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我二姑那里又借了四千元钱,先让王兰她妈带回去,又给她妈打了欠条,说是年底一次性还清剩余的欠款三万元.
原本是份糊涂帐,现在却正儿八经地成了一笔明帐.
我现在想明白了,为什么在厂子这么不景气,赔了这么多钱的情况下,我爸他还坚持要给她家钱,是因为不管怎么样,毕竟她死了,又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和我爸有过瓜葛,所以,我爸就主动应承下来,要给她家返还所谓的股份.借以安慰自己,也安抚她家人的心.
我妈肯定也是和我一样想的,她并没有多说一句,任由我爸怎么安排.
只是我爸没有想到的是,这还款之路太坎坷……
借款的细节我们不清楚,可是二姑肯定是看在亲情的面子上,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我爸过份为难,尽快地度过这场危机,才痛痛快快又借给我爸钱的.
我爸一向对这个厂子抱有期望, 他也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厂子上.
希望厂子见钱了以后,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我爸中午大多时候不回来吃,他在厂子食堂里吃大锅饭,晚上来家吃,有时候着急发货,干脆也不回来吃了,他一心扑在厂子上……
他依旧早起,依旧愿意看参考消息,我爸的身上多了一个小工作手册,里面写着不少的数据,我爸经常会拿着一支笔,一张纸,在那上面不停地写着算着,然后对着我一笑;
“小风,你放心,会挣到钱的,我怎么算,都是能挣钱的.这个活儿,人越多越挣钱,就得多划拉人.”
五月里的一天傍晚,那天我爸回家得比较早,吃过晚饭,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屋里做着什么,强强在写作业,我又习惯性地在他的旁边陪坐着,
突然院里进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我们家屋门外问;
“陈志超家是在这里吧?”
我妈和我爸闻声出来,刚要把人往屋里让.
“你是陈志超吗?”
我爸点头.那人开门见山;
“我们是阳杨检察院的,有人起诉你贪污,挪用公款等,你已被检察院立案了,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我爸没有申辩一句什么,也许经过了公安局那一次,他懂得了,他现在已和过去不一样的身份.只是在跟那帮人出去前,让我第二天去帮着照看照看厂子.
我们被来人给弄蒙了,想起上次我们没看清楚公安局的车,我赶紧让勤进出去看看,勤进抢在检察院的人和我爸之前跑去看了,回家后对我和我妈说;
“是阳杨检察院的车没错.”
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把我爸带走了.
我们家里又乱成了一团.
给我小姑家的表哥打电话,给我大姑夫打电话,都说让等等,检察院会给消息的,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夜几乎无眠.
我们家的买卖我是一向不愿参与的,比如锦绣.
针织厂因为她的曾经参与,我更是从不愿参与,可如今,我爸把在经济上翻身寄全部希望的厂子,让我去给他照看一下,在我爸又有难处的情况下,我只有去帮忙守着了.
厂子的厂房租的是职业中专闲置的一栋侧楼,我真就想不明白的是,我爸当初为什么要把厂房选在学校里呢?真是怕知道他和王兰事的人太少了。
也许也是因为这一点,也使我爸的名声大跌,使大部分的教职员工莫名的就滋生出了无限的反感,大大的降低了我爸的人气,所以一系列的事情才会接踵而至吧?
厂子里的人我就认识两个,一个是忠哥,一个是李姐。
忠哥是在职业中专毕业后,就一直跟在我爸的身边,跑前跑后的.
李姐曾经也是我爸妈的学生,是针织厂的工艺员,我爸办厂之初,亲自上门把她请来的.
早晨去了以后,我知道住宿的小姑娘要吃午晚两顿饭,中午还有一些道远的女工也要在厂里吃饭,所以上午要买好一天的菜量.
那个做饭的大姐说;反正菜量就是一人一勺,让我掂兑着买.
于是我马上去下面的小市场买菜,心里想着什么样的菜,多大的体积,炒好了能是一勺的量……
买完菜后,我又跟着李姐开始学了一会儿织衣服的基本功--倒针.
下午当我和一个收税的高中同学,正在我爸的办公室里叙旧时,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风,你快回来吧,刚才检察院打电话来,让准备好两万三,明天去检察院交上,说是你爸挪用的公款,不交上的话,你爸就会出不来,要判刑的.可是小风,咱家里哪有钱呀?一点积蓄也没有呀,这可怎么办呀?都快把妈妈给急死了……”
我同学还在边上呢!虽然十几年没见面了,我们在学生时代彼此也不是朋友,他也不了解我的家庭状况.
那时我家条件好,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在同学面前炫耀过,我只是每天每天悄无声息的和白莲在教室里进进出出。
可如今,我家落魄了,我爸的事情也不是一声两声的,我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我无奈地冲我同学笑笑,没一句解释,他起身告辞,我马上骑上车子回家.
到了家里,妈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小风呀,这可怎么办呀?这两万多块钱上哪儿弄啊?咱手里的钱都让你爸拿光了,他还拉了那么多饥荒,王兰死了,你爸说买卖虽然赔了,可还是要把本退给她家,谁知她拿没拿钱?反正你爸还给王兰她家打了三万多的欠条,这可上哪儿去借钱呢?都借死门子了.弄个破厂子一天到晚干,越干越赔,越赔越干,没见着进钱全都是出钱,手里弄得空空的.”
小锦再找对象的时候确实也没看经济条件,只觉得这个人对小锦挺好的,就让小锦嫁了,家里卖锦绣最后剩下的十多万给小锦在大连买了房子,我妈的手里也就没钱了。
“妈,你别急,也别哭,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没别的办法,还得给我姑姑大伯们开口,毕竟这是我爸的事嘛.你先给我表哥打电话看看动静,把这儿的情况给他说一说,然后再提钱的事.”
