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霈还是有些怀疑:“可是,就算他们发兵增援,舅舅如何能信,他们真的效忠?若是他们临阵倒戈,我等几会瞬间惨败!”
“这个,老夫有把握。或者说,由不得他们。”王俭很是自信,眸底戾气一闪,“老夫会在路途上埋下伏兵,彼时杀了萧铖明,趁萧家群龙无首之际,拿到掌兵权,则萧家兵力便为我所用。”
李景霈沉吟再三,略微放心:“可是长安城门,重中之重。萧家来增援了,何人又有能力去守?”
王俭似乎下定了决心,大笑一声:“皇后,便是皇后!她早和我王家一丘之貉,由不得她使小性儿!”
李景霈异色一闪,却迅速被他掩埋,没让王俭察觉分毫,只露出温驯的笑意:“舅舅好心思。母后最是名正言顺,便如此定下罢。”
王俭重新举起了佩剑,因为连日战火疲惫的眸,再次炸裂出癫狂的烈火:“传令:命萧家增援!令皇后守城!战战战!”
战局之势瞬息万变,棋局各方风云诡谲。
长安城的夏躁动,猜不透输赢,七月的流火燃烧,算不出王者。
几个时辰后,王俭的命令传遍长安,再次掀起滔天的暗流:调萧家,后守城。
据说,斥候一骑飞尘,将命令传到长安城门,萧家整兵点将,迅速出征,赶赴战事中心。
据说,另一厢,斥候到达南郊,守城的命令下给王仪,皇后的兵力开始向长安城门拔营。
弈者们都在蠢蠢欲动,似乎是云开见月之势,真正的黄雀儿却才开始行动。
于是,长安南郊。
曾经驻守禁军的南郊重地,被越王秘密拿下,然后交给皇后掌管,此刻,皇后还在这儿,萧家也在这儿。
什么拔营什么增援,消息原来都是假的。
牵动战事输赢的势力们,此刻齐聚南郊。
目光同时望向了一个人:今上第四子,越王,李景霄。
南郊兵营如星辰,散落间不下百数,正中的王帐搭了个高台,台上几把金楠木圈椅,按君臣九阶排列,台后一柄旌旗,绣满了五爪蛟龙。
织金大字,迎风飘展:越。
除此之外,周遭数百精兵,银兜帽细鳞甲,刀剑亮得令人胆寒,诸诸杀气内敛,过眼一丝接触,就能让人膝盖打弯。而兵营数百间,隐约可见粮草辎重,密密麻麻,竟是十全的开战准备。
而正中主座上,端坐的便是越王李景霄。他面前置一案,案上一棋局,此刻他全部的目光和心思,都凝在了棋局上,黑白子在他指尖凝滞。
他依旧面带青玉面具,只露出暗夜般的眸,噙着莫测的幽光,眉眼看不明晰,下颌如琢如磨的线条,却依然能辨别出无双的容颜,还有唇角噙着缥缈的一抹笑,辨不清是冷笑还是嗤笑,让人只对上半眼,就会觉得膝盖发软。
然而,此刻的他,和平日的他,又有哪些不一样。
吉服。他身上着的,是身为王的朝服,是为吉服。
内着滚青边素绫中单,领部织黻纹十三个,外着朱红销金绫圆领袍衫,领、袖、衣襟等处施本色缘边,镶织月、麒麟、星辰、山、火、宗彝六章。星月皆圆形,麒麟缀宝,蛟在两臂,均为潜龙。星辰在背,串东珠,五色。山在星辰之下,左袖宗彝饰虎纹,右袖宗彝饰纹。再外罩玄幽色云缎披袍,织藻、粉米、黼、黻四章,藻为盘绕的绿色水草,粉米为白色谷粟,黼为斧,玄色,白刃,有柄(注1)。
朱红如日,宝绣满纹,昭显着属于大魏亲王的尊荣。
除此之外,玉带镶极品昆仑玉髓,为君子以玉比德,蔽膝两侧,金鱼袋七宝锦刀,玉圭袋芝兰香囊,另挂大绶,用黄、白、赤、玄、缥、绿六彩织成,上垂有五彩织带六条,悬天山玉环三枚,环上饰蛟纹(注2)。
不仅身,连鞋袜,也一丝不苟,极尽王之尊。
素袜,玄舄,玄舄形似靴,舄首做成如意云头状,缀缨结,绣山纹四个,边缘黄绮(注3)。另外格外醒目的是腰际还有一饰蛟纹玉袋,里面隐隐约约辨得出,是放了方玉印。
王之印。以王之名,莫敢不臣。
这通身吉服衣饰,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让人感到,来自王的威压放佛凝成实质,不用开口不用下令,就有蛟龙绕体,九霄彩云献瑞,一举一动,君子如玉,庄严无方。
服为尊,饰为华,王袍加我王身,扬我名于天下。
所以数百将领,看惯了自家主子平日闲散的样子,如今目睹他吉服的装扮,也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戟,点燃了眸底的火,欢呼如雷:“追随王爷!扬我越名!”
“追随王爷!扬我越名!”
将台之上,王座两侧,六个同样着官袍的人也觉心绪激昂,纷纷拜倒,和将士们一起山呼,眉间充斥着忠诚和敬服。
李景霄却连眼皮都没抬,只专注地研究着面前的局:“钱竹西呢?”
房布泉上前一步,一拜,有些愁眉苦脸:“二丫只留了纸条,说‘二爷我去去就回’,估计是处理什么要紧事去了?”
“荒唐!”郭通头戴银兜帽,身着细鳞甲,将手里的佩剑攥得咯咯响,“举事在即,重中之重,她有什么要紧的,偏要这个时候离开,还让王爷等她?”
“不错!成何体统!”柳也在旁附和,惯来素袍的他,也难得着了吉服,乃是三梁进贤冠,五章毳冕,配金饰剑,格外显得庄重。
南斗六星剩下的人也面色尴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掌“工”的一星居然不辞而别,到现在半点消息也无。
眼看着掌“刑”的狄三仁脸色铁青,欲彻查钱竹西擅离职守之罪,一直下棋的李景霄终于开了口。
“罢了。先速速择贤暂替,后续再打算。本王信她,诸位爱卿就莫追究了。”
柳眉梢一挑,揖手道:“王爷,举事关头,六星失一,于军心有损!钱竹西虽顽劣,却在大事上从不出错,如今怎的如此失职,必有缘由,还望王爷三思!”
李景霄目光发沉,在局上落下一枚黑子,微响清脆:“伏龙先生就莫较真了。既然于军心有损,就不要一再提及,息事宁人才是上策。”
“哦豁,王爷还明白军心为重呐。”柳似笑非笑地,朝李景霄下腹努努嘴,“御医都说了,剪子钝,本来是小伤,怎的撕裂至此。还有手臂上,那么一串牙印子。这些若传出去,于军心就没损了?”
李景霄捏棋子的指尖一滞。
耳根子瞬间不可察地红了。
注释
1.2.3.吉服:都出自《明代宫廷服饰简介(三)皇帝常服、吉服与青服》,根据本文情况有修改(来源:豆瓣,撷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