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
两道白色光束讯号划过初ye的天空。
包了厚布的马蹄踏过小树林投下的阴影,绕过了第二卫堡的侧翼,马上的人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的观测哨发现。
“约二十个连队的骑兵正指向我军侧背!后卫背对敌军方向上刺刀,两翼继续作佯攻!不要让他们察觉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埃加·欧根沉声将只有参谋部成员才能看懂的暗码通知各个连队的指挥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预定中对正面敌人的总攻立即中止,四个连队被调到背后准备防御敌军的攻击。
双方都很有耐心地调遣着部队,适应着瞬息万变的局势。在往日的演习中,法忒斯军和斯蒂尔堡防卫军是胜率最高的两支部队,战绩远比他现在统帅的伦尼卫戍军辉煌;但今夜并非演习,使用的也并非装填了颜料的空包弹。欧根中校烦躁地嚼起树胶,自信满满地等待着预期中敌方的进攻。
庞大的骑兵队几乎同时到达了距敌一百五十米的突击线上,在阴影中停留了一下,似乎是在端详这边的状况。在暗淡的月光下,稀稀拉拉的枪声响着,枪口的火光时闪时灭,似乎说明要塞守军试图夺回第四卫堡的战斗正如火如荼。因此,这些称职的骑兵并未犹豫多久,立即展开了突击。每个突击队列由两个连组成,每连构成三十骑宽度四排的方阵,总共有六个正面突击队列散布在近八百米的正面上。他们不再掩藏行踪,而是喊着震天的口号,伴随着祈祷术的圣光,直突向敌方阵列的背后!
一直留意着背后的后卫各连队指挥官们没有错过这一刻。
“后卫线举矛!”
如林的刺刀和长矛在数百米长度的防线上同时扬起,在黑夜中反射着淡淡的寒芒。
喊杀声立刻变成了惨叫声。还没等冲锋在最前面的几排绿衣骑兵反应过来,黑暗中的刺刀林已经将他们戳下马去。有五层纵深的后卫线,足以挡住帝国的重装骑士团,更不用说法忒斯军的这些轻骑兵了。毕竟,在现实中并没有所向无敌的铁骑兵,装备足够合适的步兵其实并不需要什么诡计就可以对付骑兵的正面突击。少量的骑兵突击厚重的步兵阵列这种事迹,只能存在在虚构的小说中。眼看接下来的法忒斯军也要遭到致命损失时……
左翼尽头的一骑突然跃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横过整条战线。身着闪亮秘银胸铠的骑手伏低了身形,刺眼的红色光芒舞动在他手中的权杖上,化作一条赤色的弧线横过整个战场,横过整个阵营的最前方,同射击线擦身而过。
那是只有疯子才会通过的死亡之线,但这人却冲过来了!
“全体游击骑兵回转!”
每名骑兵见状都立即猛地拉住马缰,数百柄马刀插回腰间,代之以刚刚拔出的手枪。适才还在冲向刺刀阵的马群整齐地停下,一排排准确地向右回旋,只留下马上骑手射向敌阵的子弹。
他们的动作就像真正的龙骑士一般准确,就像小步舞一般整齐而优美——竟然没有一匹马越过那条横过射击线的红线!
能够作出这个战术动作的人如天上繁星,但能够作出这个战术动作的骑兵队却并不多——至于能够从冲击立刻转成“龙骑兵之舞”的骑兵部队,在这世上绝不超过三支。
看到这个动作和那一骑的同时,欧根中校就知道对面的是谁了。他吐掉了口中的树胶,默念着祷文。
“借我剑用一下。”
从身边的一名宪兵腰间摘下长剑后,欧根一勒马缰,让坐骑凌空一跃,长剑带着白色圣光脱手掷出。
白光回旋着追向那横过战线前端的单骑,直斩向横过战场的敌方指挥官!
“罗伯特·艾尔,这是送你的礼物!”
马背上的人闻声回头一瞟,立即松开左脚马镫,身体斜挂在马的侧面,露出一手精彩骑术。紧接着,他一弹剑鞘,让自己的佩剑弹出,剑柄轻触空中的白光——那回旋着的长剑方向立转,堪堪贴着马头上方飞过!
“喂,你这算贿赂吗,欧根?条令规定不许接受的啊!”
