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她_遥远呼声的彼岸

“……我先走了。”早倩说着，拿起他送自己的那本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虹翼也紧跟着她站起来。你究竟想干什么？明明什么都不说，现在我要走了却又想挽留我。早倩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心中出现了这样一种对虹翼没来由的愤怒。“我要回家了。”她又说了一遍，然后走出书店。可虹翼却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她向前走，他跟在自己的身后一起走。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跟着自己，就像她的影子一样。早倩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当她走到车站的时候，她转过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虹翼已经在自己的身后消失了。恐怕他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离开了她的身后，已经回去了吧。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宁早倩的心中又出现了一种后悔的感觉。她抿着嘴唇，双腿不听使唤地重新向书店走去。她回到了书店中，虹翼看见她之后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可很快就又坐回到了沙发上。两人就在这完全沉静的环境中久久地对望着，直到两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红晕。宁早倩低下头，坐到沙发上。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回来只是因为害怕过会儿妈妈会接不到自己而担心她出事。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早倩害怕这漫长的，看不到终点的时间长廊会永远持续下去。她注意到虹翼已经将自己送他的那个吉祥物放到了自己的包中，此刻他空着的右手五指分分合合，正不停地握着空心拳。虹翼的身上，被那种失落所淹没。早倩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她希望自己能够主动向虹翼开口，可到最后还是在等着他先向自己开口。然而，每次虹翼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真正想要听到的话他则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妈妈发了一则消息，通知到活动已经结束了，而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她看着群星隐没，夜空高挂苍白明月，她知道恐怕他们两个人已经到此为止了。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还是没法开口；自己面前的虹翼也是一样。

这时大门被推开，她的妈妈急吼吼地赶来了：“早倩，玩得还开心吗？”可她一进屋就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对。虹翼和早倩两人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交流。她尴尬地笑笑，然后问道：“蛋糕吃了吗？”早倩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妈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吗？”这次虹翼在她之前回答了：“都已经走了。”

“那我们也走了。”妈妈说，“早倩，快跟你同学说再见啊！”然而这一次，早倩却没听妈妈的话。她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让她瞬间被恐惧攫获。她突然觉得，好像只要这会儿自己说出了“再见”这两个字，她和虹翼就再也见不到了。她看了一眼虹翼，对方也正一往情深地看着自己。妈妈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吗？”然后，她代替自己向虹翼说出了那声再见。接着早倩就跟自己的妈妈离开了书店，再也没去看虹翼一眼。

她在心中突然格外憎恨虹翼。她恨虹翼，恨他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是没能向自己把那些话说出口。哪怕只要一句话也好……哪怕只要一句挽留也好……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哪怕是假的也好。然而这些，虹翼都没能给她。她也恨自己，恨这样懦弱的自己，明明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可她还是没能向虹翼表白，甚至都没能向他好好道别，说出口的勇气她都没有，今后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恨虹翼，也恨自己。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她没有开手机，也没有拉窗帘，看着空无一物的窗台，看着外面属于城市的清朗夜空，灯光霓虹。她突然想到，恐怕虹翼现在，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境吧。

***

登楼是一场噩梦，每一步都是挣扎，就像把脚从及膝的泥泞里抽出来那么困难。楼梯好似永无止境，几千几万级，而在那间阁楼里，有无数的噩梦正在等着他。

他觉得这个世上自己并非孤单一人。尤其是在读了那本名为《人间失格》的书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这样的看法。多少人跟自己是在相同的境遇中度过的，又有多少人和他是一样的『性』格，和他承载了一样的悲伤。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后来才发现，那是一种矫情的幻觉。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特殊的那个了，世上有无数人和自己一样。然而这样真切的感受，却让他感到孤独万分。

那种希望能一直在一起的人却很难再见到的感觉；那种很重要的人即将与自己天各一方的感觉；那种曾经很重要的人之间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即将会慢慢变淡，慢慢远离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愿望，想要见她一面而已，却要被这个世界如此对待。一股无名怒火陡然充斥了他的内心，他痛恨着整个世界。

