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隐没在上班的车流当中。宋井桐站在医院大门边上,远远向下一眺望时,黑压压的一堆车已经便辨不出哪一辆是程向阳的了。教授触及她视线所在,了然于心,却还是问道,“一起过来的?同居了?”
像正在干坏事被长辈抓住了小辫子一样羞愧,她不敢对视教授眼睛,只点了点头。见她点头承认后,教授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深了,“到底你还是被拐走了。”教授叹息,跟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被别的臭小子拐走了的老父亲一样痛惜。“好了,不说了,进去。”
教授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她和另外两个人。他们都是同属于教授带领,教授是他们的导师。面临实习,教授联系了人脉关系跟中心医院要实习名额。有个好的导师,很多事情都是事半功倍。
离校前一天教授召集三个人开了个会,没有提离别,一如第一次上课时严谨,丝毫不允许有任何亵渎,“从第一天上课我就跟你们说,为医者心怀慈悲,廉洁行医。以前都只是口头上,现在是真正需要你们践行,我希望今后无论什么情况,你们都要记住我的话。”
为师者,教授无疑起到了榜样作用。为医者,教授也已经做到了心怀慈悲,一切为了病人。作为带领导师,他对学生尽责尽心,认真负责,相当于亦师亦友的角色。
主任科室外,有个穿着白大褂,气宇轩昂的***在外边了。见到一行人,那人迎了过来,“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出去外面接你。”他笑着跟教授说,眉宇之间有个川字的皱纹。从面上看,年龄与教授差不多。
“王厉,王主任。”教授跟他们介绍。
几人礼貌的称呼王主任好。王厉倒是没半点架子,指了指白大褂上的胸牌,热络地跟他们道,“王厉,牌上写着呢,小年轻眼睛比你好,哪儿用得上介绍。”推了门,进去后随意一指那排沙发,“坐。”动作流畅连贯,举止投足之间态度和蔼。
教授跟他相识,不需要拐弯抹角,托孤般语重心长,“这四个学生交给你带了,有不会、不懂的地方请你耐心教导他们,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担待。”虽在私下那么严苛地要求他们,但在关键时候,教授的心还是心心念念着他们的。
王厉笑,不直接回应也不直接驳面子,话里的深意充分证明了说话是一门绝佳的艺术,“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带出来的学生一定都像你一样态度严谨,相信他们不会让人操心。”所以,话中之意是即便他们是教授的学生,但一经犯了错,也绝对不会包庇姑息。
坐在一旁的宋井桐,会了深意。王厉无疑是在给他们上一课,不是当权者那般愚蠢摆弄的下马威,而是一门关于规则、关于医者的课。
教授见多识广,早已洞晓一切。没有因他的话而恼,不动声色地道,“我倒是一点不担心,我相信他们,更相信你。”
两人达成共识,默契一笑。王厉叫来了人,不一会儿两个医生便过来了。“坐。”他对两人道,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人,“我给你们二人分配实习生,你们二人根据需要自己挑选,觉得怎样?”
那名女医生目光凌厉地在三人身上来回,“谁愿意跟我?”她没有选人,主动抛出橄榄枝。看她不苟言笑的脸,气势汹汹的气场,没人敢出声。或许认定了她是强悍霸道,认理死板严苛的人,觉得跟在她手下会被折磨至死都不敢轻易回答。
“范医生,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胸口佩戴的牌子,宋井桐自荐。范凌炜,是个高远而具有攻击性的名字,跟她本人一样自信。宋井桐想,那么自信,气场那么强悍的人,在行为处事上也一定坚韧不摧,正义敢当,她需要这样一位医生带领她。
范医生依旧是一样的表情,“恭喜你,选对了人。”她真是当着王主任的面前也敢这样说,看来来头不小,不然就是让医院怎样都要留下的人才。果真,她接着道,但事实证明她只是说理据而非张扬,“你在我这里专属两位医生管,一位是我,一位是王主任,你会学到很多东西的。”
宋井桐简直不可置信,仿若天下掉馅饼。有时候,生活总是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另外两人懊悔,错失了大好的学习机会。
其他两位同学分到了戴着框边眼睛,有点瘦的男医生手下。各自跟着各自的医生出门,范医生走得有些急,与此之间说话并不落下,似乎这是一个医生的常态,“我手下还有一个人,她是个女生,叫张澜。她在别的医院实习了一年,转到这儿来学习的。她那人态度认真严谨也足够努力,一心想成为这的正式医生。我这人也不偏心,如果你也想要转正,必须比她更努力,态度更认真,否则你们两个就只有你走的份了。”
