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川市一把手被歹徒挟持受伤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第二天早晨宋井桐才得知消息,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医院外边围着几个记者,宋井桐绕了一圈,从侧门进去,避开正面相对。
推开门,宋惜日正半躺在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悬挂在床架上。宋惜日见是宋井桐,脸上闪过惊讶,没等他开口,她已经走到床边了。说话的声音依旧的清冷,有些东西却骗不了人,比如说,她眼里蒙上的一层关切,“伤了腿么,身上伤没伤着其他地方?”
宋惜日安慰地一笑,不着意地说道,“没事,小问题,别担心。”要说他们父女也真是奇怪,一个别扭,一个又无关己事。
无声无息,宋井桐先是瞥了周围有没有其他医疗设备,再默不作声地从上到下不动声色地睨了一遍,确定只有腿伤了其他地方无碍。担心才少了一些,适才问起,“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查出来了么?”
“一个喝醉酒的人,喝多了自己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也不是存心的,算了。”
宋井桐不信,打量他的表情,有种要撕破一切的决绝,“为什么那么凑巧在荥桥路段?”真的很敏锐,也很聪明,一下让宋惜日回答不上。宋惜日嘴巴张了张,想要解释,宋井桐蹙着眉头,抢先了一步,“新城规划项目的事不可能处理得每一个人都满意,不泛其中存有不满的、有贪得无厌的,我只希望你多留一份心,注意安全。”
她心境澄明,宋井桐自然开心,应道,“好,听你的,爸爸会多注意安全,不让你担心。”
“你知道就好。”宋井桐别扭地撇开视线,发现另一侧站了一个人,似笑非笑地审量着他们,冷俊的眉眼一成不变。这人不是别的陌生人,是昨晚才见过的虞清埘,他迈了一步进来的同时,“宋小姐,又见面了。”
宋井桐凝着他,心里不觉泛起疑惑和警觉,却礼貌周到地打了声招呼。昨晚才和他们一起吃饭,今早一早过来了?比宋井桐还早,她直觉不对,但没有问出口。
宋惜日那双饱经风雨,深而聚神的眼睛快速在宋井桐和虞清埘之间回转,而后一闪而逝,“桐桐,你们认识?”虞清埘一笑,悠悠瞥了宋井桐一下,先于宋井桐回这个疑问,“昨日有幸能跟宋小姐一起吃饭,算是认识。”说完,虞清埘转向她,凛冽的眼半眯透出危险的讯息。
绝非良善之辈,听他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稍动脑筋都清楚,虞清埘在利用自己跟宋惜日套交情。宋井桐戳破,视而不见方才那危险的告诫,“昨天见过一面,认识倒还谈不上。”
虞清埘面不改色,坦然一笑,目光幽暗,越过了她,“宋市长,那我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五分钟不到,专程过来探望一眼,然后就离开。这人,可真舍得花时间。
宋惜日点头,嘱咐他路上小心。面上的平和、客气,是成年人的规则,更是商与政之间不可言说的条则。在虞清埘出去后,宋惜日脸色严肃起来,“桐桐,别和他走得太近。”不是要求的口吻,是命令,是警告。
宋井桐不禁觉得好笑,看着宋惜日肃静的脸,故意和他唱反调,“那你为什么和他走得那么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桐桐。”宋惜日加重声音,似乎斥责,并没由着宋井桐。有些事情,三言两语道不清,但宋惜日坚定的事,绝对不允许违背。知语气不好,宋惜日忍了忍,将语气柔了下来,苦口婆心,“桐桐,你听话,爸爸这么说自有道理。”
倦于对抗,宋井桐点头应下。本来就跟虞清埘没什么关联,更何况宋井桐也没想过和他有什么联系,她一看到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已经格外的排斥,哪儿还会喜欢跟他打交道。刚刚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不满宋惜日的强横,存心作对而已。可她也不是不懂得见好就收的,宋惜日柔下声来,她也就不想顶撞冲突了。
