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失败,结果只是一个数字,过程的失败已经让星澜的心备受屈辱,深知自己无知的那一瞬就为自己找到了安慰之策:假期一定好好努力,以后好好努力。要把知识吃透,把书本翻烂。于是乎,一时脑热,二十好几课本全部带回了家,可那点雄心壮志只够自己燃烧几天,等到尝到假期的甜头,书已经忘在了一边。一堆书是可怜的,怔怔望着新环境,不免失落。
暑假对农村孩子特别贴心,算好了日子放似的。往往是农忙刚结束,大家随后就放假,疲倦的父母总是抱怨:早放几天假多好,还能帮帮大人的忙。你看你们上学多好!孩子们心里想的却是:哈,才不呢,偏偏要等到家里活忙完才回家。
农忙对农民太残忍了,从早晨四五点钟起劳作,逐渐,密不透的风。到了正午更是让人打怯,走在太阳下,哪里都是蒸笼子,人被高温烤,灼地全身抖出一刻冷,还要忙着手中繁重,汗出了一遍一遍,流进眼睛像是在谋杀,皮肤晒地辣疼,直到深夜爬上凉席,整个人虚软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说话。
麦子收完,翻耕农田,补种玉米,粮食封存,阴天怕下雨、晴天怕太阳,接二连三、循环往复的繁忙要榨干农民的精力,终于,好难的终于,十几天过后,恩赐来了。
繁忙过后,大人们用长睡来弥补所剩无几的精力,上午睡到自然,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中午吞一个西瓜,躺在凉席上大风扇下一觉就能睡到星星闪烁,醒后喝点稀粥,吃点凉菜,扇扇扇子,捉捉蚊子,说几句家常话,听着扇叶声入睡,又是一天。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何其短暂何其珍贵,像是雨后的彩虹。被迫于生计,男人们又要背上沉重行囊外出打工,而大多数的农家妇女,自然也不能闲着,也不会闲着。
星妈累倒后星爸就急冲冲赶回家,因为提前回来被老板克扣了三百块的工资。星妈生气,说星爸傻,病都好了还回来做什么,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星爸呵呵傻笑,一遍赔着不是。星妈嘴上不悦,可心里却不是不快乐的。农忙事多易生分歧,两人就尤易吵架,可今年两人好的难舍难分,手中的麻烦事儿都变成了幸福的烦恼。
可始终要踏上离家的客车。星爸离家的时候,星妈手忙脚乱,一会儿装包里几个鸡蛋,一会又塞几件衣服,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慌张地像小孩似的,这是她的爱啊。等到客车来了,星妈这才安静下来,双目反光,却扭过脸去唯恐被人看见。客车发动了,星妈一路小跑、朝星爸不断挥手,客车变成尘中一个点了,星妈拭去不自觉的泪。
她清楚:她的爱去受累吃苦去了,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
每次星妈想不起做什么稍微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向星澜和弟弟感叹:你爸爸还在大太阳底下受着苦呢,咱们可不能在这儿闲着。星澜听后难受,忙做些家务活来缓解自己。
周围有倒弄手工活的小生意,星妈总是一次一次揽过来。星澜问价格,才知编织一上午的小花篮只有区区两三块钱。几天过去,星妈的手磨出了茧子,再过几天,手上又多了晶亮的水泡。星澜心疼,劝星妈不要再做,可星妈的话总是让星澜心酸:一点钱也是钱啊,你爸爸在外面挣钱更不容易啊。星澜要帮星妈做,星妈要星澜去学习。
星澜只能去学习,可翻开课本,叹叹气,合上,打开小说。只不过乏了累了,就偷偷与慕俞通电话,谈电话时欣喜——听慕俞讲他在台湾的新见闻,挂了后又愧疚,带着几分自愧弗如,通电话的钱都够星妈编好几个小花篮的了。给慕俞发短信:以后还是发短信或者QQ聊天吧。
星澜审视自己,心中的愿望让自己更显渺小,欲望更加强烈,可现实将自己一击。
一天上街,偶遇初中就已经辍学的老同学小米,两人很快聊起来,带着对彼此的不信任和看不太起。星澜从谈话得知,小米过几天就要去外省一个火腿肠加工厂去工作,说白了就是打工。同行的还有几个和星澜一样的高中生,要跟着小米去干一两个月的活,然后再回来上学。
某几个瞬间,星澜羡慕可以挣钱养活自己的小米,是真的羡慕,而自己还要啃老,看着父母逐渐老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考试失败,结果只是一个数字,过程的失败已经让星澜的心备受屈辱,深知自己无知的那一瞬就为自己找到了安慰之策:假期一定好好努力,以后好好努力。要把知识吃透,把书本翻烂。于是乎,一时脑热,二十好几课本全部带回了家,可那点雄心壮志只够自己燃烧几天,等到尝到假期的甜头,书已经忘在了一边。一堆书是可怜的,怔怔望着新环境,不免失落。
