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空旷的房间只有两人。
程向阳坐在宋井桐先前的位置,椅子去掉了棉垫,隔着凳子配上对面罗老先生不苟言笑的冷漠,冻人得厉害。
罗老先生不说话,伸手拉开抽屉柜子。程向阳囫囵地咽了下口水,心跳涌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电视剧跌入俗套的剧情在他身上上演。不过,剧情的主人公身份互换了而已。歹毒的恶婆婆换成了严肃而温润如玉的教授,傻白甜的女主人公换成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优质股。
剧情倒是不变,一样不屑地甩出厚厚的一沓能让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或者,一张空白支票,数目任写。唯一一个条件,且是看过狗血肥皂剧的人都能背出的台词:拿了钱,请你离开。
经典的路数,标配的是多么高高在上,轻蔑不屑一顾的嗤笑。他内心千回百转,做好了誓死不屈而凌云壮志的宣言。
罗老先生从抽屉摸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咔擦”地一下,火苗星星点点。两指一夹,送进嘴里,吐了一口烟,长长的烟雾缭绕。“你喜欢那丫头什么?”罗老先生怅然的口气,在弥漫的烟雾中显得沧桑变幻。
幻想的狗血段数并没有上演。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深思熟虑后说道,“也许是一见钟情。她的眼里有光,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沦陷在她的眼神里。”
罗老先生鼻腔发出轻哼,手指熟稔地掸了掸烟灰。“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他一针入骨,却不是咄咄逼人的声势。“说得倒是好听,如果那丫头长相一般,身材一般,你会对她一见钟情?”
他欲言又止,多余的辩解无效。他诚恳而坦然,他说,“不可否认,我爱的同样是她的容颜。我爱她现在年轻貌美如花的面容,未来,我也会爱她苍老迟暮的容颜,甚至,我会比现在更爱她。”
罗老先生笑得更深了,嘴角的轻嗤更重。“空口说大话!”他不犹豫地出言,接连的问题带着质问的讥嘲,不是他作为长辈的不尊,而是那些话听起来让人捧腹大笑。“爱?你懂什么是爱?几句甜言蜜语,几句脱口而出的承诺,几顿饭,几个小礼物,耍耍小浪漫,这些就是你们所谓的爱?”
“别在我面前谈天论地的说爱!”犀利的语气,可他本身保持着一种浑然的镇魄与宠辱不惊,所以他的压摄是不显于形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第一个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人就不会是她。一个人男人,不能为一个女人挡风雨,不能护她周全,不能让她舒坦无忧的活在庇荫之下,算什么男人,说什么爱?空谈!”
程向阳哑口无言。他不是没有第一个出现,所有的人阻拦了他,怕他因受牵怒。确实,罗老先生说得对,在这之上他不够男人。风雨欲来,他让她走在了飘摇的独木桥前,而不是为她揽下所有狂风暴雨,为她撑起一片天。
他反思地沉眸,郑重其事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一根烟燃烧到了中程,罗老先生掐灭了,摁到烟灰缸里。“考虑?保护一个人是出自本能的,不需要等到你权衡利弊再做定夺!”忽然,一句话生生地闯入他耳朵里,周围嘈杂的寂静:爸,对不起,是我没有守护好罗荼。
倏地,罗老先生加重了语气,仿佛积攒了多年。“既然做不到始终把她放在第一位,不能守护她,就不要带走她,不要说你爱她,不要说你喜欢她。”这话,与当年如出一辙。
将近两个多小时,楼上的房间紧锁,楼下的人心也悬着,就怕罗老先生愤怒之余控制不住动了手。
夜幕,降临。宋井桐冲泡了奶粉去喂萤火,一个睁眼,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它眼睛光亮水莹,一双眼睛倒影出她的脸。宋井桐欢喜极了,抱着亲了亲。“萤火,萤火。”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只管叫它的名字。
萤火听懂了她的话音,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撒娇地用脑袋往她身上拱,微丰满不干瘪的皮毛带给她挥之不去的温暖。
身后脚步声渐近,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的罩住。她半蹲着没回头,从这凛然有声的脚步她已经猜出了是谁。这般的年轻,这般的张扬,靠近她时徒然的停留,除了他,便无人。
他蹲下身,与宋井桐齐一条线。手摸了摸萤火的毛发,眼睛却始终在她身上。萤火不喜欢地扭动着身躯甩开了他的抚摸,他较劲地不放。“不喜欢我是不是?小家伙。”他揉了两把萤火的皮毛,问她道,“还想知道奶奶跟我说了什么不能让你听的秘密么?”
