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媛媛从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上下来，身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枣红色的绒线帽子。她左右看了看，快速地穿过了马路，直奔店里来。

豆叶站起来迎接她，刘媛媛高兴地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红润，见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小点心，马上拈起一块，塞到嘴里，含混着说：“还是你最好，记得我爱吃这个。”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先喝口热的。”豆叶把热饮递给她，刘媛媛就着豆叶的手喝了一口，这才把羽绒服脱下来，团了两下，扔在旁边。

“大老张刚巡视完，我正想着上哪儿放松一下呢，你就来电话了，嘿嘿……”刘媛媛开心地笑着，用小叉子叉起一块小点心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吃着。

看到刘媛媛的笑脸，豆叶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意。

刘媛媛心脏不好，她总说自己的生命不会长久，所以，她每一天都尽量让自己愉快。

豆叶暗暗叹了口气，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知，谁又能预知到自己能活多少岁呢？像刘媛媛这样主动寻找快乐，才是最正确的生活方式吧。

“媛媛，最近去复查了吗？”

“没去，查不查都是那样，医生说我只要开心就好。我爸一直想给我换个心，我不想换，换了就不是我了。”

“很严重了吗？”豆叶很吃惊，她从不知道心脏也可以换。

“没事，医生说我在三十岁前没事儿。”刘媛媛很无所谓，一边吃一边说，“前提是保持心情愉快。”

“嗯，要是能换，早点儿换了也好。”

“哪儿那么容易，要等有人捐献，还要配型，即使配上了，以后也离不开药，还不如这样呢。”

豆叶沉默了，在刘媛媛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矫情。自己的身体很健康，那些所谓的挫折困难相对于宝贵的生命来说，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豆叶端起杯子，“咚咚”地喝了两大口，把那些负面的情绪全都冲进了胃里，它们会被强劲的胃液消化，直到默默地排出体外。

刘媛媛给豆叶讲自己的顶头上司大老张的趣事，说他搞大了一个外地小姑娘的肚子，结果被他老婆发现了，那个大肥婆硬逼着那个小姑娘去打胎，一检查，说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大老张说什么也要保下孩子，他老婆也同意了，亲自监督伺候那个姑娘，只待孩子一出生，留下孩子，花钱打发走孩子妈。

“大老张现在可牛了，肚子本来就大，现在挺得更大了，这个孩子终于为他雪耻了。”刘媛媛边说边笑，开心极了。

豆叶知道这个大老张，刘媛媛以前就跟她说过，说这个家伙有口臭，还总爱把年轻小姑娘叫到身边训斥，他和老婆一直没生出孩子，他老婆怨他不行，他说他老婆不行。这回跟别人有了孩子，也算扬眉吐气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放过那些深受他口臭折磨的小员工。

“别总是背后说人坏话，小心被他听见。”豆叶笑着嘱咐刘媛媛。

“他还不敢管我。”刘媛媛继续对那几盘小点心进攻着，“我们互相尊敬，见面我称他张总，他叫我小媛，说话真诚而客气，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公司里我从来不跟他们议论，也就是跟你说说。”

刘媛媛咽下点心，又说：“豆叶，我觉得你应该开一家餐厅，或者面包房什么的，一定会火，你做得比这个好吃。”

“唉，最近事儿多，等哪天闲了，去我家，我给你做。”

也许这句话触动了刘媛媛的什么记忆，她放下小叉子，小口地喝了几口饮料，眼睛看着外面，说：“豆叶，小哥他……很不好。”

豆叶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一下，没说话。

“我姥姥也病了，又住院了，大哥常去，平常都是保姆在那里伺候。”刘媛媛看着豆叶，说，“姥姥想小哥，挺想让他回来的。”

“老人都希望儿孙在身边。”豆叶向窗外看去，声音低哑。

“姥姥不让我们告诉他住院的事儿，把家里的电话也挪到医院那里了，就怕小哥发现家里的电话打不通。”刘媛媛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小哥越来越瘦，我跟他视频的时候，看他的脸都瘦得没样儿了，还留了胡子。”

“媛媛，我们分手了。”

“豆叶，我……我就是跟你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他，你们那么好……我没想到……”刘媛媛眼圈红了。

豆叶低下头，心里涌起了一股一股的酸涩。

“我舅妈过得也不好，现在整天疑神疑鬼的，天天逼着大哥去集团上班，还雇人监视柳卓南，我大舅越来越讨厌她了。”

豆叶不知道说什么，她想换个别的话题，但是脑子里很空，什么也想不上来，只能默默着。

“大哥也很痛苦，我昨天看见他了，脸色特别不好。对了，他还让我跟你说个对不起呢。”

