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对于在整个外海赏金额度排名第八的大海盗凯兹米·斯蒂豪斯(Kazami Steelhorse)说,今天是个满走运的日子。起码在遇到克莱昂皇帝号之前还是。
在那一刻之前,他成功地劫到了一条大鱼:从埃利维港往北方行驶,准备前往内海的圣森籍豪华客船“戴诺”号。
“戴诺”是一条所谓的“Merchantman”式样的三桅帆船,前桅和主桅是横帆,后桅是纵帆。
三条桅杆,本应是比两条桅杆的海盗船快的;但这条船的船体实在过大,极大损害了转向力和速度,使得凯兹米可以很容易地捕获它。
当然,近海的客船本身并没有多少价值,充其量不过能拖到附近的非精灵港口卖掉而已。不过,这条客船上,载着一个特殊的客人:被联省共和国通缉的,梵德自治市的前任市长大人。他正带着自己多年来“积攒”的巨额身家,要通过海路逃往精灵的首都。
当然,既然被大海盗凯兹米碰上了,这笔钱就跟其他乘客的私人积蓄一起照单全收了。
带着自己背上那标志性的武士刀,凯兹米站在那条平底客船的船头点数着这次的战利品——数额非常惊人。在他身边,是这条船上所有的三十多个船员和乘客。毕竟是豪华客船,乘客没有多少。
理所当然的,他现在心情很好。这样,他又向着海盗之王这个目标前进了一步。悬赏额又该提高了吧?
“这次全多亏了你呢,卡尔本·黑杖。虽然你入伙没多久,却已经连续带来了不少情报。我不关心你的情报来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军师。”大海盗拍了拍身旁男子的肩膀。
“谢。不过,我叫卡尔本·黑袍,不是黑杖。”名为卡尔本·黑袍(Khelben "Blackrobe")的男子阴沉地回答。他身上确实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袍子上缀着一些奇特的魔法标志,手里还拿着一柄黑杖--虽然如此,却从来没有人见他用过魔法。
海盗们都认为,这男人不过是个冒充的法师;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出色的军师。自从他在一个月前入伙以来,海盗们的收入起码提高了一倍。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搞来准确的情报。
“那我怎么总觉得你姓黑杖似的?是跟什么东西搞混了吗?”凯兹米沉吟了一下。“总觉得卡尔本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错觉吧。”军师答道。“据我所知,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叫卡尔本·黑杖的人。我的情报,从来都是准确的。”
两人正交谈着,从下面的船舱里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声。几个海盗从下层船舱跑出来,手上还抓着几个漂亮的女子。“老大,我们找到女人了!她们藏在货舱里面!”
“哈,我就觉得船上只有这么几个老丑女人很奇怪。”凯兹米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女人。大多数只不过是年轻,姿色平平;不过也有两三个看起来像风尘女子的妖艳美女。“不要过分,我们可能要留着换赎金。”
“等一下。”见到这家伙一副急着回去和弟兄们分享的表情,新任军师冷冷地提出了建议。“阁下,我想现在还是制约一下手下的好。毕竟这里是繁忙海域,让他们现在不要动手动脚。否则,万一遇到海军的船,我们就没法抵抗了。”
大海盗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意见,卡尔本。现在谁敢开始乱搞,就让他去走跳板。不过,就我个人而言,不太相信会那么巧就遇到精灵海军的船。就算遇到了,有我这个将成为海盗王的人在,也完全没有惧怕他们的必要……”
卡尔本·黑袍轻轻一笑,眺望着西方的海平面,没有回话。几乎就在同时,带着瞭望结果的副官气喘吁吁地奔过了连接旗舰“准天使(Semiangel)”号和这条战利品之间的狭窄跳板。
“老大,西面海上有一条大船,精灵大帆船,正满帆前往这里!旗帜是商船,但是起码也是八十吨的大舰!”
“你预约过的吗,军师?为什么你会预测得这么准?”凯兹米深吸了口气,苦笑着回答,“不会真是精灵的战船吧?挂起旗语通知马克,让他升帆,做一下威慑炮击!”
