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繁盛到枯萎, 似乎很久, 又似乎只是刹那。
这一路上,迎春被元春的神色惊的提心吊胆, 她虽然知道元春时日不多, 但也想不到会是这么急促。
銮舆入了宫门之后,迎春赶紧吩咐流苏召御医。
等入了后宫之后,看似迷迷糊糊的元春却突然拉着迎春的手,坚定又不容拒绝的说道,“去钟粹宫,去钟粹宫。”
“钟粹宫年久失修……”迎春心中一痛, 不赞同的说道。
“不去长乐宫,去钟粹宫,咳咳……咳咳……钟粹宫……”元春脸色涨的通红, 着急的说道。
她知道自己就在这一两天了, 死在长乐宫太晦气了, 迎春妹妹和小皇子既然住在长乐宫, 那就让他们这一辈子长乐无忧吧!
刚开始获封贤德妃的时候, 皇上随意指了一个宫殿让她搬过去, 虽然说是妃位,但无召无印的,她哪里敢托大,只能随便找了间侧殿搬进去,正殿是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迎春妹妹向皇上求了恩典, 皇上大约也是想着她命不久矣,便将她从一品妃位的位分坐实了。
一宫主位可以独领一宫,于是皇上将钟粹宫赐给了她,她也能名正言顺的搬入钟粹宫的主殿,可惜那个时候她命在旦夕,迎春妹妹不放心她独居一宫,将她留在了长乐宫。
这之后,她生怕就这么死在长乐宫、给迎春妹妹和小皇子凭填晦气,便想着搬出去,可迎春妹妹害怕她前脚搬到钟粹宫后脚就殁了,硬是留她在长乐宫休养,各种珍稀的药材像是流水般进了她的肚子,可惜,她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如今,她怕是要坚持不住了,那就别死在长乐宫吧!
元春咳的撕心裂肺,好像迎春不答应就要一直咳下去似的。
“好,好,大姐姐你别咳了,我们去钟粹宫。”迎春心酸的说道。
“去钟粹宫!”元春越过迎春直接吩咐道。
礼监看向迎春,迎春闭了闭眼睛,忍住泪意,像是重若千金般点了点头。
銮舆便直接转弯去了钟粹宫。
因为元春对迎春和小皇子有恩,所以,流苏她们元春的事情也格外的尽心,等銮舆到钟粹宫的时候,流苏已经安排了太医等在一侧。
迎春下了轿子后和抚琴二人将元春扶着下了舆,而一接触到元春的身体,迎春心中就是一凉,元春的身体软绵绵的,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她和抚琴的身上。
将人挪到殿中床上后,太医赶紧上前为元春诊脉。
几步没有用上几秒时间,太医就罢手了了!
迎春跟着太医出了内间,太医小心翼翼的说道,“贤德妃娘娘已经油尽灯枯!”
“再没有办法了吗?”迎春声音低沉的问道。
“用百年人参也只是多争取个把时辰!”太医说道。
“昨日本宫从皇上处求来一只百年人参,你看着帮贤德妃熬了吧!”迎春的声音中透着无力。
“是。”
迎春又进了内殿陪元春,这个时候的元春,面色苍白若纸,呼吸微弱,已经陷入了昏迷。
迎春再次清楚的预感到,元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等太医熬好了参汤,流苏端上来之后,迎春亲自接了过来。
抚琴在元春后背垫上枕头,让元春坐了起来,元春的眼睛闭着,迎春舀了一小勺子参汤喂到了元春的嘴边,柔声说道,“大姐姐,大姐姐,喝点参汤。”
元春呼吸微弱,毫无反应,迎春试着将汤往元春嘴中喂,汤从元春的嘴角洒出来,竟是一滴也喂不进去。
迎春心中一慌,“宣太医!”
