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铅灰,暴雨如注,将沿河一带冲刷得格外泥泞湿滑,人要是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滑到河里去。
不过现在沿河站的几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失足落水这种好戏,钟迟迟觉得应该是看不到了。
她当然不会站河边淋雨。
距离河岸二十步远的地方,搭了一座简易的木头亭子,离地五层台阶高,足够她站在里面望见河岸边的情形。
“钟娘子,您尝尝这个?”琉璃盏上樱桃红艳欲滴,只是那只捧碗的手上,五只硕大的金戒指颇为伤眼。
钟迟迟看了一眼捧碗的人,没有动手。
“富贵儿”她懒洋洋地唤道。
“哎!您吩咐!”应声的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都第三天了,怎么还没找到呢?”钟迟迟忧郁地叹道。
身旁人顿时作痛心疾首状:“都怪富贵儿办事不力,让娘子忧心了”
猛一转身,瞪眼喝道:“来人,再去雇五十个水性好的,每天工钱涨到十两!一定要把钟娘子要的东西捞上来!”
钟迟迟很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富贵儿这样乖巧懂事,以后谁要说你和水匪有勾结,我第一个替你喊冤!”
话音刚落,就见到金富贵夸张地抹了一把汗,作出感激涕零状,道:“有钟娘子这句话,我金富贵这辈子,值了!”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仍旧把目光转回河岸边。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前,沈三知告诉她,他进京路上,曾在潼关城外看到一名浣衣女从河里捞出了一段聘礼用的缁帛。
当天,她就拉着欧阳徐去了潼关。
千灯阁的人速度也很快,天黑之前,那名浣衣女便领着他们找到了捞到缁帛的地方。
接着,就是通过计算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以及箱子的重量,沿着广通渠下游沿途打捞。
第二天,李长夜派了冯沐晨带着五十名羽林郎过来帮忙。
但由于河面较宽,这五十人完全不够用。
最后还是欧阳徐有办法,请来了长安首富金富贵。
这金富贵也不是无关人等,上回水匪藏聘礼的庄子就是他家的。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就是金富贵本人。
无端端地死了十几个家奴不说,还被牵连进了劫匪案中,衙门的人也知道他有钱且胆小,时不时就喊他过个堂,总能割点肉下来。
金富贵家里再有钱也禁不起这样的惦记,因此欧阳徐一找上他,他便迫不及待应下了。
长安城谁不知道钟娘子是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金富贵只盼着早日办好钟娘子的差事,把自己从这破官司里摘出来。
抱着这个信念,金富贵是十分肯出钱出力的,每天五两工钱,聘了五十人下水打捞今天已经涨到十两、一百人了。
可惜的是,从昨天傍晚起就开始下大雨了,下到了今天午后也不见要停。
这样大的雨,连河水都涨了不少,打捞进度更是因此耽搁不少。
钟迟迟虽然干净清爽地站在亭子里,心情却一点都清爽不起来。
正焦躁着,忽觉西面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钟迟迟回头望了一眼,蓑衣斗笠,单人单骑,自雨幕中策马奔来,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姿矫健,气宇非凡。
待来人停步下马近前,摘了斗笠,才发现是崔离。
“突降暴雨,陛下不放心钟娘子,遣我来看看!”崔离眸光沉静道。
钟迟迟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还没来得及谢过崔将军请客呢!这回一起谢了!”
上次她和沈三知从醉云楼吃完饭谈完事出来,却被酒楼掌柜告知,醉云楼东家亲自交代过,只要是她来了,无论带多少人,都不能收钱。
细问之下,才知道醉云楼的东家是崔氏子弟,而交代的人,正是崔离。
钟迟迟想了一会儿就想通了,看来崔大将军还是觉得她没银子了,又答应了不告诉李长夜,只能用这种方式略尽微薄之力。
这样的好意钟迟迟还是愿意领的,可惜一直忙到现在才见到崔离。
大概平时她和崔离没好好说过话,这回正经谢他,他竟有些别扭。
目光闪烁了一会儿,落到她身后,又是一脸正经。
不用回头,钟迟迟也知道是冯沐晨和欧阳徐过来了。
“河水暴涨,恐水流湍急,下水太过危险了!”欧阳徐道。
钟迟迟皱起了眉。
欧阳徐的意思她明白,可是这场雨要下到明天早上才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让她束手无策地待到明天早上再说?
崔离看了她一眼,道:“让民夫都回去,我带着羽林郎下去就可以了!”
冯沐晨当即阻止道:“水下不比一般,就是你们练过武,下了水也施展不开”看了钟迟迟一眼,“钟娘子说呢?”
瞧他横眉冷眼的模样,心里定是在怪她不通人情。
钟迟迟轻哼了一声,故意磨磨蹭蹭不开口。
冯沐晨果然忍不住,一脸催促地开口:“你”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他神色剧变,身形一闪,人冲了出去。
欧阳徐慢了片刻,也冲进了大雨中。
钟迟迟和崔离因为背对着,转过身时,那两人差不多已经冲到目的地。
大雨冲坏了道路,离了四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两辆马车已经陷进了泥坑中,马车里的人和物纷纷滚落。
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因为还有一辆马车,正失控地冲向河边!
冯沐晨轻功绝顶,第一个冲到了车驾上,拎起车夫直接往边上草丛里一丢,一掌劈开车门,又拉出一人丢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马已经跃到了河水上空,冯沐晨却还在车上。
隔了大雨和距离,钟迟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依稀看到,在完全被河水吞没之前,他又从车厢里拉出了一个人。
“你大师兄水性怎么样?”她转头问了一半,崔离就不见了。
钟迟迟盯着大雨看了两眼,无奈地吩咐道:“富贵儿,给我备身干净衣衫!”说罢,捞起一顶斗笠,也冲进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