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光通明,客厅电视节目无人观看却依旧在上演。推开书房的门,棋盘黑子白子实力相当,下棋与观棋的人无踪影。
宋井桐追着声音,眼前的景象把她惊呆了。罗余比预产的产期提前了几天,掐着点赶在了十二点钟声敲响时生育。大过年的时间段,宠物医院是不开门了,罗家上下急成了一锅粥。
生育的过程是痛苦的,一向能忍耐的罗余精神徒然蔫了,尾巴无力地垂到毯子上,呜咽的哼唧听得人心力交瘁。三十多分钟的时间,磨人得紧,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换气声紧促而焦虑的,终于,迎来了新的生命。
“辛苦了,罗余。”慕筠揉了揉罗余的脑袋,泛滥的泪光,“你真了不起。”
小家伙皱皱巴巴的,毛发湿软的贴在身上,眼睛都还睁不开,躺在虚弱的“母亲”身旁时小小的一团,丑出了天际。不过,没有人会嫌弃它,它是众目期盼的值得捧在手掌心宠爱的“新成员”。
宋井桐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到了嗓子眼悬着也放下来了。“欢迎你,小家伙。”她默默地说,眼底一片柔意。
慕筠半蹲着向她招手,手上黏糊着罗余身上的液体,红白相加。“囡囡,过来。”慕筠抱起了小家伙,巴掌大的一团。“你来给它擦身体。”
她接过,小心的两手捧着,手微微的颤抖。小家伙肉乎乎身体格外的柔软,她都害怕一个不小心会伤害了它。她没经验,生疏得很,问,“奶奶,我手没消毒,会不会把细菌带给它。”她是当成了自己孩子般,细微慎重,容不得半点差池。
奶奶拧了毛巾,在毛巾上倒了点药,“没事,所幸我有准备,跟医院里的人要了点东西,倒到毛巾里给它擦身体,长大以后不容易得皮肤病。”看了她的抱姿,慕筠笑了,“放松点,正常抱就行。”
宋井桐调整了抱姿,接过慕筠递的毛巾,在她的指导下笨拙地擦拭。小家伙肌肤娇嫩,她的动作不敢太大,慢慢吞吞的。慕筠从始至终耐心而慈爱地望着,眼底渗出一阵祥和。她逗小家伙,一直在跟它说话,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你乖啊,一会儿就擦完,擦得干干净净的,今后才能长得威风凛凛不是?”
罗余躺在窝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虚弱的它现今多了一丝的母爱,毙溺的光芒让人沦陷,觉得它耀眼极了。慕筠把窝挪了过来,让它盯着。她轻柔地抚摸着罗余,边跟小家伙说,“记住了,她是你的小主人,宋井桐。今后你要陪伴在她身边,所以你要记住她身上的味道,是她在你一出生时抱你的,要记住了。”
她手上动作一滞,抬眸困惑的目光。慕筠说,“奶奶也许不能陪伴你了,今后让它在你身边,看到它,你会想到奶奶。”
她笑着,泪水氤氲,她强忍着斥责道,“奶奶,你胡说八道什么?”其实,她也懂,奶奶年纪大了,能陪伴她、宠爱的日子终有结束的那一天,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没有人愿意接受,天人一方。“它是罗余的孩子,自然要和罗余一样待在你身边陪伴你。”
慕筠心酸地止住了话题,每当提及生死,宋井桐总是反感抗拒地打断了她。慕筠是最清楚她想法的人,她年幼时面对了一次离别,那次离别使她沉寂在一个世界里走不出来。她想给她提前下预防针,让她能够坦然接受和面对生死,不要将生离死别看得太重。
“囡囡,你给它起个名字。”慕筠让她取名。
宋井桐知道她的用意,无非,她没有改变想法,仍旧想让小家伙陪伴她。所以,她转换了一种方式,先让她从接纳开始。“奶奶,它是你和罗余还有爷爷的,要取名字,理应你和爷爷一起给它取。”她坚定不移,不退步,不让步。喉咙哽咽得发哑,她在心里道歉:奶奶,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如此。她仅是,仅是不想看到她早早替她做好了打算。
慕筠往客厅方向探头,“算了,一时没想到好名字,取名这事先搁置一段时间。”
两人在这事上,固执了。
冲洗掉一晚的忙碌,终于如愿地休息。慕筠给她梳理头发,镜子前一张美丽青春的容颜是最好的芳华。木梳自上而下,又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尚且年幼,一张脸稚嫩,那时的慕筠,眼角的皱纹并不多,美目盼转。
老了,真的老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抗得住岁月的痕迹。她不愿接受那些年华似水东流的往事,苦于没有办法对抗强大的时间。“奶奶,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她拦腰抱住了慕筠,脸陷入她的腰间。“你都没有看我毕业,没有等到我披上婚纱,没有见我结婚生子,没有听到我的孩子喊你太奶奶,所以,你以后不可以说丧气的话,你要活着,寿比南山。”