“等一下,不要作威慑炮击。”黑袍竖起手掌,示意他的船长暂缓这个行动。
“为什么?”大海盗有些奇怪。“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不应该招惹新的敌人。如果可以让对方知难而退,那是再好不过了。就算不行,我们也可以赚到首先校准火炮的机会。”
军师摇了摇头,回答道:“不。那一定不是商船,而是圣森海军的伪装反私掠舰。如果我们威吓射击,就会进入炮战;那对我们这样炮门少的小船不利。”
凯兹米反驳道:“可是,就算我们不威慑炮击,他们也会开火的。如果我们先威慑炮击,就能得到抢先修正弹着点的机会。”
“不,我们有机会利用那些精灵的自以为是。老大你应该知道,那些反私掠舰为什么要装成商船吧?”
“为了麻痹我们这些海盗……趁着我们不注意,用商船的身份猛攻我们。”
“只要我们将计就计,不撕破他们的伪装,做出要打劫的样子直接靠上去,我们就有机会进行肉搏战。有阁下的武士刀在,我们的肉搏战力,绝不会弱于他们的。抵消了火炮的优势,他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作为反应,凯兹米仔细打量了一下说出这些话的男子。那个男人的眼眶中,充满了被称作“阴险”的眼神。
“你真是个阴险毒辣的家伙呢,卡尔本。这就是你穿黑袍的原因吗?”
“抱歉,不是。我只是根据完善的情报制定最好的策略而已。”回答者的口气十分平淡。
凯兹米·斯蒂豪斯叹了口气,摊了摊手,道:“可惜啊,我们没法按照这个策略行事。你也知道,马克船长他是个急性子,对方一进射程他就会开火。”
话音一落,二号舰的炮声就准时地响起。
听到这炮声,卡尔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真的是个急性子……”
接着,对面的那艘大帆船就更换了桅杆顶端的战旗。
“远海舰队!怎么会?”副官拿起单筒望远镜,眺望那战旗,低声惊呼。他本以为,会遇到的是比较弱小的南海舰队的船只。
“远海舰队,哼?”凯兹米一把抢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就抛给了他的军师。大海盗的语气中有些不屑,他曾经在新洲间海打拼多年,对于远海舰队并不陌生。
“远海舰队……呢。”卡尔本随手借助望远镜,凝视着那旗帜,露出诡秘莫测的微笑——就好像他早已知道会是这面旗帜升起一样。黑袍军师的脸上,总是挂着那副“一切均在我计算之中”的表情,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真胸有成竹。
在那艘精灵大帆船的主桅杆顶端,代替了低调的贸易同盟旗帜的,是那著名的“交叉三叉戟”旗帜。
碧蓝色的底色,上面是两把金黄色的三叉戟交叉着,外加上一个醒目的精灵数字的“IV”,这个数字证明了船只的所属。第四远海舰队。
“让冲锋队长把他的小子们带回船上,留十个人把守这里,脱离。”凯兹米扔下这句话,急匆匆转身打算跳过踏板——不过,大约是出于军师的习惯,黑袍又开口叫住了他。
“稍待,阁下。我再申请十个水手,和我一起留在这条船上应变,便不回本舰上去了。”卡尔本慢悠悠地道,丝毫也不着急。
“为什么?”
“为了应变。马克的二号舰既然提前开火,就必定是保不住了。所以,我必须留在这条船上……”说着,黑袍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三个看起来十分精美的织花锦缎小包,“由于我不在本舰上,如果阁下你遇到危险或者遇到无法解决的状况,就打开这三个小包吧。”
“二号舰会保不住?这判断下得太早了吧,我还没有加入战斗呢。”凯兹米接过小包,奇怪地问,“这是什么,难道是应变方案?为什么要用做工这么精良的东西装?”