于是我妈给我表哥打了借钱的第一个电话,我妈把情况哭诉一遍,然后说出了钱的问题,表哥说;
“那小舅妈,你手里有多少钱呢?”
我妈说一点也没有.
“咱们都是工薪族,挣的钱都是有数的,一下子上哪儿能拿出那么多呢?这么办吧,小舅妈,你再从别的地方借借看,一家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的,我们大家来想办法.”
人家表哥说的话也有道理,咱自己一分没有,全指人家,人家上哪里去弄呢?猛地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街里新开的当铺.
“妈,有办法了,咱把那些金货全都找出来,看看能当多少钱?咱手里有一定的钱了,咱才能有向别人借多少的目标呀!”
都说金子保值,没想到还真在这个节骨眼给用上了。
我妈当即表示同意,并且为我的急中生智感到满意.
我妈褪下了她身上的所有金饰,又拿出了她放手饰的包,我的几件手饰也在里面,还有我爸的那个戒指,还有小锦的部分手饰.
我们把这些东西划拉在一起,用一块布包起来,就塞进了我妈的包里.
我们娘俩急忙上街去找当铺,当铺很远.
走到一家我们熟悉的金店门口时,我妈说;
“要不就上他这里问问吧,如果他家收,我们就卖给他家吧.”
我依了我妈.
进去后,那个店主笑着迎了上来,也许他是以为我妈又来买什么金货吧?
我妈妈对他说;
“兄弟,你嫂子有难处了,需要钱去捞你哥,我们想把这些东西卖了,你要吗?如果行,就在你这里吧,上别处我更觉掉架.”
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风去突变,人家的脸上并没有惊奇之色;
“嫂子,你别那么说,谁没有个难处呢?我给你留着,等你有了,你再把它们拿回去.”
于是那家主人就把我们的东西收了,以每克六十元的价格,我们并不知道这价格是便宜了多少,我们并不知当时黄金的行情,也不想知道,我们只是想快点把它们兑换成现金换成钱,我们心里一点也没有疼惜的感觉。
我刚才一时之间都怕人家嫌弃成色什么的,故意挑毛病呢!总共得到了近八千元钱,我和我妈的心里也算是稍稍有了点底气,最起码自己解决了三分之一呀!
其实我妈是深深的爱着我爸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在嘴上说出的就是对我爸深深的恨,我爸听到的都是我妈的狠话,我却知道我妈的心,可是我爸真正知道我妈的心吗?我妈现在对感情的处理手法一点也没有艺术性了。
我爸不知道此刻他的妻女是怎么样的没面子。
签于我表哥的话,我和我妈把剩下的一万五千元钱又分摊开来,想象中可以向谁借,借多少,我和我妈商量好以后,在心里打好谱.
首先我妈要向我三妈开口,我三妈家虽有钱,却全是靠出体力挣的,平时我爸也没向他们开过口,因为我三妈对我爸的行为公然表示不看好。
有一次我爸让我八哥帮着贷一万块钱的款,做一个保人,被我三妈给拒绝了,我三妈当时说;
“老八,怎么能随便答应呢?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吧?”
话在我爸面前说的,我爸当时就很生气,学给我们听时,我们没反应.
不知为什么自从王兰来到杨山后,我爸就开始没钱,弄得走投无路的,到处跟秭妹借钱.
今天是万般无奈,我和我妈才想要跟我三妈家借钱的,我妈也张不开口,怕被我三妈拒绝.
正因为我三妈家这钱的不太确定性,我才让我妈从我三妈开始.
我妈要去和我三妈面谈,被我阻止了.
“妈,你就在电话里和我三妈说吧,行就行,不行也不用尴尬面对的.”
我妈也认为这样好.
我三妈很爽快地答应借两千,这也和我们想象中的数目吻合.
虽然借钱是一件招人烦的事,可是在这个当口上,只要是借着了,就特别高兴。
因为我们家的亲戚对我爸那份割舍不了的亲情,接下来的过程都很顺利,我们很快就从我爸的姊妹那里凑够了钱.
次日下午,我妈与我在杨山检察室附近和从市里赶来的表哥碰头,我们一起去了杨山检察室.在那里,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和我妈卑微地站着,毕恭毕敬地听着那两个检察官的说辞.
我表哥也是公安系统的,他并不太买那两个同行的帐,可那个检察官也对大咧咧的我表哥不买帐.他们之间僵持着.那个检查官之一说;
“你看陈志超,这些年的校长都怎么当的?把学校那个帐是管了个乱糟糟的,让人钻了空子,他从来也不看帐的吧,真是不细致的人不能当领导,没有个好领导怎么能管理好学校呢?”
“那到底要交多少钱呢?”
表哥问道.
“到目前为止,要交两万三.”
“那有可能还有吗?”
“也有可能的,没完全查完.”
“那就不交了,好象个无底洞,多钱能够?”
表哥抱怨说.
“你们也可以不交,那么陈志超就要被判刑”。
“交交,我们交钱.”
我妈一叠声地说,边往外拿钱边问道;
“那么他多咱能回家呢?”
“那不一定,还得几天.”
看见我妈往外拿钱,我表哥也把我小姑的那份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起.
收好钱后,其中的一个检察官,拿出一张阳杨市人民检察院扣押物品清单,让我妈在上面签字.这个检察官的态度和那个相比算是温和的了,那个整个一居高临下的感觉.
虽然他高高在上,我还是看清了他对我们不屑一顾的那张脸,也看清了他斜睨眼看我们的时候,嘴上那高傲的两指间夹着的赫然是软包‘中华’香烟,因为有他桌子上的烟盒为证.他一个工薪族,可倒也真是有钱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