这名肩上也带着中校衔的指挥官大声回答后,立即跟着射击完的骑兵队撤到了火枪射程以外,让欧根紧急调来的狙击手队扑了个空。
双方指挥官充满英雄气概的交手,让两军阵中都是欢声雷动——但实际上谁也没占到便宜。不死心的游击骑兵队循着欧根的防线来回迂回,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欧根则显示了他作为“自由军特殊部队总指挥官”的才能,用小数量的预备队堵上了对方破坏进攻计划的一切可能性,并将所有孤悬在外的部队调回中央位置。
就好像互相知道对方棋路的同门棋手,在棋盘上进行的前十手。不必作任何长考,就可以读出对方的意图。
*** *** ***
“那一边的指挥官,应该是‘法忒斯军的胆囊’艾尔中校吧?能在这里见到游击骑兵的身姿,感觉就好像回到家乡一样呢。”
在南方两公里外的要塞城墙上,来自帝国的使节旁若无人地感叹着。一旁负责监视他的女上尉军官闻言微微一笑:“你对法忒斯很有感情,子爵阁下?”
“不,只是对游击骑兵很有感情而已。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和他们的骚扰部队作战了。在费戈塔公国,不管是游击骑兵还是他们指挥官的名字都能让哭泣的婴儿闭上嘴巴。”
拉斯塔的冷笑话并不好笑,伊蒂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讪笑着转移话题:“你对现在的战况怎么看呢?我们想听听熟悉法忒斯军的阁下的意见。”
拉斯塔子爵沉吟了片刻后,望着下面移动的几股火把分析道:“照目前的状况,我军应该略占优势。对方是火枪骑兵,但奇袭已经完全失败了。面对拥有刺刀和火枪、准备充分的对手,比拼杀伤力明显不可行,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让对方士气动摇,或者找到对方的破绽一举击破。倘若面对的是帝国军,还有机会找到破绽;但面对知根知底的友军,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封得死死的。再加上刚才欧根已经漂亮地鼓起了我军的士气,就算是游击骑兵,现在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取得大胜了。毕竟已经不是骑士可以横扫步兵的年代了啊。”
从他最后一句话能听出些寂寥,毕竟他也是顶着这过时“骑士”称谓的人。不过,他的思想可不像他的称谓那么老旧。这几句话的分析相当透彻,体现出了作为指挥官的基本素养,周围几名参谋都有些惊讶。
“会不会太过乐观?第四卫堡的守军和侧翼刚才被击退的步兵都在附近,倘若将他们都集合起来进行夹击,还有机会全歼我军的。”伊蒂丝直接提出了反驳意见,看起来她也一直在推演战况。一旁旁听的耐门脸上红了红:他自己被下面骑兵突击和主官决斗的精彩大场面吸引住了,完全没考虑过战况的变化。
“从这里俯视来看,我军确实是处在被包围的状况。但包围者要协同攻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下面的三支敌军行动混乱,很明显并非统属关系,这种程度的协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撼动我军阵脚。就算抱着牺牲一翼的觉悟强行攻击,也只能逼迫我军突围回到城中而已。大概在第四卫堡被确实夺回之后,敌军就会开始撤退吧……可惜啊,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如果再有额外两千人左右的部队,我就能让除游击骑兵外的敌军有来无回。”
子爵的语气淡然,却蕴含着坚定的自信——拥有丰富经验的名将才有的那种自信。他说能做到,就一定可以做到。这种自信感染了周围所有人。如果现在真的还有额外的两千兵力,周围的参谋也许会达成共识,让他这个帝国军人带着出去救援也说不定……
但还是有一个人提出了质疑,那是所有参谋官中军衔最低、年纪最轻的人。
“那个罗伯特应该是掌控法忒斯军参谋部的人吧?这种明显胜利无望的消耗战,他为什么会打下去?”
听到这个问题,周围的参谋官都苦笑起来。伊蒂丝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刚毕业的新丁就是不行啊。无论是怎样失败的作战计划,如果毫无损失就撤回来,就只能证明主官无能,最后的报告也没法写。就算明知会失败,也要努力到最后一刻,以便给上级留下努力作战过的印象——这是在军队,不,这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铁则。你再努力也好,如果别人不知道你在努力,就没有意义。就算在帝国军也是一样的吧,拉斯塔先生?”
