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春好时。校园的花架上点缀了开满迎春花的枝条，绿化樟的落叶在轻风中簌簌翻飞，微醺的日光晕开了几分让人沉醉的胭脂色，让人浑身暖暖的。

颜伊回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斜地拉长了她的影子。她回了趟宿舍，发现莫莉还没有来就带了两本杂志准备去教室。今天是关老师的晚自习，经验告诉她，这些“闲书”要是被他发现，一般都难逃被没收的厄运。颜伊对此也能够理解，时间紧迫，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已经变成56了。

她刚走到教室外的窗户边，就看到了教室里最后一排座位上有两个腻在一起的身影，那是班上的陆威和可可，他们是班里公开的一对情侣。虽然谈恋爱对于“高四”的学生来说是奢侈品，可是看别人谈恋爱却是物美价廉的“福利”了。大家每天看他们打情骂俏，出双入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关老师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棒打鸳鸯。

本来颜伊也可以像往常一样大方地走进教室，可是她扫了一眼，此时教室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她再进去的话就会成为一盏超级电灯泡。同样的事，一个人做和一群人做往往就会有大不相同的效果，当电灯泡这件事也不例外，全班人当是见证爱情（也可能只是看看热闹），一个人当却有偷窥的嫌疑。颜伊才不想被人家当做偷窥狂，于是她就临时改变路线，经过教室外面的走道直接到操场上去了。

此时天边挂着三两朵晚霞，天色还比较亮，坐在操场边的看台阶梯上，颜伊在膝盖上摊开一本《萌芽》。看了一会儿，她偶然抬头发现看台阶梯上又多了一些同学，偶尔还能听到窃窃私语。她忽然发现这些同学似乎都是两两在一起的，再仔细一看，好像都是一男一女，于是颜伊又一次成了“少数”派。看来这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不恋爱的话好像就无处容身！虽然没有人嫌弃她的存在，更没有人排斥她，但她总感觉自己多余了，于是决定再一次转移“阵地”。

颜伊漫无目的地走在操场上，眼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抽离了瑰丽的躯壳，脑海里却突然出现孟想笑着看她的样子，他依然是那般眉目含笑，唇角轻启，仿佛要对她说什么，她又一次毫无征兆就沉溺于他如水般温柔的笑容。可他突然又转身而去，于是她瞬间感觉身陷急流漩涡，被突兀而来的风浪呛得无法呼吸，疼得浑身麻木。

此时一阵铃声响起，颜伊惊醒过来，赶紧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让乍起的眼泪滑落。看看周围，还好没什么人发现她的异常，她赶紧收回不小心泛滥的情绪，快步走回了教室。

关老师还没来，同学们大都已经开始默默学习了，颜伊一走到座位上就顺手把杂志塞进抽屉里了。她本以为她的动作够快够隐蔽，可当她抬头看周围的时候，同桌雪沁正一手托腮瞪着大眼睛看着她，长期躲在眼镜后面的眼神，木然却又带着一丝玩味，好像看到了一出并不好笑的幽默剧。

“你这么早就来教室啊！”颜伊尴尬地冲她笑笑。

“我也是踏着铃声进来的，只是比你早一丁点。你刚才拿的是什么书？”

“哦，是两本《萌芽》。怎么了？”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你也爱看这本杂志？”雪沁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说。

“特别爱，都看了三四年了。”颜伊凑到雪沁耳边悄声说。

刚说完，颜伊突然瞥见关老师背着手站在教室前面的窗外，看见她也发现了他，就抽出一只手，撇着嘴对她做了个敲打的动作。颜伊瞬间感觉出丑了，迅速把脸埋进一本书里，但什么也没看进去。她正一边懊悔着，一边揣测自己会被关老师归入哪一类坏学生，忍不住用手敲了一下额头。这时旁边的雪沁突然低声笑起来。

“你还笑！”颜伊不看她，悄声说了她一句。

“没想到你这么怕老关啊！呵呵！”

“不是怕他，是怕自毁形象！”

颜伊怕再被关老师看见她讲话，于是改成写在草稿纸上，推到桌子边给雪沁看。

“放心吧，你是他眼里最努力的学生，毁不了！”

雪沁写回来一句话，旁边还画了个笑脸。颜伊看了有些惊讶，但怕再被关老师发现，就只写了句“下课再说”，然后收了草稿纸开始自习了。

第一节自习下课的时候，颜伊刚复习完一章思想政治的内容。她想叫莫莉跟她一起去操场走一圈，可是她回头望向身后的座位，竟然是空的！她问了一下雪沁，也说没看见莫莉，于是她就和雪沁去了操场散步。

颜伊和雪沁边走边聊她们都很爱看的《萌芽》，聊关老师，还聊到即将再次面临的高考，聊到各自喜欢的大学……平时忙着学习，没有什么时间跟这个新同桌来往，颜伊这才发现，看起来有点呆呆的雪沁居然这么能说会道！

莫莉很久都没来上课，颜伊有些不习惯，因为以前几乎每天都和她形影不离。不过幸好还有雪沁陪着她说说心里话，要不然每天除了复习还是复习，人都快要憋得发霉了。颜伊问了关老师莫莉的情况，才知道原来她是生病了请假在家休养。于是颜伊要了莫莉家的地址和电话，打算利用这个周末去看看她。

