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下子歇了声,沈清然蹲得腿都麻了,没听见女主一句回应。
沈清然挠挠后脑勺,女主不应该这么胆小啊。
要不说两句英文?
沈清然一口气换了六门外语和女主打招呼,无一回应。
他手脚一凉,不会认错人了吧?
可是这小姑娘和女主同名同姓,他看着她种了两百万字田,还能有假?
潘家反正没人,沈清然心一急,从草堆后面出来,进了潘家,几步蹿到女主被关的地方。
门外上栓,没锁,沈清然一拨就掉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身着单薄深蓝衣衫的小姑娘剧烈瑟缩了下,目光怯怯地看过来,发现是今早救她的哑巴姐姐,眼泪涌了出来,见到救星似的朝沈清然扑过来。
“外面有奇怪的人在念咒语,好像、好像我在茶楼听的话本,是不是妖僧在害人……”潘云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就是被吓得不敢出声。
“我害怕……对不起,我没能找人救你上来,我没用……”
沈清然表情空白茫然,好像一瞬间被抽掉了主心骨,四肢虚软地提不上劲儿。
女主她没来。
沈清然拍了拍潘云奚的肩膀,她看哥哥的书学过几个字,两人算是能沟通。沈清然胡乱解释了一遭没有妖僧,毕竟是自己把小姑娘吓哭,待她止住哭声之后,沈清然又许诺了她一捆甘蔗当零嘴赔偿,然后拿起门外的锄头,浑浑噩噩地出门。
潘云奚吓到了,他哄,他被剧情吓到了,谁来哄他!
女主不来了,那他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能乖乖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走向原书女配的结局。
沈清然必须承认,他一直抱有侥幸心理,纵然和薛匪风保证了多少次好好种田,心里想的依然是给女主管账等通过脑力活动致富。
剧情毫不留情给他一个大耳光。
他既没有种田天赋,也没有热情,好吃懒做,薛匪风摊上他真是倒大霉了。他赖在薛匪风身边,能为他做什么?
沈清然握紧手,才察觉手里还有把锄头。
他方才和薛匪风说出来干嘛来着?对了,给甘蔗地除草。
像是骤然失去所有依仗的望族小公子,为了证明自己还有点能力,笨拙地尝试自己种田。
一小簇执拗的热情点燃动力,沈清然选了一处杂草茂盛的甘蔗地,开始干活。
带了根笔就上考场,学渣沈清然回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拿锄头的姿势。
换了各种姿势,试出手感之后,沈清然满怀信心和力量,挥高锄头,定位精准地朝甘蔗脚下的一丛杂草锄去。
“莎莎”一片声音响过,在沈清然目瞪口呆中,两米多高的甘蔗被拦腰斩断,徐徐倒下,并带倒了周围三棵。
失误。
沈清然总结,这棵杂草长得太飘,具有迷惑性,让他看不清根在哪,出手太高,误伤了甘蔗。
再试试。
下一刻,另一棵甘蔗基部的泥土被挖松,沈清然用力过猛晃了晃,撞到甘蔗,又倒了一株。
沈清然摇摇头,我只是轻轻一扶,这根甘蔗根基太浅,长得不够老实。
半个时辰后。
甘蔗倒在地上,横七竖八,长短不一,宛若野猪从山上下来,在地里撒欢翻滚了一整夜。
沈清然丢下铁刃和木柄分离的锄头,心虚地把甘蔗杆子一一插回土里。
让他静静。
沈清然坐在田埂上,手里捻着一根细长的野草杆子,他经常看见有人嘴里叼着这个,好像能解闷。
他瘪着嘴,把草叶子揪成一团□□花,越发意识到自己格格不入。
连叼个草叶子都下不去嘴,还能种什么田。
沈清然为了一切行为符合庄稼汉,还咬牙把靴子脱了光脚下地。现在,他盯着白皙的脚趾头,指甲缝里都是黑泥,脚背伤口结块,是方才自己大意锄到,幸好收手快,不然这把崭新的锄头可能就要把他变成第二个瘸子。
一田歪七扭八的甘蔗,一时不肯服输,结果糟糕难料,这可怎么向薛匪风交代?
沈清然有点不敢回家。
以前他不种田,大摇大摆,因为相信能通过女主,带薛匪风走上人生巅峰,有借有还。
现在,沈清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
他可能会连累薛匪风一起饿死。
……
薛匪风看着沈清然迫不及待离开,生生捏碎了手边的拐杖。
拐杖很干净,沈清然给自己洗白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薛匪风把拐杖冲洗去泥土,抹布擦干后在火炉旁边认真地翻烤了很久。要是沈清然做饭有这个认真的劲儿,就不会老是烧糊。
想起那个专心致志的背影,薛匪风松了手,没有把拐杖全部捏断。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清然看着聪明,偏偏对一个人渣衷情,一边没心没肺,一边百折不挠,被欺负了多少次还眼巴巴地凑上去。
薛匪风控制自己把人抓回来关在房间反省的冲动,克制着没有追出去。一来,他没有立场对沈清然指手画脚,李丰已经去世,某种意义上,沈清然是自由身。二来,该让沈清然死心了,让他亲眼看着潘云剡和人相亲,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第一个理由站不住脚,薛匪风自己都不信。
他估摸着时辰,到底怕沈清然被欺负,准备出门寻人。
常铭这个时候来了,带来一包袱的安胎药,表情沉重,觉得自己在亲手帮夫人给将军带绿帽。
常铭同情地看着薛匪风:“主子,药上面做了记号,每样各买了三副,三天一次。神医说没有把脉摸不准情况,只开了进补的药方。”
事实上,神医没有这么贴心,他一听说月份,立刻幸灾乐祸地看着常铭:“等等,你说清楚点,你们将军是要安胎的,还是落胎的?”