范医生这话并不算难听,直率至少好过遮掩盘算。她点头,眉眼坚定,不卑不亢。范医生停住脚步看了她眼,“宋井桐,对吧?”她又是轻轻点头,范医生语调缓了点,“平时我没安排的时候,你可以跟护士学习一些实用的护理操作技术,像注射、抽血、皮试、导尿、灌肠,这些对将来的临床工作都有很大的作用。”
顿了顿声,范医生边走边言道,“我们的工作不单止于心脏病科,不局限于坐诊、手术,学要学专,也要学精。”
相处一天下来,范医生人真的不错,外刚内柔,刚柔并济,人其实一点也不专制。忙碌的一天,宋井桐感觉疲惫而充实。临近下班时,她在整理资料,那个叫张澜的女生也在。张澜留着干净利落的头发,一张脸尽写着拼搏奋斗,积极向上。在见面时,她对宋井桐有明显的敌意,似乎并不喜欢她。
此时只有两人,张澜表明态度道,“我不会让你的。”
宋井桐忽然想笑,张澜脸上那抹较真和她自以为强势的宣言都有点孩子气,跟害怕别人抢占了自己的地盘一样警戒着每个人,随时战斗的状态。宋井桐知道,这样的人亦不需要别人退让,不然就是侮辱了她或者是看不起她。
“放心,我没想让你让我。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半分。”她说,转身把资料放好。
张澜战斗力起,“我们公平竞争,等着,我一定打败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宋井桐并不说话,不想理会她,只觉得她这时孩子心气重,幼稚了点。好吧,第一天无缘无故收到了挑战,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不过,有个激励自己不敢有半点松懈的人留在身边,也挺不错。
下班时间到了,刚拐出科室门口,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定制的西装陪衬着他欣长的身材,走在回廊时已经有很多护士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了。宋井桐仿佛感觉这是幻象,他人却已经走到她身边了,自然地接过她的东西,牵起她的手。她听到一地心碎的声音,以及周围的羡慕声。
范医生刚好从科室出来,“男朋友过来接你?”她问,目光浅浅一巡。“长得很帅。”她点评。
宋井桐不知怎么接,他已接话了,气度风范卓越,“承蒙范医生夸奖。”范医生一听就笑了,给了一个她只是实话实说的表情。程向阳坦然接受,说了些话后带着她离开了。
车上,宋井桐始终在看着他。方才他成熟稳重,进退得宜的一面,是她从未见到过的。程向阳自知她想法,笑而问道,“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她给他说一天的工作,并且还讲了张澜的事。她说她喜欢这样有上进心的人,也喜欢这样把野心写在脸上、性情直率认真的人。但遗憾的是,显然张澜只把她当成假想敌,既然如此,她这个敌人不会让对手失望。
程向阳听着,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两人一路上交流,不知觉已经到了。
这样的时光真是美好,两人一起刷牙、做早餐,一起上班下班,她熬夜写报告,他陪着她在旁边处理文件,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漫漫长夜。有时半夜里医院通知有手术,让她去观察室去观摩医生做手术,半夜他飚着车送她去医院,车停在楼下不管多晚多久都等到她结束时再一起回去。她熬夜,他陪着,她需要半夜去医院,他就坐在车上等着……
医院规定不能留长指甲,她要修剪指甲时,他会凑过去,双手摊在她面前意思明显不过。会意之后,她轻柔地一个一个指甲帮他修剪,他手节骨分明,修长又好看,所以她格外用心修剪为他打理。开始时他坐在她旁边,乖乖地伸着手配合着她,或许太过于舒服了,由坐变躺,并且是头枕在她的小腹上。
他闭眼浅眠,声线慵懒,“为什么不涂指甲,我从来没见你手上弄过,不喜欢?”自打相识她,他发现了她真的是颠覆了他对女孩子的认知。明明有很好的身材,却很少穿裙子,穿也是穿过膝的长裙,干净而文艺。不穿高跟鞋,头发不染不烫,黑锦般过肩发高高地挽起,青春又随性。她也不化妆,但是她皮肤底子好,白皙干净,不化妆也是漂亮的。
她神情专注,指甲剪上下一紧,咔擦咔擦的声音但不刺耳。“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的,但有些爱美在必要时应该毫不犹豫的放弃。”打磨完最后一个指甲,换了个工具,“采耳了,别乱动。”她告诉他,语气和动作自然天成,时光在他和她身上静静流淌。
程向阳爱这样温柔的她,也爱安静时的她……不,应该说,他爱全部的她。闭目养神的眼忽然睁开,他望着她一瞬不瞬。她低着头目光清澈温柔,脸正对着他,额间的发丝轻轻垂落,美不胜收。他在这样的凝望中,步步沉陷,无比满足。
很多年后,他回味这段时光,成了他心口隐隐作痛不能愈合的疤痕,每每想起一次窒息一次。这段甜蜜的时光,让他痛不欲生。他想她念她,然她离他万重远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