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姑姑突然说道，“我还得把这个送给你们……”说罢，她转身急吼吼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再出来时，手中拿着那本席英睿先前在她房间中看到的相册。那是母亲的相册……席英睿突然鼻头发酸。外婆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朝他招招手：“英睿，要来一起看吗？把你的朋友也一起叫过来吧。”于是席英睿和段秀涵一起来到外公外婆身边，看着他们打开那本相册。先前刚回来时，英睿就已经在姑姑的卧室中自己翻过这本相册，现在再重新看时，仍然心酸万分。

他将头凑过去，靠在外婆的肩上，外婆翻过一页，那还是席俊哲尚未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时候。猛然间，席英睿似乎是看见了一张母亲和舒翰才的合影。他愣了好久，这才发现店长的脸对他而言已经那么陌生。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秋天，店长的尸体如何倒在他脚下，满脸惊愕，慢慢变冷。那时凌驾一切的狂乱罪恶，剥夺了他最后得到幸福的权利。“这是……舒翰才？”他愣愣地念出那人的名字，那个被他害死的无辜人的名字。“妈妈她……她怎么会认识店长？”

“啊，你说这个小伙子吗？”外婆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指着照片上的店长。照片中的舒翰才笑容依旧，正与他离去那天，危机尚未降临时一样。席英睿还无法从这张照片中看到日后隐藏在店长深深眼窝之下的浓重忧愁，还无法看到他所肩负的承诺与沉重。那时，世界还是那样充满阳光，一切惨剧都尚未发生，舒翰才也还是舒翰才，这个世界上也尚无虹翼，抑或是他，席英睿。

“这还是你妈在结婚之前拍的照片呢。”外婆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拍了这张照片之后不久，潘多拉战争就爆发了，然后就遇上了你爸……拍完这张照后，就很难看见她这样灿烂的笑容了。”在这张照片之后的那些照片中，席英睿也能看出，母亲的笑容愈发苍老哀伤。“你妈妈她很爱读书，就经常去那家书店，时间长了，就和那边的那个店长很熟络了。有时候还会和她当时玩得很好的一个朋友去。我记得蕊蕊的那朋友，有一个孩子，后来正巧被那家书店的店长给领养了……唉，我们去了乡下之后就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虹翼。”

“啊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席英睿的神色立刻黯淡下去。外婆追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沉默好久，许久之后，缓缓吐露真相：“他死了。被父亲害死了。”外公外婆霎时愤恨交加，“怎么会……席俊哲犯下此等罪孽，简直是人神共愤，必遭天谴！”

“是啊，所以现在我们需要联合起来，一同在法庭上揭露那人的罪行。”姑姑说道。她有大义灭亲的觉悟，而作为席俊哲的姐姐，她是最了解英睿父亲的人。

但刚才有一瞬间，对友人的思念，似乎超越了英睿对父亲的憎恨。“他是很好的人……”话说出口的瞬间，回忆同时涌现，“很善良，也很温柔。”

“虹翼吗？”渐渐的，段秀涵也取回了属于他的回忆。英睿知道，他也想起了当初他们的那个班长，那个在最后的日子，不堪重负自杀的生命。

“是吗？那孩子是这样的人吗……”外婆翻着相册，笑了起来。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而最后，那样的他，却死去了。“当时……”回忆如此沉重，痛苦如刀剐心，“当时我们为了一些小事闹了别扭，那家伙大概本来是想给我道歉的……但是结果被我误解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段经历，“我当初考不及格的时候，也是他给我争取到了补考的机会……但是我……”但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友情。“只是一个劲地责怪他……”

秀涵拍了拍他的肩。当初……当初他那么重视的那个朋友，最后却反目成仇。

“我很对不起他。”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那时他害死了店长，被父亲抓起来关到组织的牢狱中时，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他能够逃出去，一定要好好地向虹翼道歉。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虹翼了。“我大概……我知道虹翼很重视他和我的友情，但是我那时候竟然一点都不重视……”

就这么回忆着，泪水流淌而下。在被眼泪迷蒙的视野下，他看见外公和蔼地笑了：“不，英睿，我觉得重视友情这方面，你真的遗传了你的妈妈。”

“是啊，你妈妈那时候也有一帮朋友。”外婆说，“她在她们之中就是一个损友。不过我们都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重视自己和那些朋友之间的友情的。”

友情……亲情。友情。这些感情，成为了现在最让他撕心裂肺的事物。

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和与虹翼同样、最重要的朋友。席英睿已然泣不成声。泪水伴随着所有的不甘、后悔、哀怆，划过他的脸庞。

段秀涵刚刚取回自己的记忆，虽然无法与现在的他感同身受，但他显然能够理解英睿这些年所承受的东西。“我们先回屋了。”他对英睿的亲戚们说道。

或许是看他实在哭得太伤心，亲戚们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了英睿的房间，那间四处充满他回忆的房间。他哭着哭着，大笑起来，就像个喘不过气来的病人一样，倒在床上。他手足无措地擦着眼泪，自己从没像刚才那样，哭得如此猛烈。此刻他意识到，泪水本身也存在着感情，如此汹涌，猛烈到势不可挡的地步。当泪水干涸的时候，他抬起手臂，遮在自己的额头上，悲伤地大笑起来。“刚才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么久远的事，”秀涵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床头，看着他哭，声音中透出无限的哀叹，“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

“是啊。”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哭得双眼红肿一片。“我真的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怎么和虹翼那样的学霸交上朋友的。”

“肯定有某种契机吧。”

“嗯。”他点点头，将手枕在后面，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忆起自己和虹翼成为朋友的时光。回忆，一旦开始，便不可停止。无论是高兴的、伤心的、痛苦的、温暖的、感动的、哀恸的……一齐迸发，汹涌地朝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奔来。“我跟那家伙是一个小学的……在小学的时候，我就属于后进生。老师让虹翼帮忙来辅导我的功课，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两个班上不怎么说话的人就这么熟了起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可能就算我理解能力再怎么差、他再怎么不屑于给我这种人讲题，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给我重复已经讲过的知识。想起来那时候虹翼好像从来就没有埋怨过。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总是把抱怨藏在心底。”

日后，他亦是如此。席英睿意识到，不只是抱怨，虹翼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习惯了将各种负面情绪埋藏于心中，在他自己都无法发觉的地方，那样的负面越积越深……“然后，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这样成为了密不可分的朋友。”他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起来，“我和那家伙，好像自然而然，就这样一起聊天，一起玩耍，一起干各种蠢事。然后啊，虹翼他……虹翼他就……虹翼他……虹翼……”

席英睿哽咽，他说不下去了。他发现他的泪水已经浸湿了床单。

***

在训练的时候被教官从场上叫下来，鬼攸就有预感，发生了不好的事。

“侏儒，”教官的声音中充满轻蔑，昭示着不详，“之前有人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消息……据说是从你那儿传出来的。”

他故意装傻：“什么东西？”结果教官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无比，将他拽到自己身前：“永冬骑士的事，是不是真的？”有一瞬间，鬼攸只能听见身后训练场的刀剑铿锵声，下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显然是魁帕罗托那天偷听到了自己和黑鳞的对话后，将这件事告诉了他那些所谓的“兄弟”。但亚魔中不可能有兄弟。

他打量起面前的这位教官来，魁帕罗托居然会选择将这件事告诉他？那可真奇了。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魁帕罗托与这位教官的关系极好，如果鬼攸想要和魁帕罗托对着干，那就是自取灭亡——但现在的问题是，麻烦已经不请自来。于是，鬼攸挑了挑眉毛：“不，我不知道这回事。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永冬骑士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