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掌声响起来。

整个开阔的工作间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坐着的，站着的，都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显示屏，一边看，一边鼓掌。

李谦和曹霑并肩站在一起，何润卿就站在他身边，也在鼓掌。

显示屏上此刻显示的，是一个头上顶着一个小葫芦的动漫形象，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凶，但看上去仍是萌萌的，很可爱。

嗯，这个形象，距离完美还有很远，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甚至这个形象本身，李谦也还并不是特别满意，但是，明湖动画正式成立以来，尤其是明湖动画自身的发展方向确立，也即首部动画电影项目《葫芦娃》正式启动以来，两个月快要过去了，这是两百多名技术人员和工作人员，拿出的第一份工作成果。

也是水墨动画的制作风格，与现代的电脑科技的首次结合。

是世界上第一个电脑虚拟生成的水墨动画人物形象。

所以，它尽管并不完美，却有着里程碑式的重大意义。

掌声长达一分多钟。

所有人都一脸振奋。

而参与到了这个动画人物形象的设计、制作、渲染、生成的几位主创人员，这个时候抬头看着自己耗时两个月打造出来的成果，则是一脸的欣慰与骄傲。

掌声罢，李谦笑道：“诸位辛苦了，两个月，成果不小！这个月，所有的人奖金在原定的程度上，翻倍！”

“哇哦……”

“老大万岁！”

哗哗的掌声——这一次甚至比刚才还要热烈了许多。

等大家的掌声稍稍停下，李谦笑道：“庆祝是可以的，也是必须的！但是，诸位，万里长城，这只是第一块砖！诸位，加油！”

掌声再起。

…………

出了大工作间，走进小会议室，几个主创人员碰头，李谦接过胡宗义手里的笔记本，指着屏幕上的葫芦娃形象，这一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欣喜与振奋，甚至连眉头都是微微皱起的——

“这里，这里，线条太软了，太圆润了！”

“可是线条一旦改成笔直的，就很容易让这个人物形象显得没有那么可爱！”

“是，我知道，人物形象必须可爱，的确是我的要求，但这些地方的线条和渲染，我觉得还是应该调整一下，就是……就是我希望他的身体线条的处理，能够再稍微的多一些棱角！因为……在我的脑子里，她的形象是必须有些棱角的！不然他就不是葫芦娃了！”

“可葫芦娃是葫芦啊，葫芦就是圆的啊，哪里来的棱角？”

“呃……试着做一下，修改一下，好吧？”

“……”

…………

又是半个多小时的辩论，甚至夹杂着争吵。

正八月天气，天上热得下火球一样，尽管明湖动画的办公室、工作间，肯定都是全恒温的整体空调处理，但人还是会很容易上火、脾气大。

好不容易把一帮子特别固执的技术人员给说服了，勉励他们在不耽误正常修改和进化人物造型的同时，按照自己的意见做一个试用稿，等他们走了，李谦下意识地叉起腰——最近一两个月，很有些当初拍《新白娘子传奇》时候的感觉，很亢奋，但总是会感觉很累。

等大家都走了，房门关上，何润卿过来抱住他，然后松开，笑笑，又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摸摸他的脸，笑道：“放松点，别太着急了，咱们不急，慢慢来，好吧？”

李谦摊摊手，面露苦笑。

好吧，他知道的，自己做事情，尤其是一旦开启了某个事情，那么处理起来，的确是有些太过雷厉风行了——而且最大的毛病在于，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不过，还好。

李谦虽然是《葫芦娃》的总导演，但他只是负责跟技术人员们一次次地协调和调整技术细节而已，明湖动画这边负责日常管理的，是曹霑和何润卿。

曹霑镇得住场子，而且在艺术上来说，不管是国画、油画，乃至于雕塑，他都玩过，可以算是内行。

何润卿虽然外行，而且也是刚转行开始做管理不久，但多年在娱乐圈的摸爬滚打，使得她相当的善于处理人际关系。

所以，娱乐圈里那么多人尖子她都能轻松摆平，落下大好人缘，何况现在明湖动画这边整个公司里至少有少一半都是死宅、技术宅？

有他们俩处理公司的日常事务，一个能压得住，一个能抚得平，倒也算是相得益彰——最难得的是，何润卿转行开始做起管理，一方面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另外一方面，也似乎很高兴自己开启了事业的第二个春天。

像现在，李谦似乎开始压不住火儿了，她就能很准确地把握到，然后就留下来安抚几句，不知不觉就把李谦的心火儿给压下去了，整个人的情绪，似乎也就慢慢的捋顺了。然后么，虽然下次再谈到某个事情，难免还是要上火，但总体的工作气氛，却能一直稳稳当当地控制在安全的范围之内。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李谦喊了一句“进来”，他的行政助理秦诺就推门进来，看见何润卿在，还冲何润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道：“李总，您今天的行程安排里，预约了一次谈话，约的是下午三点，现在已经是两点四十五分了，您看……”