就是那一份微小但是切实的思念，就是那样一种爱得深沉而执着的感情，却难以当面传达。如果他拥有能够跨越时间的能力，等着自己的是如约而至，不见不散的那个人，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棒的幸福了……然而他心里装着的这个人，却将要因为时间的流逝、空间的寂寥而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以至于到最后错身而过却恍然想起那个人似乎是哪个非常重要的人。

他已经和宁早倩分别，恐怕今后都不会再有什么突破。他们会升学，会进入高中，会成长然后进入社会。到了最后，他们都会慢慢将彼此淡忘。一直在自己心里，成为自己那思念的承载对象的人，到那时候或许将已经不在心里那个位置上。最后都变成了心头那一片的回忆碎片，等着在哪个无眠的夜晚突然掉落在心头，狠狠地扎进去。只有伸手去抓过，才能知道无法抓紧是什么样的痛苦。

他们都会输给现实。他们都没有去抓住未来的力量，连自己都顾不上，踉踉跄跄不断奔跑，又不断受伤，也没能抓住想要的。最简单的愿望都未能实现的他们，最后就这样败给了现实。

虹翼的右手五指弯弯曲曲，开开合合，感到那样虚脱无力，只想立刻扑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当时都已经想好了，可是在面对宁早倩的时候，他却又临阵脱逃了，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哪怕问她要一下她家地址也好，哪怕是要一个联系电话也好，他都做不到。他只能祈祷早倩会看自己的那本书，他已经将所有的话写在了《邂逅在水杉树下》中了。但那毕竟是文字，效果还是比不上亲口说。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软弱，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他拿出早倩送给自己的那个海绵面包吉祥物，又拿出自己在游乐场礼品商店里买的那个，它们正好是一对。他看着它们开心的笑脸，悲伤得想要落泪。他想到了《人间失格》中的一句话：“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是啊，我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恐怕这次宁早倩是真的讨厌他了。临走前她一句话都没有再对自己说，他这样胆小不敢说出口，终究还是让他失去了她。但是，是他自己没有去争取，错在于他，怨不得别人。

似乎是必然，命中注定好的一样，他和她都很内向，不善于表达如此强烈的情感；他和她都很孤独，无法融入到集体中，享受周围的环境；他和她确实很弱小，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和她即将分离，而即使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真的细想起来，情况就是这样，没有太多矫情的原因，这不是命运或必然。

“虹翼？”店长敲了敲门，虹翼没有搭理他，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但是他的养父还是自说自话地推开了房门：“虹翼，刚刚和那个小姑娘谈得怎么样了？”

“你在楼上没听见吗？”虹翼白了他一眼，他刚刚还听见了店长放音乐的声音，差点没把他尴尬死。舒翰才挠了挠脑袋：“我刚刚在看手机……你不是不允许我来干涉这件事的吗？我当然没去听啦。”虹翼以为店长一定会偷听的，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也没听到吧，否则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跑来跟自己说话了。虹翼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发呆。“没什么，挺好的。”他撒了个谎，然后转过头去，不让自己去看养父。

“是吗……”店长的语调也变得沉重起来，显然他没有相信。“虹翼，我刚刚在手机上听了一首歌，”他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歌名叫《夜空中最亮的星》，就是刚刚我不小心放出来的那首。歌词还是挺励志的，你想要听听吗？”

“我想还是不用了。你不是都听轻音乐的吗？居然还会听有歌词的，真是稀奇。”虹翼说。店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上房门离开了。算他还知道分寸，虹翼想道，知道这会儿应该给自己留一点空间。虹翼望着窗外的夜『色』，将那两个吉祥物摆在了一起，静静地看着他们。恐怕这会儿他和宁早倩算是彻底完了吧。他终究还是没能再表白，这一次宁早倩已经彻底对他绝望，不再喜欢他了。至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全是一场空。他和宁早倩，已经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他发现无意识间自己打开了手机的听歌软件，搜到了养父说的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然后『插』上耳机听了起来。他强迫自己逃到音乐世界中，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暂时安静一会儿。然而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听着这首歌，让他更加思念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