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沈清然拐了个弯, 砸系统的钱买兰花, 薛匪风就直接多了, 真金白银地砸。
张厨子苍老的手掌上满是皱褶,挥手:“黄金万两, 我也带不走, 今天不收徒了。”
薛匪风打量了一眼张厨子,确定他真的不要银子便收回, 沉默了一瞬, 悲悯道:“一年前阳平候去世, 薛兰一生无所出,搬到护国山去住了。”
按辈分,薛匪风该叫薛兰一声姑姑,一年前从西南调兵路过护国山时, 正值端午, 薛兰派人给他送了十斤素粽。
交情仅限于此, 但他曾有耳闻,薛兰未嫁时,与王府一姓张的厨子两情相悦,只是最后落得两地凄凉。那十斤素粽系绳手法巧妙,薛匪风印象深刻, 今天在张厨子门前看见遍地兰花,以及门上的红绳时,突然有此猜测。
“你、你认识她?”张厨子颤着手推开门,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 垂垂老矣时窥见天光。
“有幸见过一次。”
张厨子怔怔看着花圃里新栽的兰花球,仿佛又见到十五年前的薛小姐,因不忍心折一枝花叶,便日日从王府西面跑到东面去看一株兰花。
今日有两个疼媳妇的年轻相公,一个带来花,一个带来人的消息,张厨子怪脾气收敛,身上也沾染了年轻鲜活的气息,一如当初在王府时。
“你也进来吧。”
也?薛匪风有些奇怪,进屋时便多了一个心眼。
厨房靠山,光线昏暗,以薛匪风的警觉,很容易发现屋里有另外一个人。从他想掩饰却欲盖弥彰的呼吸声中,以及萦绕鼻尖的清淡墨香,薛匪风判断这个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村里除了潘云剡,没有第二个书生,所以这人也不是村里人。
想到这,薛匪风便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没去屋外把拐杖拿进来碍事。
沈清然身体紧贴后壁,心脏跳得仿佛墙壁都跟着震动。
薛匪风没瘸?
难怪他两条腿摸着跟正常人一样,骗子,天天装瘸惹他心疼。沈清然好想冲出去和薛匪风来一场男人间的马甲对决。
那我肯定会输,沈清然冷静地想,人家只是装瘸,而我是装女人,说不定还会被薛匪风按在地上打残。毕竟没瘸的薛匪风,他又不能故技重施,抢了拐杖就跑,先跑四十米都没用。
可是薛匪风也没少干活啊,什么都抢着来!他图什么!
沈清然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突然闪过薛匪风几次的欲言又止,似乎从青杜苗种成那日,薛匪风就说他的腿只差这一味药就能好。
所以薛匪风是治好了?
那为什么骗他?沈清然从头捋了捋他和薛匪风的对话,灵光一闪,薛匪风该不是怕自己离家出走,所以装瘸把自己留下?
曾经的智障矫情发言一句句浮现眼前,沈清然羞愧地低下头。薛匪风为了践行“无能哑巴配瘸子,谁也不拖累谁”,连腿好了都不敢说。
薛匪风是不是傻?一边甘愿当老实人接盘,一边还要顾及他的自尊,天下没有比薛匪风更傻的人了。
误会自己怀孕了也不说,腿伤好了也不说……沈清然吸了吸鼻子,薛匪风真是太惨了,他一定要好好学做饭给他吃。
沈清然飞快地扯了包衣服的蓝布当头巾,在脑后打个结,前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还不够,沈清然慌张四望,在角落里看见一顶草帽,手指探过去,嗖地勾到手,迅速戴上了。
他比薛匪风矮,薛匪风站在他身边也只能看见帽檐,看不见眼睛。
自己还穿了两套衣服,身形比之前大一圈,薛匪风应该认不出来。
完美。
沈清然低调地从墙后转出来,觉得自己像一个冷酷的剑客。
张瘸子愣了一下,他年轻时在王府里什么事没见过,心念电转间,想明白沈清然可能和薛匪风有过节,他挺喜欢这个青年人,嘴甜知趣。外面的事归外面的事,既然人为了给媳妇做饭,找上他这里,一个屋檐下,若是两人起了纠纷,倒是他的不是。
便替他掩护道:“小少爷就是小少爷,刚来我这儿厨房脸上就起疹子了,怎么,还没消?”