李谦闻言愣了一下，抬手拍拍脑袋，“对，差点儿忘了！”

扭头看看何润卿，他主动又抱了抱她，然后松开，道：“我得回那边去了，下午得跟冯必成深谈一次，接下来这部电影很重要，我怕他搞砸了！”

何润卿理解地点点头，顺手帮他扯了扯衣服，然后放开了他。

…………

明湖文化，会客室。

内勤的一个女孩给冯必成端来了一杯热水，冯必成道了谢，把杯子放下，等女孩关门出去了，他整个人却仍是有些坐立不安。

当然，水是肯定没心思喝的。

闭上眼睛，心里再默默地回想一遍预备好的思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这辈子到现在，还没那么紧张过！

就算是当初第一次拉到投资，可以开拍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了，他都没有像现在那么紧张！

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明白机会是多么的可贵！

一口气吐出来，觉得心情平静了很多。

其实想想，也不必太过紧张的。

毫无疑问，李谦肯定是很欣赏自己的才华的，然后，他把这样一个跟他此前的创作风格完全不一致的本子交给自己，摆明了也是很中意自己在此前的两部电影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导演风格的——自大一点想想，说不定这部《大腕》的本子，就是李谦特意为自己创作的也说不定呢！

要不然，以他过去所展现出来的典型的商业喜剧、青春喜剧的作品风格，他其实是完全可以给自己一个类似风格的剧本的，何苦非要写这么一个典型的黑色幽默喜剧的本子呢？

说白了，这种黑色幽默的本子，才更适合自己发挥！

再说了，自己已经把这本子看了不下三十遍了，光是人物分析、故事分析就写了好几万字，故事板也画了那么多，再加上还有老爷子的提点——嗯，准备绝对算得上是超级超级的充分了！

不必紧张！不必紧张！

是的，不必紧张！

紧张个毛线啊！

我不紧张！

门突然推开，冯必成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时，刚才给自己端水来的那个女孩笑着道：“冯导，李总已经回来了，秦助理说您可以去李总的办公室了。”

冯必成呼哧一下子站起来，脸上有些兴奋的潮红。

他点头道谢，“好的，谢谢了！”

女孩点点头，出去了。

他也迈步往外走，但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觉得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卧槽！

紧张个毛线啊，不紧张，不紧张，老子用不着紧张的……

…………

推门进去。

冯必成上半身向前探着，“李总，秦助理说不用敲门，我就……”

话说到一半，他有点愣。

李谦没坐在办公桌后面，而是正在沙发区坐着冲茶呢！

热气升腾，茶香袅袅。

让他忽然想起半年之前的那一次谈话。

也是在这个办公室里，也是李谦亲手冲茶，也是一次深谈。

那一次，李谦说，让自己去给赵河再打个下手，协助他把《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拍出来，然后，就考虑给他一次执导的机会。

而现在，他把答应的事情做完了，机会也就在眼前了。

李谦抬起头来，一手倒着水，一手冲冯必成打招呼，“冯哥，来，坐！”

冯必成回身关好门，过去沙发区，在李谦的对面坐下。

没敢坐瓷实了，屁股虽然陷进沙发里，但他上半身是基本上挺得笔直。

从姿势，到表情，再到内心，这一刻的他，的确是毕恭毕敬。

当然，至少有一小半是紧张在作祟。

冲好了茶，李谦把茶盏推过来，笑道：“尝尝！”

然后笑着说道：“小冰他们家去年买下了一片茶园，她家湖州的嘛，小冰给她家里钱，主要是想让家里老人和弟妹们，都能生活得安逸一些，但他们勤俭惯了，不舍得花钱享受，就置办产业，这不，今年新摘的头春茶，据说是我那位岳父亲手给我炒制出来的，除了我跟小冰，还没进过别人的嘴呢，你尝尝！”

冯必成脸上带着笑容，手却差一点就把杯子给哆嗦洒了，心说：“卧槽……这面子大了去了！”

先嗅，然后浅尝，然后吞下整盏。

茶水有些烫，但一口下去，的确是有一种异香在舌底缠绵。

放下杯子，他咂摸了咂摸，诚恳地道：“香，透！冰姐家好手艺！”

李谦闻言笑起来，也端起茶杯，嗅，尝，吞。

“嗯，是不错！”

说罢他笑起来，道：“冯哥你是行家！”

说话间，他一侧身，指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一个礼包，道：“就给我炒了二斤送来，我也当宝贝，所以，多了我不舍得给，回头你走的时候，把那个拎走！不是给你，是给你们家老爷子的！”

说罢他笑道：“今年年后凑一起喝酒的时候，冯爷听说了这事儿，就惦记上了！呶，三两茶，给你了啊，你可不许贪墨！”

冯必成闻言笑起来，“您放心，一准儿连一个茶叶梗儿都不带少的！”

顿了顿，又捎上一句，“回头我再偷我们老爷子的就是了！”