两个一直为元春调理身子的太医进来后直直的跪倒在地。
“为贤德妃娘娘诊脉,想办法让贤德妃将参汤喝下去!”迎春吩咐道。
两个太医直直的跪在地上,听到迎春的命令后将头伏在地上,一副无能为力,请娘娘恕罪的姿态。
迎春怒从心中生,双手颤抖,瓷碗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淑妃娘娘……”元春的丫头跪倒在迎春脚下,泣不成声,“我们娘娘……心愿已了,怕是……不愿意……再……痛苦的挣扎活着了……”
抚琴死死的捂着嘴,生怕自己忍不住痛哭出声。
迎春跌坐在床头,第一次面对生命强制消失,本身却无能为力!
“不许哭!”迎春训斥道,也不知道是说给抚琴还是说给自己。
“是”抚琴低下头努力的压抑,她知道娘娘不愿意看到她哭的。
这一夜,钟粹宫的灯亮了一夜,迎春和抚琴眼也不眨的守了元春一夜。
当夜色渐渐地退去、西边的天际出现红霞时,元春仿若是睡醒了搬睁开了眼睛。
迎春和抚琴脸色大变,只因为元春的脸色突然红润了起来,双眼更是炯炯有神,这怕是回光返照。
迎春不由的握紧了元春的手。
元春展颜一笑,很是开心,“迎春妹妹不必难过,我们都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迎春忍着难过不说话,宫女抚琴已经双手捂着嘴哭泣出声。
元春的视线看向抚琴,笑着安抚道,“傻丫头,哭什么,你就当我还活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一样,要是知道娘娘还活着,哪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面,她虽然难过但也不会如此让人悲痛难过啊!
抚琴不敢拿开捂着嘴的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痛哭出声,让娘娘难过。
元春的嘴角带着笑意,看向迎春道,“我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只是还有些牵挂,想要摆脱妹妹。”
迎春很想说既然有牵挂,那就不要死,可是她现实告诉她,元春的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挣扎也没用。
“大姐姐你说,我都答应!”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让元春走的安心些。
“是我厚颜了!父亲母亲养了我二十载,可我却要枉费父亲母亲的心血,早早的去了,不能孝顺在二老身边,还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坚韧,应该会很快从我逝去的悲痛中走出来,我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唯有我母亲和幼弟让我放不下,母亲就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的逝去怕是会让她哭断肠,我也知道我母亲见识浅薄,过去做了很多为难娘娘的事情,我厚颜仗着帮过娘娘,求娘娘照看一下我母亲和宝玉,只要衣食无忧,不被人欺就好。”
“好,我会帮你照看二太太和宝玉。”迎春答应道。
元春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让迎春心酸,元春这一辈子,王夫人生下她之后便被老太太抱走,精心培养以期送入宫搏一场富贵,真正投注在元春身上的感情并不多,不然也不会在后来元春失意之后,老太太快速的舍弃元春了。
王夫人虽然是元春的亲生母亲,但因为元春长在老太太身边,她们之间并不亲近,倒是宝玉,因为同被老太太抱养在身边,和元春一直很亲近。
也就是后来,元春失势之后,王夫人大因为母女天性,对元春一直很照顾,所以经历了太多事情的元春,越加的重视亲情,哪怕是临终,也放心不下王夫人和宝玉。
元春视线看向抚琴,抚琴见元春如此,哭的更厉害了!
“另外就是这丫头,我一走,这丫头一个人在宫中怕是会被人欺负,也要劳烦你照看一二了。”
“好”迎春答道。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违反原则的,怕是元春说什么迎春都会答应吧!