沈清然都想跪下喊张瘸子一声亲爹了。
“有点严重,我们赶紧开始,待会儿再回去上药。”
张厨子突然和蔼可亲:“那行,你们都来学做饭给媳妇吃,那我便一起教。难得有人来,我也不指定你们学什么,你们商量着选吧。”
薛匪风多看了两眼沈清然,这人十分古怪,不像是起疹子,倒像不能见人。但这世上谁没有秘密,连他也有一堆事情瞒着沈清然。薛匪风见对方的反应,不像是认识他,便松下警惕,对张厨子道:“有劳。”
沈清然这才知道,薛匪风竟然跟他的目的一样,仗着有一顶草帽,他内心颤动,簌簌眨眼,意图把泪光扇回去。
说了去砍柴,结果又来做这样的事情赚他眼泪。
张厨子问:“你们媳妇口味如何?”
“他不挑。”
“她挑食。”
两道声音一起落下,对比太惨烈,沈清然脸红冒烟,不禁撅嘴反驳,“哪有。”
卧槽,嘴快了。
这句话接的快速又自然,薛匪风不由得朝他那边看过去。
沈清然补救:“哪有这么说自己媳妇的,在外人面前,要留两分面子。”
薛匪风:“不说实话,怎么对症下药?”
沈清然挺了挺小胸膛,我可没病,这句话你敢当面说吗?
“你们谁去刷锅?”张厨子在灶台边磨刀,琢磨着这两人怎么像打情骂俏?
沈清然站着不动,薛匪风现在又不瘸了,他偷个懒可以被原谅,“师弟刷。”
薛匪风被占了口头便宜,也懒得计较,抓起一旁的刷子,在锅里用力搓了几个来回。
“我这锅不禁擦,等下你给擦坏了。”张厨子指着沈清然,“你来。”
沈清然怕手被薛匪风认出来,缩在袖子里,两根指头捏着刷子,轻轻地在锅底扫了一圈,连灰尘都扫不走。
张厨子要被这两人气死,但他不知道,这只是开头。
一个时辰后,张厨子甩手坐在凳子上,“你们媳妇怎么没被你们气死!”
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娶到媳妇,偏偏他这个老头孤独终老,连给薛小姐做一辈子饭都奢侈。
沈清然默默地看了一眼薛匪风,谁让我们做饭一样难吃。
张厨子指挥力气大的去倒水,等薛匪风走了之后,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沈清然:“他来了之后,我怎么觉得你消极怠工了?”
沈清然涨红脸,因为在家里薛匪风什么都抢着干,他下意识觉得抢不过薛匪风,就直接在一旁等着了。再者,他今天学的,肯定不能在薛匪风面前露两手,不然就等于公开告诉薛匪风他的身份。
新一轮教学,张厨子依然跳脚着骂这两个人毫无天赋,上一句吼沈清然让他用力,下一刻斥薛匪风手里拿的是菜刀,不是斧头。
张厨子失去理智:“干脆你握着他的手行不行!你们两互相抵消一下力道!”
沈清然和薛匪风都表示拒绝。
一只老鼠沿着墙壁滚下来,在灶上被烫得四肢乱抓,飞快地朝沈清然蹿了过来。沈清然没见过这么来势汹汹往他怀里扑的老鼠,条件反射抓着薛匪风的胳膊往他背后躲。
薛匪风冷静地用锅铲将老鼠拍到墙上,跟老鼠干一样糊在上面掉不下来。
张厨子头痛:放、放下锅铲!
刚才沈清然抱上来的瞬间,薛匪风明确感觉到,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顿时觉得有些可笑,他怎么会觉得这人和“会说话的”沈清然很像。
一个时辰后,沈清然被逐出师门。他看出张厨子是想给他先走的机会,假装垂头丧气,“我媳妇怀孕了离不开人,师哥我先走了。”
还顺便当着面,占了两把薛匪风的便宜。
薛匪风放下有些焦黑的炸成花篮的松鼠鱼,擦了擦手准备离开,想跟上去一探究竟。
张厨子一甩抹布,“再炸一只鱼。”
薛匪风:“不如下次……”
“人家媳妇什么都能吃,胃口好,自然能先走。”张厨子合着眼,“你不一样,你不说媳妇嘴刁吗?”