“对不起？怎么了？”豆叶不知道刘卓西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

“就是……就是，害得你搬家的事，那是我舅妈弄的，她找的人。大哥后来知道了，他觉得很对不起你。”

这件事在豆叶的意料之中，现在有了刘媛媛的证实，她反而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猜到了，她是想逼我。”

“豆叶，对不起，开始时我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没敢告诉你。”刘媛媛小心地看着豆叶，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没事儿，都过去了。我找好了新车间，又租了新的店面，等装修好了你过去看看。”

“是不是花了不少钱？”

“没多少。这样也不错，店里一边接活儿一边卖衣服，车间那边专门制作，分开也挺好的。”豆叶说得很轻松。

“那就好，总之很对不起。”刘媛媛不是小女孩儿，她明白豆叶轻松笑容背后的艰难。晃了晃杯子，刘媛媛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大哥说明年公司要换新服装，他想让你帮忙制作。”

“制服吗？”

“嗯，有不同的规格，量挺大的，估计够你忙一阵子的了。”

豆叶沉默了一下，说：“媛媛，我进不到布料，是不是……也是你舅妈跟人打招呼的吧？”

刘媛媛一惊，挺直了脊背，说：“不会吧，我不知道这事，我真不知道。”

“也许不是她……”

“豆叶，我真不知道，你等等啊，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刘媛媛急忙从包里找出手机，不顾豆叶的阻拦，快速地拨着号码。

豆叶站起来去拉刘媛媛，刘媛媛把她的手推到一边，起身向僻静的地方走去。

豆叶很不安，很想把刘媛媛拉回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在了椅子上。

刘媛媛站在一根立柱旁边，立柱光滑圆润，把刘媛媛的身材和面部反射得变了形状。

豆叶看不到刘媛媛的脸，但是从那根哈哈镜一样的立柱上，能看到刘媛媛时而严肃时而微笑的神态。她已经打了三个电话，看了两条短信。她肯定是在向不同的人询问，而且一定是求人帮忙了。

豆叶很难过，就在刘媛媛进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放弃了从她那里探知答案的打算，但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刘卓西在帮她，刘媛媛也在帮她，而且她从没跟自己说过假话，可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自己一直是心存怨恨的吗？

豆叶很难过，头又开始闷闷地痛。

刘媛媛回头看了一眼豆叶，又拨了一个电话，好一会儿没人接，她看起来很着急，看了看豆叶，又拨了一遍，通了。

刘媛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是，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还是没忍住，声音不觉得大了起来。

“你们只想着自己，想过别人吗？”刘媛媛喊着。

豆叶赶紧过去，刘媛媛挂了电话，拉着豆叶回到座位。

“是叶曼。”刘媛媛把剩下的半杯饮料“咕咚咚”一气儿喝下去。

“叶曼？”这个答案很出乎豆叶的意料。叶青出国了，去追刘卓东。叶曼这是要干什么，打击报复吗？

看豆叶沉思的样子，刘媛媛缓了口气，说：“是她，她承认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叶家是干纺织的，她要干这事太容易了。”

“是为了给叶青报仇吗？”

“好像不是。豆叶，等我再问问。大哥知道了，他会帮忙的，别担心。”

“媛媛……谢谢你。”豆叶小声说着，她觉得很难为情。

“豆叶，不用谢我。小哥走的时候，让我多来看看你。我……之前的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真的，豆叶，我没什么朋友，我想帮你。”刘媛媛眼圈红了，她连忙掩饰地大声招呼，让服务员再送两杯饮料。

豆叶很惭愧，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对刘媛媛说：“别跟大哥说，他已经很忙了。”

刘媛媛摇着头，说：“豆叶，你不知道，无论我舅妈还是叶曼，她们都是交代别人来干这些事的，她们只要结果，真正办事的人为了达到目标，什么手段都可能用上。你不能吃亏。”

“我已经想办法了，真不用跟大哥说，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好了，豆叶，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真想感谢，就请我们吃饭吧，我都馋了。”刘媛媛笑嘻嘻地说着，她的情绪变化倒是很快。

“好啊，过两天我准备好了，给你打电话。”豆叶也笑了，不过，她还是叮嘱道，“媛媛，我现在……再说聂奶奶还病着，别因为我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我知道。”刘媛媛点着头。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刘媛媛鼓励豆叶去学开车，最好再学个会计证。

豆叶觉得她的建议很好。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过去了，豆叶无意间瞥见墙上的石英钟，马上跳了起来。

“糟了，媛媛，我忘了去接豆根，我得赶紧走。”

“走吧。你慢点儿——”

豆叶匆匆忙忙地跑出来，站在路边，一直招着手拦出租。这个时间，豆根已经放学了，不知他会不会在校门口等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