“不,我陪着娘娘,我跟娘娘下去伺候娘娘你!”抚琴哭道。
“傻丫头,你活着我才开心,你要是随着我去了,若真是有灵,我必是不肯原谅你的!”元春一句话就打消了抚琴殉葬的心。
“娘娘!”抚琴哭求。
元春看向迎春,迎春知道元春在想什么,保证似的点了点头,元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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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元宵节,让京中百姓乐道的是,那一日傍晚,华贵的仪仗从宫门出,紧接着便是四顶金顶金黄的绣凤銮舆出了宫门,那里面便坐着神仙妃子般的宫中娘娘们。
虽说内宫娘娘们出行有五城兵马道巡街,但隔着帷幕和人海,他们依然看到了宫中贵人娘娘们出行的风采。
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宫中出来了四顶金顶金黄的绣凤銮舆,其中就有两顶进了宁荣街上的荣国府,荣国府一门这是出了两位娘娘啊!也是让人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还记得之前,宫中传出来娘娘们省亲的消息时,吕阁老和严尚书家一车一车的往回拉东西,更是请了名人操办省亲园子,而同样省亲的荣国府,竟是只在自己府中圈出了一片地方,简单的修了一下就充做了省亲的院子,有吕家和严家做对比,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荣国府。
结果,荣国府一门出了两位娘娘,那些看笑话的终是笑不出来了,只剩下牙酸!
外人如此看荣国府,想也知道荣国府的人也是同样的看法,那可是两位娘娘啊,宫中四位主位妃嫔,只她们荣国府就占了一半,荣国府这是要起来了!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省亲的第二天,宫中就传来噩耗,贤德妃娘娘,薨了!
太监来传消息的时候,荣国府还沉浸在昨日的欢腾中,院子中供两位娘娘们赏玩的喜庆花灯都还没来得及撤掉。
林妹妹、忆春几个姐妹更是趁着相聚的时刻窝在暖房中说悄悄话,聪慧的林妹妹见荣国府如今的情景,还在担忧这是不是烈火烹油,就听到前院传来消息说,贤德妃娘娘薨了!
当时是贾老太太带着府中有诰命的女眷,贾赦带着府中男丁在正堂中接的旨意。
听闻此噩耗,王夫人双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我的儿啊,昨日里还好好的,怎么今日里就没了,我的儿……”王夫人痛哭出声。
元春的身后事是迎春主动请旨全权操办的,因此,这两个太监也算是迎春派来的,对于王夫人说的某些让人不愉的话,也能担当一二,但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
“宜人慎言!贤德妃娘娘已经病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来多亏淑妃娘娘为贤德妃娘娘请医问药,贤德妃娘娘才坚持到了省亲,昨日里省亲完回到宫中,贤德妃娘娘就昏迷不醒了,今日辰时三刻,贤德妃娘娘于钟粹宫离世。”至于说贤德妃娘娘为何病了、又为何要瞒着荣国府的人,自有淑妃娘娘说。
“昨日、昨日竟是娘娘回来见家中亲人最后一面?”王夫人哭道。
老太太也难过的抹着眼泪,贤德妃娘娘啊!
贾政的脸色也很是难看,怎么就薨了?
不过片刻,荣国府的人都知道,昨晚省亲的贤德妃娘娘,薨了!这个消息,更是以飞快的速度传开,先是宁、荣二府,然后是宁荣街,接着便是整个京城。
京城中的人对荣国府的看法一波三折,这会又变了!这天大的荣耀,转眼就折损了一半!
之前风光被压下去的严家、吕家,又走到了人前。
“皇上隆恩浩荡,请贾府女眷诰命着装,随咱家入宫吊唁贤德妃娘娘。”太监说到。
遂,贾家有诰命在身的女眷一身素服的被接到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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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去世的时候是从一品妃、钟粹宫主位,因此,元春的的葬礼按照从一品妃的规格,灵堂也设在钟粹宫。
因为想着让贾府女眷最后见一见元春,因此,这会元春还未入殓。
迎春既是宫中的掌宫后妃之一,又是元春的堂妹,一身素服的守在元春跟前。
贾家众女眷一身素服满脸哀荣的上前瞻仰元春遗体。
之后,便由礼监为元春入殓。
等送走元春,迎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抱着软软胖胖的小平安,迎春的心才恢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