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时辰后,郑芷的车厢中隐约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还未等明泉禀告,柏子逸已经急忙喝令停车。
等柏子逸掀开车帘看去,突然一素手急速在他身上点了穴道。
柏子逸一惊,抬眼看去,郑芷喘着粗气,捂着腹部的伤口,额上是豆大的汗珠。
“不要让其他人过来,否则……”郑芷把手移到了柏子逸的脖子上,那双素手在勉强用力后还在微微打着颤。
“你这是做什么?”柏子逸惊痛中慢慢开口。
“告诉我实话。”郑芷咬着牙。
柏子逸眉头微动,“你指的是什么?”
“凌霄到底怎么了。”郑芷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他伤重,等我们到了同里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柏子逸平静说道。
“现在带我去见他,否则,我不会去同里。”
这个时候,明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大人……”
“没事。”柏子逸直截了当道。
墨瞳定定地注视着面前表情倔强,脸色苍白的郑芷,柏子逸两个呼吸间再次说道:“我没想到你那么任性,你知道你这样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吗?到时候又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不要命,难道还要连累别人?”
郑芷愣了愣,狐疑地盯着柏子逸,“你不要吓唬我,说,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说着,视线在柏子逸面上搜寻。
柏子逸坦荡回望着郑芷,视线没离开过她的脸,眸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暗沉。
郑芷发现了不妥,立马森冷了语气,问道:“凌霄明明伤在肩膀处,内伤也还是那旧伤,他为何到现在也没来看我?而,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的马车里面……为何一直没听到他动静。”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恐惧。
柏子逸在心中暗叹一声,抬眼不紧不慢道:“那次在旅店遭袭后,有人认出了他,我们虽把那时的刺客都杀了,但是谨慎期间他不能再与你亲近。”
郑芷的脸色更白了,她慢慢放下了在柏子逸脖子间的手,转而哆嗦着嘴唇喃喃道:“他不能被发现。”
柏子逸心底总算松了口气,却在看到郑芷此刻的样子时又是一阵苦涩。
郑芷解开了柏子逸的穴道。他可以动弹了,但是他却不愿意再离去。
郑芷没再理会柏子逸,她捂着自己的腹部背对着他重新躺下,杏眼却睁的大大的。
“柏子逸。”突然,她低声唤道。
“我在。”柏子逸想也没想应道。
郑芷一顿,带着鼻音说道:“前一段时间,我又梦到郑蕊了。她还是那个样子,一身红衣,高高在上。”
“嗯。”柏子逸垂眸,声音平淡。
“在梦里,她说我的肚子很不争气。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郑芷依然背对着柏子逸,淡淡问道。
柏子逸一怔,强自淡笑道:“梦而已,能有什么意思?估计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是吗?”郑芷的声音很淡,“有一日,我和凌霄说要生个孩子,他虽然笑着答应了,但是那眼中却一闪而过痛苦之色。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我的肚子出了什么问题。他,会不会嫌弃我。”
柏子逸呼吸一窒,手背上的青筋爆起,勉力扯着嘴角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忧思对你的病情不好,你好好养好伤,什么都会有的。”
话音刚落,郑芷忽然转过了脸,杏眼直直望进柏子逸的眸子,然后飘忽一笑,道:“什么都会有的吗?”
柏子逸在措手不及中僵硬点头,郑芷又笑了,“你骗我了,是吗?”
