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六姑娘,在下江离……我们重新开始……别想着逃离我,你今生都逃不开我……我们重新开始,我不会再输了……”
江离忽的后退一步,对着辛夷俯身揖手,一个普通的行礼,是民间男女初见的礼节。
辛夷痴痴地笑笑,唇角喷出股酒香,忽的就栽了下去,惊得江离连忙冲上去,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软玉温香,天涯咫尺,激得江离眸底夜色不稳,然而女子已经醉过去,顷刻间就睡得死死的,甚至安心地响起了轻鼾声。
“钟昧。拿醒酒药来。再让影十九把她送回辛府。影十九是女子,不会传出闲话来。”江离转头低声吩咐,暗中的钟昧立马应了离去,扬起原地清风一阵。
庭院中安静下来。只有数十盏灯火升入上空,映得长安城璀璨,清辉流光。
“卿卿。当时捂住你耳朵,在你耳畔说的话是——”江离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子的容颜,眸底的心痛和哀凉交织成无声的夜色。
“棋公子从不输棋。你等着,本公子会来赢了你。”
秋气满堂孤烛冷,细竹吟风似雨微。又是一关情劫起,草木姻缘誓三生。
后花苑枝影横斜,热闹的前府却是隐隐传来了喧闹声。有太监突然闯入,尖细着声音嚎“圣旨到——裴延接旨——”
片刻后,前府笙箫骤停,喧哗愈是躁动了。
听得王俭得意的恭喜声“裴大人,全族官晋一品,大人更是升官一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夹杂着裴延讨好地谦辞“大人抬爱,延不敢当”。
四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虽然都刻意压低,但因人数众多,汇合成窸窸窣窣的暗流,让文武百官出席宾客都听了明白。
“这……在萧家庆祝宗族升迁之喜的宴席上,晋封裴家的圣旨就到了……这不是故意找茬嘛……”
“可不是。裴家故意做给萧家看的……萧家全族晋升,如今又多了个裴家,二虎相争有得看了。”
“要我说,裴家无功无过,就来了个全族晋升,听说是王俭请的皇命……裴家不过是王家的走狗,王家牵着绳索,裴家哮给萧家颜色看哩。”
暗流涌动,人心叵测。安宁的秋夜在喧哗躁动,夜空中一轮明月冰浸到骇人,将整个长安城都笼在了层冰霜里。
天和十一年,秋意萧瑟。
萧家的庆贺大宴来的风光无比,收场却是尴尬惨淡。只因中途砸来的一道圣旨,为裴家全族晋封,裴延官升一品,打得萧家脸面啪*啪响。
萧家大宴后的第二日。裴家同样也来了个全城贺宴,其风光奢华处,比萧家过百倍而不及,据说王俭带领裴延,将出席的萧铖明挡在了府门口,直言“五姓七望,世代贵胄。可不是落魄的前朝遗族可比的”。
这明显不过的挑衅,让天下再蠢笨的人都瞧出了,皇帝有意让萧家补位五姓,引起了王家的不满。王家遂扶持姻亲裴家,以裴为靶,借刀杀人,公然与萧家怼上了。
五姓七望,去了卢氏,补了萧家,又来裴氏。不曾停的是长安城的秋风,不曾安的是天下棋的博弈。
大明宫始终高坐钓鱼台,对裴萧纷争不管不问。反倒是突然又砸下几道圣旨,搅得九州的风云暗流又躁动了几分。
圣旨曰: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第二子景霈可封赵王,第三子景霆可封晋王,第四子景霄可封越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皇帝为诸皇子封王。棋局变,天下惊。
同月。初九。重阳。云木疏黄秋满川,茱萸风里一樽前。
皇帝于大明宫举办千叟宴,邀请全国部分耄耋老人出席。一取金秋佳节,与民同乐之意,二取卢叛平定,国泰民安之喜。更重要的是,为即将前往封地,刚刚新晋王位的皇子们饯别。
初九这日。入夜。大明宫茱萸酒飘香,百盆霜菊绽放,衬着御水沟中朝雾般的金菊灯,将十里宫闱簇拥成了金灿灿的仙宫。
鱼龙光转,笙箫入云,麟德殿前的广场上置数十张金丝楠木大方案,数百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落座,升平人瑞辉煌,山呼万岁震天,齐齐敬酒祝帝皇万寿无疆,熏得所有人脸上都带了醉酒般的红光。
宫宴的某个角落里。其实这块地离御座很近,算是顶尊贵的地方了,只是方案被人刻意地移到了僻静处,一副能逃多远逃多远的样子。
而移动方案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扔蜜饯海棠,她身后侍奉的宫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怀安郡君,您偏要搬到这角落来……可是什么热闹也瞧不得了……人人都想往皇帝跟前凑,哪像郡君还往外挪的……”
辛夷勾了勾唇,蜜饯海棠甜得她惬意的微眯了眼:“热闹表面有多好看,里面的凶险就有多厉害。本郡君顶着个正四品诰命,不得已才出的席,还不如早些回去和亲人喝茱萸酒。”
宫女上下打量了辛夷几眼,若有所思地笑了:“郡君果然是奇人。这身衣衫儿选的,也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稀罕’。”
宫女俏皮的打趣,惹得辛夷噗嗤一笑,并没责她的失礼。因为明眼人都瞧得见,她今儿衣衫的素净。
青丝梳作凌云髻,斜簪两支玳瑁镂蝶菊花钗,鬓边堆纱鲛绡茱萸宫花,耳畔东珠银蝉坠子,娥眉淡扫,胭脂轻晕,眸底笼着蒙蒙水汽,愈衬得她似西子湖润出来的玉兰花。
而她身上则是袭玉色樗蒲绫绣百草藤蔓的窄袖齐胸襦裙,银线绣工很是精致,暗暗的花纹不会太张扬,动摇间又绰约光生。因已是九月秋凉,故她襦裙外还披了件鹅黄色鱼子缬广袖大袍褙子,水紫色丝线修作缠枝菊花,应了时景又合了气氛,再披上条深杏色销金彩缎流云纹披帛,通身虽不华贵但也不寒酸,算得上中等仪态,清淡秀雅。
她要的就是这番不显山不露水。
一个五品府第的庶女,一跃而成正四品郡君。这让天下多少人眼红,那几日长安难听的流言也没断过。辛夷自然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等着揪她被一飞冲天冲昏头脑的“失足”。
风口浪尖之上,半点失足都可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