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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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又开了,又是嫣红的一片,浸染成海,与阳台上那抹小小的玫红遥相呼应。

她整理着背篼里的东西,该进冰箱的进冰箱,盖放厨房的放厨房,该放到衣柜的放到衣柜里去。手里拿着那双巨大的男士拖鞋,不知该如何是好,打开鞋柜,把沈绪平经常穿的那一双丢进垃圾桶里,把这双新的摆在鞋垫上。

厨房里不再有叮当声响传来,客厅里也不会再有恼人的烟草味,也不会再有人在不经意间从身后环住她。她突然觉得无聊起来,走到卧室的书桌,翻找书籍。不经意间扫过那个熟悉的书柜,玻璃橱柜内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种杂物,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暗笑着自己的失常,摇着脑袋走回到阳台。

“净书,京都的小叶九重葛也开了。”百无聊赖之际,她接到了他的电话。总是叫自己好受一些,至少知道自己偶尔会被别人想起,哪怕只是单纯的友谊,也让人感到甜蜜。

“开就开吧,关我什么事?”

她望着山城大学那片洋洋洒洒的玫红,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不再是她和他穿着校服,走在山城大学的落英缤纷里的情景,而是想象着那段时间每个早晨莽夫一样的沈绪平踩踏着花径上零落的花瓣,喘气流汗在小叶九重葛花架下穿行,粗鲁地折断花枝的样子。

“山城大学的小叶九重葛也开了吧?”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开了。”

竟是一阵无言,净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觉得自己态度不好,至少他还是她的朋友,至少他还帮了安远的忙,立马改了语气,补上一句。“你这个问题让我想到冯延已的那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干卿何事?”他学着帝王面对臣子时,打趣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净书笑了。

“蔚蔚盘了一个酒吧,每一张桌子上都摆了一束小叶九重葛。让我觉得好像把那些旧时光都插到了瓶中。”

“我还以为你会厌恶那几年。”

“不会,我真的很感谢那些年。”时光会将一切过滤,再多的屈辱和不甘都会想暴晒后形成的斑,慢慢淡化。虽然现在想起当年的泪仍然会有所触动,但那些曾经视为信仰的东西如今都已云淡风轻。

“净书,我不说了,我又要去践行希波克拉底誓言了。”他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净书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那边就已经想起了其他医生焦急的催促声。

她掐断电话,走过去蹲坐在小叶九重葛的旁边,耳边响起不真切的、锅铲在铁锅里划动的声音……

虽然对于沈绪平一定要做亲子鉴定,她并不满意,但钱盈盈一点性子都没有使,照例起得很早。沈老妈和沈老汉儿起得更早一些,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着张罗一大家子人的早餐。

她路过建成和玉兰的房间,房间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缝,她忍不住停下来向内张望,看到房间里打着地铺,建成正在披外套,脸上冷冰冰的,玉兰半裸着身子,乱着头发,像发疯一般把枕头往建成身上砸。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绪平提着大箱子,好像只是故作客套地打声招呼,着急忙慌地下楼梯。

钱盈盈看见他的行李箱,一个哆嗦,连忙避开身子,抱着孩子跟着他下楼梯。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老沈,”建成手上正扣着扣子,扫一眼钱盈盈,“你狗啃的走哪儿去?”

“沈月满那个死妹仔出事了,老子要去看她。”

钱盈盈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下去:“亲子鉴定还做不做了?”

沈绪平下了楼梯,把行李箱放下,从头上拔下一撮儿头发来。

钱盈盈下楼,怀中的被子因为她走路的颤动而耷拉下来,遮住了净盈的口鼻,建成跟在她后面,很自然地伸手将被角掀开来,钱盈盈看见他的手,点头致谢。

走到沈绪平面前,她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来,伸展开。

沈绪平盯着她的眼睛,手却迟迟没拿下去,转而拉起建成的手,把拿撮儿头发握到他手里去。

“建成,你龟儿带她去,老子怕她出幺蛾子。”

钱盈盈也不恼,笑着抱着孩子往沙发上走,谁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

京都。

沈绪平拖着行李箱走到医院的时候,刘大孃正推着安远在院子里散步,旁边跟这个年轻的医生。

他看起来比沈绪平年轻许多,不如沈绪平的个子高,套着一袭白褂。一边走一边和刘大孃交谈,面色稍显疲惫,就像净书常年挂着眼圈眼袋一样,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儒雅的笑容。

晃眼看向院子里的廊亭,上面铺着成片的小叶九重葛,开得艳艳的。沈绪平一时看失了神,花架下坐着一个女子,挽着弗朗明戈舞娘的发髻,穿着一袭绿裙,笑盈盈地望着穿着白褂的年轻医生。

他皱紧了眉,扔掉手里的行李箱,跑到女子的面前去。

沈绪平眼里蒙生一层晶莹,翕动着双唇,久久不能启开,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哥!”那女子惊慌地站起身来,用的不是山城的方言,而是普通话。

他听到声音,揉一揉眼睛,确是沈月满无疑。

“你个狗啃的,出什么事了?”