“那是一种东方迷信,计谋必须用这种‘锦囊’装起来,并一一打开才能生效。固执地用武士反曲刀的阁下应该很能了解吧?当然,提前打开也会失效。”军师诡秘地一笑,拍了拍手。“类似的东西,我也给了马克。听起来好像很蠢,用起来却十分灵验。不愧是东方四千年的迷信啊。”
“那么,我就继续相信你好了……不过,我觉得我未必会用到这些锦囊,那该怎么办?”
“如果用不到,不要打开,直接还给我。”军师向甲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想,赫恩已经差不多把人集合好了。阁下您该归舰了吧?”
凯兹米·斯蒂豪斯转过身,看到他手下的头号猛将独眼龙赫恩正在从船舱往外面拉那群满脸饥渴和贪婪的海盗。
“脱离!你们这些兔崽子,别再给老子摸鱼了!停止搜身,停止!那边那个,不许再碰女人!是圣森海军,他们的炮比我们多一倍!不想被轰成渣的,赶紧给我回去!都回去,都回去!”
等冲锋队长独眼龙赫恩费力地把他的手下重新集结起来,马克的二号舰“黑色木马”(Black Base)号已经和那条精灵船进行了三轮对射。
“左舷齐射!”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那“一声整齐的炮响”,而是断断续续稀里哗啦的一片炮响;黑烟杂乱地从舷窗和甲板上面冒起,呛得人有些难受。
精灵炮长看了一下风向和水幕起点,用他那丰富的经验立刻重新修正了炮口的仰角。
这个年代还没有射击诸元--滑膛炮也不允许--所以,所有的射击调整都是靠经验的,精灵们那过人的经验自然成了炮长的优秀条件。
新的仰角值同时送到了上下两层甲板炮手们的手中,船员们开始按照新的数据紧张地重新装填。强壮的水手们用巨大的铁棍把新的炮弹和发射药捅进火炮里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命中七发,敌方炮位击毁三个!”
三个观察员迅速汇报了战果。听到令人满意的战果,克莱昂皇帝号的舰长,铁壁提督费隆·勒顿斯提一摆手,更新了新的命令。
所谓“铁壁”,便是说他在规避指挥上有过人之能。毕竟,铁船是不可能靠风帆推动的。
“收后帆,左满舵,规避!”
他知道,反击随即就会到来。
帆船时代的海战,和古典时代的标枪对掷十分相像:你一轮,我一轮,你一轮,我一轮,直到双方都没有足够标枪为止。这一切,没有艺术,也没有美感。
“收后帆——左满舵——规避——!!”命令以喊叫的形式,在那充斥着混乱嘈杂声音的甲板上传递。
帆索拉动了,西南风已经变大了一些,船作了一个漂亮的晃动,在海面上画出一条双曲线。开火舷侧从左舷调整到了右舷。
几乎就在同时,那条满帆的、好不容易装填完的海盗船也开火了;他们的炮弹,大多数紧擦着船身落入海中。又是一排水柱激起。
“汇报损失!汇报损失!”
“损失一个炮位!两发击中甲板,无漏水!死亡一,落水二,伤一!装填一半完成!”
“这一轮炮击提前!重复一遍,炮击提前!右舷所有装填完毕的炮位可以立即开火!”
又一轮相互炮击开始了。
在甲板上静静地旁观,蕾莎·赫尔蒙特觉得这一切这有点蠢。刚才有一发炮弹险些击中她心爱的魔像,她不得不赶上来,冒着炮火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力量。她、和她的魔像,都是擅长接近战的;在这种距离上,她们完全无能为力。
从甲板一直到底层舱,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都疯狂地叫嚣着,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她所熟悉的人,又一个都不在这里。
“莱纳德不在这里我还能理解……可是奴仆A和奴仆B到哪里去了?”蕾莎自言自语着,打算找那些熟悉的身影。
“哼,哼,哈,嘿!”
扭头往左,左面是一群水手正奋力绞动前帆的方向索,打算趁着还在上风的时候再作一次机动。那些水手们裸着上身,大声喊叫着;他们大多是人类和半兽人,领头的是个真正的巨魔。
“砰,砰,砰,咣!”
