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点点头, 进了内室,里面基本算是她的小书房,桌上摆着一幅还没画完的墨荷图。
成康的目光一直跟着季泠,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 她才收回视线,回头道:“楚部堂与夫人可真恩爱。”
楚寔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 本就是私事儿, 自然不必在外人面前提及。
王梓燚的确是身负重任, 天下局势骤变, 定西侯再不是朝廷唯一能倚重的帅才,眼见着楚寔异军突起, 他自然想强强联手。
定西侯的儿子虽然都死光了,但还有个女儿不是。再者, 他也不算老,后院小妾无数, 也不信就再生不出个儿子来。有了儿子, 夺了那个位置也就有人继承了。
王梓燚本该是王、楚两家联手的纽带。但这样大的事儿,自然也不该是王梓燚出面,可她心高气傲, 既然是自己将要嫁的人, 她当然要先见一见,掂量掂量楚寔的分量。
来之前王梓燚其实已经先入为主了。她出身高贵,自己也是才貌过人,楚寔年岁比她大许多不说, 家中更有嫡子,她已经是极不情愿,压根儿就不考虑。走这一趟也就是想寻个过得去的理由去说服她爹而已。
却不想神女无意,襄王也是无情。
偏生这就激起了王梓燚的战火。成康县主的心性儿一直都是没变的。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感兴趣。
王家打的主意,不是没人猜到的。且看王梓燚在武昌府留了下来,以男装示人经常出入督府就明白了。
季泠何等敏感的人,她磨墨的时候好几次都忍不住去看楚寔。
“想说什么?”楚寔搁下笔问。
季泠挣扎了半天才启口道:“表哥,成康县主是有意于你么?”
楚寔道:“你怎么会觉得她有意于我?”
季泠道:“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楚寔似乎来了兴趣,朝季泠倾身过去道:“哦,怎么个不对法?”
“反正就是不对。”季泠嗔道。
“那阿泠看我的眼神有没有也不对?”楚寔问。
季泠这才晓得楚寔又逗她,她撇开头,心想楚寔不愿回答就算了。
楚寔将她搂过,“想什么呢?觉得我不回答就是心虚是吧?”
“你怎么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季泠没好气地道。
楚寔捏了捏她鼻子,“好了别吃醋了。成康对我未必是有意,只是定西侯有那个打算而已。而成康从小被宠坏了,那性子是只容她不要人,容不得别人不要她。我与你情投意合,她便觉得我没像其他男子那般捧着她追着她,她就非要赢这一局不可。”
“这是什么心态啊?”季泠不解。
楚寔道:“总之你不必觉得她对我真有意就行了。无论她心意如何,我心里却只有阿泠你一个。”
楚寔的甜言蜜语,季泠可是听得多了,尤其是床笫之间时说得最溜,哄得她云里雾里的,不知被他讨了多少便宜去,可即使这般,季泠也没能生出免疫力来,只要听到了必然面红耳赤。
“那你为何任由她靠近啊?”原以为挺难开口的,没想到说出来时却如此自然,季泠一说完就赶紧道:“我可不是吃醋啊,就是随便问问。”
楚寔道:“只是想拖延一点儿时间而已,让定西侯那老匹夫觉得有可能联手罢了。陕西迟早会到我手里的。”楚寔既不愿意跟定西侯联手,却也不愿意把他逼到朝廷那边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定西侯消失。
若是以前的楚寔定然不至于如此不择手段,但有那一场梦,让他对定西侯实在生不出任何好感来。
季泠是着实没想到,楚寔一边拖着成康,一边打的却是这主意。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却松了下来,松下来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那么那么的担心,担心楚寔会另娶。
曾几何时,她竟然这么依恋楚寔了?季泠不由骇然,她原来不是打算,既然成了夫妻,就那么凑活着过日子,但也只是凑活着过而已。
心里惶惶然的,季泠有种很恐惧的感觉。她太明白喜欢上一个人会多令人伤心。当初楚宿……
思及楚宿,想象里的那种痛苦并未如期而至,好似那真是前世的事儿了一般,竟然让她心里一丝涟漪都不能泛起了。
这一想,季泠就更惶惶然了。她知道那是因为楚寔待她太好了,好得她觉得已经超出了她所应得的,因此总是不踏实。
“想什么呢?眉头都皱在一起了?”楚寔替季泠展了展眉。
“成康县主那般美,难道表哥就一点儿也没动心?”季泠下意识地道。
楚寔大笑道:“你认真问的么?”
