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训间隙,新兵们暂时休息。
一个新兵凑到了潘柱子身边坐下:“兄弟,你可真厉害。”
潘柱子笑笑没说话。
新兵又道:“你叫我麻子就行。”
“我叫潘柱子。”
刚来到独立团一天,潘柱子对很多事还都不知道,这个叫麻子的同期是头一个主动跟自己说话的,心情一时好了不少,主动问:“我见有个小丫头也穿的军装,好像还跟那些连长指导员他们站一起,那是谁家孩子?”
“孩子?呵呵,她可不是孩子,她是个兵”
“你说啥?”潘柱子不敢相信,来参加八路是为了打鬼子,没想到八路军里还能有这么小的兵,何况还是个小丫头,这不开玩笑么。荒唐
看着潘柱子的神色,麻子认真道:“这是真事,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信呢。”
“就算她是个兵,早上训练怎么不见,反而大摇大摆跟那些连长指导员的晃在一起?”
“这个说来话长,她是个兵,可又不是个普通的兵,我跟你说,这小丫头可了不得,不是个好惹的。咱团拢共有四个战斗单位,人称:铁一连,红三连,一把尖刀是二连,傻子去九班。那丫头就是九班的,九班很少到操场来。”
“九班?”潘柱子更纳闷,这咋又出来个班级单位了?
麻子正准备详细给说说,忽然传来教员铁蛋的大声命令:“全体集合全体集合都麻利点”
不是说休息会儿么?怎么刚坐下又集合?新兵们带着满肚子牢骚和不解,匆匆去站队。
阳光下的操场边,从团部方向走来了六个身影:团长,一连长吴严,二连长高一刀,三连长郝平和三连指导员杨得志,最矮最小那个扎俩辫子的是小红缨。
队伍中开始窃窃私语:“什么情况?”
“全是掌柜的这是要于啥?”
团长当先走进了操场,边走边朝准备立正敬礼的教员铁蛋扬了扬手:“没事,让他们解散休息。潘柱子是哪个,拎出来给我看看”
陆团长在团部里听手下这几个货吵吵得头疼,于是灵机一动,让这个潘柱子货比三家,自己决定岂不更好,省得一个个连哭带闹大叫不公谁都甭抢了,让潘柱子选。
这个办法让所有人都没话说了,高一刀是最高兴的,不管怎么说,真把机会给闹出来了,你三连想如愿没那么容易郝平和杨得志也没话说,毕竟决定把这事挑开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现在果然要重新洗牌,至少缺德丫头的机会更渺茫,想要挟三连,该小丫头是最不情愿的,从顶峰掉到了谷底,竹篮打水一场空,全白忙,在团部里跳着小脚大叫反对,团长的答案是反对无效只能可怜兮兮瞪眼看着郝平得意高一刀笑。
原来这是要让潘柱子自己选分配单位,已经解散的新兵们立即炸了锅,呼啦啦地全围了上来,在操场上形成了一个大圈围着看,个个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这小子也太好命了刚来一天啊”
“唉,谁让人家会耍大刀呢。”
“这也太便宜他了”
潘柱子自己也懵了,他并没觉得这是多好个事,因为他压根还不了解独立团里的具体情况,分配到哪都是八路军,都是为了打鬼子报仇,有啥不一样的?搞不懂团里这个安排是为了啥
陆团长当面对潘柱子询问了他关心的背景情况,又围着潘柱子转悠了三圈,最后说出三个字:“不错好”然后转身,背着手把三个连长一个指导员和小丫头扫视一遍,开口道:“那么……按着顺序来,吴严,你先说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高一刀、郝平、杨得志和小红缨四个人下巴都掉下来了,没想到一连也算?这事跟他一连有什么关系?这机会不是又少一层吗?至于这样吗?不像话
唰唰唰唰——四个人八道目光同时投向一连长吴严,高一刀郝平杨得志和小红缨,四张脸没一张是好看的,此时此刻居然破天荒地同仇敌忾了。把痨病鬼一般的吴严看得忍不住一晃荡,寒毛直竖脊背发凉,心说团长你这也太那啥了,压根我也没说过一连要参与啊?这不把我扔火上烤么?这潘柱子我可争不起,这个浑水不能趟
“咳咳……这个事……原本也和一连没关系,我弃权”吴严表明了态度,原本照在吴严脸上的四个冰冷目光立刻升温,变成了赞许的热情温度,让吴严觉得比头上的阳光都晒得慌,额头都热冒汗了。
团长皱着眉毛看了看那四个货,又看了看吴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吴严,你就不能冒头一回?原本我还准备算上团部一份呢,等着看这小子愿不愿意做警卫员。现在可倒好,你个连长都摆了高姿态,那我这个团长还咋争?
