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堂上文臣们为着沣江一事争得面红耳赤。
京城这边派去主持救灾的官兵尚未到达, 离沣江附近的州府第一批救援已经赶到, 这不,今儿就有最新消息传到京城, 说沣江几乎一片废墟, 地动涉及范围之广程度之深百年罕见。
那边的大人在折子上说连当地官府衙门都自顾不暇了, 甚至许多衙门成为废墟空无一人,更别提那些受灾百姓了, 他们人少力薄, 救不了太多人,请求朝廷尽快支援。
折子上能写的内容有限, 只表明出一个信息, 就是这回地动灾害不浅, 损失巨大,朝堂上这些官员们都在为如何救灾,出多少力,多少银子,争执不休。
每年国库里的银两是有固定花销的,大致分为几类,一是军需, 这回军粮折了一半在沣江怕是找不回了, 还得把这笔算上,再算上军饷。
另外还有全国各地官员们的俸禄,朝廷六部各项支出,尤其是工部, 每年花销最大,再算上其他的七七八八的,整个大宣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的去了。
因而户部尚书据理力争,不同意紧着沣江,主张要将这些花销预留下来,剩下的才拨出去给沣江州府。
然而因先帝爷晚年荒唐,国库几乎让他败个精光,褚稷堪堪上位六年,哪怕六年他励精图治也才刚刚使大宣逐渐走上正轨,恢复生息。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姓梁,,做了十年的户部侍郎提拔上来的是个老侍郎,他年约四十五六,一张脸斯斯文文的,说起话却毫不含糊,领着整个户部跟其他百官们对着干。
“皇上,各位大人有所不知,今年皇上大婚,洛江遇洪水,林林总总加起来开支早已超过往年,如今才刚刚要入夏,一年还有三个季节要过,臣不得不为后面的事做打算啊,若这些钱全填了沣江,后头还不得大乱?”
“梁大人,照您所说,预留了银子,剩下来的根本就不够赈灾,哪怕加上每年赈灾款,我看也够呛,梁大人您就忍心看着受灾百姓因为等不到银子饿死病死吗?”
“两个大人说得都有道理,但自古民为天下基石,百万百姓性命若是弃之不顾,天下来该怎么看咱们?怎么看皇上?”
梁大人冷哼一声道:“各位大人都知道,沣江乃粮食大省,每年产粮居多,光是沣江就占了国库两成,今年沣江受了灾,春耕种下去的庄稼全没了,没有个一年半载是没法恢复的。”
“在这一两年间,少了沣江这边的粮食供给,还得从国库里面补,那国库的粮食从哪儿来?凭空变出来吗?各位大人有没有想过,得从长足考虑,不可一时冲动啊!”
他环视一圈儿,在几个跟他争执得最厉害的大人脸上扫过,端的是气定神闲,“远的先不说,就说点和各位大人息息相关的,到时候全拿去赈灾,国库空了,大人们俸禄发不出来找谁?”
一说到这,都沉默了,方才还斗得脸红脖子粗的官员们一下子成为锯嘴的葫芦,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既没法儿硬气说俸禄不要这种话,又不能推翻自己的立场去赞同对方,气氛诡异安静了片刻。
武官们倒是排排站安静看戏,每回有个什么事文臣们都爱斗嘴皮子,他们都习惯习惯了,这种时候只要吃瓜看戏就行。
褚稷也安静看了好一会儿戏,看着他的臣子们你来我往,眼看快分出了个胜负,才施施然道:“梁爱卿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了主意。”
百官们眼睛齐齐亮了,有些聪明人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听得他们皇上说:“方才见众位爱卿如此忧心百姓,朕甚是欣慰,朕提议爱卿们可自愿拿俸禄为沣江百姓出点心力,不拘是多少,总归都是爱卿们的一份心意。”
百官们垂着头聆听皇上说话,私下互相对视一眼,没一个站出来说话。
褚稷早料到如此,他仿佛就随口一提,说完一笑,继续道:“皇后昨日突然跟朕说她准备了银两预备捐赠给沣江百姓,足足有十万两之多!”
听到这儿,百官们霍然抬头,脸上表情惊讶。
褚稷看着他们,眼里闪烁着提到心爱的人儿才有的光芒,他道:“你们很惊讶?朕同样吃惊,问皇后银子从哪儿来的?你们猜怎么着?”
大臣们纷纷摇头。
“皇后把自己嫁妆拿出来换了银子,又贴补了些现银方才凑齐十万两。”
死一样的寂静,几息后大臣们骤然伏跪在地,高呼皇上万岁娘娘仁德千岁。
“先别忙着跪,你们跪朕跪皇后就算了,朕还有话没说完,另有一些人也同样捐了银子,这些人尚且年幼稚子,难不成你们也跪他们?”
台下有些皇室宗亲隐隐有些预感,心里莫名有股激荡的骄傲之情升起。
他顿了下,吊足了大臣们胃口,说道:“皇后办的幼儿学堂各位早已知晓?”