薛匪风想了想吃什么都一脸嫌弃的沈清然,再看看半焦不黑的松鼠鱼,想象沈清然不愿入口的为难样,心里立刻有了结论。
沈清然比较重要。
他果断地从水桶里抓起最后一只鱼,刮鳞去内脏,很是娴熟。
毕竟这两人弄了一上午,把张厨子家后院的小池塘养的鲤鱼都败光了。沈清然三条,薛匪风四条,全是薛匪风动手杀鱼。
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
沈清然一出门,就看见门外拄着两根拐杖,他嘴角一勾,悄不作声地一手一根拐杖,一波顺走。
可恶地就像偷仙女衣服的牛郎。
沈清然把拐杖随便找了个地方扔了,看薛匪风还怎么装瘸子,他都不累吗?
……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薛匪风做出勉强让张厨子满意的松鼠鱼,才被放出去,他开门,随手去够门边的拐杖却抓了个空。
嗯?
两根拐杖都被人偷了,薛匪风不得不怀疑是前一个人的恶作剧。
薛匪风空着手,没拐杖“寸步难行”,整件事隐隐透露出一股诡异的熟悉。
他想起在地里给红薯地灌溉的沈清然,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把拐杖弄丢了还能走路这件事。
沈清然蹲在红薯地,也思考怎么跟薛匪风解释——他出来了这么久却一点活也没干。
他把男装脱下,藏回鱼塘边的草丛里,加上自己几乎没这么动手,身上没有沾染鱼腥气。
沈清然往衣服上搓了点泥,然后飞快地跑回家,洗手,拿了一把刀和勺子,镇定地在桌子边坐下。
“咳咳,系统。”沈清然有商有量,仿佛之前坑系统两棵鬼兰的人不是他。
“能不能预支一颗无籽西瓜?要大的。”
系统:还没种过西瓜就想吃了?
沈清然:就说给不给?
系统坐地起价:五千积分,贷|款利率百分之十。
想要直接从系统里拿吃的东西,兑换系数一向很高,上次沈清然换了一把红薯叶,就花了累死累活种两亩红薯赚的积分。
目前,他的积分只剩2,就是早上给张厨子种的两棵兰花。
沈清然目瞪口呆:我就要个西瓜,你让我背二十年贷?
系统业绩压力也很大,经费透支,必须要从沈清然身上榨回来。不让他多欠一点,他都没有种田的紧迫感。
系统:一口价,童叟无欺。限两个月内还清。
沈清然咬牙:“成交。”
下一刻,一颗滚圆墨绿的西瓜出现在他怀里,沈清然双手抱着,心痛地看着西瓜。好贵。
沈清然飞快地用刀破开西瓜,把艳红甜脆的果肉切成一块块四方形,然后用勺子挖到洁白的瓷盘里。
他用细筷子在西瓜上胡乱戳了几个洞,认真摆盘,过程中差点流口水。
薛匪风在地里没看见沈清然,并且红薯也看不出任何耕作过的痕迹,他有些惊讶,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一路纠结着怎么和沈清然说自己没瘸,连砍柴的事都忘了。
沈清然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抬眸扫了一眼,薛匪风假模假样地拄着一个木棍子。
他飞快地放下西瓜迎出去,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纸张递到薛匪风眼前。
“我担心你砍柴,想去山上看看,结果在荒草堆里发现了一个大西瓜。这个季节绝无仅有,连瓜藤都枯萎了,要不是我发现了,他就得烂了!”
沈清然拉着薛匪风看切好的西瓜。
“我帮你挑了一早上的西瓜籽!”
所以并不是没有干活!也没有跑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薛匪风:西瓜很甜,是媳妇帮我挑的籽。
系统:我看你才甜!那是我家的麒麟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