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不是......在看电视吗?”
老妈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赵黄昏只是下意识地合上作业本,用手紧紧地压在上面,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就像犯了错误等待惩罚的孩子。
“偷偷摸摸的,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没......我没有......”
老妈上来抢走作业本,从中翻开,一下翻到夹着几张纸的地方,将黄昏写的文章拿出来,随后作业本被丢在桌子上。
“是我写的。”黄昏小声承认,不敢看母亲的脸。
“我在外面一起身,就听到你在屋里有动静,感觉你在做些什么躲着我,我才进来看。原来你在写小说啊。写的什么啊,让妈看看。”
见老妈还算温和的语气,带着笑容说话,黄昏紧悬着的心脏这才放下一点。他将作业本拿回面前,笔在上面刷刷地书写。
“儿子文笔还不错嘛。”
黄昏回头看了一眼,老妈还在看第一页。如果老妈不会反对自己写文,那可就皆大欢喜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早晚需要直面,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早恋的年轻人,被父母发现的那一刻。
如果遇上开明的父母不反对,那将是莫大幸福之事。然而,赵黄昏依然十分紧张着,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他的心蹦蹦跳着,一边刷着作业,时不时回头看下老妈。
他发现,当老妈看到大概第三张纸后,表情显得凝重起来。
果然大事不妙。黄昏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篇文是绝不能给老妈看到的,如果换成之前在文学社发布的那些,或许还能好一点。
母亲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带有多种不属于黄昏这个年纪,黄昏难以理解的感情。文章尽管还差个还没写完的结局,整个情节主线早已明朗。当母亲看完最后一张纸,她将手上的文拿到背后,叫了赵黄昏的名字。
黄昏从小到大,老妈称呼自己一般都是用“大宝”“儿子”等亲切的昵称,当老妈直呼自己姓名时,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有急事让儿子马上去做,要么就是,老妈已经非常生气。
“赵黄昏,能说下你为什么要写这篇文吗?”
这样的质问毫无意义,和老师训诫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时一模一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调皮捣蛋没有为什么,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好玩。至于黄昏写文有没有原因,黄昏自己也不清楚,一定要回答的话,这也是个需要深刻内省反思才能自知的问题。
当然,内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适用,黄昏从不会向母亲袒露自己内心,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平日在家,甚至流露任何情绪都不行。如果老妈发现他因为什么事情伤心,安慰?别做梦了。老妈反而会骂他,让他的内心火上浇油。现在黄昏刻意忘记那些极度不悦的经历,尽管如此,“神经病”“不是个男人”这样的词早已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他只知道,对待母亲无理的质问,想尽办法息事宁人敷衍过去,等母亲消气,才是唯一的活路。至于他自己气不气,都只能自己忍着。
“没为什么,就是想写。”
黄昏小声回答,等待着老妈下一轮质问该如何应对。
“那么你写给谁看呢?”
“不知道。”
像他老妈这种工科生出身的“直女”,是永远无法理解文人的世界的,灵感来了不抒发憋得慌?在老妈眼里全是一派胡言。
“赵黄昏。不管写什么,最基本的是三观正确,是非分明,这你应该知道吧。你写这是什么东西?全是负能量。你是不在学校受啥刺激了?又遇到什么人了?给你灌输什么不良价值观了?”
黄昏早已经习惯了老妈这副样子,甚至还有点想笑。他认为自己一向比同龄人更成熟,怎么也轮不到同龄人给他灌输价值观。老妈以为自己是张白纸,自己确实很白,从来容忍不了半点不道德之事。但不是刚刚从造纸厂造出来的白纸,而是陈放多年后依然没有泛黄,就像他珍惜的作文纸一样——我相当懂世事,并且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老妈怕不是希望自己活在净土两耳不闻窗外事吧,这样的家长可不少见,黄昏看得一清二楚。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写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嘶——”一阵咧着嘴吸气声,意味着老妈彻底火了。
“你是心理有问题吧,人家写正能量,你写什么城乡歧视?全是负能量,还好今天让我发现了。是不又看什么烂书看的?”
黄昏像说什么,老妈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骂道:“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剧,或者就说你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有一部是宣扬负能量让坏人胜利的?”
“确实有,《环保剑》就是。还有我不是宣扬负能量,我只想写得真实。社会本就不是儿童文学那么美好啊。”
“你懂个屁的社会!”