“沈哥哥!”安远原本是背对着他的,听了沈绪平的声音,激动得叫出声来。

刘大孃推着安远,和年轻医生一起走过来。

“沈绪平,安远好久没见到沈哥哥了,一天到晚老念叨。就爱念两人,一个是书书妹儿,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安远的精神面貌比之年前又更好了一些,但是还是呆呆的,眼神依旧涣散不能聚焦。

沈绪平蹲在她面前,用大手揉揉她的头:“安远又胖了。”

她无神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离,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痴态。刘大孃看着他们俩,默默叹口气。

“哥,书书姐没来吗?”沈月满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前后左右四处看。那年轻医生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阵光,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暗下去。

“你个狗啃的,你出事,她来做什么?”他站起来,安远的目光散漫地追随着他。

沈月满仿佛如释重负,过去挽着他的臂膀:“哥哥,好哥哥。”沈绪平感觉不适意,浑身起着鸡皮疙瘩,赶紧把沈月满拂开了。

“说,出了什么子事。”

沈月满看一眼那医生,双手在身前绞合着,就是不说话。

“你信不信老子削你?!”说着他五指并拢、指尖发力,一副即将要砍向沈月满的样子。

沈月满瑟缩着脑袋,躲到医生身后去,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白大褂。沈绪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在脑后。

那医生爽朗地笑了:“月满啊月满,你向来是一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最近性格变化这么大?!”他说的是山城话。

刘大孃看着沈月满吃瘪的样子,先前的点点伤感消失了,变成抑制不住的笑。“沈绪平,来,我给你们做个介绍……”

刘大孃话音正起,廊亭那一端就响起了护士的焦急的呼喊声:“李医生,急诊室!”

他只来得及向一行人报以抱歉的微笑,穿过小叶九重葛的花架,朝着护士跑去,只留给沈绪平一个模糊不清但是丰神俊逸的背影。

他一走,沈月满便换成一口标准的山城话,开始抖落起自己的事来:“哥,我打人了。”

沈绪平在廊亭坐下,双手撑着膝盖:“打死没得?”

沈月满摇摇头。

“进医院没得?”

她点头。

“月满,你也是,这么点小事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室友揍一顿?”

沈月满嘟着嘴,双手叉在腰上,很是不服气:“大孃,什么是小事?!她个砍脑壳的,把老子照片的相框砸碎了!老子没在饮水机里下毒就算对得起她了。”

沈绪平的手指在她脑门上一点:“龟儿没得出息,自己的东西居然都让别人打碎了!关键是为这么点儿小事动手!”

沈绪平跟着沈月满去见了导员,他一个劲儿往老师手里塞红包,导员儿拿在手里,瞟了一眼办公室一角的监控视频,又退回去:“办公室都是有监控的,不敢收。”

他会意:“老师,您看这样成不,老子……我和沈月满在校门口对面的咖啡厅等您。”

沈月满坐在咖啡厅的藤椅上,沈绪平蹲在街边,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他们大多穿得很是时髦,女孩儿们画着漂亮的妆容,男生们则大多烫染了头发,甚至有的男生也在脸上扑了粉,比进出的女孩儿还要精致几分。他回头看看沈月满,一身穿得倒是很素净,只是 脸上的妆容和那些女孩儿并无二致,好看,但就是不对味儿。

校门口稀稀零零停着几辆车,车上摆着饮料,奇怪得很。

“沈月满,那车顶上摆瓶水是几个意思,来接学生的吗?”

沈月满嗤地笑出声:“哥,接走的都是些下贱的**。”

他糊里糊涂地转过头去看她。

沈月满把咖啡杯放下来:“一瓶饮料一个价,懂了吧?”

沈绪平心中一悸。那导员儿已经提着个文件袋朝他们走过来了。

沈绪平赶忙站起来,像迎来了火锅店的客人,露出一个标准的谄媚的笑容:“老师,您坐。”说着把红包揣到他兜里去。

“沈月满这回这祸,闯大了,挨打的那家是京都本地人,算不上什么大官儿,但比你们有势力。我给你们指条路,去给那家人道歉去,不然铁定的开除学籍。”导员别的什么没有做,话说完就走了。

他走后,沈月满抱臂,朝着他的背影啐道:“妈的,办不了事还要收老娘的钱。”

沈绪平不动声色,把扣子扣上:“老子还以为你变了多少,结果还是这么副样子。想你在山城一中还勉强能当个大姐大,怎么读大学混成这样了?”

“我的哥,这是在京都!”

他们打的往医院去,上车的时候,沈绪平攀着出租车门,看着校门外的私家车上的水瓶子:“死妹仔,你一个月钱够不够?老子再给你多打点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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