大臣们点头,这事儿当时还惊讶了好一阵子,这辈子都忘不了娘娘标新立异的皇宫幼儿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们年龄从三岁到六岁不等,岁数一根手指头就能掰扯出来,皇后将这些孩子教得很好,她不过随口一提说到沣江房子倒塌百姓无处可去,孩子们便自发筹银子,将自己的压岁钱,攒的银子都拿出来,说要帮受灾百姓们建房子,叫他们能吃上饭,住得到房子。”
“这回光是这些丁点大的孩子们就筹措了两万多两银子,他们年龄加起来都不到百岁,尚且不懂什么大道理,没读过多少书,却有一颗赤子之心,光凭这一点,在座的爱卿哪一位比得过?”
几个有在朝堂上当爹的心里骄傲异常,团子们拿钱出去的时候他们心里并无波动,只觉得小孩子胡闹,一个小小的人儿能顶多大用?多半是皇后在哄着孩子玩的。
甚至有的被孩子缠着要赞助的,也不过随手给了敷衍孩子,存了让自家孩子别闹腾的意思,半点不当回事儿。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脸上燥热得厉害,心里莫名又骄傲又激动,却也带着一丝心虚和羞愧。
早知道如此,当初应该大手一挥支持自家团子,让他多捐一点,瞧瞧,这不就在皇上面前露脸了?还在那些看不起皇亲国戚这些“蛀虫”的清流官员们面前露脸,多好的事儿啊!必须得支持!
当爹的后悔不迭,心说下回要有这样的事,得把目光放长远些,自家团子继承了自己的基因能是不靠谱的人?
也有不知道在家团子捐了银子的,就比如恭亲王世子,他家报名时送了三只团子进去,褚远,褚湛,另一只小的没赶上时候,身体差些,后来没来。
褚远自从上回被罚跪佛堂晕倒之后,向来独来独往,连爹娘都不爱搭理了,自然不会跟他们商量这些事。
小的褚湛人小鬼精跟他小叔向来要好,有啥事也不跟爹娘说,只跟小叔偷偷说,恭亲王也没听两个儿子说到这事儿。
他稍稍意外地挑了眉,余光瞥见几个当爹的脸上的骄傲之情,收回惊讶,露出一脸笑意。
“小安子,你来念念这些捐赠名单,大声念,仔仔细细念。”
“喏。”
众位大臣越听越惊讶,连方才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武官们也都变了神情。
“就是这些。”
“众爱卿都听到了吧?这些银子加上皇后给的共计十二万七千六百八十七两六钱。”
有团子的爹没忍住站出来,寻常时候在朝堂上议论国家大事,他们都是透明人儿,可这个时候他们最有发言权了!
“难怪微臣当日回了家,孩子缠着臣要银子,原是为了捐赠给沣江百姓,臣这个当爹的真是羞愧,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话半真半假,说是羞愧是有,更多的却是炫耀自己的孩子品德善良高贵,就像皇上所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话重点还在于那句当爹的,有孩子如此,当爹的可不就是颜面有光?
禹亲王笑了笑,接口道:“皇上您是不知道,臣家那泼猴小子回到家闹翻了天,翻箱倒柜直捣鼓,臣问是做什么?那孩子说百姓房子塌了没地儿住真可怜,想找点好东西换银子给他们造房子住。”
见众大臣都在看自己,禹亲王平时被自家虎团子气得跳脚的老父心莫名熨帖了许多,骄傲地捋了把胡须。
“那孩子还提议说家里房子这么大,要让出些给那些没房子的可怜百姓住,臣当时还不放在心上,今日听到皇上这么一说,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在这方面还真不如孩子。”
他拱了拱手弯腰行礼:“还真是多亏了皇后娘娘教导,我家褚高自从进了宫里学习,当真是乖巧懂事了许多,原来的性子没变,只是变得更好了,臣心里万分感激!”
边上几位宗亲也连连点头,他们也感觉到了,自个儿孩子当真有不一样了,虽然开口闭口都是先生,但性子各方面变化巨大,都说三岁看到老,现在见孩子们这样,未来哪怕成就再差,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褚稷听得身心舒畅,自家皇后被夸比夸他更高兴,他端着脸笑得一脸矜持。
然而禹亲王野心大着呢,他话音已转求道:“臣知晓娘娘的学堂是两季一报,臣家里还有俩孩子不知可否秋季报名也送进宫来,请娘娘代为管教,两个孩子都皮实,任打任骂二话不说的。”
栾郡王本来还偷偷一个人乐,自家小儿子头回给他长脸了,但一听这话儿,站了出来。
“禹亲王说得不错,皇上,臣家中还有个呢……”
“还有臣家的上回有事没报上,能补吗?”
褚稷似笑非笑,“学堂的事不归朕管,各位爱卿回头求皇后去。”
“言归正传,朕决定从私库拨出二十万两与这些银子一起,运往沣江,皇后以学堂院长之名,朕便妇唱夫随,以皇后院长相公的名义为受灾百姓尽些绵薄之力。”
“梁爱卿,这些银子可够缓解燃眉之急?”
皇上每说一句,户部尚书就在心里算上一笔,越算越惊讶,听到被点名还稍稍迟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拱手道:“若说整个沣江,三十多万两自然是杯水车薪,但也足以救得一城百姓!皇上说的燃眉之急,自然是可。”
他哈哈大笑,声音皆是愉悦畅快,笑完了转着手中的扳指道;“皇宫幼儿学堂上下师生皆有功,朕要另行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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