老妈将手上的纸从中间撕开,赵黄昏张大嘴差点尖叫出来。他就这样目睹着自己那投入真情的文章,被残忍地毁灭,粉身碎骨。
一股极度的愤怒从黄昏胸腔中燃起,所有的理智和对长辈的敬畏,全部被烧成灰烬。他再也忍不了,终于开始顶撞。
“是,你比我多活二十多年,你应该更懂社会才对。城乡歧视怎么了?你敢说现实中不存在?”
老妈拎着黄昏的胳膊,让他站在自己眼前,充满怒火的双眼直盯着他。“你不用说别的,要是你把这文拿去给你们老师看,老师绝对会找你谈话,说你心理有问题。”
说不过我就扯些乱七八糟的歪理,要么就拿什么我是你妈,生你养你不容易什么的那一套,蛮横地来压我。这就是黄昏的母亲。
“那又如何。这本来也不是考试作文,不是给老师看的。”
“赵黄昏,你知不知道妈又失眠了,昨晚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后悔让你去寄宿学校,一星期见不着你,妈生怕你出什么事,担心你担心得头发都白了。”一边说着,老妈将自己的头发捋到前面给黄昏看,确实白发又增多了。
“儿子你就不能给妈省点心吗。初中时候非得跟精神病一起玩,怎么说你都不听......”
“不准说卡杰前辈是精神病!”黄昏破口大喊,这是他的底线。
“以为你上高中了,长大了能好点。怕你身体差,我在家学养生药膳,为了你回家时候给你煲汤。怕影响你学习,看电视我都不敢开声音。老妈容易吗,你是真不能让我省点心,非得把我早几年气死是吗。”
赵黄昏简直要烦死了,是我让你瞎担心的?口口声声为我好,为我好我就得受着是吗。我心理不健康,呵呵,是谁造成的你不知道是吧。这么大压力往我身上压,还说我心理不健康,哈哈哈哈哈哈。
此刻赵黄昏只想求得一种功夫,如果天底下有能自己面不改色心无波动地气死别人的办法,那就第一个把老妈气死。对,是为了自己的健康成长。在学校就算被所有人孤立,像高一上半学期那样,又能如何?自己照样活得好好的。同学顶多不理我,又不会干涉我写作,不会没事跟我瞎嚷嚷。
自己在学校的时间永远比在家快乐,对于赵黄昏就是这样。
黄昏已经不想说话了,眼前这个无理取闹的老妈,自己在单位混不下去,众叛亲离,然后就依赖我。倒是对我好也行啊,整天就会给自己压力,干涉这干涉那。打着好心的借口就可以为所欲为,大人真是太荒唐了。
“你就在影响我学习。”
说完这句话,黄昏坐回座位上,继续刷练习册。无论老妈说什么,他一言不发。等她自己消停去吧。
老妈继续骂了一会儿,又扇了他两耳光,骂累了。黄昏以为总算消停了,却见老妈走向自己的书柜,掏出一本《悲剧的诞生》来。
那是哲学家尼采的名著,卡杰前辈曾推荐他读的。
老妈打开书,大概是翻了几页简介,随后将书扔在地上,又在书架抱出一大堆书出来,摞在一起搬了出去。
“果然是看这些烂书看的,以后不准再碰西方哲学家的书,我看见一本扔一本。”
黄昏在心里骂道,你也配说他们?你比他们哪个厉害?当然他不可能这样说出口,现在他只想消停一会儿。
只要给他一张笔,几张纸,心情再差也可以通过创作来排解。至于老妈,你自己气病了我都不带同情你的。
老妈的身影终于离去。那几本书倒是都翻遍了,不值得珍惜。只可惜以后没什么机会看书了,不过学校学习也越来越忙吧。
客厅里传来最后的训话:“以后除了学校作文不准再写别的,散文小说诗歌全都不准写。写作百害无一利,文学家个个抑郁症,动不动都去自杀。我决不让我儿子接触文学,还有哲学书不准再碰,听到没有!”
我草,赵黄昏差点想爆粗口骂人。气得他拿起作业本使劲拍打着空气。文学家自杀这是哪门子偏见?你接触过文学吗?你懂个啥?老妈怕不是从网上哪个烂推送号看的破毒鸡汤,看什么信什么,简直气死人啦!
跟一个钢琴师说弹琴的人都有病,或跟魔术师说魔术是小屁孩才玩的,亦或跟作者说文学家抑郁症,谁能忍自己心爱的领域被无脑喷?是个人都忍不了。对方要不是自己老妈,换成别人比如学校任何一个同学甚至老师,黄昏绝对饶不了他,定要让他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来要是能在外挣点钱就好了。
此时的黄昏简直想离家出走,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出去没地方呆。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门里,大哭起来。泪水流进垃圾桶,沾湿了早已化成碎片的文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