宋惜日一时也没话说,看了她几眼,说道,“你先回去吧,爸爸没事了,别给耽误了课程。”这话,让宋井桐走也不是,站那也不是,特地请了半天假过来陪他,不到两个小时要回去,而且,好像被赶走了一样。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不舒服,只片刻强行压制,“好,注意休息,晚点我打电话给李婶让她送点好吃的过来。”桌面上的文件,是他赶宋井桐走的原因,她立即明了。无论什么时候,工作在她父亲心里边,首居其位。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走出门,临带上门之前停了十几秒,知道说了宋惜日也不会听,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注意休息。”
关上门,宋井桐往电梯方向去。殊知虞清埘竟然没走,靠在电梯旁,像特地等宋井桐出来。宋井桐走过去,越过他,径直走向电梯,刚要伸手摁下电梯按钮,就把虞清埘一把抓住,把她扯了出来。宋井桐冷漠,“虞先生,请放手。”要不是看在程向阳的面子上,宋井桐肯定就要直接踹他几脚,而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你很有意思。”虞清埘扼住她的手,把她抵在在冰冷的墙上,冷戾地盯着她看,犀利的光在眼里生了根。宋井桐在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忽地,眼角撇到转角处的女人,转而笑了。那女人静静地看过来,流转着悲伤,对上宋井桐清冷的目光时,背过身去,不见踪影。宋井桐大致知晓一二,原来,她被当成挡箭的来使了,也不怒只是平静冷淡地问道,“虞先生,人都走了,还不放手?”
虞清埘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却没有松手,依旧扼住她的手,嘴角扬起阴凉的笑意,“宋小姐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懂装不懂,宋井桐不再废话,用力地甩开他。虞清埘配合地松开手,跟着她走进电梯。因为本来就是拿宋井桐来气那个女人,所以也就演一场戏,从她轻易就挣脱禁锢便可知。按下电梯楼层,宋井桐兀自开口,“虞先生,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不该像刚才那样伤害她。你可能不知道,拿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气她,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办法。”
虞清埘稍低下头,目光与她平视,“宋小姐何来此话?”
宋井桐不想和他绕关子,那是他自己的事。当事人既然装作糊涂,她一个外人何必多管闲事,浪费口舌?叮的一声,一楼已到,宋井桐走出电梯,径直往外走,虞清埘跟在身后,“宋小姐要去哪?我送你。”宋井桐没有一刻的犹豫便回绝,谢谢,她自己打车回去就行,无需劳烦。
虞清埘已然替她做了决定,毋庸置疑的口吻,“不劳烦,上车。”倘使宋井桐再拒绝,倒成了她矫情,宋井桐只好道,“那么谢谢虞先生了,麻烦你把我送到网城。”上车后,宋井桐报出地址,看向窗外,不愿多说话。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多说一句都要耗费心力。
虞清埘迟迟没有发动车子,坐着看她。确实长得美,清冷脱俗,气质出众,难怪程向阳如此喜欢。只是,她太聪明、太敏锐、太淡定了,将来程向阳可能会吃大亏。见他迟迟不发动车子,宋井桐不愿再耗费时间,伸手拉开车门,再一次向他表达谢意,“虞先生是不顺路?那好,我下去打车。”虞清埘阻止了她,启动车子。
到了网城,宋井桐道谢后拉开车门下车。虞清埘跟着下来,大长腿两步走到她旁边。宋井桐厌烦,明面上写着了,还直白地说,“虞先生,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虞清埘置若罔闻,越过她,回复道,“宋小姐,我朋友是网城的老板,进去和老朋友叙旧也不行?”宋井桐气急,感觉虞清埘纯属故意的,刚才他有机会告诉自己,可他什么也没说,怕是要等她出糗。宋井桐转而淡然一笑,温文慢理,也不知是赞美还是嘲讽,“你朋友真多。”
忽视宋井桐话里的揄诟,虞清埘倒也不谦虚大方承认,“我朋友不算多,但是宋小姐有事找我帮忙还是可以的。”听语气,丝毫没有谦逊的意思。宋井桐敷衍地点了点头,接着想起自己要办的事,也许有他帮忙会更方便一点。在利用人这一点,宋井桐应该也不亚于虞清埘,她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虞先生,你可别不是空口大话?”
