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气。”
在水清清走后, 玄解才隐约从记忆之中搜寻出那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比梦魇的更为强大, 同样更黑暗, 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男人。作为纯粹的异兽时那些记忆并不明显, 他皱着眉感受空气之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气息, 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成魔了。”
一缕缕黑雾从玄解的指尖流窜出去,前仆后继地冲向雨帘之中,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皱着眉搓灭了仅存的那一点怨气。村子的迷雾已经彻底散去了,此刻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 说不出的荒废与诡异。
蛛女不知道从哪儿爬了出来,她谨慎地趴在棺材盖上道:“那疯女人走了吧?”
“她……她走了。”容丹的神情近乎惊恐, 她还沉溺在水清清的过往之中,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在最绝望痛苦的时候,她都不曾想过这世间竟会发生如此可怖的事情,额间冷汗密布, “应该……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水清清当然不会再回来,那一击未能杀死蛛女,却将她彻底暴露,她不可能再在众人的目光下阻止蛛女第二次,当年至如今,无论发生任何事,她仍是那般无能为力。
蛛女小心翼翼道:“那我还能不能吃掉白维岳?”
辞丹凤看着她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 伸手抚过棺盖,漫不经心道:“倘若你觉得自己有自保的能力,那便吃吧。”他微微笑了下,神情略带些许嘲讽的意味,“只不过我瞧你的模样,还是老老实实自己修行为好,免得哪日被仇家找上门来,死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蛛女没听出自己名义上的老大是在讽刺自己,颇为慎重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世界上怎么就不能多些白维岳这样的好妖怪呢,看来我想得是对的,凡人最狡诈阴险了。”她很快就爬了出去,同样消失在了茫茫雨帘之中。
“哎——”辞丹凤看着蛛女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那么有趣的小姑娘就被魔界招揽走了,我手底下却全出这些蠢货笨蛋,真是叫妖头疼。”
容丹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冷不防丢下重大信息量的辞丹凤惊声道:“贾……贾姑娘?你说什么?”
辞丹凤松快了下筋骨,看着正在出神的沧玉挑眉道:“大长老,暌违多年,风采不减当年,你还是这般缜密细心,只不过……性情似乎仁慈了许多。不过也是,这小姑娘足够能忍,以凡人之躯竟能容纳这么多怨气,难怪魔界欣赏她,你施恩于她,得一份情意在,是明智之举。”
“更何况……”辞丹凤瞥了一眼容丹与玄解,似笑非笑道,“毕竟还有两个孩子在,倘若你出手,场景恐怕就太难看了。”
倘若沧玉如今还有精神,他大概要大笑一声自己人设不倒的金手指真是百试百灵,然而此刻他身心俱疲,只觉得全身都累,沉着脸片语未发。辞丹凤倒是很习惯沧玉这个模样了,倒不如说方才沧玉那般温和忍让的模样才叫他不习惯,不过想到水清清的潜能,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万物之中人族为何昌盛,不外乎他们既能成仙,也可入魔——与种类繁多的妖族不同,神魔两族的繁衍向来困难,能上战场的大能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他们生来寿命就漫长,想要努力长成需要花耗去大量的时间,就好比沧玉身边带着的这只小异兽,对妖族而言,他才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
孩子当然能上战场,问题就在于值不值得。
可人类太不同了,他们只需要二十年就能长大,可以变成他们想变成的任何模样,因此常有神仙下凡点化,同样有魔鬼引诱众生,七情六欲丛生的红尘之中,既有人坠入无间炼狱,更有人超凡脱俗,全看选择如何。
辞丹凤很熟悉沧玉,千年之前他们甚至共事过,他心知肚明这位冷若冰霜的大长老是何等心狠手辣又滴水不漏。这样的手段有些出人意料,然而并非不能理解,作为瘟神的白棉已经死了,而水清清成魔,施恩于她不是坏事,日后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尚有份人情可以利用。
先用实力压迫,再加以怀柔,辞丹凤是有些不太习惯如此温情脉脉的沧玉,只不过比起当年的铁血手段,如今的沧玉更含蓄内敛,并非是坏事。
“你养得这只小兽倒是很敏锐。”辞丹凤轻笑了一声,伸手抚过玄解的领子,戏谑般地捏了捏他的脸,全然不在乎异兽发沉的面容,在玄解攻击时迅速收回了手,轻飘飘道,“魔族出手了,这小姑娘倘若熬得下去,想必日后是一员悍将,我得去看看天帝打什么算盘,不枉费我留这几日看这出好戏,看来快要开战了。”
辞丹凤轻轻捶了捶肩膀,慢悠悠道:“好在我虽然有那么蠢的手下,但总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他的眼波流转,笑颜精致而迷人,带着点若即若离的距离感,目光扫过沧玉与容丹的脸,脸上流露出那种叫人不太愉快的神态来,“容姑娘,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了。”