哎呀我去这回连吴严都算上,五个人满脑袋黑线地瞅着团长无语。
“看什么看?就你们那单位是单位?我这团部就不算单位?这回暂且便宜你们了,剩下你们三家看着办吧”
呼——团长的话终于让四个货的心里落了底,深深出了一口大气,如果团长也搀和,那这结果估计没啥悬念了。
操场彻底安静了,明明围满了新兵,偏偏静得出奇,因为选择即将开始了,选项有三个,二连,三连,九班。
潘柱子笔直立在场中,一动不动,额头见汗。他正对面几米远,间隔着站了三个人,左边的是健壮高大的黑脸汉子,不怒自威的二连长高一刀,两腿肩宽开立双膀横抱胸前,面色如虎;中间站着个小不点,娇小戎装稍息姿势闲立,头上的两个小辫子扎得趾高气扬微微摆动在风里,手里摆弄着一棵步枪子弹绕着她的小巧指尖转啊转,眨巴着两个漂亮大眼定定朝着潘柱子歪看;右边的人是三连长郝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不卑不亢,尽管也是一身军装,看在潘柱子眼里,却普通得像是个邻居哥哥,并且朝着潘柱子微笑了一下。
高一刀头一个开口:“你小子给我听清楚。二连,是尖刀连。我,是高一刀。只有进了二连,你才会觉得骄傲
话不多,只有这么一句,语气不善,带着满满的霸气,尽管潘柱子是个练过的,仍然被扑面而来的凛冽感压迫得呼吸不太自然,对自己的自信感突然消失了大半,这个人……可不简单
四周立刻一阵低语响,人的名,树的影,二连,高一刀,只是一报号就足矣,名气压倒一切,还用废话么?霸气有面子
“切——”
这个嗤之以鼻的声音引着潘柱子的目光,看向中间那个小不点。她正在收回斜向上看着侧边高一刀的不屑眼色,一双漂亮大眼与潘柱子目光对视,静静地眨了几眨,然后张开小嘴,响起了稚嫩清脆的声音:“一支三八大盖,配刺刀,备弹一百二十发;盒子炮一把,子弹两匣;手榴弹手雷随你挑,自己看着挂;装具我懒得说了,来九班,这些就是你的怎么样?”话落后那双漂亮大眼开始眨巴着。
全场大哗……裸的诱惑啊一丝不挂这个太不要脸了,这个可太……那啥了。这条件只有九班能开出来,这是一百个人吃一个馒头和一个人吃一个馒头的区别,九班绝对优势,能活活把人馋死要了亲命啊
麻子说这孩子不一般,现在潘柱子真看出她不一般了,虽然她小,虽然话音里带着迷人的稚嫩,但是这些条件出自她口反而更令人印象深刻。此刻的她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个梦的实现者,是个自鸣得意的漂亮小精灵,周身漂浮着绚丽魔法光环,看得潘柱子直傻眼。
二连的名,,九班的刂,到了三连这,郝平真心牙疼了。这成什么了,一个个都在红口白牙的炫耀臭不要脸透顶不出点血看来是真不行。
“咳咳……潘柱子。”
“嗯。”总算从精灵的魔障里恢复过来,看向三连长。
“来三连吧,我可以⊥你直接出任班长。”郝平的话比高一刀说得还简单,他没办法,想多说也说不出啥了,只有这个条件做依仗。
全场跟着又是一阵嗡嗡响,好家伙,有名,有利,有权,咱们的命咋就这么苦,凭啥大馅饼都掉他小子头上了苍天无眼天理不公
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只等潘柱子说话了。突然周围的新兵里有人开始替潘柱子出主意,朝着他低声喊:“你不是会耍大刀吗,那还不选二连,选二连……”
另一个声音又起:“选三连,直接当班长,还用想吗你个傻子……”
同时有几个声音在潘柱子身后噜啵说:“可不能去九班傻子去九班这话你不知道吗去了你就得后悔,别上当啊小子,九班是全团最烂的地方,去了九班会被人瞧不起啊,到时候连我都瞧不起你……”
潘柱子自己对二连三连和九班都不了解,周围同期的叽叽喳喳让他的心里更乱,身体僵硬拳头紧攥,鼻尖直冒汗,几欲开口,因周围的建议声,几又忍住。正犹豫不决时,忽听对面又有人说话了。