气得常铭一把揪掉他的假胡子。
薛匪风再面对安胎药,心里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他现在更纠结的是李丰的假身份。
“外面怎么样了?”
常铭:“如主子所料,北边入冬歇战了。”
薛匪风不奇怪,他从几个月前就让手下盯着运往阳城的物资,他怀疑这里是北彗从大齐偷运物资的中转站。北方寒冷干燥,一入冬草木枯败,牛羊萎顿,北彗前年爆发瘟疫,死伤无数,开始在边境大肆掠夺。能坚持和大齐打这么久的战,要说粮草全部来自后方自囤,薛匪风不信。
一切断粮草,北彗立刻休整战事,不难联想,从江南到阳城再到北彗,一条线上不知趴了多少只从百姓身上吸血,喂饱外狼的血蛭。
薛匪风以前不管这些事,他带兵戍边,后方由太子掌事,交付后背全副信任。被太子插刀之后,薛匪风才想到,薛厉风短视善妒,养痈贻患,许了北彗诸多好处,恐怕大齐早被北彗入侵得千疮百孔。
一查,果然如此。
“天下镖局呢?”当初天下山庄建立之时,说好和不做有损朝廷之事。庄主慕文寇年纪轻轻,城府颇深,薛匪风之前略有耳闻,没想到脑子这么早就坏了。
“目前所知,那趟药材和硫磺是阳城领事背着慕庄主接单,甚至连当时船长都不知道这趟货的目的。主子借力剿匪之后,消息传回山庄,慕文寇把阳城一带的人都换了。”
曹同方胸无点墨,能横行一方,背后明显有靠山,天下山庄得罪个彻底。据说慕文寇看了信,得知挑事的歌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冷笑着下令,天下镖局所有下属女装三天,小惩大戒。
那三天,天下镖局所有运镖队,不约而同地抄了荒无人烟的小路。
常铭偷笑,他们兄弟闲来无事,硬拉着常穗一起蹲在草丛里,看一群大老爷们穿粉红流苏裙押镖,他和常柏笑得太大声,差点和他们打起来。
主子虽然对朝廷失望,但和北彗更不共戴天,不理战事不代表能眼看北彗从江南转运粮草。
常铭作忧愁状,主子什么时候能重出江湖?
……
薛匪风交代了常铭一些事,耗了会儿功夫,再出门时,却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沈清然。
潘家去李大刀家里说亲,薛匪风不知道李大刀住哪儿,想了想,先去潘家看看。
经过河边时,四五个妇人一边洗衣服一边谈天说地,沈清然和薛匪风是他们嘴里的常客,但今天,八卦对象变成了潘云剡。
“你们刚才去看热闹了吗?李大刀家里闹起来了!”
“李大刀是多护短的人,潘家也真敢……那三个人闹得一团僵,大刀大刀,把祖传的刀都拿出来了!”
“现在潘家回去了,你刚才喂猪没看到那场面。”
“你仔细说说……”
薛匪风隐隐听见三个人,还动了刀子,脸色一变,担心沈清然吃亏,趁周围没人,收了拐杖,用上轻功,朝潘家掠去。
昨日还齐刷刷的甘蔗地,参差不齐有些异样,薛匪风余光一扫,目光捕获田埂上那个垂头丧气的身影,脚步随之一停。
穿过半死不活的甘蔗,薛匪风径直走向那个把头埋在胳膊里的小哑巴。每走一步,脸色沉一分。
他环顾四周,被砍得零落的甘蔗虚伪地插在土里,像战败之师逶迤拖地的旗帜。
被伤透心了,砍甘蔗发泄?
“沈清然。”薛匪风叫他,看见小可怜缓缓抬起头,狠着心肠问,“失望了?”
沈清然摇摇头,太失望了。
“还去找他吗?”
不找了,女主他不来了。
沈清然又摇摇头,猛地反应过来薛匪风怎么知道他去找女主?他想抱大腿的心思这么明显?
沈清然如此乖巧配合,薛匪风怒火没出息地跑了一半,剩下几分在看见他脚背的伤口时,一溜烟消失无踪。
动刀子沈清然果然吃亏了。
薛匪风蹲在他面前,伸手略带强硬地把沈清然的脚腕捏住,稍稍抬起,从怀里取出一瓶金创药,单手拔了塞子将粉末倒在伤口上。
嘶——沈清然倒吸冷气,痛得顿时忘记深想和薛匪风对话的深意,他缩了缩脚,被加重力道死死桎梏在薛匪风掌心。
“痛就记住。”
薛匪风说上说着狠话,动作不由自主放轻,他盯着沈清然的莹润纤细的脚腕,单手握住有余,仿佛走路都是暴殄天物,可上面却印着两道不该出现的伤口。
醋精上脑的大将军,并没有觉得只有脚背受伤哪里不对。
沈清然低头看着面容坚毅的薛匪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英俊得过分,对他好的过分。
他嘴唇懦动,半响,拍了拍薛匪风的肩膀,说出自己思考了半个时辰的决定。
“你休了我吧。”不然你可能会饿死。
他没有出声,但他知道薛匪风看懂了。
薛匪风瞳孔急剧紧缩,他没想到沈清然和潘云剡彻底掰了竟然产生这个想法。
霎时间,过去几天的郁结愧疚反躬自省,统统远去,像是风无声无息吹淡了高空的最后一缕薄云。
所有挣扎毫无意义,只要沈清然一句话,薛匪风无比清晰地看到他心底的披荆斩棘亘古不变的选择。
天高云阔,万物俱静。
薛匪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神思清明,开雾睹天,他盯着沈清然蘸水燕尾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