李谦哈哈大笑。

然后，李谦又亲自动手给两人分茶。

茶水倒下，李谦才笑着瞥了一眼冯必成放在手边沙发上的一摞文件，那明显不是一个剧本的厚度，就笑着道：“剧本看了？喜欢吗？”

冯必成刚刚才塌下去一点的腰杆儿，这时候又瞬间挺得笔直。

“喜欢！”他说，“超级喜欢！”

说话间，伸手拿过自己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东西，递过去，道：“这剧本我一看就喜欢上了，手痒，就试着写了点人物分析和故事分析，还画了几张故事板和分镜头，您给看看，哪儿有不对的地方，给指点指点！”

李谦笑着接过去，却只是简单地翻了一下，然后就顺手放到茶几一边不容易洒上茶水的地方，然后就仍是扭头看着冯必成，面带笑容，却目光犀利。

刚才一杯热茶下肚，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平静下来不少的冯必成，此时一下子就又突然紧张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都不看？

片刻后，李谦开口问：“这些资料，回头我再看，先说说，你是怎么一个整体想法？如果交给你，你打算把他拍成什么样子的？”

冯必成闻言低下头，缓缓地吸口气，再抬起头来时，一脸的郑重，道：“这是一部黑色幽默，是喜剧！我最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本子太适合我了，而且比我当初那个《半条好汉》要深刻得多，也好笑得多，所以，我觉得我一定能拍好！”

“但是仔细咂摸了两天，我忽然觉得，不对，我不能按照《半条好汉》那个风格去拍！正因为它是一部黑色幽默，是喜剧，所以我不能把它拍成喜剧！”

“哦？”听到这里，李谦已经是眼前一亮，笑道：“这个有意思，说说看！”

冯必成似乎大受鼓励，当即略有些亢奋地道：“我准备把他拍成一部正剧！”

李谦眉毛一挑，脸上带笑，“正剧？”

“对！正剧！正剧的风格！”，冯必成点点头，认真地道：“如果您能放心地把它、把这个本子这个故事交给我来拍，那我会把这个黑色幽默的本子，按照正剧的风格那么来拍，一切都堂堂正正，一切都落到最生活化的角度上！”

李谦面带笑容，问：“用最认真的表情，讲一个最好笑的故事？”

冯必成笑了笑，点头，“是！我就是这么个打算！”

李谦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冯必成迫不及待地又道：“比如前面拍戏的那些镜头，我就计划给大广角，按照史诗级那个程度来拍！要求拍得比那些王朝戏的大镜头还史诗！就在太和殿前面，百官朝拜，这个时候，葛优手里拿着喇叭，喊：‘全体注意！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现在，皇帝要登基了！’，我觉得，越是这么正儿八经的，整个画面整个包袱出来，才会更加的有喜感！”

李谦闻言缓缓点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冯必成正想继续阐释自己的拍片理念，李谦却突然开口，问：“如果让你来拍，男主角的话，有中意的人选吗？”

冯必成闻言微愣。

这个话题里是有坑的——来之前，老爷子就一再叮嘱，一旦李谦提到了这个话题，那么，这个坑要小心。

但犹豫了一下，冯必成把心一横，还是硬着头皮道：“咱们公司有个签约演员，叫黄葛，以前都是演些个小配角的！但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对他的演技、表演风格，都有所了解，我觉得……如果用他这样一个丑角，尤其是，他的表演风格特别朴实，特别有一种小市民的那股子范儿，我觉得他跟这部戏、这个故事，会特别搭……”

说话间察言观色，他发现李谦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心里顿时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过还好，李谦只是点了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等他说完了，李谦才问：“黄葛……你觉得行？”

这就是问自己是不是愿意硬保了！

这个坑更大！

但冯必成再次把心一横，道：“我觉得……他真的挺合适的！”

听他说完，李谦忽然笑了起来。

“黄……葛……嗯，你让我想想……”

…………

拎着礼盒走出办公室，回身关上门，冯必成还笑着冲就在门外办公的秦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往外走。

但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他还是下意识地拧了拧脖子。

虽说才只有半个小时，但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足以把他过去五天的时间内精心准备的一切东西，都掏了个底儿朝天了！

紧张！压力很大！

等到离开艺术总监的办公室有几步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这才狠狠地握拳，脸上也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小幅度地挥了一下拳头。

“耶！”

然后……人逢喜事精神爽。

也不等电梯了，他直接蹬蹬蹬地爬楼，三不两下就轻盈地蹦上了九楼。

看见谁都是一脸的笑模样。

等来到九楼的天台休闲区，他第一时间掏出电话，拨出去。

等电话通了，他急不可道地道：“爸，成了！”

…………

放下手机，冯玉民继续盯着面前的显示器，看着镜头一点一点地往深景推，然后突然手指落下，“就掐到这里！”

话说完，他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笑容。

半天后，自己笑笑，摇头，用一种微不可查的声音，笑着感慨道：“臭小子！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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