柏子逸浑身一僵,多年的涵养让他马上恢复了平时温润的神色,正要说话,这个时候,明泉在车外小声道:“大人,到同里镇了,再过不了多久,就到老宅了。”
柏子逸状似回声嗯了一声,收拾了心情,再看向郑芷,柔声道:“终于要到了。”
郑芷静静看着柏子逸,面无表情。
此刻的柏子逸,心中是矛盾的。他想早些回同里老宅,却又害怕这一刻的到来。
他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瓷瓶,在郑芷无声的注目下,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两炷香后,马车停了下来。
柏子逸下车后,老管家付伯就迎了上来。
付伯花白着头发,一脸慈祥,但是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
“少主,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付伯看着好几年不见的柏子逸说道。
柏子逸颔首,回身进入到车厢把郑芷抱了出来。
郑芷面上戴着薄纱,双眼半开半合之间看起来别有一番妩媚。
付伯是个有眼力见的,马上引着柏子逸入内院。他早前就接到消息,说少主要带着鞑靼美人回来,如今看来,这个女子很得少主的喜爱啊。
同里的宅子名曰“挽风宅”,多年空置,本是柏子逸避暑休闲之用,这里的草木假山不同于柏府那样的讲究精致,随意朴素间却透着一种自然甜怡。
柏子逸稳步行走再青砖上,郑芷被抱到了离主屋最近的一间屋子。
屋子中已经焚了香,松软的床面和被面都用了最好的丝绸料子。床幔是淡雅的粉紫色薄纱,顶上有一颗夜明珠。屋中竟然还摆放着绣球花,只是这绣球花刚出芽不久。
郑芷一入屋中,来不及观察新住处,就问柏子逸,“现在我可以见他了吧。”
柏子逸来到香炉前,把手中的瓷瓶中的香料洒进去一些,立马满室的幽香。
“以后你住在这里,我会照顾好你。”柏子逸转身,定定看向床上的郑芷。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芷慢慢撑坐起来。
“凌霄托我照顾你,其实他不说,我也会这样做。”柏子逸慢慢坐到了床边,平视着郑芷,眼中无喜无悲,更多的像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慈悲。
郑芷维持着多日的平静外表终于如崩裂一般,随着她的心裂成了碎块。
“有凌霄照顾我,不需要你。”郑芷一边说,一边用力抓着身上的绸缎被面,绸缎被扯的留下数道褶皱。
柏子逸深吸一口气,“郑芷,你看着我的眼睛。“ 柏子逸此刻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对不起,我骗了你……凌霄,他,已经不在了。”
“你胡说什么?!”郑芷愤然吼道,随后挥手一个巴掌就朝柏子逸的脸上扇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你又要骗我了是不是?!”
柏子逸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紧紧扶住郑芷的肩膀,仿佛要固定住她,也要支撑住自己。
“大人!”这时,明泉一脸惊愕地搀扶着步履阑珊的燕儿出现在门口。
燕儿红肿着眼睛,看到郑芷的瞬间就泪流成河,泣不成声。
郑芷转眼看到燕儿的模样,她的理智崩溃,嘶声吼道:“燕儿!你哭什么?你们都骗我是不是?”
明泉和燕儿跪倒在地,燕儿的泪水滴落在竹地板上,她哽咽了半天才出声道:“请夫人保重身子。”
“走开!”郑芷不管自己扯痛的伤口,推着柏子逸就要站起来。
“你们都出去吧。”柏子逸沉声吩咐道,紧紧扣着郑芷的肩膀。
郑芷双目赤红,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娘亲临死前哀凄的一幕又在她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一个个离她而去,为什么要抛下她?
郑芷喉间发痒,像被车碾压过的胸口快要爆炸,血气翻涌间她扯过了柏子逸的衣襟,把他拉到了面前。
残酷的话不用多加思考就可以说出口。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阴森的口吻,恶毒的话语,仿佛这样的话语说出就可以盼望再次看到凌霄琉璃般的眼睛。
语尽,力尽。
郑芷的眼前逐渐模糊,她渐渐无法呼吸。下一刻,黑暗席卷而来,她却觉得心下轻松,终于可以不要面对这个孤独的人世间。
“大夫!”柏子逸厉声唤道。
早在外准备着的大夫急匆匆进来,又是把脉又是施针。柏子逸站在一旁看着,仿佛是像一座雕像。
“大人。”半个时辰喉,大夫抹掉额上的汗水,抬眼看了看柏子逸,心下就一惊。犹豫了片刻后硬着头皮道:“夫人情绪太激烈,悲恸异常才会昏厥,老朽施针保住了她的心脉,但是她似乎让自己沉入了深度睡梦中,不愿意醒来。”
柏子逸没有反应,也没有动,大夫忐忑中又补上了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话毕,柏子逸仍然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女子。
大夫额上的汗又流了下来,这个时候,守在门外的明泉、燕儿走了进来,明泉带着大夫下去,燕儿则流着泪陪在郑芷身边。
“你看着她。”柏子逸说完,脚步踉跄着朝外走去。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柏子逸面色如鬼,他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屋子,付伯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汇报着宅中大小情况,他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心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停地斥问着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