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每年都会有，来凑热闹的不外乎莺莺燕燕，红红翠翠，但这些风景就像掌握了无限不循环的排列组合规律，每次都能展现给世界全新的模样，总给人一种它初到人间的错觉。于是，只要眼见这可爱春景的人们，便会禁不住欣然叹服自然造化的神奇。

此时窗外阳光和煦，木兰路的玉兰应该开得正好，颜伊本来很想去看看，可是考虑到祝羽深的感受，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她搬了把椅子，陪他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祝羽深出院没几天，祝爸爸说他公司里还有好多事必须他亲自去处理，就回北方去了，临走前安排他搬进这套公寓，说这里的环境适合休养，还请了一个保姆（张嫂）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现在祝羽深需要定期复诊并配合药物治疗，每次去医院他都会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好，医生却只说他的情况在好转，只是康复还需要一个过程，让他耐心坚持。而实际上，颜伊感觉他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这学期颜伊不用去学院上课了，不过她还要忙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事，但只要一有空就会去陪着祝羽深。她特意给他买了副墨镜，这样就能让他想出门时，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就像正常人一样自然。郑濂和沈晞时不时会来看看他，给他讲起学校里的一些事，但大部分时候他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时候他感觉百无聊赖，又不想翻来覆去听音乐，颜伊就读书给他听，之前读过《月亮与六便士》，现在开始读《平凡的世界》。

尽管如此，她仍能感觉到他很消沉，情绪也非常不稳定。有时候他会因为失手摔碎一个杯子就大发雷霆，有时候却又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有一次颜伊正在读《月亮与六便士》给他听，他突然机械地念叨起来:“克兰德虽然落魄，但至少离他热爱的艺术越来越近，可是我已经连画笔是什么样子都快记不起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厄运吧！”颜伊本来以为这本书的内容和绘画沾着边，也许他会更感兴趣，没想到却引发了他更深的负面情绪。这样敏感又脆弱的祝羽深，让她觉得好陌生，一股酸涩猛然袭上心头。

回首祝羽深在她身边的这些年，似乎一直都是他在想方设法给她带来快乐和安全感:在她突然失去孟想的时候，在她第一次高考落榜的时候，在她顶着巨大压力复读的时候，在她面对各种孤独失落的时候……现在，他走到了人生的低谷，她得耐心陪着他，搀扶他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让他振作起来。最近她每天都在琢磨，得为他做点什么。

再过几天就是祝羽深的生日了，颜伊觉得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有心要给他制造一点惊喜和浪漫。可是她想来想去，常见的生日礼物就那么一些，似乎连取悦正常人都比较难，何况祝羽深现在处于特殊时期，要想给他惊喜，那送的礼物一定要非常，非常特别……

她想，祝羽深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归属感，是那种让他感觉可以绝对依赖的，永远专属于他的东西。

于是，颜伊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开始着手准备，虽然遇到一些问题，但是这份“礼物”太特殊了，她不能求助别人。天气已经很热了，可她每天晚上都会拉上床帘，神神秘秘的，宿舍里的人都很好奇她在忙些什么。

到了祝羽深生日那天，颜伊一早就开始准备，她没买生日蛋糕，担心提到吹蜡烛什么的会刺激他。于是打电话让张嫂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告诉她傍晚做好晚饭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一听可以回家，张嫂欣然配合。傍晚时分她来到他的公寓，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带来了一个小号行李袋，悄悄放到了卫生间里。

祝羽深正在听广播剧，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过来，她借口说白天找老师修改论文没时间，搪塞了过去。

等到把一桌饭菜都布置好，张嫂就按颜伊跟她讲好的，悄悄离开了，颜伊牵着祝羽深坐到餐桌旁。

“今天是不是做了糖醋里脊？一股酸甜的香味儿！”祝羽深耸耸鼻子闻着菜香问道。

“嗯，是啊！还有清蒸鲈鱼，酸辣包菜，红烧鸭掌哦！”颜伊笑着回答。

“哇，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

祝羽深的语气明显有些惊讶，他在等着颜伊回答，她却起身走到他背后，手搭在他肩上，俯身凑到他耳边，稍微放低了声音说:“深哥哥，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生日快乐！”

“哦，哦，今天21号了？我现在对日期都没概念了。”

“没关系，我记着呢！而且我还给你准备了很特别的礼物……”

“呵，什么礼物？给我看……呃，算了，反正也看不着。”

“嗯，这个‘礼物’也不一定需要看的……咳咳，我们先吃饭吧，待会儿再给你……”提到礼物，祝羽深兴致并不高，但颜伊忽然浑身紧张，鼻尖都开始微微冒汗。

晚饭后，颜伊和祝羽深并肩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在读《平凡的世界》给他听。之后他说要洗澡，大声叫张嫂给他准备衣服。

“张嫂已经走了，明天才会回来。”

“啊，为什么？那今天晚上谁来帮我做事？”