他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了原地。
“她……贾姑娘她是……”容丹有些不知所措,从他们来到灵堂这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白棉的死去,水清清的爆发,甚至是贾姑娘所说的那一切都叫她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沧玉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沉默地看着这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半晌才开口道:“容丹……我们将他们安葬吧。”
“好。”容丹虽然对现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点了点头。
白棉的尸体除了玄解无人敢动,沧玉帮忙挖了个坑,先将白维岳的棺材安葬了下去,又看了看白棉,玄解将小姑娘抱起,轻声问道:“也葬下去吗?”
沧玉呆呆地看着白棉,这个小女孩的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了,帽子掉了下去,一缕长发坠在脸颊上,他伸出手去为其别到耳后,剧烈的疼痛感拉回了沧玉的神思,他的指尖腐烂得几乎快要见骨,一点点微弱的血腥气在他鼻下萦绕着。
这几乎叫沧玉难以忍受,他摇了摇头道:“不。”声音已经嘶哑,“容丹,你去找些枯枝过来,咱们烧了她……”
无数树枝堆成了一张床,白棉安详地躺在上面,神情恬静,还不等沧玉后悔,玄解就扬手散落了星火,火焰很快就燃烧成了一片,汹涌澎湃,将整张树床吞噬入腹,而白棉的尸身被火焰包围着,慢慢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漫天的细雨根本浇不灭这猛烈的火焰。
“沧玉。”
容丹觉得扑面而来的炙热,那张扬的颜色在那双瞳孔里若隐若现,她站在沧玉身边轻声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好像应该怪水清清,可是又不全是她的错,当时蛛女说白维岳是为了她而留下来的时候,假如我们多问一句就好了,说不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对不对?”
“世事没有那么多侥幸。”
沧玉冷冰冰道:“我们都在犹豫自己所作出的抉择,都期望完美的结局,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有些事纵然我们再想挽回,都无济于事。”
容丹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慢慢退开了两步,忽然道:“贾姑娘她也是妖对吗,还是很厉害的大妖,她……她当初救我,是因为我也是个半妖吗?”
这句话让沧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容丹?”
“其实妖不全是我所想的那样坏,人也不都是我想的那样好。”容丹单手搂着自己的胳膊,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往日我总觉得,我虽然身为半妖,但是人才是我的归处,就算到了青丘,也好像去陌生人家中做客一样。”
“可是,那些人杀了我娘,贾姑娘是妖,却救了我。”
容丹恍恍惚惚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算人还是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总是……总是……那样,等着霖雍来找我,等着别人来决定我要做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好恨那些修道人,我好恨我自己……”
“容丹?”沧玉有些担心容丹,他问道,“你还好吗?”
容丹摇了摇头,近乎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沧玉,我想去找我的答案,如果……如果我永远这么弱小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我不想变成水姑娘那样,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我要走了,我想变强,我想保护霖雍……我……我要走了。”
避开了沧玉的手,容丹狼狈不堪地在雨中摇着头,一直往后悄悄退着步,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她的轮廓。
“我……我不想再那么无助了,如今我还有得选,我不像是水姑娘跟白姑娘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了。”
她很快就跑进了雨帘之中,只剩下玄解与沧玉。
作者有话要说: 呃,玉哥的“人设百分百不会被识破”的金手指是真的存在的,不是开玩笑啦【x】
沧玉不是对水清清单纯的同情心而已,这点下一章会讲,而是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这一章其实是解释了下为什么人类在生灵里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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