扭头往右,右面是半精灵和人类炮手,几乎所有的海兵队成员都在这里帮忙;他们或许不能操作炮门,却可以用送弹棍捅炮弹,也可以搬运炮弹。三磅轻炮的炮弹不重,在甲板后面堆积如山,看起来至少可以供上甲板这17门炮(损失了一门)再射击二十轮。至于火yao库,则深藏数层甲板之下,轻易无法击中。
“哇啊啊啊啊啊!”从头顶上传来女声的尖叫。炼金术士抬起头来,看到她的随从A正在做极高难度的空中杂技表演。
绳索在空中划出流畅的曲线轨迹,带着从高处落下的巨大冲量高高冲起,又沿着同样的轨迹落回。安妮就吊在那根绳子的末端,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一会儿晃到船头,一会儿又晃到船尾,每次都和中央桅杆擦身而过。
她的叫声,隐没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之中;蕾莎勉强可以听清一些类似“抓绳跳跃好难啊~!根本就不帅也不酷~!”的抱怨。
见到这一幕,蕾莎嘴角一撇,找了个弹洞,让魔像从上面扳下了一截断木板。她用魔法把那截木板变成了两边锋利的铁板,又目测了一下那个“人体钟摆”摆绳的长度;完成了准备工作后,她果断给甘达下达了命令。
“十二尺高度,主桅杆,投!”尖锐的铁板带着劲风投出,随即深深扎入主桅杆的十二尺高处。这时,人体钟摆已经从最高点回落,正处在加速的阶段……
“不要!不能用那种方法!会……”
随着安妮·塞菲尔的超频率尖叫,那根粗大的缆绳被铁板的锐锋瞬间割断。失去了缆绳提供的拉力,她的身体随即向着船头的方向水平飞出。
“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力场墙(Force Wall)!”
炼金术士漫不经心地一摆手,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出现在船的前部。
那道力场墙没有辜负使用者的期望,它将高速飞行的少女瞬间停住,在她飞出甲板掉进海里之前——伴随着十分猛烈的碰撞。
在碰撞发生的那一瞬间,蕾莎的脸色变得铁青。
金发少女的身体正面狠砸在无形的墙上,然后软软地、无力地、慢慢地滑落到甲板上。
由于船还在开动,她的身体蜷曲在力场墙的底部,被那道墙推着向甲板的后面滑动——力场墙只是固定在空间中某个位置上,并不会随着船的运动而改变位置。
“糟了……!”蕾莎失控地大叫起来,立刻取消了力场墙,飞奔向安妮倒下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还是作出了错误的决策。虽然力场墙可以拦住任何飞行物体,但它并不会减少飞行物体的能量——哪怕一丝能量。
她失控的尖叫声,甚至掩盖住了甲板上的欢呼声。
刚才一轮炮击,将对面海盗船的炮位打哑了六个。
急性子的马克·黑胡子船长现在的脸色也是铁青色。他在悬赏榜上排名第四十一——由于叫黑胡子的海盗实在浩如烟海,他一般被人称作黑胡子四十一。
刚才的一轮炮击过后,他所有的二十门炮中,左舷已经几乎全灭,只有右舷还有四门炮能勉强开火;炮手也已经伤亡了一半。船只的结构损伤也不小,已经开始漏水。
“长耳朵的混蛋!经验丰富得像鬼!”他有些恨恨地骂道。再来一轮这样的炮击,他这条船恐怕就要沉入大海了。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吗?
他苦思冥想,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他的怀中,还有那个卡尔本交给他的一个“锦囊”。
就像溺水之人突然抓到一根稻草,他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打开了那个锦囊。锦囊里面有两张纸。
马克船长飞快地看完,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真的……只有这么办了吗?”
他下决定只用了一瞬间。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有这么做。
即便这道计谋是双刃之剑。
如果凯兹米胜利了,他就算掉下海,也能被救起来;如果精灵赢了的话,那些尖长耳朵的家伙是不会救一个海盗的。
他拿起了其中一张纸……那张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带着魔力的符号和文字。