“哦，今天我不是过来陪你过生日嘛，她说她家里今天正好有事要回去一趟，我就允许她走了……那今天，我留下陪你吧！”

“这样啊……”

“怎么啦，你不乐意？”

“不是，怎么会呢，我只是怕麻烦你，照顾一个瞎子可麻烦了！”

“别这样说！这只是暂时的，上次去复诊医生都说了，你正在好转，应该很快就能看见的！况且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也不麻烦！”

祝羽深没说话，但颜伊知道他可能又在担心何时才能重见光明的问题，于是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放心吧，不管你什么时候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祝羽深还是没说话，只是侧过身搂住了她，下巴颏靠在她肩上。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直到颜伊提醒他该洗漱休息了，他才松开。

祝羽深洗完澡叫颜伊带他回房间，她看见他穿着睡袍的样子，突然觉得脸上开始发烫。于是赶快慌里慌张把他安顿好，走出了房间。

颜伊洗漱完后打开带来的行李袋，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可是心跳还是止不住地加快，连穿衣服的手也有点哆嗦，因为她就要把准备好的“礼物”给祝羽深了。她在卫生间折腾了很久，最后听到祝羽深在叫她，才赶紧出来。

“你刚才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看你还不出来，怕你洗太久了缺氧，所以提醒你快点。”

“啊，呵呵，没事，我没事……”

此时祝羽深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灯，看见他靠坐在床头，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挡在面前，因为她只穿了一条吊带睡裙。但实际上，祝羽深的眼睛一直茫然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欸，对了，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特别的生日礼物吗，在哪呢？”

“嗯，是啊，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颜伊慢吞吞地边说边走到他面前。虽说她知道他根本看不见，但她是第一次穿成这样站在异性面前，总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自在。

“哦，那究竟是什么？快给我看……哦，不，给我摸摸吧！”

祝羽深催促着她，颜伊此时心跳得跟打鼓似的，扯着睡裙的手都微微冒汗了。她不敢回答，但她明白这个问题她是躲不掉的……她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忽然看见床头柜上的灯，赶紧关掉了。这样，她就不用目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站在祝羽深面前了。她顿时感觉没那么紧张了，这是她第一次发现黑暗竟然能带来安全感。

原来，掩耳盗铃也不只有讽喻的作用，有时候只要自己看不到，许多顾虑真的就可以减少甚至消失。

然后，她摸索着坐到床边，准备回答祝羽深的问题。

“喏，礼物，礼物就在这里……”她伸出一只手，试着去拉祝羽深的手。

“啊，我摸摸看……”祝羽深握着她的手，却发现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东西也没摸到啊？你逗我玩儿呢。”

“咳咳，那你不是，摸到了我的手吗？”

“是啊，摸到了，哦，你的手……”

祝羽深的语气明显转了一个大幅度的弯，话音戛然而止，握着她的手也瞬间僵住了。颜伊很紧张，她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颜伊小心翼翼地靠着祝羽深坐在床上，把头靠在他肩上，喃喃地说:“我把自己送给你……这应该算是很特别的‘礼物’吧？”

祝羽深依然没出声，颜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催他开口。

“你怎么了，说句话好吗？”

“你为什么，突然要……突然要这么做？”他的语气显然很诧异。

“才不是突然，我都准备好多天了呢！”

“嗯？什么意思？”

“呃，就是，就是……”

颜伊不好意思说出口，这几天她特意到书店买了关于那方面的书籍，仔细读完了，还特意准备了身上这条粉色蕾丝吊带裙，还有跟这裙子配套的内衣……

“就是什么？难道你还特地提前做了什么‘功课’？”

“对呀，恶补了一些‘常识’……”她想到自己所做的准备，有点心虚，说话的声音陡然小了很多。

“其实，你什么‘功课’都不用做的……”

“啊？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不想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颜伊顿时觉得很尴尬，哑然不知所措，因为她没想过他会拒绝……不过幸好祝羽深看不到。房间里安静得颜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沉默了片刻，祝羽深摸索着抓住颜伊的手，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

“阿宝，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只是我现在这样，我不想连累你，也怕你将来后悔。其实，你愿意每天来陪陪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你不用这样做……”

祝羽深说完把她的手放在脸颊边摩挲着，颜伊摸到湿漉漉的一片。这时她才知道，他声音里的异样原来是在哭。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以前都是她哭他来哄，可是现在他哭，她就慌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于是只好伸手抱住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动，她突然仰起脸吻了他。她逐渐加大力度吮吸他的唇，可是他却表现得特别被动，回应的动作也很生硬，完全没有以往跟她亲吻的那种劲头和激情，但他也没有再哭。

后来，祝羽深就抱着颜伊躺下了。两人面朝同一个方向，颜伊蜷在他怀里，他的身体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腰间。她能感觉他的气息有节奏地落在她的脖颈里，他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再没有任何动作。

虽说“礼物”没送出去，但却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那天晚上之后，祝羽深振作了很多，至少没有再听到他自怨自艾，也没有歇斯底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