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七娘看着儿子用完晚饭之后, 听见门被从外面敲响了, 之后就是一个仆人过来传达消息, 有位大人物要听她的琴。
“据说是你以前客人推荐的。”仆人悄悄地和她说。
七娘闻言, 皱起眉头,她以前的客人?她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人物,听仆人兴致勃勃的话语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那样的人她应该记忆深刻才对。
怎么可能毫无印象。
不过疑惑归疑惑,钱还是要赚的, 七娘嘱咐完儿子记得用功后,从厢房拿出琴, 随着仆人往楼上走去。
仆人在前面边走边说:“娘子知道你不愿卖身,已经跟这位客人提前打了招呼, 对方也答应了,你切莫冲动。”
七娘一听是老鸨的意思, 心里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位还是愿意自己一把,七娘也知道对于青楼来讲,一个生了孩子的花魁一点用处都没有,相反, 还有麻烦
“我知道了。”她咳嗽了几声, 感觉身体还是使不上力气,低低地应道。
到了门口,仆人停住了,推开门, 侧身让七娘进入,随后关上门离开。
七娘忐忑的走进了厢房,这是她以前曾是花魁才有资格呆的地方,奇珍异宝,摆设雅致,房间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拿出去都价值千金,她一扫而过熟悉的场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帘子后面闭目养神的人影。
她行了一礼:“参见大人。”
目光微微抬起,看见了那个背影手一挥,示意她起来。
她知道这是客人不喜吵闹。
抬脚上了台阶,琴摆好了以后,悠扬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清澈的琴音流淌在整个房间之内,七娘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下的琴,恍若无人。
男人倚在塌上动作风流雅致,绣有暗纹的月白色宽大袖子流淌在了地上,侧耳闭目听着琴音,不得不说,七娘能够在落魄的时候还能有收入,这弹琴的手艺占了很大一部分,琴音很好,谢离歌明白了为什么那位老鸨在听到自己找善琴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她。
琴音十分清澈仿佛可以让人忘记烦恼。从一开始回到朝廷,谢离歌想起故人而有些憋闷的心情在这个琴音之中消散很多,神态也微微放松。
几曲之后,谢离歌看了看已经累到喘气的七娘,从怀中掏出了金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面,随后离开了。
七娘明白这应该是给她的。
接下来好几天之后,她又遇到了这个客人,依旧是花魁房间,听琴,随后拿出金子放在桌子上面,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三天过后,有时候是两天,不过听琴的时间并不长,出手却很大方。
时间慢慢推移。
转眼过了半年。
七娘与这位大方的客人之间气氛已经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听琴音的次数也开始慢慢增多,唯一遗憾的是七娘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脸色几乎就没有好的时候,只不过美人长的好看,脸色再差也只是病弱惹人怜爱而已。
今天,那位客人又来听琴了。
七娘拖鞋病弱的身体艰难的从床上起来,拿出自己的琴,累的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少年一直担心的看着她:“娘亲。”
七娘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少年长得与她有七分相似,脸部轮廓没有她的柔和,十分锋利,五官几乎带着艳丽的感觉却被周身书生气质压了下去。
“阿朝,今天跟着娘亲一起过去吧。”
七娘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的声音很微弱。
顾惜朝喉结滑了一下,眼睛一下子暗淡了,聪明如同他哪里不知道这是母亲临终前准备托孤了,可是他……,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艰难应了一句,“是。”
他不能浪费母亲的心意。
七娘满意地笑了。
她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惜朝,惜朝对于学习十分用功,去私塾也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只是她快要死了,临死之前得为惜朝作些什么。
顾惜朝不知道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一路扶着对方走到了厢房,推开门,他看见了母亲一直以来的客人,那是个很俊美雅致的男人,月白色的长袖上暗纹粼粼,泛着低调的光泽,举手投足之间清贵之意。
狭长的眸子瞥到了门口,正对上门口的顾惜朝。
少年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
谢离歌看着母子俩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七娘惨白的脸庞,皱着眉道:“身体不舒服?那我下次来吧。”
低沉冷静的声音说出贴心的话语时,已经从窗前的软塌站起了身,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谢离歌原本想和这母子俩打个招呼,只是目前七娘看起来生了重病的样子,谢离歌不准备干了,抬脚就准备离开。
走的时候,目光瞥了一下正在扶人的挺拔少年。
这便是顾惜朝?
