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应该刚哭过，眼睛有点儿红肿。

豆叶打来热水，给妈妈擦了擦脸，挨着她坐下。

“妈，我背上你，带上豆秧和豆花，咱们一块儿跑吧。”豆叶小声说着。

妈妈摸了摸豆叶的脸，摇摇头说：“叶儿，我跑不了。”

沉默了一会儿，妈妈把豆叶揽在怀里，轻声说：“叶儿，你一个人跑。远远地逃走，逃进大城市里，越远越好。”

豆叶扬起脸看着妈妈，妈妈急切地说：“叶儿，你听着，这几天你趁他们不注意，把户口本偷出来。就藏在你奶奶的柜子里，钥匙在柜角儿的篮子里。”

豆叶睁大眼睛，妈妈继续说：“你还小，办不了身份证。拿上户口本也管用，等你十八岁了，给自己办个身份证。我可怜的豆秧和豆花，连户口也没有。”

妈妈的眼泪又出来了，她顺手抹了两把，接着说：“叶儿，等我给你钱后，你趁夜就走，路上不用怕，没有鬼。”

“你出村后就顺着最宽的路走，应该能到镇上，在那千万别停，继续顺最宽的路走，别搭车，也别跟人搭话，白天别走，夜里走，实在累了就找个能藏身的地方睡一会儿，你要一直跑，就会看到路标，等到了汽车很多的地方，就是到了大城市了。”妈妈抓紧豆叶的肩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

“到了城里，要注意顺着人多的地方走，别跟汽车抢道。你如果能到那，还要继续往北走，城里夜晚不安全，你要找个地方睡觉，可以去旅馆，找最便宜的，拿出户口本给人看，就会让你住。叶儿，城里坏人很多……”妈妈哽咽了，“你要机灵一些，别被人拐了。别洗脸，脏点儿没事。”

豆叶点着头，关于城市，妈妈给她讲过很多，这些她都听过，只是没见过。

“叶儿，你要继续往北去，去找你姥姥姥爷，如果你能找到他们，他们只要一见你，肯定会认识你。那时候，你就安全了。”妈妈的眼泪簌簌地流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豆叶的手背上。

豆叶知道姥姥和姥爷在B市，那里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那里有国家领导人，那里会有人把妈妈救出去。

妈妈搂紧豆叶，哽咽着说：“叶儿，路上会很苦。你是好孩子，能吃苦。妈妈不能走，妈妈还要管豆秧和豆花。”

豆叶给妈妈擦着眼泪，坚定地点头，说：“妈，我什么都不怕。我一定能找到姥姥和姥爷。到时候把你们都救出去。”

豆叶从小就不爱哭，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让妈妈流了。

屋外传来爸爸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和咳痰的声音，妈妈赶紧擦干眼泪，冲豆叶用力地点了下头。

豆叶和爸爸擦肩而过，爸爸冷漠地看了一眼豆叶，对她说：“这几天多给家里干点活儿。”

豆叶回到跟豆秧豆花同住的东屋，她们还没回来。

豆叶坐在炕沿静了一会儿，把妈妈给缝的布包找出来，把自己的衣服装进去。

想了想，又把那件花布衫拿出来，这件衣服留给豆秧吧，自己都带走了，豆秧就没得穿了。

豆叶又翻了翻豆秧的布包，那里有书本和铅笔。豆秧不爱上学，作业本用得很少，这倒是省得奶奶骂。

她轻轻地从本子上撕下三页白纸，叠好，又把那个短点的铅笔拿出来，把这些东西塞进自己布包的最底层。她觉得自己得带一点儿纸笔，她记得妈妈说过，到陌生的地方勤记着点才好。

做完这些，豆叶又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她看了看自己的鞋，还没破，应该能跑很远吧。

大城市一定很漂亮，豆叶很向往。

可是，她只去过一次镇里，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小学在村里，中学就要到镇里了，但是，爷爷奶奶和爸爸都不让她念了。妈妈再怎么哭闹都不管用。

豆叶想起自己的那些同学，女孩上到六年级的都很少，上初中的寥寥无几。都是男生在上，可他们又不好好学习。

豆叶盘算着，到了镇上千万不要遇到那些认识自己的男同学，他们也不是好人，一个个的等着家里给买媳妇。

豆叶不知道妈妈怎么会有钱，家里的钱都是奶奶藏着的，不知道会不会在那个柜子里？

想到偷钱，豆叶心里颤抖了一下。

爷爷奶奶最爱钱了，要是发现钱没了，自己又跑了，他们会打死妈妈的，还是不要拿钱了。

听到豆根的叫声，豆叶知道他们回来了，她赶紧把自己的布包藏好，脱下鞋子爬进自己的被窝。

豆根跟奶奶睡。豆秧和豆花进来后，叫了几声“姐”，看豆叶不搭声，也就相继睡了。

豆叶闭着眼睛，默默勾勒着大城市的样子，渐渐睡着了。

黎明，奶奶的尖嗓子吵醒了所有人。

豆叶匆匆起来，洗漱了几把，赶紧去烧火喂鸡喂猪，等豆秧来帮忙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去到妈妈的屋里。

妈妈歪在炕上，脖子上有几块青，豆叶知道那是爸爸弄的，她心里有点恨那个冷漠的男人。

妈妈看到豆叶，挣扎着坐起来，轻声说：“叶儿，你今天上午稍晚点儿回来，中午让豆花跟豆根去给他们送饭。告诉豆秧中午也别回来了。”

豆叶点点头，上炕打开窗子，扶着妈妈下地洗漱。

早饭后，豆秧去上学，临走时说中午不回来了，奶奶在后面骂：“小丫头片子，跟你妈不学好。中午不带点儿猪草回来，到哪野跑？明年再也不让你去。只让我大孙子去。”

豆秧早跑远了。豆花眨巴着眼睛，不敢出声，豆根嚷嚷着：“我一个人不去，让豆花跟我一块儿。”

奶奶摸着豆根的头，一边连声答应着，一边狠狠地瞪着豆花：“多干点活儿，看你那个麻杆儿样，能换几个钱。”

妈妈努力地咬紧牙关，不吭声。

爷爷和爸爸先走了，奶奶锁好了东西，一边喃喃地骂着，一边也出去了。现在地里的活儿比较忙，谁也别想闲着。

豆叶手脚麻利地收好东西，带上两个大筐，拉着豆花，背着豆根也出门了。

豆叶想起妈妈早晨嘱咐的话，她准备走远一点儿，多捡点柴火。

妈妈挪回炕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死命地捶自己的双腿，可是，从小腿以下，一点儿知觉也没有。

妈妈刚放声哭了一声，又连忙把手塞进嘴里，死命地咬住，呜呜咽咽了好半天。

她什么也不想干，呆呆地看着窗外。

太阳升起老高的时候，院墙那里有了声音，村长那个瘦长条身子闪进了院子。

妈妈一阵紧张，她想喊，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村长左右看看，轻轻咳嗽了两声，嘿嘿笑着走向西屋。

从窗口看到妈妈苍白美丽的脸，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淫笑着说：“大力媳妇儿，找我有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