在她怀里的萤火争宠地防卫着程向阳,让她好笑。“嗯,说了什么?”奶已经喝光了,她顺手将奶瓶放地面上,双手把萤火抱着放回窝里,让它躺回罗余身边。
程向阳站起,半倚着墙面,头微微向下。“现在每个晚上是你在照顾萤火,但是你有要回荥川的一天,有没有想过,你回去了,谁来照顾它?”
她捡了奶瓶站起来,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比刚来时多了几分成熟,眼眸更是深邃。她说,漫不经心的感觉,“奶奶让你劝我?”不是疑问,她早已知晓一般,淡然接受。“其实她一直怕有一天她离去了我不能接受,所以一直想要留一样可以陪伴在我身边的东西给我,但就是没有找到,或许萤火会遂了她心意。”
他搂她到怀里,她没有靠在他的怀抱里,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一堵白墙,木楞地没有回应。她耳后是他的声音,他说,“别担心,我们会在你身边,你担心的一切不会发生。”
越是如此,她越愧疚,感觉亏欠了他。“程向阳,对不起,没能带你领略这座城市的风光,没能给你一个期待的新年。”也让他,千里迢迢,白走一遭。真的感动,又真的抱歉。
程向阳大手覆上她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没事,还有机会,到时候记得带我去最美的地方。”他对她笑,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迫使四目相对,眼里倒影出彼此的样貌。“其实,我很高兴与你度过了这样一个有意义非凡的年。你让我见到了与平日里不一样的你,虽然你还是一样的带着疏远对待我,忸怩的态度让我又爱又憎,我却坚定自己依旧喜欢你。”
他放下了手,退出墙边。“好了,我走了。”他笑着挥手,从头到尾,他只说了有关长达两小时谈话的一句:很庆幸,爷爷很好,很爱你。
“程向阳。”她站在原处,他的笑容让她难过。“对不起。”
他真的走不了,又倒了回去。“没事,干嘛道歉呢?说句祝福的话吧,说什么都行,别道歉。”
下颚稍仰,天花板晃荡耀眼的光。转瞬,所有情绪管理好了,她微笑,平淡如常。“李叔车技很好,有他载你去机场,不会误机。”话语之后,她又说,低低的语气,“谢谢你的到来,使得这个新春变得很独特,我记下了。”
他抓着她手贴在他跳动的地方,“我给你的,全在这里。”
车子引擎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又在黑夜中消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在院门前,抬头仰望着黑夜若有所思,不知道身旁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件披肩。
慕筠巡着她的方向,那是昼夜光亮的天空,人来人往却不会过多停留的地方。“别怪你爷爷,他是太爱你了。他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害怕你会像你妈妈一样,受到伤害,他需要以此来保护你,不希望你循环你妈妈的道路。”
爱,只因是爱,所以要接受爱,同样,不能抗拒爱。
六个小时的飞机,降落在了富饶的荥川城土地之上。娱乐城正迎狂欢,一片载歌载舞。
他避开拥挤而疯狂扭动的人群的接触,一路顺袒畅行到达承包的豪华包厢。推开门,烟酒脂粉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他防不胜防地呛了一下。
久不踏足“金盏”的公子哥,成了最佳的“攀爬”对象。他拨开了腻歪上来的人,走到虞清绝瘫倒的沙发,标志性地眉心一蹙。
虞清绝半睁半眯着眼放弃识清站在面前的人,只需他靠近时清淡混杂着松木清香的味道辨认。手胡乱地指了指房间的一处,却是迷糊不清地从身上掏出钥匙,高高地举到程向阳面前,“呐,钥匙。”
他收入手中,迈开腿离开时回头,对着醉得不轻的人问,“你是要待在这里睡,还是我带你回去?”
一激灵,另一个烂醉的人猛然坐起,睡眼朦胧又清醒。“阳子?”闻凯宏怀疑出现幻觉,伸手倒了一大杯水灌下去,头疼的劲缓过来了。他靠坐在沙发上,张手一摊,随性洒脱的姿势。“不是去鞅城了么,你怎么在这里?”
程向阳不着急回答,余光一瞥,确定只有两人。闻凯宏注意到他落眼的视线,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悠哉悠哉地品尝,“你别担心,航子不在这里。毕竟人一个有正主的管着的,哪敢在这时候出现。就算他敢,付云溪不得把他给撕了?”
闻凯宏言归正传,话题回归他身上,一脸八卦的气息,“不是说追人去了,是追到手了,还是打包走人了?嗯?”尾音一字,他没忘了边抛魅色,边挑眉,十足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八卦劲儿。
程向阳冷漠,坐到了沙发上。
闻凯宏从他脸色得出端倪,“是打包走人无疑了。”他下定论。“说吧,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