虞清埘看穿了她的伎俩,没点破,顺着杆子往下走,“宋小姐倒是可以说一件事,看看我能不能给你办成,不就知道了?”
“好,你说的。”宋井桐毫不犹豫领了情,也不觉得愧疚。毕竟,方才,虞清埘利用了自己,她再利用回去,两不相欠。宋井桐直接说出自己意图,“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上班,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吃不消,但是合同规定必须做满一个月才能走,你能不能帮我把该得的利益拿回来,同时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虞清埘盯着她看,嘴角挑成一个弧度,若有所思,“宋小姐不从政真是太可惜了,政界的一大损失。”一如在医院时,宋惜日不说,她也能察觉出端倪;再比如,电梯时,只几秒就反应过来了;又好比现在,差起人办事,明明一下有许多件,轻巧得像是一件一样。
“所以你答应了。”宋井桐抓住了他话里的态度,拿出手机,动作很快,“我给我朋友打一个电话。”
虞清埘点头,往楼上走。
一进网城,敞亮的游戏大厅映入眼帘,再往里走,各种布局的电脑单间花样繁复,看得人头晕目眩。宋井桐按电话那头的人的提示,来到服务台,俞雯穿着白色衬衣黑色窄腿裙站在哪里。宋井桐眉头不自觉一皱,虞清埘看向她,意味不明。
“桐桐,你来了?”俞雯讲话时多少有些疲惫,因为昨天晚上她值晚班没能回去休息,精神劲头不足。余光扫到虞清埘,颤了一下,礼貌地点头问好。宋井桐应了一下,向俞雯介绍,“雯雯,这是虞清埘先生,俞雯。”
“你好,虞先生。”俞雯正式地打招呼,而虞清埘只是轻轻点下头,高高在上的样子。宋井桐看到俞雯失落地收回手,她机敏地挽上俞雯,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俞雯的窘态,并道,“虞先生认识网城老板,他能帮你把合约解下来,不用担心。你跟虞先生去一趟,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宋井桐才松开手。
俞雯温婉点了下头,跟着虞清埘走去办公室。“俞小姐,既然你是自愿来工作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走远了一点,虞清埘冷着脸,脸上阴冷冽戾。商人的本质大致于此,合约至上,利益至上。
俞雯哆嗦了一下,“虞先生不愿意帮,可以不帮我,那为什么还要帮?”虞清埘面无表情,“不是帮你。”听后,俞雯跟在他后边,沉默不说话。俞雯当然不会犯傻,以为平白无故的人会伸出援手帮自己,当然是为了卖人情,顺手推舟的人情谁不去做?