周六下午颜伊按照关老师给的地址找到了莫莉家，正巧莫莉在家。在开门看到颜伊的瞬间，莫莉很惊喜，眯起眼睛笑着把她请进屋里。莫莉的妈妈也在家，颜伊礼貌地和她打了招呼，说明了来意，就跟着莫莉进了她的房间。

“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颜伊开门见山，语气里尽是担忧。

“已经去医院看过了，也没什么大事，打了针吃了药，正在恢复。”

“是吗？我看你脸色比之前差了很多，也瘦了。”

“看来生病可以减肥，也算我因祸得福了！”莫莉开玩笑说。

颜伊笑着骂她傻，莫莉只憨憨地笑，说要她今天留下来陪她，明天一起去学校。颜伊愉快地轻轻点了头。

在莫莉家吃过晚饭，颜伊跟着莫莉一家人到一条临江的马路散步。今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更炎热，虽然此时才初夏，时间也快晚上七点了，但空气中还残留了白天被太阳炙烤的余温，江风吹过也是一股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莫莉的爸妈走在前面，她们俩不远不近地跟着。颜伊听见莫莉的爸妈在愉快地聊着什么，虽然两人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但从他们的表情和声音来看，他们感情很好，关系十分融洽。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爸妈，虽然他们都是普通的农民，常年为了生计操劳，但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影响他们质朴的相亲相爱，一路走来同甘共苦，为她和姐姐撑起一个安全温暖的家。除了父母之外，莫莉的爸妈是颜伊见过的最和谐的一对夫妻。难怪莫莉的脾气这么温和，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孩子，大概性情就应该如此吧。颜伊想到这里，转头对旁边的莫莉会心一笑。

莫莉说她累了，颜伊就随她停下来，两人扶着石栏杆面向暮色中的滔滔长江，任潮热的江风吹在身上，还没有完全被夜色吞没的天空中有几颗星闪烁。颜伊和莫莉聊起各自喜欢的书和音乐，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偶尔仰头望着天空，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投机，仿佛她们这是在另一个世界，没有“高四”，没有压力，没有让人谈之色变的高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路两旁的路灯亮了，星星却躲起来了，天空多了厚重的云，远处的江面已经蒸腾起一片雾色，在渐渐变暗的夜幕下更加朦胧悠远。似乎要下雨了。此情此景，颜伊恍然想起了不久前听过的一首周杰伦的《青花瓷》。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 ……

颜伊看看眼前青墨一般氤氲缭缭的烟雾，想着隔江千万里之外，不知道是谁在等他（她）要等的人呢？或者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朝她对望呢？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我们要相信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正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等着自己。

曾经她以为孟想就是这个会等着她，陪她一起守着约定，陪她欢笑哭泣的人……但实际上呢，在等待的人只有她自己，在守约的人也只有她自己罢了，而在她为他哭泣为他惆怅的时候，他很可能都一无所知。

或许这就是年少天真的坏处吧，一切美好都可以那样任性执着，就连心痛也一样。虽然颜伊早就说服自己要对孟想的一切释怀了，可他似乎一直住在她心里某个不易被察觉的地方，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就让她苦苦隐藏的情绪一触而发。此刻颜伊感觉她自己心里也像灌进了江上的烟雾一样，怅然欲雨。

后来真的下了些雨，但天气还是有点闷，就连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睡觉前莫莉神秘地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封面很鲜艳的书来，小声说是她偷偷买的，那神情好像是怕被她爸妈知道。她笑眯眯地递给颜伊一本，说挺好看的。颜伊好奇地接过来，书名叫《男生女生》，封面上印的是几个漫画人物。

颜伊靠在床头把手里的书浏览了一遍，明白为什么莫莉要背着她爸妈看了。原来里面大多写的是校园里的爱情故事，还有些比较露骨的情节和表达。那时候颜伊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亲密行为除了牵手，拥抱和亲吻之外还会有什么。而这本书里的某些细节描写，给了她一些朦胧的关于男女间进一步亲密关系的启示，但书里的描写也是很隐晦的，她还是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她就问正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莫莉知不知道。莫莉坐在她旁边侧过脸神秘一笑，说她姐姐是护士，所以跟她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事，可接着她狐疑地看了看颜伊，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颜伊正好奇地等着她说正文，看见她突然笑了有点莫名其妙。

“这么一本正经地问这种事，也不害臊，才发现你居然这么开放！”莫莉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话说回来，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你快说说嘛！”

莫莉笑够了之后，示意颜伊靠近一点，然后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莫莉说的话颜伊听清楚了，可那好像也只是概念性的东西，男女之间具体还有什么更亲密的行为，莫莉也说不清楚。可是莫莉说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了，所以颜伊也没再追问，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哎呀，等你将来有了男朋友，自己去‘探索’不就行了！”莫莉神秘兮兮地小声对颜伊说。

其实，自从孟想和她分手，祝羽深也到外地去上大学了，颜伊总觉得“男朋友”离她还很远。而且在她没弄清楚“亲密行为”的秘密之前，她是绝不会贸然以身犯险的。虽然此时的她还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贞操具体是怎么失去的，但从各种电视剧的剧情和老师的教诲中，她已然确信女孩子的贞操应该比生命还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