“潘柱子,我们三连……环境确实艰苦点,但我真心希望你来我们三连,咱们一起杀鬼子,报仇,为你师父师娘,为你全村的人,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苦命人。”
说话的,是杨得志,在政工科办公室的时候,他听到了潘柱子来参军的初衷。看出了潘柱子的犹豫不决,杨得志最后砸出了这句话,帮三连打出了最后一张牌。
潘柱子的拳头松开了,直视杨得志,终于下定决心:“我希望加入三连。”
时近晌午,随着教员的口令响起,操场上的新兵终于结束了上午的训练,乱纷纷地散场,准备去炊事班大院里吃午饭。
阳光下的潘柱子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偏过头看,是麻子,于是还了个微笑。
麻子反而皱着眉头问:“你怎么选三连了?傻不傻啊你?二连有面子,九班有里子,三连的班长没那么值钱。真服了你”
“我不是图那个,我来就是为打鬼子报仇的。我也想过去二连的,不过……杨指导员的话说到我心里了,不给班长我也还选三连。”
“我问你,到这来有几个不是为打鬼子的?我也是啊,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这么想?难道二连不打鬼子?九班不打鬼子?”
潘柱子想了想那个小丫头的样儿,说她富得流油信,说九班能打鬼子不信。顺口道:“九班……呵呵,你没听大家咋说的么,他们……”
“嗨——你真是”麻子满脸无奈,眉毛都变成八字了:“说那些话的人都是有目的的你知不知道?九班规模小,名额就少,他们说那些是怕你占了九班名额虽然都说九班烂,说九班差,可是私底下他们为了争取去九班都快争疯了你知不知道?要是能有你这样的机会,我都毫不犹豫选九班。”
潘柱子想了想,终于有所醒悟,怪不得当时一个个在身后不停叨咕呢,感情全是些人面兽心的货。就凭那小丫头开出的条件,一般人谁还会再顾忌什么名声大小觉悟高低的,那可是天价,别无二家。不过,潘柱子并不因此而后悔选择,他们是他们,自己是自己,打鬼子报仇是第一。
麻子说这些都是好意,潘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志,我不看重那些东西,只要能……”
麻子一扭脸直接把话打断说:“又想说打鬼子是不是?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说吧,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的战斗谁打的鬼子最多?九班九班人最少,偏偏杀的最多,差点直接灭了一个鬼子小队那家伙真是……你这傻子,在这之前,全师通令嘉奖两次,团里一次,这也是九班,你啊……呵呵,就算为打鬼子,也进错了门喽,九班和二连,你全错过了。”
“什么?”潘柱子这回真惊讶了。
“反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过,好歹你直接能当班长,这是大家唯一值得羡慕的一点。估计现在就有人开始背地里说你是个官迷了,呵呵。”
潘柱子傻眼了,看来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这感觉太差劲了,好像突然吃了满嘴沙子,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原本的一腔兴奋化作透心凉。
正午的阳光呆呆照耀着空旷操场上的黄土,命运就是命运,有时候,即使你拥有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改变命运。比如潘柱子,他正在因为错过而感到深深后悔,其实他不知道,即便他选择了九班,仍然会被那个缺德精灵卖给三连,归宿不会因为选择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