“……嗯。你们要取悦上级,我们要取悦皇帝,一码事。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这样做就无法升到高层。”拉斯塔带着嫌恶的表情道。
“但是,罗伯特应该是个分外爱惜士卒的人吧?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为了表现自己就继续无谓的作战……”
“就算再爱惜士卒,在这种时候还是要让位于自己的前途吧。就算是我,面对着这种情况恐怕也会努力到最后一刻。毕竟是冒着风险的奇袭计划啊,如果不能在大部队到来之前夺下立足点就要负起责任了。”
耐门思忖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但那是一个时刻站在队伍最前线,宁可暴露自身也要制止部队突击的指挥官啊。一般人不会做到那种程度吧?他真的只是为了敷衍上级才坚持下去吗?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援军,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高。”拉斯塔端详着远处的战况道,“看,他们的侧翼步兵又发动了一次失败的反击。这很明显只是进行例行的无望尝试而已,骑兵不行就用步兵……如果他们还有援军的话,早就投入战线了。”
在他们讨论时,库森少校正将最新的两军位置标注到指挥地图上去。欧根的援军成功地集结起来,几乎攻克了第三卫堡;灰头土脸的法忒斯军步骑兵在第三卫堡南侧和东侧的广大阵地上拥挤着,试图准备下一次的攻势。他们所固守的位置也说明:除去已经出击的游击骑兵以外,他们并无其他的预备队。
但耐门·索莱顿仍然感到隐隐的不安。他始终觉得,还有没有被考虑到的因素。
*** *** ***
骚扰与反骚扰。突击与反突击。阻拦射击和狙击。
在这只有几百米见方、纯粹为了成为火炮基地构筑的卫堡内外,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们厮杀着。终于,在第七个突击连队增援到城墙上后,后继乏力的法忒斯军开始向西北方向溃退了。
“攻克了!”
将近晚十点时,欢呼声终于传来。埃加·欧根驻足在已经被变形过的墙壁上,望着东侧和南侧的敌军。罗伯特的人分成数个骚扰集团,正不停攻击着他留在那里的后卫。他们没有进行决定性的突击,但这样累积性的损失对担任后卫的几个连队而言也是难以承受的。
“让后卫部队撤回来,进入卫堡的火炮射程的掩蔽之内吧。其余部队在这里休整,补充弹药和火yao。一小时后对第四卫堡发动攻击。”
各部队的指挥官将损失状况汇报上来。除了几个面对游击骑兵的连和进行攻坚的连超过了四分之一外,剩下的部队都只有二十分之一上下的轻微损伤。这几个小时内的战斗并不激烈。听到这样的结果,欧根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们有援军,大概也要等到午后才到……应该能在天明前结束战斗吧。”
在之前的战斗中,城头的火炮大概被破坏了一半,但剩下的也提供了足够的威慑力。游击骑兵队最后试探了一下,就如同所有人的估计一样撤出了火炮射程。可他们并未全部撤向东侧的第四卫堡去加强防御,而是在第三卫堡以南的平原,卫堡火炮和主要塞火炮射程的中间开始构筑工事。游击骑兵们抛弃了马匹,在魔法工程队临时构筑的防线处据守着,就象要阻止要塞守军增援欧根一样。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是罗伯特下出的第一个恶手。完全不符合惯例的行动。确实,对方不会知道要塞里面还剩多少预备队,但如此大胆的行动只能证明他们别有所图。
“这未免太奇怪了……难道他们是抱着要在这里全灭我们的念头?这怎么可能?他们为什么要向西北撤退?”
罗伯特最多能带来五千人,欧根是如此判断的;但现在动摇隐隐地啮食着他的信心。
中校沿着七扭八歪的城墙顶端快步向北走去,眺望绵延向北方的大道和森林。黑夜和浓雾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就连第四卫堡也只是隐约出现在望远镜中,遑论更加遥远的通向法忒斯首都的大道。似乎能看到有火光在淡霭中晃动,但又好像只是眼睛的错觉、或那些在黑夜中行动的异种生物。深夜十点后的大地,没有光,没有真实,只有战争的迷雾。
有,还是没有?会有敌方的援军赶来吗?
士兵们都休息了,但欧根中校却难以决断。罗伯特也算是出身自特殊作战部,现在自由军四分之一的魔法使用者编制在他的法忒斯军中。虽说理论上他不可能将整个东北前线的法师都调空,但是……
“派两个有法师的侦察连到北方的森林,其他人抓紧时间补给。不要管他们在南方的行动。”
他决意采取谨慎的行动。倘若有敌人来,也只能是从北方来。到那时,只需击溃敌人的援军,剩下的孤军也不战自溃。
而此时,在那看不到北方森林的佛提堡城头上,军官们已经是一片欢腾。攻城战的结果,证明了对方兵力数量和估计的一样少。在参谋们看来,对方的这次冒险尝试已经归于失败。
“攻克了!比预想中还要快!”