季泠点点头。
“这天下还有谁能同阿泠媲美的?她连你的三分都不到。”楚寔道。这话虽然夸张,可是各花入个眼,成康在楚寔的眼里评价很不高。
季泠茫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终究也会老去啊。”
“是担心以色侍人者色衰爱驰?”楚寔一针见血地道。
季泠点点头。
“阿泠,若说这个你就真是高看自己了。这女子的美,只伦容貌那是下乘,天下多少花魁容貌都只能算中等,却吸引了那许多狂蜂浪蝶,凭的可不是脸。”楚寔道。
季泠闷闷地道:“我当然知道,她们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更是知情识趣,温柔解语嘛。表哥不也有一位红颜知己,名震天下么?”
楚寔摸了摸鼻子,寻思着不知是谁告诉季泠他以前的事儿的,若是叫他找了出来,呵……
“我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你想想你光凭一张脸却是赢不过那些人的是么?”楚寔问。
季泠点点头。
“可为何我心里偏偏就只装得下一个阿泠呢?”楚寔问。
季泠哀嚎一声,“你又说这些话来哄我?”
“我哄你什么了?”楚寔将季泠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了下来,“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阿泠,你虽然美绝天下,若要说无一人能媲美却也是夸张对么?”
季泠又点点头。
“可我依旧只要你,不是为你这张脸,只是因为合契。不是因为你美,也不是因为你温柔乖顺,只是因为你刚好就是你,我们刚好相合而已。”楚寔道,他知道季泠心里的惶惑,像个走在悬崖边的人,轻易是半步都不肯迈出来的,必须反反复复地跟她说,让她感受到才能安心。
楚寔也不是那喜欢说甜蜜话的人,然则对上季泠,你若不说,她就容易把自己矮化。
“所以莫说是成康了,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除了多看一眼之外,也绝对不会有二心。”楚寔道。
季泠嗔了他一眼,“什么叫多看一眼?”
“瞧瞧,就说了一句话,这醋坛子就翻了,是吧?”楚寔又动手捏季泠的耳垂。他说得没错,季泠与他的确合契,合契得让他无一不喜,无一不爱。
到底成康在这对夫妻之间也就激起了一番谈话而已,之后再无半点泡沫。随着定西侯的离世,曾经高高在上的成康县主,这一次也再无人护佑而跌落云端。
季泠再次回京时,京城的天早就变了,只苗太后带着小皇帝还抱着幻想在苦苦支撑。苗冠玉这一次同楚寔虽然再无交集,然则到底是命贵,依旧成了苗太后,生下的儿子也是先帝唯一活着的儿子。
十年的时间已经足以改变许多人和物了。
周容像一朵已经枯萎的花,眼角的细纹密密麻麻,虽然姿态傲然,气质端贵,却已经全然没了水分。脸瘦而刻,眼神里少女时的烂漫,新婚少妇时的妩媚都已经消失,活脱脱的周夫子的再版,目下无尘。
“大嫂。”周容上前给季泠见了礼。
若是叫外人看见只怕要惊奇了,这两人单看外表的话,说周容是季泠的娘都有人相信。她们本就相差了八岁,可一个仿佛被岁月格外优待,另一个却仿佛跑在了岁月的前面,越差越远了。
按说季泠的年纪也不年轻了,已到而立。可她整个人却像是盛放到最灿烂时的花,不见丝毫颓败、枯萎,就像前一刻才刚刚舒展开花瓣迎接朝阳的牡丹。
用美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其态了。
在她身上,当初质弱而卑的季泠再也找不到,也再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当初的季泠,因为怎么看,她们都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一个是转瞬即逝的朝露,一个是光芒万丈的明珠。
彼此别过后,周容身边的丫头蕙兰道:“真想到大夫人会是那样的。”
蕙兰没见过季泠,毕竟她已经离京十年了。然则蕙兰跟着周容见过的贵夫人却是数也数不清了,反正季泠跟她想象的就是不一样。
周容笑得有些勉强地道:“美得让人想不到是么?”
蕙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周容问。
蕙兰道:“倒不光是因为美,总是觉得有些不一样,就是想不出个原因来。”蕙兰挠了挠头。
不过答案没过几天就揭晓了,蕙兰同周容出门吃了一顿喜酒,回来的路上道:“二夫人,我终于想起大夫人有哪里不一样了。”
“哦?”周容其实并没什么兴趣听,她已经有些厌烦听到“大夫人”三个字了。尽管季泠什么也没做,甚至不爱出风头的回京后哪儿也不去,可只是那么站在那儿就已经让周容觉得讨厌了。
“我觉得大夫人就好似那新娘子一样,对对,就是那种感觉。”蕙兰道。
周容一怔,新婚燕尔的感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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