：“下来了，在政教处那里。最多的班进了10个，然后是9个，然后是7个。别以为是你考得好，是别班考得差。”说着话嘴角已经咧到后耳根，但又忽然正色：“别高兴的太早，等成绩下来，我就一边给你家长打电话，一边安排假期学习。”

姚奉瑜问：“几号回来？”

朱德福道：“初六。”

满堂皆惊。

朱德福道：“正月十六是法定入学的日子。”

黄子敬问：“初六还违法吗？”

朱德福的：“违法？你告就是了，你以为老师很愿意给你上课吗？你告去啊，我在外面辅导一天800多，我来给你上课一分没有，你以为老师是为了谁？还轮得到你不想来？你告就行，不只是为你自己。”

王娜道：“老师为什么不告？”

朱德福道：“这都是当老师份内的事，哪能去告。还有你们女生那10块钱还没交，不要觉得10块钱不好分，咱们那是自愿的捐款，一个人一块也行，两块也行，五块更好，可别以为我忘了。”

课间时又有学生从门口递到了教室几摞寒假辅导班和魔鬼训练营的宣传单，正反两满是教室内部的照片和宣传语，什么“充实漫漫寒假，成就北大清华梦想”、什么“明天的成功，源于今天的选择”之类的，而辅导时间却只有短短的十天，学费却要一千多到三四千不等，大有武侠小说中以燃烧生命来扭转乾坤之意。

最后一节自习，成绩也下来了。

“语文109，数学109，比上次的一线低，可能比较难。英语120，我相信你当时做题的时候也能感觉出来英语比较简单。物理91，这个从来没出现过，有同学考了80多还以为自己挺厉害的，但是高考割人不割分。化学73，生物82，这是一线。二线总分527，给你念念同学们的校次。王娜22名，如果你不犯错，你这次有可能会冒尖，过年回家记得让你家里人烧点香，别那么神。齐晓茜87。谭小花92。陈仁刚102。李喜坤134，退步比较大。李佳佳139。娄晓丰150。这次咱学校就进线160个人，李炳文187，也算进步比较大。

这次这么简单的题有人居然连200分都没考到——300分以下的有这么几个同学：辛红294分。宋小琴282。张伟宏275。马振基271。周成彦268。刘培根141。李海霞0分。有就是说不管题难题简单，在你们这些同学身上，直接没什么体现。你想想你平时的学习，同样的朝五晚十，你就奋斗了这个？有些性格特殊的同学，你纪律好，但是成绩不好有什么用？还有试飞过了的三个同学，刘峰505，如果你能保持这个成绩也还行，但你下次能保证吗？还有严松459，赵羽439，你们这成绩就算身体再好，就算第二次的体检也能过，你能考上？这么好的机遇你不拼命，迟到旷课睡觉，天上不会掉馅饼，现在有馅饼掉到你头上，你还把它扔了。

成绩单仍然贴在前面，好几天的时间给你慢慢看，好好看看你各科的成绩，对于你的成绩制定一个目标，然后制定一个向目标努力的计划。对于咱们高三学生来说，根本没有寒假，有同学说‘放假了，玩玩吧。’放假才好呢，我很高兴，高考完了更好，我更高兴，半年不用上课，还有工资拿，一点都不吃亏，还能省下我的油钱，一个星期能省100多块——但你要考不上，有你哭的时候。”

王娜道：“可以骑自行车。”

朱德福道：“买不起。买个不好的三五百老婆还是比较支持的，但是我又不想骑那么差的。稍微好一点的好几千老婆又不让买。”

王娜道：“自行车哪有那么贵。”

朱德福道：“你看人家哪个老师骑来的自行车不是好几千？就像你物理老师的。我要骑个三五百的人家不笑话我吗？化学课本上的复合材料，碳纤维的一辆自行车，18万一辆，比一辆汽车都贵，时速能达到100里。但是真的贵吗？我阅卷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满卷都是分儿，你就是挣不到。将来满地都是钱，你还是挣不到。’我们这个社会不就是满地的钱吗？有多少人能挣到？现在能挣到分，将来就能挣到钱。”

宋欢欢道：“不一定。”

朱德福道：“等你去了社会自己体会就知道了，虽然文凭不能代表你的能力，但是你没文凭肯定没能力。那些年白手起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很难再有土豪了。你想想别人都把能挣钱的活占了，你还能有？也就是说能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学历的天下了。成绩已经在这里摆着了，你要定好假期复习计划，返校很快就是一模考试，质量比期末要高，所以每个同学都要摒弃掉‘放松一下’的思想。高考还没完，只要有一丝希望，咱们都要拼上自己的命。这次考试有部分同学取得了比较大的进步，现在只要从这根线上掉下去了，也就很难再上来了，所以要把弦绷紧。有同学总是停留在沿上，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总在沿上？退也退不了，进又进不去，你一定要找找原因。

时间越来越少，我们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你还能怎样？明年再复习一次？那也算机会，最后的机会，也意味着同样的待遇，你还要再待一年，同样的煎熬你要再煎一年。所以越是退步，你越是要改进，有同学的成绩一直退，从一线边缘退到二线边缘，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沦落到一百多分的行列了。成绩已经出来了，这是事实，也成为历史了，历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当然，这还不是最后的结果，你可能更差，你也可能更好。后面还有100多天，你要是坚持不住，就去找我签条，自愿退学，发生任何情况与学校无关，卷铺盖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