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陆渺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不,有过一次……
当年大嫂去世的时候,那个小小的陆川,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地方,不肯吃也不肯喝,不理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绝望。
“陆川——”
陆渺轻轻地唤了一声,蹲下身,抬手推推他肩膀,“怎么了呀?”
陆川没说话,他甚至没看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一双手,捂住了脸。
“到底怎么了?”
陆渺又推他,着急的不行,“你打你爸干嘛?”
“他不是我爸。”
陆川的声音嘶哑了,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要多茫然有多茫然,陆渺听得莫名其妙,还想再问,又听见他突然大吼,“那不是我爸!”
“陆川!”
他大姑陆安走进房间里,便厉声斥了一句。
自从大嫂死后,这个侄子,一直和她大哥感情不和。尤其最近几年,一年四季都住在老宅,回家的次数极其有限。在她看来,这是很不应该的。
他是陆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是陆淳唯一的亲骨肉,将来不但要接手海纳集团,还要撑起整个陆家。已经成人了,他应该稳重成熟、冷静内敛,遇到任何事都能三思而后行,而不是一直像个孩子一样,让周围一众人再跟着操心。张雅沁和那个陆远,肯定是有手段的,可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手段,这个家也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后妈而已,你不放在心上,那就是个过客。
可眼下,他竟然干出这种蠢事?!
作为大姑姑,陆安一向最宠他,面对这样的事情,却也最生气,最恨铁不成钢,过来的着急,她裹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上楼的时候连鞋子也没换,喊完一声便健步如飞地到了陆川跟前,气冲冲道:“你说什么呢!”
“妈。”
徐梦泽停了车才上来的,连忙扯了一下母亲的衣袖。
陆安转头瞪了他一眼,眼看着陆川一身丧气地坐在地上,又道:“赶紧起来。你爸脑溢血了你知不知道?父子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大过年的在家里发疯!”
她一句又一句,机关枪似的,陆川坐在地上,完全充耳不闻。
气的不行,陆安俯身,用手拽他。
这个侄儿,身高一米九,从小练跆拳道,那要不起来,还真不是她能扯起来的,陆安一下子来气了,索性撒手,蹲在他边上,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不是傻?好,你现在不去,不去是吧?陆远跟他老婆去了,赶明儿全安城都知道你把你爸打住院了,这名声你背得起吗?!这么大的家业,你要让给谁!”
“哈……哈……哈哈哈……”
听着她说话,陆川将头埋的更低了。
他一直笑,一直一直笑,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融在风里,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让陆安觉得沧桑悲凉,好像这个侄儿,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她一下子心软了,眼泪都差点出来,抬手推人,“怎么回事,好好说。”
“那是他的儿子,应该守着他的。”
陆川呵呵笑,说道。
“……什么?”
周围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陆远是他的儿子……”
陆川一只手伸到了头上,紧紧地插进黑发里,“陆远是他的儿子,张雅沁是他的女人,他们是一家三口……大姑——”
他拖着哭腔,突然转过头来,一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缓慢地问:“我是什么啊,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妈是什么?我们他妈的都是笑话,蠢货!我妈是他们害死的,他们俩害死了我妈!”
最后一句,他吼了出来,掷地有声,嗡一下,震懵了几个人。
陆渺蹲在他边上,迎上他狰狞的那张脸,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边上,陆安差点跌坐在地,被徐梦泽扶了一把。
徐梦泽不敢置信地盯着陆川看,他边上,李桂芝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惧。
远少爷是先生的儿子?
他都结婚了,比川少爷还大了好几岁……
张雅沁,是先生一直在外头的女人?
养了二十几年?
这消息,搁一般人谁能相信?能接受?简直好像个晴天霹雳,难怪,将人都逼得发了疯。更别提,他们俩一起害死了川少爷的母亲……
这不是一件小事。
宋婉瑜,那是老爷子看重的长媳,沪上名门宋家的千金小姐,她要是死的不明不白,还这么屈辱,就一个宋怀瑾,怕是也能过来撕碎了罪魁祸首。
陆安完全不敢相信,看着陆川,却问不出一句话。
不忍心,也不敢……
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握了握拳,好半晌,缓慢地站起身了。
她年龄也不大,四十多而已,起身的时候却猛地晃了一下,那样子,吓得徐梦泽赶紧稳稳地将人扶住,轻声地唤了句:“妈,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陆安推开他,进了房间。
徐梦泽目送她走进去,又垂眸看陆川,喉结滑动,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比陆川年长一点,管宋婉瑜叫舅妈,宋婉瑜去世那会儿,他上小学,早都记事了,自然还深深地记着,他原本那个舅妈,是特别温柔可爱的一个人。
也记得,她去世的时候,这个表弟,有多悲痛欲绝。
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他只想想,都觉得愤怒难言,更何况陆川了。
“陆渺——”
房间里,陆安突然唤了一声。
陆渺看过去。
听见她说:“你们俩就在家里,看着点儿他,我去医院一趟。”
“要不要我送你?”