虞清埘刚到办公室门口秘书姑娘出来迎他进去,俞雯紧跟着,视线一撇,真是宽敞奢华的办公室。钟平是这个网城的老板,和虞清埘要好,刚进门,钟平吩咐秘书,“两杯咖啡,现磨不加糖。”钟平添向来熟悉虞清埘的喜好,都不用问就知。等秘书走出去后,这位老板才看到了俞雯,又秘书叫回来给她研磨一杯。
俞雯摆手,说不用,站在一旁。钟平添没再坚持,一般来说,极少人能在老板的办公室喝咖啡的,钟平添会问俞雯喝不喝,只因虞清埘在,照着面子办事。俞雯没有那么不识趣,觉得自己能坐在一张沙发上,喝着研磨咖啡聊天。
虞清埘没有着急说俞雯的事,先是聊起了其他事情,她也听不懂,静静地站着。讲完了自己的事情后,虞清埘才向钟平添提了一嘴,详略说了一下。钟平添一听,考虑都没考虑,爽快答应了,“这点小事虞总打一个电话过来就行了,何必跑一趟。一会我给经理打电话,让他把事情办妥了。”
“改天一起吃饭。”虞清埘起身,整了整衣袖上的折痕。
“好,一定。”钟平添起身,送虞清埘出办公室。本还很热情要送到楼下,虞清埘让留步,才休止。
俞雯左右思量,还是对虞清埘说了声谢谢。虽然别人是顺手推舟,但毕竟别人帮了她,说声感谢无可厚非。虞清埘略过她的感谢,径自开口,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诚意,“我给你介绍工作?”俞雯摇头,谢绝他的好意,道自己已经找到工作了,不劳费心。
虞清埘好像识破了她的谎话,眉眼冷笑。俞雯羞得红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虞清埘只像是随便一提,走到服务台前,这事都没再提,“宋小姐,我顺路送你们一趟?”
“好,麻烦了。”宋井桐没有回绝,顺了意。宋井桐知,虞清埘一定有跟市政合作的项目卡住了,所以才会想到从她这儿找到突破口,否则,以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大献殷勤?这样目的性超强的一个男人,绝非像表现出来这般。
上车时,手机响起来,宋井桐拿出来一看,挂断了。虞清埘从后视镜看,冷冽的眉眼居然闪过好奇,打探道,“阳子?”宋井桐沉默,虞清埘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嘴角扬起嘲弄,“你们女人永远都不知好歹。”怨气十足,恨意也足。
“虞先生,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我想你没有资格,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明明很犀利的一句话,换成别人来讲,一定会是愤怒歇斯底里。宋井桐说时,就只有平静冷淡,事不关己的清明,但不缺冷冽。
车子启动之际,虞清埘意味不明地笑,笑意未达眼底,寒意弥漫。宋井桐坦然,不惧他冷俊的目光。虞清埘收回视线,发动车子,向校园驶去。路上风景很美,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学子走过,有牵手的情侣,有嬉闹的伙伴,大学该有的活力青春都在这里。虞清埘很久不来学校了,在融入这一幕时,晃了下心神。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打动自己一生的女人,而如今,也是那个女人,让他知道人生竟然可以如此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
虞清埘把车停在道上,宋井桐和俞雯下车,道了声谢,虞清埘没反应,她俩拉开车门走了。俞雯在走了不远后往回看,见虞清埘坐在车上还是没动,冷酷的侧脸流露伤感。应该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俞雯直觉。转回头,俞雯对宋井桐道,“桐桐,今天的事谢谢你。”
“没事。”宋井桐表现得淡漠,绝无邀功之意。她不是爱多事的人,只因在无意中听俞雯提过一嘴,说起了,她才想帮的。一个女生,工作到天边挂上第一道曙光时回来,睡不上两个小时又要去上课,觉得坚持不住想要辞职的时候,被告知辞了就没工资只得咬牙坚持。纵然再冷漠,宋井桐也会有些心疼的。
俞雯不会表达,和别人相处的过程中,自己不容易,别人也累。就像,宋井桐一样。本质上,她们属于同一类人,性格不讨巧,没什么朋友,所以宋井桐对俞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感同。浅浅的一笑,宋井桐道,“我给你找了个家教,教语文的,和你的专业比较符合。后天人家小孩子过来上课,以后你可以在学校教室给她辅导,不用出去。”
俞雯去拉她的手,感激而欲言又止,重复了句,“谢谢你,桐桐。”
宋井桐不露声色抽回手,心里明白她想说什么,宽慰她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守口如瓶。”
俞雯笑,眼睛清亮清亮的,不想让气氛过于沉重,换了个话题,“虞先生是不是在情感上受过伤,我看他对这方面的事很在意?”宋井桐只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和他前妻离婚了。也许真正爱过,恨才更加持久铭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