回家后,看着星妈还在佝偻着身躯编织花篮,同小米外出打工的念头冒了出来,心里的想法一遍遍的同意自己:出去吧出去吧,漫长两个月,天天窝在家里不是办法,哪怕干一个月的活儿,也是不少钱呀。而且,还可以见见世面,好处多多啊。
星澜做了个很快的决定,决定要去。星妈是不愿意的,想时间最应该花在学习上,出门打工不和那些辍学的孩子一样了吗。再说,最应该出门辛苦挣钱的是自己。可星澜弟弟还小,不能离开妈妈。星妈深知情况,干巴巴地被困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星澜最终还是说服了星妈,像说服自己那样。
小米惊讶,但还是表示欢迎,她眼角无意流露出的一种不屑,分明就是想说:哼,你看你读书的,到最后还不是出来打工。星澜看到了,心里安慰自己:别想太多,挣钱重要,挣钱重要。
收拾行李,星澜忍痛割爱,只带了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临别之际,星澜竟有一种悲壮,大义凛然似的,好像自己并不是为自己,有了崇高的牺牲一样。可不舍隐隐作痛,透过客车窗户去看星妈和弟弟,不一样的,与和他们同站在地面上说话是不一样的,淡淡的,一种愁,将星澜笼罩了。
路程很出乎意料的复杂,到达了熟悉的县城,再做客车到本市,然后再坐火车。地图上一条短短弯弯线,却要狠心花费人两天一夜的时间。客车,火车,无论哪交通工具,不都是冷漠的,远离故乡的,而远离故乡的时候,时间又是最不值钱的。
刚开始,星澜还因前几年和小米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而惴惴不安,可路上小米和星澜有说有笑,还分享着从家带来的小零食,星澜完全打消了疑虑,觉得小米已经对自己没有芥蒂了。谈起以前在学校的事,两人都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长途汽车到达市里已经是正午了,两人从闷热的车厢走出来,继而进入到一个更大更闷的容器里。天太热了,星澜小米各自托着沉重行李,淋漓大汗不断。刚走进候车室,清凉的就像整个人在水里沾了沾,天知道星澜此刻多想冲个澡。
还未把自己完全晾凉,就听见远远有声音喊小米,果不其然,是提前和小米约好的两个男生来了。中等个子黝黑皮肤叫云飞,在市里上高中,瘦长白净男生叫凌风,与小米一样是打工一族。
星澜不知道原来竟是两个男生,觉得与记忆中不符,应是有女生的啊,想问小米,可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见小米跑到跳着迎接两人,一下跳到了凌风怀里,星澜这就知道,小米和凌风关系不一般。与云飞关系也很好似的,小米一下就攀上了他的脖子。
简短介绍,寒暄几句,一行人来不及吃饭,人把天走黑,匆忙买了便利食品赶去火车站。
偌大的城市里车水马龙,星澜背着沉重的行囊盲目跟着上上下下,没有别的心情,只有慌。
一行人下了公交车,天竟凑巧下雨了,只有星澜没有伞,他们的伞只够保护自己的,尽管客套邀请,但绝没有帮星澜一把的意思。
星澜咬咬牙,抱着比自己大一圈的行李孤身笨拙地跑着,蹒跚地像即将临盆的孕妇,可这雨像与自己比赛似的,越来越沉。小小一段路,星澜已经被淋的湿津津了,行囊也沉重,他们过来无关痛痒地问了几句,冷漠地像是刚见面的陌生人。星澜摸摸行李,湿潮,想起临来时星妈的叮嘱,眼睛含热,星澜安静地下起雨来。
眼前黑乎乎的人群突然出现似的,让星澜惊讶,大厅里嗡嗡作响的嘈杂几乎掀翻了大厅的盖子,星澜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一种恐惧拢上心头,星澜的雨下得愈加大了。
小米似乎已经忘了星澜,继续和两个男生说着没讲完的笑话。排队买票时,小米朝凌风撒娇,掐着细细的嗓音尖叫:呀,我眼睛好像有东西呢!要凌风凑近看,然后出其不意地亲了他一口。他们三个人沸腾了,不过在嗡嗡作响的售票大厅里,他们的热闹只是沸水里的一个水泡,“噗”地很快破了,算不得什么。
排队的人太多了,像漂浮在空中的声音似的杂乱、冗长。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星澜完全手足无措,呆呆地跟小米凑在一起,而小米还背对着星澜,聚精会神地和男生开玩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