闻言,徐梦泽开口问。
他能感觉到,自己母亲状态不怎么好,外面毕竟下雪,车子都不好开。
“不用。”
陆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目光透过玻璃窗,看了眼陆川的背影,眼眸里糅杂了深重的疼惜和痛楚,许久,她吐出口浊气,转身出门了。
快步下楼,她开车前往医院。
刚才在电话里,老太太说了,她大哥脑溢血,立马要动手术。论起来他还不到五十,不至于得这个急病,可医生已经诊断了,总不至于出错。
陆川撇不开关系的。
脑溢血虽然是脑内血管破裂引起的,诱因却在他这儿,要不是因为他发疯打人,这状况根本不会有。现在倒好,他手上染了父亲的血,那个陆远却成了孝子,赶明儿,要将他这堂堂正正的大少爷给取代了!
一路胡思乱想,陆安开车也不快,抵达医院,快凌晨了。
陆淳还在手术室内,没出来。老爷子跟老太太都守在外面,一个来回踱步,一个双手紧握着坐在椅子上,很明显,都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看见她,老爷子的脸色拉了下来,“你一个人?”
“爸——”
陆安唤了他一声,欲言又止。
活了大半辈子,老爷子早都猜到这件事内里有蹊跷,没等她来,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再看见她的脸色,心中自然明了,声音沉沉道:“如果是陆远的身世,就不用说了。”
“……您知道?”
老爷子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了手术室。
起先不知道,多少有些猜测。
他这个儿子,从小管得严,看着宽厚随和,骨子里那也有陆家人的傲气在里面。如果陆远不是他儿子,他怎么可能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娶张雅沁进门?
年轻漂亮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张雅沁有什么?
他这样猜测,却不敢问也不敢去验证,只能尽量地多疼爱孙子一些,只盼望消弭他心里母亲去世的苦,过得快乐富足,一辈子,哪怕蒙在鼓里,也能跟父亲和平共处,让这个家支撑下去。
叹口气,老爷子坐到了一边椅子上去。
陆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压低声音问了句:“那夫妻俩人呢?”
“他妈那里。”
*
住院部,vip病房里。
张雅沁躺在床上,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竟然,流产了?
陆淳一年四季不着家,她早都不想守着了,却因为身份问题,不敢随便在外面找人,这么几年,一直憋着。也就今年夏天,出国避暑,很意外地,认识了一个模特圈的新秀。
两个人在国外,春风几度,回来后,也私底下联系了几次。她年龄大了,一般也会注意,可许是因为这几年压抑久了,有那么些时候,就比较放纵,报了侥幸心理。
“你爸怎么样了?”
陆远刚从医生值班室回来,便听到张雅沁这样问。
“脑溢血,在动手术。”
陆远面无表情地说。
“……脑溢血?”
张雅沁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心里转了十几个弯。
她跟陆淳认识这么多年,几乎一开始,就一直在他身上动心思,琢磨他这个人,琢磨怎么进陆家的门。要说爱情,起先肯定是有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最惦记的,除了她的身份利益,再无其他。
乍一听陆淳脑溢血,心里又庆幸,又遗憾。
庆幸这人一时片刻醒不来,遗憾这人可能还会醒来。他要醒来,自己这处境可真是麻烦了。流产的事情一旦被他知道,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不行,不能等他醒来。
还有陆川,那样子,完全是一个定时炸弹。
冷不丁想到这儿,张雅沁嫌恶地蹙了下眉,尔后,目光落在了陆远的身上,想了想,问:“你媳妇呢?”
“……去那边看情况了。”
私底下提及陆淳的时候,陆远偶尔不愿意喊爸。
他立在桌边倒水,脸色很冷淡。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雅沁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让陆远喊爸的场景。他当时还没上小学,沉默寡言,也不晓得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惯常顶着一张冷脸。
她好不容易留下陆淳,让他喊爸,他非但不喊,还挣脱她手跑开了。
那一晚彻夜未归,她叫了她哥,将人从天桥下找回来的,气的不行,一看见人便甩了两个耳光,一天没给吃饭,将人关在阳台上让反省了一整天。
父子之间,从来都没什么感情的……
漠然地想到这,张雅沁开口要求说:“给你舅打电话,让过来看我。”
“……现在?”
陆远偏头,有些迟疑。
“现在,让赶紧过来,一刻别耽误。”
陆远:“……”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舅舅的号码,打了过去。
相比于陆淳这个亲爹,他和舅舅张勇强,之间还有几分感情。小时候很多次没人管没饭吃的时候,基本上都靠他舅舅慈悲心肠,给施舍一些关爱。
张勇强也就张雅沁这么一个妹妹,因为张雅沁跟了陆淳,他们一家人都过了多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哪怕是大晚上,听说张雅沁在医院里召唤,还是第一时间收拾出门,赶到了医院里。
他一来,陆远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站在病床边,张勇强听完妹妹说话,便显得惊慌:“你是说那大少爷知道了?”
“不然呢?我们这伤都是他打的,哥,他不能留了。”
“……”
张勇强狠狠一愣,“什么?”
张雅沁斜了他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不方便出面,这件事还要你来办,找一下阮家,出一百万,两百万也行,将他给我了结了。”
心口一阵窒息,张勇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妹妹这话,一下子让他想到之前那件事了——
就因为嫌弃陆远在外面谈恋爱的那个女孩条件太差,又怕她缠着陆远不放,她给自己指了条门路,让他拿五十万,从阮家那买了一条人命,当了勇士。
那个“勇士”,在欺负人家姑娘的过程中,被“意外”捅死,当场上路了。
安城阮家,男主人手下养了一批勇士,专做人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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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还没修完,能二更的话,就下午七点,么么,大家到时候可以上来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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