灯熄了,慕筠深深地叹气,搂着她倍感无力。她也想看她披上婚纱,洁白的婚纱穿在她身上,一定是极美,恐怕全天下没有一个新娘子比她更漂亮的了。更重要的是,她想亲手将她呵护了大半辈子的宝贝交到那个男人手上,叮嘱他,要爱护她宠了大半辈子的孩子,要对她好,不准让她哭,不准让她受到半点委屈,要护她一世无忧。
慕筠在黑暗中无声哭泣,“人的这辈子有太多不由掌控的命数,是繁荣,是贫困,是昌隆,我们都说不准,由天注定的东西,知足常乐,万事莫强求。”
宋井桐翻了个身,侧脸窝在枕头,脊背僵冷地对着不说话。
今晚注定是一个沉重的夜
她侧着不能入睡,枕巾潮润了。伸手一摸,有两行清泪。
慕筠追着抱她,清瘦的手不甚饱满。那双手,在炎夏为她扇蒲扇,驱赶蚊虫。冬天湿寒的天气,为她把脚搓热。大概是爱,饱经风霜的手才更加的温暖。“是不是睡不着?”慕筠问她,声音在黑夜中清透。
宋井桐点头,后知后觉黑夜中该如何看得到。“嗯,鞭炮声太大了,有点吵。”她找了个借口,不因外边轰隆的烟花声,而是她怀着心事,无法安眠。
慕筠坐了起来,人轻靠在床头。“那跟奶奶聊会儿天,好不好?”
宋井桐手合起垫在枕边,低低地应。只听慕筠的声音在头上传来,她问,很慈蔼的声音。“所以,过来找你的男生是?”宋井桐动了动她笑语,“没关系,奶奶只是看见了,问一问,不回答也可以。”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准确地感知到了慕筠,搂着她胳膊斜倚。“是我学长。”她犹豫。
“有哪个学长跨越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在过年齐家团聚的时候,跑过来看你?”
宋井桐面色凝结,黑夜中是她惆怅的声音。“奶奶,我也不知道怎么定位他的存在。”她说,在亲近的人的面前,她不懂如何开口。“奶奶,如果你跟你说我的心里话,你会不会不赞同我,责怪我,觉得我让你失望了,觉得我没有达到你的期待。”
慕筠伸手摸了摸她脸,“不会,不管你做什么,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我对你只有一个期许,只要你开心,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对自己的孩子失望的。即使有,那她的心,也是想让你快乐而已。
宋井桐似乎能在黑暗中看到她笑,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里面尽是给予她的力量。宋井桐将头埋在她胳膊,怅然若失的惘然。“奶奶,他说,他喜欢我。”
“奶奶,我有时候会怕,会不安,他对我越好,我越是茫然。他说他喜欢我,可每一次,我都想要拒绝他。不是他不够好,是我对未来太不确定。奶奶,我只想要很平淡的日子,不是很轰烈的喜欢。他要的却不是,他强烈的占有欲,过于幼稚的孩子气,常常让我无奈。”
“跟一个人的相处,只有疲惫和愧疚的话,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回应。正如你说,他千里迢迢跑过来,撇下了一家团圆的日子跑来找我,我感动了,但在看到他疲倦的样子时,我更多的是愧疚。如果不是我,他不会现在一个人住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酒店。”
慕筠抱住了她,只问她,“所以囡囡,你喜欢他吗?”
宋井桐摇了摇头。
“不喜欢?”
宋井桐不知如何回答,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太害怕了,不想去想。”
慕筠没有强迫她,只是抱紧了她。“囡囡,你记住奶奶的话,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奶奶都会尊重你。”她又说道,好似孩子长大了,可以高飞了,母亲临行最后一遍的叮咛。“你也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有些小女孩家的心思了,奶奶不反对。但是,要时刻记着,你是女孩子,要矜持,要自尊自爱。只有你爱护自己,你才值得别人去爱你。”
看,她真的被捧在了掌心上。
她好奇,问了一个从没问过的问题。“奶奶,你为什么愿意跟爷爷在一起?”罗老先生不浪漫,沉默不懂变通,有时说风是雨,温婉的慕筠怎么会选择和这样一个不搭调的人在一块?那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你爷爷全身上下都是缺点。”慕筠说,眼底却蕴着甜,“可你爷爷用一句话征服了我。他说,不管外边是否狂风骤雨,他是我的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