七娘闻言,连忙开口道:“不碍事,既然已经来了,大人不妨听完这一曲再走吧。”
谢离歌停下了脚步,眉头没有松开,语气充满了不赞同:“你的身体……”
他看的出来七娘已经病入膏盲了。
七娘笑了笑,声音很是微弱带着哀求:“大人,听一曲吧。”
旁边的顾惜朝听到这样的声音,身体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小心翼翼扶着母亲,目光扫过对面的谢离歌。
谢离歌见她坚持,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软塌:“你弹吧。”
七娘笑了。
这位大人一直都很心软。
她几乎是带着谢意的看着谢离歌无奈的脸庞,转过头,拍了拍扶着自己顾惜朝的手,道:“阿朝,扶我过去吧。”
顾惜朝抬头看她,瞳仁闪过一丝痕迹,喉咙动了动,却败在了母亲那丝笑意当中,他低低地应道:“好的。”
顾惜朝可以负所有人,却唯一拒绝不了这个为了他放弃一切的女子,尤其是当他知道她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他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母亲上了台阶,看着后者坐在了抚琴的位置,随后当琴音响起时,他默默退开了一步之远。
下面的谢离歌听到了琴音,默默闭上了眼睛开始欣赏,他明白这有可能是七娘的最后一曲,他听的很认真,几乎是从来没有的认真,他也从琴音中听出了甘愿赴死的坦然,谢离歌微微睁开了眼睛,心里已经明白七娘为什么坚持不让他离开。
他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抽身离开。
静静地听着带着赴死和请求的曲子。
一曲言罢。
谢离歌闭着眼睛,淡淡地道:“三天后,他可以和我离开,你会是我的外室。”
七娘给他的印象很好,谢离歌的任务原本就是带顾惜朝,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让对方脱离贱籍。
七娘虚弱的行了一礼,双目却亮的吓人,面容一片坦然,她十分恭敬地道:“谢大人。”
她当然明白成为这位大人名义上的外室会有多少好处,即使现在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地位,然而从老鸨对她越来越体贴的态度来看,这位大人在帝都的地位恐怕比她想象要高。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为谁守身如玉的心态了。
贱籍她是无所谓,毕竟她一辈子就是这样,可是让她看着阿朝带着贱籍的名义,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成为这位大人的外室,她求之不得。
谢离歌皱眉看着母子俩有些暗淡的气氛,目光扫过七娘不同寻常的脸庞,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过会儿会有大夫去你那里,惜朝不用跟着我,先陪在你母亲身旁吧。”
母子俩道谢。
随后离开,回到了租的院子里。
顾惜朝扶着母亲躺下的时候,还没等他站起来,门口出现了敲门的声音,他想起了那个十分尊贵的男人临走时候的话语,心里猜到或许是大夫来了,便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外是个面容白净声音阴柔的男子,他十分恭敬的收回了手,弯腰道:“小公子,大人派我等带着御医过来前来医治娘子。
没有人知道当他们这些太监知道那位大人养着一位外室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心里的震惊,多少已经光荣退休的老太监都出了山,只求能够看见这位传闻中的小公子,说起来,他心理有些骄傲,还是他抢到了这次机会。
因为他是先帝的贴身太监。
没有谁比先帝对那位大人的生活更关心了。
传话太监抬起头看了看站在门头的少年,内心带着滤镜,竟然从数十个不同角度看出了对方与那位大人的相似,内心不免充满了激动,有生之年他终于看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走下了凡尘,等到了阴间他也有脸对着先帝了。
顾惜朝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个人内心的激动,他脑海中已经完全被刚刚的一番话震住了,御医?御医!!!!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连御医都派了过来。
这样一来,刚刚的不和谐也就得到了解释,比如说敲门的男人为什么如此白净,声音为何阴柔,毕竟是宫里的人。
太监。
在京都,不是任何人都够格被宫里的太监称作大人,那个男人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都要恐怖。。
顾惜朝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下自己被吓到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