“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南岸要塞的防守。倘若他们之间有配合计划,那里的部队差不多该动了。”
“没有这个必要吧。毕竟今晚是神临节,到现在都不出动的话,再动员士兵就很困难了。我猜,可能连洛佩斯那家伙都不在吧?”
“赶紧撤退了算了,还挖什么壕沟啊。那千多人再负隅顽抗也没有用的,明天早上调集炮兵以后怎么也逃不掉。”
参谋们都赞叹着欧根中校判断的准确,人群中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就连第二参谋官彼得·库森都开始制定进一步的追击计划。但来自帝国的使节仍然眉头深锁,自言自语着,考虑着对方的行动。
“那可是‘法忒斯军的胆囊’罗伯特啊。面对他的时候,我们从不敢太早欢庆胜利。他连臭名昭著的魔法工程队都带来了,怎么可能会就这样败退?编制出怎样的部队,就表明了怎样的战术意图。”
“说得好。如果是工程队,就证明他对这里志在必得。”这不是耐门那不自信的年轻声音,也并非伊蒂丝的轻浮女声,而是一个深沉的男低音。拉斯塔转过头,见是一名陌生的灰发长者,那人的肩章上缀着一枚巨大的金色四角星。他从未想过会在此时见到这个人,忙打起精神,退后半步。
“奉吾皇古斯塔夫陛下之旨意,解放骑士弗拉索尔·拉斯塔子爵谒见大元帅殿下。”
拉斯塔恭敬而谨慎地打量着那以“斯蒂尔堡奇迹”的代号在帝国情报系统中闻名的名将。长期以来的假想敌,现在却是要说服的目标,世事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这是吾皇陛下委托我转交的国书……”
元帅没有接过他的国书,而是背过了身,手指点向下方昏暗的战场,沉声问道:“依你看,接下来的策略应该是如何,子爵?”
他是在试探我吗?拉斯塔想着,嘴角自傲地一扬,将国书收回腰间后大步踏前到戈瓦尔的身边。
“很明显,这是要切割我们和出击部队的联系,接下来一定还有手段。罗伯特不是喜欢赌运气的人,现在就开始庆祝,未免太早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而这不屑的对象也很明显。由于前两次自由战争都曾经历过先胜后败的悲惨局面,“胜利不可骄傲、失败不可气馁”这句东方谚语成了新一代帝国军官的座右铭。在拉斯塔看来,库森少校的临时参谋部未免太过乐观了。
戈瓦尔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看,敌军将从何而来?”
“来自北方的伏兵,潜伏在我军中的内应,使用魔法开辟的道路,或者飞……”拉斯塔猛地刹住,没暴露帝国的军事秘密,“应该就这三条。”
元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和欧根的判断一样吗?但依我看,你还遗漏了一条很有可能的道路,而是海……”
“是海路,他们用租借的商船。”
不远处传来细小的自言自语声,几乎是和戈瓦尔元帅同时开口的。这没能逃过二人的耳朵,他们都有些惊讶地望向那名年轻的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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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自己做出的判断吗?”拉斯塔的疑惑脱口而出。这个大男孩难道对战术有着独特的天分?不过,作为一名帝国安全部的线人,这样的行动未免太不谨慎了……
“不是我的判断。我只是替伊蒂丝上尉观测敌情,观测到了有不明舰队……”耐门苦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望远镜。
“居然真的来了,这也太快了。有几艘?”戈瓦尔元帅大声问,吸引了整个参谋部的注意。
“报告长官,可以看到三艘大型武装商船,吃水线很深!”
“才三艘商船?”见众人正在震惊,不熟悉水战的拉斯塔低声问身边的伊蒂丝,“这大概能运几百人?”
女上尉回忆了一下:“如果运步兵,大概能运不到一千;如果运骑兵,最多三百,这个数量不足以影响战局……”
“那就一定是火炮。”戈瓦尔大步自他们身边走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传令下去,务必阻止他们登陆!让这些火炮登陆,我们就麻烦了!”
参谋部当即又忙乱起来,调动人手去海岸炮台防守,并紧急命令驻留舰队出动。
还好,对方似乎只有这两艘商船,没有更多的舰队接近。警戒炮台威吓式地打出几枚炮弹,将这两艘商船逼在可以登陆的良港范围之外。正当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对方却做出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终于发现了啊。弃船!”法忒斯军首席参谋罗伯特·艾尔中校(Robert 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